146章 秦中湖

　　1996年5月5日
　　今天，我算彻底认识了秦中湖这个人！
　　秦中湖换了工种，干部安排我原来的那个钱组长去了小伙房，他秦中湖被安排着去看中队几个鱼塘里的鱼。在秦中湖从小伙房搬回的那个床头柜上，用一块玻璃板压着一首诗，也正是从这首诗上，我肯定了一直以来对他秦中湖的怀疑。
　　
　　欢乐与寂寞
　　如果欢乐是久别后的回忆
　　寂寞就是回忆后的余悸
　　
　　如果欢乐是梦中的相聚
　　寂寞就是梦醒后的哭泣
　　
　　如果想久拥欢乐
　　聚后，别再——
　　哪怕一次小小的别离
　　如果不愿寂寞
　　小别，也应想着——
　　早归
　　
　　——秦中湖作于Ｂ湖农场
　　怪了？这首诗明明是我九二年春季写的，怎么成了他秦中湖的大作了？怪不得从我入队以来他就一直要看我写的东西！我把东西给他看了，他看了之后就成了他的了！这首诗他可以堂皇地署上他的大名，其它的诗也理所当然地如此了。我心里有一股被人洗劫的愤怒，真的很想马上就找他问个究竟。秦中湖，自称原先在其他劳改单位做过小报编辑，就凭着这样的本事混来的编辑？这是贼的手段啊！
　　对于秦中湖，我心里窝了满满的疙瘩。听他平时谈话，十分君子的口气，今天我才真正真切地认识到所谓的道貌岸然是什么样子。我现在不单是怀疑，而且是肯定了，我的那两本诗集——《流泪的青春》和《破碎的依恋》中的诗歌一定全给他抄下来了，并且一定都署上了他的名字。
　　“尧克，我以后住工棚了，就会有更多的时间跟你讨教了。”晚间，秦中湖拽了一把椅子坐到了我的身旁，并递过来一支烟，“我还有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刑满了，一定利用这段时间与你多学学。”
　　我的心里吃了大便一样的恶心！
　　“其实，有些东西我应该跟你学，只可惜学不来。”我一语双关地说。
　　“跟我学混世？混世这方面的事儿不是学的，是天生的。其实，我也是瞎混。”秦中湖一脸的骄傲，不知道是他坦然，还是没有觉察出我在敲他，或者他觉察出来了，故意扯开话题来掩遮自己的心虚，“混世，你要本着这个原则就成，首先要自己对得起别人，然后，别人就会想法对得起你。如果你首先要求别人对得起你，你再去对得起别人，你就被动了，无论到什么地方，你都混不开，更不用说混得好了。”
　　看着秦中湖够混的样子，看着他与我指点迷津的样子，我真想装出呕吐的样子在他的面前作践他，就他那样做贼的手段在背后抄袭我的诗歌，还谈什么对得起别人？
　　“就拿我在这个大院子里来说，无论是大院子里的哪一个人，都不会说我秦中湖不够混。我这个人，讲脸面，重义气，为人处世从不跟人耍虚玩滑头。这样跟别人相处，别人还能说你什么？只有佩服，只有用心跟你处！”秦中湖仍是一脸郑重地跟我讲他的为人之道。
　　如果在我没有看透他秦中湖的嘴脸之前，他的这一番话一定很动听。可是，今天，我听起来是那么刺耳，那么恶心。
　　“为人不能让别人在背后议论你的长短，走过去之后要让别人想着你，绝不能让别人恨你骂你。能做到这一点，也就混到了一个层次了。平时为人大体上要过得过去，小节上也要过得过去，不能跟人阴一套阳一套。”秦中湖有些滔滔不绝了，“不能虚伪，不能奸猾，更不能道貌岸然让别人说你是伪君子。伪君子好听一些，不好听的话，伪君子就是小人！如果别人认为你是伪君子，不但看不起，也会不跟你往来。这样的话，你就混不出什么名堂了。”
　　此时，我真的很想问一问他秦中湖是不是一个伪君子。
　　“都说劳改队里很难混，其实我觉得很容易！劳改也是人。是人都有血有肉有情有义，记住了这一点就容易混了。都说在劳改队混要靠拳头，我不这样认为。拳头，只能让人口服，绝对不会让人心服。要想让一个人服你，最高的手段就是让他从心眼儿里服你。让一个人从心眼儿里服你，你就得做事儿让他感动。征服一个人的心，你就必须先让他感动你做的事。当然了，就像拳头不能征服所有的人一样，感动也不可能征服所有的人。有些人服的是拳头，有些人服的是感动。人跟人不同，针对不同的人，你就要采取不同的方式。”秦中湖很是自以为是地摇晃着脑袋，嘴巴里也说得冒了白沫了吧。
　　当然，我无法否定他所说的这些，一个人如果真的按着秦中湖说的这些去为人处世，他一定会混得不错，无论在天南或者地北，都会如鱼得水。但是，怕就怕口是心非表里不一，嘴巴上说得天花乱坠，心里却时刻计算着别人。花言巧语可能会使你得意一时，但是，一旦你的美丽谎言被人们识破了，你也就在那个地方没有了立足之地！
　　我静静地盯着秦中湖，心里对他的鄙夷和疙瘩越发紧了。
　　“就拿木子国来说吧，与我没亲没故的，当我听说他有烧菜的手艺之后，就设法把他往小伙房里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给他创造机会，结果是他木子国自己不争气。当时你知道我生气成什么样了吗？我真的恨不得扇他几巴掌，骂他一顿不争气！”秦中湖仍余怒未消似的叹了口气，“现在他木子国后悔了吧，后悔也晚了。不管他木子国现在怎么样，我对他做的绝对没什么话说，他木子国又给了我什么了呢。”
　　木子国给了他秦中湖什么，他秦中湖心里明白。就他这副德行，木子国与他无亲无故的，他乐意为木子国办事儿？在我没有彻底看清他的面目之前，他这样堂皇的话可能我会相信。可是，现在就是打死我，我都不会相信他秦中湖。对于秦中湖和木子国之间的事儿，我现在更加相信烧鸡的话了。
　　“不是我自己说自己怎么的好，我愿意帮助每一个人，像我们之间的这种关系就更不用说了。现在你值班了，作为朋友，我只能提醒你，要好好地把握自己，千万不能因为什么差错失去了这样的机会。万一失去了这样的机会，要想从大组里重新上来，就不这么容易了。”秦中湖很真诚似的看着我，小心地说。
　　看着秦中湖一脸的真诚，我真的佩服他的演戏天分了。尽管他有如此的演戏天分，但是此时他已经感动不了我了，因为我很清楚他这是在演戏。如果我此时再为他虚假的真诚而感动的话，那我就真的太傻了。
　　“尧克，柳干事喊你到队部去。”这个时候，三进宫在大门口喊。
　　“你干这个差事，以后的事情会更多了，一天除了值班之外，还有很多事儿。”秦中湖见三进宫通知我去队部，起身拽起他屁股下面的椅子往菜园组监舍去了。
　　我把大门钥匙交给了姜五河。
　　“谁跟你值一个班谁就倒霉。”姜五河接过钥匙并没有说什么，旁边的古老妖倒风凉起来。
　　我不置对错地一笑，然后去队部了。
　　来到队部，柳干事正在门前的走廊下来回地踱步，见我过来，他显得并不十分在意地说：“把《奖惩记录》拿回去做个统计，把每个犯人受到的奖励次数搞清楚，什么时间得到什么奖励，先前减过刑的从减刑后进行统计。”说完，他转身进屋拿出了《奖惩记录》。
　　我接过《奖惩记录》，心里开始琢磨这个时候统计这个会干什么。
　　“记住了，不管你怎么做，今天晚上要把它统计出来。”柳干事向我强调说，然后又琢磨了一下，“最迟明天早晨交给我。”
　　我拎着《奖惩记录》，一路往工棚走着，心里觉得有些憋气，一天十二个小时的班，还要糊弄一些宣教材料，这两天还要糊弄一百多份上个月的《犯人日考核记录》，又要连轴转了。
　　回到工棚，我把《奖惩记录》往大门下的桌子上一扔，很是丧气地从姜五河手里接过大门钥匙。
　　姜五河翻了翻桌子上的《奖惩记录》，很是肯定地说：“又要搞第二季度的减刑人员的材料了，这几天你就不分白天黑夜地忙吧。”
　　据小屌李明民介绍，他原初也怕每个季度的这几天，先是统计奖励次数，待干部研究确定下来申报减刑的人员之后，便要忙着抄写每一个要申报减刑人员的《判决书》，一份《判决书》要抄出三份来，中队要是申报十个减刑人员，就要抄出来三十份《判决书》。有的《判决书》很简单，只有一、两张纸，而有的《判决书》长达十多张纸，单是这样的《判决书》，就能把人抄得累个半死。《判决书》抄完了，还要糊弄民意测试，就这样忙来忙去，前前后后要将近两个礼拜的样子。在这将近两个礼拜的时间里，班照样得值，另外还有其它的事情要处理。宣教员，在值班犯人当中，也是最忙的差事了。
　　然而，再忙也无可奈何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