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3章 曹大侠

　　1995年12月20日
　　曹大侠带组真的可以称得上是“大侠”了，如果不是黑皮焦亏时不时地来我们组做些工作，就是这么几天，他就可以完全有把握把我们这个组给带废掉了。
　　或许曹大侠以前看到别的组长吃老巴子吃得很肥的缘故，自打他带了我们这个组之后，就整天打探我们中间谁家里有钱，今天怂着这个往家里写信要钱，明天又动员那个写信让家里来人接见。大坝的工地上，他两手一抱膀子，偶尔半死不活地催上一句——“赶快一点啦！”至于该怎么个快法儿，人员怎样安排，劳力如何搭配，他从来都没有问过。每天收工回到工棚，他基本上不做什么总结，几乎都是与我们海侃他在社会上走江湖的种种新奇的见闻，逗得同犯们在工地上也会问他江湖该怎么个走法。
　　曹大侠这张嘴碰上了顾阿邱，那绝对是撅嘴骡子碰上了歪嘴马。
　　顾阿邱，同犯们都说他长有一张女人的破瓢嘴，因为以前是黑皮焦亏和翟贤带我们这个组，搞得我们每天都很紧张，故而他的这张女人的破瓢嘴就很少有机会能破瓢起来。现在碰上了曹大侠，他那两片薄嘴唇就整天小麻雀追情似的叨叨唧唧地没个消停的时候，并且不会重复相同的话题。
　　曹大侠见顾阿邱能絮叨，心里也就开始打顾阿邱的主意。
　　顾阿邱见曹大侠乐意与自己闲扯，那就更加放开他的那张破瓢嘴，整天围着曹大侠噗噗哧哧地说个没够。顾阿邱这样围着曹大侠絮叨个没够，自然会有他的算盘，一来可以不像以前那样卖力地干活儿了，二来可以通过曹大侠的嘴巴向干部反映他想回家看看的心思。
　　“曹组长，你在这个地方也蹲了五、六年了吧，以前有没有碰到像我这样的情况的犯人？我想回家看看，可不可以？”顾阿邱瞅着曹大侠问，同时把一支烟递给了曹大侠。
　　我发现曹大侠带我们这个组之后学会抽烟了，虽然抽烟的姿势还不算老道。这在很大的程度上应该归功于顾阿邱了，整天用香烟逗着曹大侠，还能不把他曹大侠逗成一个烟囱出来？
　　曹大侠一听顾阿邱这么问，接烟的手定在了胸前，盯着顾阿邱说：“以前没碰到过，家里情况特殊的太多了，谁都想回去看看。想回去就回去了？如果说想回去就回去，劳改队这个地方成啥了？旅馆？饭店？那就乱了大套了！”说着，他把手里的烟放到嘴里，就着顾阿邱递上来的火吧嗒着嘴巴把烟吸着了，然后吐了一口一口带着烟雾的气。
　　“如果逃跑，中队不向大队反映，回到家看上一眼再回来，那样不就不加刑了吧！”顾阿邱仍有板有眼地盯着曹大侠。
　　“什么？”曹大侠吃惊不浅，嘴里刚吸了几口的烟一下子掉到了地上，两只眼瞪得差点儿把两个眼珠子掉下来，“你神经了？怎么会这么想？你要知道中队每天要向大队报班，大队要向局里报班的，错一个人也不行！”
　　“我只是这样问问。不过，到了明年春节如果干部不给我探亲假，我真的会逃跑。今年不会的，今年我就好好改造，争取给自己多创造几个条件，早一天晋升一级宽管，这样不就可以回家看看了吗？”顾阿邱立马另一副笑脸看着曹大侠，样子很像开玩笑。
　　曹大侠听了顾阿邱后面的话，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很认真地对顾阿邱说：“千万不能有逃跑的思想啊！”
　　对于顾阿邱，曹大侠不了解，不然的话，他绝对不会对顾阿邱的话表现得那么吃惊。顾阿邱的的“逃跑”就像祥林嫂逢人就说她的“阿毛”一样。在很大程度上来说，顾阿邱的“逃跑”就应该是一个烟雾弹，至于烟雾弹掩饰的是什么，人们一直看不清楚。
　　曹大侠像审视一个怪物一样又开始盯着顾阿邱，盯了很久，才醒悟了一样摇着头说：“你这种想法很危险，我劝你千万不能跟黄毛学着！”
　　大坝工程今天结束了，按理说，曹大侠应该把这一段时间的小组情况做一个总结，但曹大侠没有这个意思。明天又要开始大队内修工程了，说是大队的一个吃水塘要加深，也算是土方工程了，这应该跟我们清理中队那几个池塘差不多吧。如果是这样，那就要比劳改局里的大坝任务麻烦得多了。
　　正当曹大侠与顾阿邱谈得开始火热的时候，黑皮焦亏铁青着脸色从外面闯了进来，刚一进门，他就冲着曹大侠发起火儿来：“曹营军，你要是不会带组，就跟干部打个报告回到大组里干活儿去！这个组我交给你的时候是什么样子？现在又是什么样子？大坝上的任务仅仅只比别的小组快了一天呀！要是以前我带他们的那个时候的劲头儿，这个土方工程还不把别的小组拉下四、五天去呀！现在可好，这个组交到你的手里，你把他们给带毁了，你知道吗？这个组是我带起来的，风里雨里一年了，他们一年下来容易吗？我不想让我的成绩毁在你的手里，也不想让他们毁在你的手里！还是那句话，你要是不会带组，你就还下到大组里干活去！前一段时间的大坝结束了，前一段时间的事情也就算了，从明天开始，修大队的吃水塘，你要是还像前一段时间那样带他们，别怪我不客气，当着干部的面，当着整个中队犯人的面，我就让你难堪！”
　　“其实，他们已经干得不错了。一个月的任务他们十九天就结束了，今天又给别的小组帮了一天的忙。还要他们怎么个快法儿呀？”曹大侠有些委屈地辩解说。
　　“你就看不出来他们没有尽全力吗？松松垮垮的，没有一点儿的紧张样子，这样下去，他们在干部们心里的印象会给毁了的！如果他们在干部们心里的印象给毁了，对他们来说意味着什么你知道吗？这关系到他们会不会被照顾，会不会被减刑！”黑皮焦亏瞪着眼紧盯着曹大侠，脸色被心里的火气烧得酱紫酱紫的，“跟其他组比，他们是干得不错，其他组又都是什么组？老犯人组就那么几个人，还都是快要刑满的半残废了一样的人，跟他们比呀？另外两个组都是没有上过大坝的新劳改，跟他们比？我是要他们自己跟自己比，跟他们自己比以前的干劲儿，比以前的自觉性！你要是这样带下去，把他们的干劲儿带没了，把他们的自觉性带没了，到哪个时候你就会发现，再想把他们收拾到原来的那个风貌就比登天还难！带兵打仗要一鼓作气，带组也是这样！让他们一鼓作气干到被照顾，被减刑，那样他们再松口气都没什么了。”
　　曹大侠似乎无话可说地沉默了。
　　是啊，曹大侠现在不得不考虑他为这个组做了些什么，这个组在他手里这短短的时间里又改变了什么。
　　“要是在农闲的时候，这个组像现在这个样子我不会说什么，干部也不会说什么。农闲就是调剂阶段。可现在是火烧眉毛的时候，你把他们带成这样能成吗？”黑皮焦亏依然很气愤。
　　同犯们眼睁睁地看着黑皮焦亏与曹大侠之间的这样的对话。
　　严格地说起来，这不能算是他们之间的对话，只能叫做黑皮焦亏对曹大侠的训话。
　　从黑皮焦亏与曹大侠之间这样的对话中间，似乎可以看出黑皮焦亏对我们这个组是什么样的心情，以后我们这个组该怎么干法儿，这也是黑皮焦亏这个时候给我们这些曾经是他的组员的同犯们提出的一个问题。我们否定不了黑皮焦亏的私心，从他带我们这个小组之后，这一年里他已经在上半年的评审中获得了一个记功的减刑条件，马上就要进行的下半年评审他一样可以再获得一个记功，这样的话，明年的第一季度他的减刑条件又够了。可以这么说，他的这两个减刑条件是我们这个组给他创造的，其他带组的组长也有，但是，像他黑皮焦亏这样能在半年评审中获得记功的好像没有，在上半年评审结果光荣榜上，小组长获得记功的好像只有他黑皮焦亏一个人，其他的组长大多都是表扬奖励，好像干部又这样的解释，说小组长不干活儿，给个表扬奖励就不错了。可是，黑皮焦亏获得的是记功，好像有一个小组长不服，找干部理论，干部一句话就把那个小组长说的没什么话了——“你能把你那个小组带得跟焦亏那个组一样，干部也给你记功奖励。”黑皮焦亏那样卖力地带我们这个组，目的很明了，就是想再一次获得减刑。不管他有什么样的私心，毕竟他跟我们朝夕相处一年了，我们这个组也完全住进他的心里了。可以这么说，即使他不再关心我们这个组现在在曹大侠手里会怎么样，都影响不了他以往的成绩，今天晚上他这样来这个组里与曹大侠理论，考虑的不是他个人，而是我们这个组，曾经是他手下兵卒的这个组！
　　黑皮焦亏离开我们这个组之后，监舍里一下子静了下来，虽然曹大侠对着我们叽里咕噜地讲了一阵的话，至于他都讲了些什么，我估计很少有人能听得清楚。我可以肯定，现在我们每个人都在心里问自己，是不是真的要在曹大侠的手下把这一年来的成绩给干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