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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1章 顾阿丘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4 17:40:30      字数:5656

  1995年11月10日
  顾阿邱这段时间真的很反常,动不动就嚷着想回家看看。
  想回家看看,这句话在这个地方绝对不可以乱说的。想回家看看,只有一级宽管犯人才可以享受探亲假的待遇,才可以大张旗鼓地说想回家看看,其他犯人则不可以这样叫嚷。如果有谁这样叫嚷了,传到干部的耳朵里,干部就会推断说你的思想不稳定,情绪有问题,那样,你的一切言行都会在你的不知不觉中被监视起来。所以,说“想回家看看”绝对是劳改队里的大忌,可是,顾阿邱不管这些,时不时地总是这样叫嚷,甚至他说想请求干部带他回去一趟,什么车旅费他来承担,有时他更恐怖地说只要让他回家看看,加上几年的刑期都没事儿。
  或许顾阿邱这样的叫嚷已经传到了干部的耳朵里,这几天干部老是找他谈话。
  顾阿邱和干部谈话回来之后,嘴里总是嘟囔着说什么干部就会这样安慰和鼓励他好好干,还说干部就会拿争取早日减刑糊弄他。干部有一天不找他谈话,他又去找着干部谈话。干部除了安慰鼓励他之外,也一定开始像我们一样怀疑顾阿邱的脑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如果顾阿邱的脑子真的出了什么毛病,这样的毛病在劳改队这个地方就是一个非常严重的隐患,说不准他哪一天毛病犯得重了,像黄毛一样撒丫子跑了,对整个中队的影响也就大了去了。上半年脱逃了黄毛,下半年再脱逃个顾阿丘,整个中队在整个劳改局也就挂上号了。对于顾阿邱最近这样反常的表现,干部应该向黑皮焦亏作出了特别的安排,自然要把他顾阿邱当国家一级保护动物一样严密地监视起来,也不允许有任何人对他顾阿邱有偏激的行为,不然,如果他顾阿邱出了什么问题,他黑皮焦亏是要负责的。虽然顾阿邱“享受”着如此的待遇,但在劳动中仍表现得一如既往,只是收工回来爱发牢骚嚷着要找干部。黑皮焦亏对此也有些不耐烦了,告诉顾阿邱有什么问题可以向他反映,需要干部解决的,他黑皮焦亏会毫不保留地传达到干部那儿去。
  “你能答应让我回家看看,我就跟你反映。”顾阿邱紧盯着黑皮焦亏。
  “我可没有这个权利。”黑皮焦亏给顾阿邱一句话说得不知道该怎样回答好了,只能这样敷衍着向顾阿邱说,“你是不是大脑不正常了呀!干部能有这个权利让你回家看看,这监狱劳改队不就成了旅店和饭馆了吗?怎么可能让你回家看看呢!”
  “怎么不可能?干部带着我回去还不行呀?”顾阿邱很不相信地盯着黑皮焦亏说,“我老婆一个人在家,在外面卖B呢。上次来看我,半路上又出车祸了,现在还不知道摔断了的胳膊是不是好透了。她这一摔伤了胳膊,就没法出去去卖了,家里也就没有进钱的门路了,还有两个孩子,要你说家里的日子还怎么过?我现在就找干部去,干部要真不同意带着我回去,哪一天我也跟黄毛学着逃跑了。”顾阿邱毫不隐瞒自己的心思,“跑回家看看,马上就给逮回来加刑我也愿意。”
  对于这样的事情,黑皮焦亏再也不敢往自己的怀里揽了,万一哪天顾阿邱真不真假不假的撒丫子跑了,揽到自己怀里的就是自己的责任。黑皮焦亏向顾阿邱摆着手示意顾阿邱去找干部去吧:“去吧,去吧,干部让你回家你就回家。干部不让你回家,你就在这儿蹲着。干部要你怎么样你就怎么样,只要你不给我添麻烦就行。”
  顾阿邱真的有些神经兮兮地去找干部了。
  顾阿邱走出监舍之后,好多同犯对顾阿邱的举动不约而同地摇头:顾阿邱的头脑真的出毛病了,说不准哪一天他真的会像黄毛一样撒丫子逃跑呢。
  但是,我以为顾阿邱大脑没有出什么毛病,可能这阵子他是在跟这个地方演戏,他的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现在只有他顾阿邱一个人知道。
  顾阿邱从干部值班室回来已经很晚了,他进了监舍之后,竟然经径直来到我的床铺前,恳求我给他写一封信。
  “明天写吧,都什么时候了。”我虽然还没有入睡,但困意已经很浓了。
  “明天写就明天写,写的时候你要按着我说的去写,把这里面的真实情况写出来,写得越艰苦越好,写我马上就要支持不住了,写我最近很可能就要回家一趟。”顾阿邱这样对我说。
  从顾阿邱的眼神里,我看到了一个说不透的秘密。我更加肯定他的这封信只是一个工具,至于他要利用这封信演什么戏,我看不清,但我绝对可以肯定他在演戏。
  “我的信写好之后,谁想看就给他看。”顾阿邱脸上像是在苦笑。
  我很明显地感觉到这不是一份苦笑,而是一份得意的笑。
  在一个人的眼里,世上的其他人都是一个谜,顾阿邱这个时候在我的眼里就是一个谜,我根本无法猜透的谜!
  
  1995年11月28日
  三秋并没有按照上级的指示于二十五日结束,而是推迟到了今天。其实,二十五号那天也没有什么要紧的活儿了,我们组只是在场基上晒晒稻子,进进仓,清理一下场基上的一些零七碎八的东西,把整个场基打扫得干净利索一些,然后准备一些上大坝的工具。
  三秋结束了,一年四季的农活儿我们基本上也倒腾一个轮回了。在这一年当中,我学会了很多,学会了用锹,学会了用镰,学会了用叉子,学会了播种,学会了收割。也知道了一年当中的节气和农时农事。在这一年当中,我最真切的感受是,我的双手、我的血汗,同样可以创造财富。
  三秋结束了,中队又分来了一批新犯人。据说这批新犯人是从沿海的省份调过来的,好像又出台了一个什么文件,提倡犯人回原省籍监狱服刑改造,所以这批犯人就从沿海省市的监狱调回来了。又有消息说,这批犯人在沿海的工业单位监狱服刑改造,这也相当的可能,他们个个皮肤白皙细嫩,很像“工人阶级”。不过,到了这个地方,要不得半个月,他们就会变成“农民阶级”了。好在他们很幸运,三秋结束了,他们给调回来了,要是赶在三秋里面调回来,要不得三天,他们就能切实地体味到“汗滴禾下土”的“农民阶级”的滋味。不过,他们可以很幸运地躲过了三秋,却躲不过即将到来的大坝。
  新分来的犯人在监舍里很有滋有味地唱歌,唱过《小芳》,唱《涛声依旧》,唱《九百九十九朵玫瑰》,唱《找一个字代替》,还唱《让我一次爱个够》和《特别的爱给特别的你》,等等,流行的,前卫的,唱得声情并茂。
  对于他们的歌声我有些不屑一顾,绝非他们的歌声不够优美,也不是他们唱的这些曲子不够动听,可以这么说,他们唱过的这些歌我都能唱,但我已经没有了唱歌的心情,他们现在还不知道这个地方的头青蛋肿,一旦三天过去了,再要他们用这样的心情唱歌,恐怕就再也不可能了。仅仅三天的时间,就完全可以把他们唱歌的心情给彻底吞噬了。
  按照以往的情况,我们中队现在不可能要这批犯人,从我们来到这个大院子里到这批新犯人到来之前,大院子里的人数基本上就保持在六、七十人的样子。听说好像有一个什么条件,中队多一个人就要多向大队缴一份类似于“人头税”的任务,大队也要多向中队多拨一份口粮和每月三到五块钱的劳改金,好像正因为如此,中队不愿意多接受新犯人,大队也不愿意多拨出这一份口粮和劳改金。所以,据说这一批犯人是劳改局直接分下来的,不要也不行。仅仅是年把时间,就有这样的变化,一年的时间由中队打报告要人到今天劳改局强制往下分人,这样的变化说明一个很严峻的社会问题——犯罪率在急剧增高!
  翟贤被调到新犯人组当正组长去了,我们组的这个副组长的位置被一个“三进宫”替换上了。据说,三进宫家里非常的有钱,父亲是某钢公司里的一个头头儿,大哥在某钢公司也是一个举足轻重的人物,二哥在深圳开了一个什么公司,这样优厚的家底儿可以从有关三进宫的传说中窥见一斑。好多老犯人都说,三进宫投改以来,很少下田劳作,他的劳动任务都是出钱让人去做,就这样,跟他一批来的几个犯人每天都把他的任务给分包了,每天出工的时候,他就跟带他的组长坐在田埂子上吹牛皮,当然,带他的组长可能也从他的身上吃得沟满壕平了,要不,也不允许他那样自在。三进宫这次给判了五年,现在已经蹲了四年左右。大概干部考虑到他在这几年的时间里跟进跟出的也不容易,虽然很少下田劳动,风风雨雨苦劳也相当的不容易了,就照顾他到我们组做个学习组长,负责我们组的学习和人数安全。虽然叫学习组长,但是,我们的习是几乎不学的,实质上他就做我们的人数组长了,就是每天不能把人数给数丢了,任务就是这么简单。
  翟贤出了我们这个组,虽然我们没有击掌欢呼,但也觉得大快人心了,只是积压在心里的仇恨没有报复,多少还是让人心里不够酣畅。不管别人是不是有这样的心理,反正我很想逮住他翟贤啃上几口,即便如此,也不能完全消除我对他的仇恨。
  翟贤的毒辣并不亚于张铁龙,很多时候张铁龙也未必能及,这下他走进了新犯人组,新犯人们就有的罪受有的苦吃了。
  有人向我们透露说,三进宫这个人还说得过去,就是有些心理变态。至于怎样的心理变态,别人没有透露详细,好像他有同性恋的倾向吧。二十八、九岁的人,三次进宫的时间加起来也应该有十一、二年了,这样在监狱里把最美好的光阴耗费掉了,心理变态是很有可能的。
  虽然别人说三进宫这个人还算可以,但我仍觉得恐惧,心理变态的人是很容易走极端的!
  “从明天开始,大休两天。这两天你们要卯足了劲儿地休息,十二月一号就要上大坝了。虽然今年的大坝任务没有去年大,但时间要求得紧,因为局里的大坝任务结束之后大队还要搞内修,中队要改田,这些全在今年冬季完成。这两天你们什么也不要做,吃饱了就睡,养足了精神。今年不比去年,去年是新犯人,干快干慢都丢不了脸面,今年就不行了,你们是老犯人了,在你们之后有两批新犯人,如果你们给他们超过去了,以后我们每个人都要把头插到裤裆里别在这个中队混了。”黑皮焦亏很严重地盯着我们说,“由于你们的翟组长去新犯人组当正组长了,干部又给你们安排了一位新组长——钱组长。以后,钱组长在你们面前说什么或者安排什么,你们都必须无条件地服从。在我们组,不存在什么正组长副组长,都是你们的组长。下面让你们的钱组长跟你们说几句话,欢迎!”说完,他带头鼓起掌来。
  三进宫向我们摇了摇手,示意我们停下来击掌,然后他把我们这些人看了一遍,笑了笑,说:“弟兄们到这个地方都是来服刑混刑期的,有缘分聚到了一起,不想与哪位兄弟结什么冤仇,但是,以后只要弟兄们按着焦组长和我的要求去做,我们大家你好我好大家都好,愉愉快快地在一起把刑期混过去,以后走到社会上,山不转水转,说不准我们还能转到一块儿去呢。那时候,我希望我们是朋友相见,不是仇人相逢。你们焦组长也说了,明后两天大休之后就要上大坝了。上大坝抬土方我们组去年已经干过一次,今年再干就不算生手了,该怎么个干法儿,焦组长和我都不用再说了。这两天你们就好好休息,养足了精神到大坝上给后面的两批新犯人做个榜样,说个实底儿的话,虽然现在中队还有老犯人组,还有两个新犯人组,但今年的大坝任务我们这个组要挑一半的大梁,中队干部也在看着咱们这个组呢,咱们这个组干好干坏,直接关系到咱们这个中队的名誉。”
  听三进宫这话,说得挺混世,只是不知道他这个人是不是真的像别人说的那样还算可以。不过,劳改队这个地方说人话不办人事儿的人多了,所以,对于三进宫,也不能就根据他这几句话就放松了警惕。
  翟贤虽然高升为新犯人组的正组长了,但他还是不愿意往新犯人组去,估计着屁股没有粘地儿就又回到我们这个组了。人,都是有感情的,这一点谁也否定不了,不管这个人平日里多么的穷凶极恶,他一样会对他经常接触的人和物产生一份难以割舍的感情。
  为了庆祝自己的高升,翟贤很是慷慨地与我们组的每个人发了两支高档一些的香烟,然后就与黑皮焦亏讨教起带这批新犯人的方法。
  “首先,你要治服他们,这不光是用拳头的事儿,还要包括你对他们的用心,这一点你要是做不到,以后你就带不好这个组。咱们这个组你也带半年多了,也该摸索出了一些经验了,单靠拳头你是征服不了所有人的,有些人你永远都用拳头征服不了,当然,这样的人太少了。”黑皮焦亏很有经验也很骄傲地告诉翟贤,“针对这样用拳头无法征服的人,你不能听之任之,也不能两眼睁得一样大,能饶人处且饶人。但是,有时候为了做给整个小组看,象征性地治一治也很有必要。千万记住这句话——‘劳改劳教,不打不照’,即使一个人的性子再倔,多少他都有一点儿奴性,包括你我都是。征服奴性的手段是什么?就是拳头!”说着,他向翟贤握了一下拳头,“这批新来的犯人水深啊,从工业单位过来的,每个人都能带过来一两千片子,工业单位工资高待遇好。”
  黑皮焦亏最后这句话是在向翟贤暗示这批新犯人很有钱。
  “还搞不清,反正听他们说在沿海省市的监狱挺舒服的,每天三八制三班轮流倒,每天下班之后还有热水澡洗,多了,反正他们说跟社会上的工人基本上一样,就是没有社会上的工人的那份自由。”翟贤说着,脸上也不禁流露出了对工业单位的羡慕。
  “还有一点很关键,这批犯人,你不能拿他们完全当成新犯人待,也不能完全拿他们当老犯人待。他们以前在沿海那个地方的监狱里改造过,基本上监狱里的什么事情都知道。不过,沿海是沿海,我们这个地方是我们这个地方,他们以前呆过的是工业单位,我们这儿是农业单位,这中间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他们所知道的都是工业单位的那一套。虽然是这样,要带好这个组也不是那么容易,你要多用脑子,不能单凭着拳头去带这个组。如果你要是单靠你的拳头,这个组你带不出来,也容易带出事儿。从这批新犯人的体质上看,身强力壮的占相当的一部分,如果你能把他们带出来了,绝不亚于咱们这个组,甚至会超过咱们这个组。你要是带不出来,这个组以后就难缠了,再换上谁去带,都不可能再带得出来。”黑皮焦亏提醒着翟贤说,“带组,不能老是把两眼盯在能捞多少油水上,最主要的是你要想办法把这个组给带出来,捞油水是附带的事情。只有这样,才能带好组。这就跟领兵打仗一样,同样是士兵,交给不同的人去带,士兵在战场上就会表现得不一样。为什么说强将手下无弱兵?因为强将本身就是通过一定的办法调教出来的,他再用这样的方法去调教他的士兵,自然就能把手下的士兵调教得个个能打善战。”
  翟贤似乎听懂了似的想黑皮焦亏点着头。
  对于他们这样的谈话,我没有什么兴趣,尽管这是劳改队里的一种经验一种学问,但我不愿意去学这样的经验这样的学问,因为我不想让自己在这个地方过得像他们一样“辉煌”。他们的“辉煌”是在别人咬牙切齿的诅咒中发光的。我只想让自己在走出这个地方之后辉煌起来。社会上的辉煌是在别人的敬佩和羡慕中闪亮的,跟这个地方的“辉煌”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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