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4章 又是一年开始了

　　1996年元旦
　　《监狱法》第七十一条第二款规定：罪犯有在法定节日和休息日休息的权利。
　　今天是九六年的元旦，九六年的第一天，按说应该是一个法定的节日了。可是，为了抢工效，我们像往日一样，一大早就赶到了工地上，像往日一样搞得浑身像个泥猴子一样。
　　自投改以来，我们几乎就没有什么节日，什么五一节，阳历年，就连我们普天同庆的国庆节也离我们很远很远。国庆节赶在三秋大忙这个档子上，阳历年又赶在冬修水利这样火烧屁股一样的节骨眼儿上，所以，这样的节日对于我们来说，根本就不算节日，和其它的日子一样，只是中午饭的加餐在提醒着我们又一个节日来临了。但是，尽管从我们的日子里体现不出什么节日的味道，但干部们忙着往家左手提右手拎的中队分发的过节礼物却暗示了我们，干部又要过节了！去年的元旦是在大坝上过的，中午吃的是四菜一汤，今年的元旦在大队的吃水塘上过的，饭菜和去年没有多大的差别。说心里话，现在的节日对我们来说已经完全失去了它本来的意义，所以，我们并不看重它，只是当看到干部们脸上洋溢着节日的气氛的时候心里稍有那么一阵遗憾和失落，其它的再也没有什么了。
　　大队的吃水塘属于本大队内修工程，参战的也就是本大队的犯人，所以不如劳改局的大坝上显得气氛激昂，大队的那两个破喇叭再也没有听到什么声音了，有人推测那两个破喇叭大概从劳改局大坝工程上卸下来之后，已经存到大队的某一个仓库里让它们积蓄力量了，以便明年再有劳改局的大坝任务，再让它们两个伸着脖子显摆。倒是在工地上走动的大队干部显得比在劳改局的大坝任务上多了不少，因为这儿在大队部很近，干部们吃过饭出来消化食儿就可以转悠到工地上。
　　大队的吃水塘原计划用十天清理个彻底干净，但是，十天的时间已经过去了，只是沿着吃水塘四围的塘坡儿清理了三米宽三米深，要到塘的中央还早着呢。尽管一个大队十来个中队在一起有些争先恐后地比着干，但是，吃水塘里的淤泥却似乎不理会我们这些犯人的劳动热情，淤泥清理了三米多深，依然谜一样地不愿意告诉我们往下还有多深的淤泥。这个吃水塘里的淤泥像沼泽一样，人不能往上站，站上去，马上就会给吞没了。这十天来，我们全凭着脚下垫上木板一锹一锹地先把淤泥甩到塘的上面去，然后再用泥兜子抬到旁边的一个长满野芦苇河沟里去，说是要用这些淤泥把旁边这个长满了野芦苇的河沟给填平了。虽然这是一条像是荒芜的河沟，但是，在我看来，它在雨季像一个很粗的管道一样，可以把从山上下来的水排到与它交接的河里去，这样就可以避免过多的雨水把山脚下的农田给淹没了。
　　吃水塘的淤泥里有很多的野菱角，赤脚踩在上面，野菱角的刺儿就会像钢针一样扎进我们的脚掌里，钻心一样地疼，即使把扎进脚掌里的野菱角的刺儿给拔掉了，留在脚掌里的依然是那种说不清滋味地酸沉的痛。他们说，野菱角的刺儿里好像有毒，大约也是如此吧，不然，就不应该有这样酸沉的疼痛了。起初，人们为了对付这些和塘泥一样颜色的野菱角，就用胶靴护着两只脚，但是，穿着胶靴干这样的活儿很不灵巧，很多的时候显得特别的碍事儿。于是，人们又把胶靴甩掉了，重新打着赤脚在这冰冷的淤泥里忍受野菱角的虐待。
　　这十天来，曹大侠似乎比大坝上对我们组抓得紧了，一天到晚地伸着脖子向我们催着快一些，嗓子也喊得像破锣一样了。但是，好像整个小组并没有什么起色，身强力壮一些的同犯曹大侠不敢死命地催，只是老是盯着我们这几个所谓的螺丝鸟咋咋呼呼，有时候他还会对我们这些螺丝鸟用脚踹。曹大侠的脚并不能像黑皮焦亏那样踹得人们不敢反抗，曹大侠的脚就连华贵都会犯相。虽然华贵不敢和他对着干上一仗，但会瞪着眼睛跟他争吵。
　　我们几个所谓的螺丝鸟就是这个鸟味道了，再催也快不到哪儿去。即使他曹大侠不催，也慢不了多少。曹大侠要是指望着我们几个加快工程进度，那就太滑稽了。可是，或许他曹大侠生来就是这样的一个品种，篓子里拿柿子，专挑软的捏。这样一来，他在我们小组里的威望就更低了。强一些的人他不敢碰，软蛋一些的心里不服气他，他现在在我们组就有些像过街老鼠似的，招人厌恶。在劳改队这个地方，人们服气的是硬硬梆梆软硬通吃的人物，可是，曹大侠做不到这一步，这或许是由于他的性格决定的，也或许和他的长相有关。一个人，有时候给人的第一印象就可以把别人给征服了，他还不需要什么语言，就是往那儿一站，身体里透出来的气质就可以让人完全折服，尽管这样的人本身不一定有什么可以让人折服的东西，或者就像纸老虎一样外强中干，但人们已经习惯了以貌取人，这样的心理定势还是会让人对这个人小心翼翼地折服或者恐惧。但是，曹大侠没有这样的长相，做事儿又让人感到不能够心服口服，所以，在这个小组里，如果不是干部给了他这样一个小组长的特权，可能他混得还不如我们这些所谓的螺丝鸟。
　　当然，就我们这个小组来说，如果三进宫能跟曹大侠配合得默契了，或许能补上曹大侠多方面的不足。可是，曹大侠不管在谁的面前摆的都是小组长的架势，三进宫又是几进几出的老油条了，对于曹大侠的举动很不屑。有这样的两位“领导”，我们这个组真的面临着一个十分严重的问题，那就是松散了。如果真的会是这样，不光是我，我们组的每一个人都会心痛的，因为以前的那些成绩是我们组的每一个人用血汗和委屈换来的呀！
　　今天是九六年的第一天，也就是在今天，时间又向前跨了一道门槛。虽说节日对我们来说已经没有什么重要的意义，但现在我们会把节日当成路上的里程碑一样，过了这个里程碑，我们心里就会有个印迹，在心里就会告诉自己离刑满还有多少日子。
　　新的一年开始了，在新的一年里，不管怎么说，心里总该有个新的一年的目标，尽管这个目标的实现在很大的程度上并不取决于自己付出了多少的血汗，但毕竟它是自己定下的目标。有了这样一个目标，不管身处在何种环境，不管身处何种地位，有了目标，就有了努力的方向。虽然这样的设计在新的一年里仍旧会被每天的起早贪黑的劳累给挤占了，但在心里的深处至少不会迷失了自己要前进的方向，至少在心里还清楚自己要去的地方。
　　可是，眼下的这个客观的环境和境遇又能让我给自己设计出什么呢？
　　
　　前尘往事如云如烟
　　现在的心情如雾如雨
　　泪水未干的心愿
　　本不想重蹈覆辙
　　沉重的脚步已步入回程
　　伤在肌肤
　　痛在心灵深处
　　悲哀的感受始终走不到黎明
　　本该洒脱地超然物外
　　不经意已介身其中
　　或许是命运出尔反尔
　　或许是自己不守信用
　　原初明晰的心情——
　　渐渐看不清
　　同样的感受在不停地重复
　　尽管可以找出千百个理由原谅自己
　　不失严肃的心灵无法接受
　　站在新程的起点
　　重足而立
　　伤痛未愈的心事飘摇不定
　　不是悲哀挥之不去
　　不是伤害永劫不复
　　认识了遗憾我再也不敢启程
　　本该微笑着感恩生活
　　自己却太多地——
　　把它的恩赐辜负
　　挥之不去的愧意
　　沉沉地耸立在自己的心灵深处
　　
　　想起自己这首诗，想起这样的心情写真，才发现这几年自己一直未能走出自己的这份沉沉的《愧意》。同时，我还发现这么些日子过去了，自己的初衷和雄心依然还深深地存在于自己的生命里，尽管已经被很厚地尘封了，尽管已经给委屈的感受遮盖了。可是，在许多的不经意间，它还是会我的生命深处很活跃地闪烁着。
　　
　　我的心可以承受伤害
　　却装不下太多的酸涩和悲哀
　　我可以忍受孤独
　　但不愿自己活得苍白与无奈
　　我可以四处流浪
　　疲惫的心灵无法放弃原初的方向
　　我可以让自己一贫如洗
　　渴望富足的人生不愿沦为乞丐
　　
　　我的容颜可以被季节风化
　　年轻的向往却不会有任何的更改
　　我的努力最终可以白费
　　心中的信念不会因此而枯萎
　　我不需要任何的援助
　　自己的双脚一定能走出人生的低谷
　　我的行为不需要别人的理解与喝彩
　　只愿自己能活得充实，活得无憾
　　人生就会散放自我感动的灿烂色彩
　　让那馥郁的馨香
　　溢满自己的世界
　　
　　时常，我也是这样激励自己，心情被激励得高亢，感受却十分沉重。虽然我不需要别人的理解和关怀，但我还是时时在渴望着有一份别人的理解和关怀，尽管我知道别人的理解和关怀只能缓释一时的沉郁，却无法彻底帮助自己重新描绘现在和未来。人，靠的是自己，得意的时候如此，失意的时候更是如此。我很清楚自己的秉性，虽说已经错过了许多的机缘，但我一定不会放弃对自己的人生的挑战，尽管遭遇已经十分的坎坷，但是，我仍然不会逃避那一份与生俱来的生命的责任，我也不会把眼前惨淡的处境看成自己整个的人生。前面的路依然会十分的幽暗崎岖，在前面的路上，自己也一定会再度跌跤，但我一直鼓励自己要有跌跤后重新站起来的勇气和信心。
　　新的一年开始了，不管在这新的一年里会怎样，我不想让自己的青春再度太多地失血，谨以此信念和信心来纪念我已经失过血的青春！
　　
　　百次跌宕的失望
　　不能吞噬那个执着的梦想
　　千般沉重的孤独
　　不能泯灭那份热情的向往
　　万种抖索的迷惘
　　不能抑郁这颗还能跳动的心脏
　　
　　因为，我拥有青春
　　
　　尽管嗓音已经不再嘹亮
　　尽管舞步已经不再疯狂
　　我，仍可以勃然尽兴在自己的舞台上
　　让心中的歌声汹涌在蔚蓝的天空
　　让生命的舞步把沸腾的青春节奏踩响
　　不管失望或者伤痛
　　不管挫败或者忧伤
　　潇潇洒洒地走在自己的路上
　　挥洒自己一腔的热情与豪爽
　　不会凋谢的青春形象
　　仍然可以在自己的蓝天上——
　　迎风飘扬
　　并伴有青春的节奏
　　像春雷一样轰隆作响
　　
　　此记，也算是我走在新的一年里对自己的青春的起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