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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1章 家破人亡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3 10:37:41      字数:4669

  1995年7月15日
  往场基上拉稻子的滋味就像拉油菜一样,感觉依旧是像老牛卖力地拉犁子。
  早稻割完了,该往场基上拉稻铺子了,小板车依旧码得像小四轮拖拉机一样。
  我们组拉了一个上午的稻子,就被安排到场基上了,老犯人组的几个犯人已经应付不了大拖拉机在场基上的转悠了。
  场基上的稻子铺得有大半个人的深浅,几乎可以齐肩了,机务队下来的拖拉机手歪着头驾驶着大拖拉机一圈一圈地在场基上转。尽管大拖拉机的功率很大,但在这样深的稻铺子上还是让这样的大拖拉机有些力不从心似的喘着气,“哒、哒”的声嘶力竭在向人们叫嚷着它轮子下面的负荷。尽管它很累的样子,但是,还是把我们追赶得有些措手不及了。前面刚摊开的稻铺子很快就被它泄愤似的无情地轧了下去,后面被它轧了的稻子要翻起来等着它回头再轧,这样几遍之后才能起场。翻场的方式要按着拖拉机轧过的顺序,不过,这要从下面掏着翻。被轧得像大饼一样的潮湿的稻秸秆互相缠绕着,一叉子从下面掏着挑,像拽了一个大磨盘。但是,大拖拉机好像积怨太深,疯了一样噗噗突突地把前面的稻铺子轧过去了,然后回过头来开始从我们屁股后面追着轧。这样一来,我们就得慌了手脚,翻过来的稻秧子仍要摊得均匀,不能有什么疙瘩,也不得有窝凼,这样才会轧得彻底,不然,不光会给拖拉机拖堆儿,稻籽儿轧不干净,还有可能会让拖拉机轮子打偏翻车。
  我们十来个人一路排开地往前赶,有了速度的要求,同犯们就会知道该怎么个干法,遮盖的技巧几乎达到了天衣无缝的境界,谁也不会考虑稻秧子是否给翻了个彻底,谁也不会考虑这样的翻法儿是否可以让稻籽儿完全轧掉,因为我们现在的任务是翻场,而不是打稻籽儿,就像插秧一样,不管插下去的是稻子或者是草,只要插下去就成,翻场也是如此,只要看着像翻过来一样就成。
  我们组分成两拨,一拨在空场基上摊新犯人组拉进来的稻子,我们这一拨就跟着拖拉机的屁股转悠。
  场基上的任务不算太累,但时间要求得比较紧,琐碎的活儿比较多,不怎么累人,却很磨人,一刻不得清闲,丢了叉子拿扫帚,放下扫帚拿捋耙,放下捋耙抓木锨,就这样手里不停地换着场基上的工具。
  摊开的稻子轧过三、四遍之后就要起场了。由于满场基摊的都是稻子,挑起来的稻草无处堆放。但是,劳改队里的人或许一年一年这样给逼出了经验,首先把沿着场基中心线挑开四、五尺宽的空隙,把挑出来的空隙里面的稻籽儿往两边一扫,这样,场基中央就是空地了。然后再把两边挑起的稻草放到这中央的空地上,抖下来的稻籽儿立即打堆儿,肩挑斗车推运到水泥场基上去。
  场基上的活儿虽然紧张了些,但好在双抢忙不了几天。然而,据老犯人说,以后的“三秋”要比现在紧张得多,并且要从九月份忙到年底。天啊,还有更折腾人的三秋等在我们的前面!
  
  ***********
  晚学习之后,华贵悄悄地拿着一封信找到我,要我为他读这封信。
  从信封的收信人栏里可以看得出来,这是一封经私人转收的信,干部不会检查到的。
  “我女儿给我来的信,帮我读读,我不识几个字,帮我看看家里有啥事儿。”华贵把信递到我的手里之后,又递过来一支“大炮”,脸上一副渴望的神情。
  尽管华贵不认识几个字,他的两眼还是紧盯着我手里的信。
  我展开信纸,粗略地先看了一遍,不禁心里十分的酸涩起来。我不知道是同情还是埋怨地看了华贵一眼。
  “家里有什么事儿吗?快读给我听听!”华贵见我看他,脸上的神色一下子又紧张了很多,他紧逼着我,迫不及待地说。
  “你要挺得住!不然,我就不读给你了。”我紧盯着华贵说。
  “读吧,我能挺得住!人都到这个份上了,还有什么挺不住的?”华贵的脸上很僵硬地笑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坚强地说。
  “那我就给你读了?”
  “读吧,我挺得住!”
  
  爸爸:
  女儿首先祝你在那个地方平安!
  上次从你那儿回来,一路上我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来的。
  第一眼看到你时,真的不敢相信你就是我的爸爸,可你就是我的爸爸!在家时的爸爸显得很年轻,很潇洒,可现在的爸爸……,已经远离了我印象中的那个爸爸。我以为透过泪水可以把你现在的样子模糊成原来的模样。可是,泪水中的爸爸依旧是那样的苍老和沧桑。爸爸,这一切到底是为了什么呀?
  想你没有出事儿的时候,我们那个家是多么的幸福、多么的温暖!可是,那个家现在已经不存在了,已经变成了印象,变成了记忆,变成了遥不可及的传说了。
  爸爸,在你出事儿不久,一个女人抱着一个孩子进了我们的那个家,那个女人口口声声地说那个孩子是你的。
  我怎么也不相信爸爸你会做出那样的事儿来!哥哥也不相信!
  妈妈盯着那个女人和她抱进来的孩子,气得昏了过去。
  那个女人说你现在出了事儿,她一个人养不了那个孩子,就要把那个孩子放到我们那个家里。
  妈妈受不了你那样的背叛,竟然卷起行李跟着别人走了。至于妈妈去了哪儿,我到现在也没有打听到。
  妈妈走后不久,那个女人就很干脆地住进了我们的那个家。
  哥哥和我经常与那个女人发生争执。那个女人竟然很无理地说我们原来的那个家是她的家,并要赶我和哥哥出去。哥哥火了,打了那个女人几巴掌,没想到那个女人竟然找来了一帮人,哥哥抓起菜刀就与那帮人拼命了。现在哥哥已经给判了,正在上诉,估计上诉也不一定就会改判,毕竟他砍死的是三个人,另外还有两个人给砍成了重残废。可我每天还是在心里默默地祈祷上天能给哥哥一条生路。爸爸,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估计我哥哥的上诉结果也该下来了,你也在那个地方求求老天爷吧,求求老天爷能够给我哥哥一个活命的机会!!!
  哥哥出事儿之后,几个死者家属把死尸都放在咱们那个家里等着哥哥的判决,我也无家可归了,很想去找妈妈,可是,妈妈在哪儿呀?于是,我想到了爸爸,想到了以前爸爸的疼爱,想到了爸爸以前的呵护,就这样,上次我去了你那儿。
  上次见到你,我告诉你我还在读书,那是女儿在骗你,同样我没有将家里发生的这一切告诉你,那是因为我看到你在那个地方的那种遭遇,心里很疼,怕你再受不住这样的打击!可是,家里出了这样的事儿,我不跟爸爸你说,我还跟谁说去呀???
  爸爸,为了生存,为了让你和哥哥在那里面不太委屈,我下学了,并且去了一个为世人所不齿的地方……,靠我的身体挣钱养活自己,靠我的身体挣钱给你和哥哥在那里面补贴。爸爸,你能告诉女儿吗,究竟是谁毁了咱们那个家呀???
  爸爸,我爱你,也恨你!!!
  爸爸,我没有想到你还会欠别人的钱,在你出事儿之后就有债主找上我们家的门来。妈妈走了,哥哥进去了,我就成了必须要替你还债的唯一的亲人了。不过,爸爸,现在你可以安心在那个地方服刑了,你欠的钱我用自身的资本帮你还完了。另外,你在那个地方欠的钱我也给你还完了,女儿只是不明白,你在那个地方怎么还会欠那么多的钱?你有时间出去买东西吗?这次本打算再给你寄些钱去,可是,哥哥这段时间更需要钱,如果哥哥的上诉结果更改不了,我不想让哥哥就这样走了,我想在他这些日子里多给他存些钱,让他在这些日子里能少一点遗憾!
  爸爸,不管怎么说,爱你也罢,恨你也罢,毕竟你是我爸爸!真的很想就这样不理你了,可是,亲情割舍不了啊!!!
  爸爸,在那儿好好改造吧,争取能早一天回来!!!
  爸爸,女儿的今生是不是全毁到了你的手里了???
  
  爱你而又恨你的女儿梅子
  七月二日
  
  读罢华贵女儿的这封信,心里猛地升起了一股很浓很浓的感受,在这个世上,有多少这样的家庭因为一个人的犯罪给这样毁了呀!!!
  华贵的脸僵硬了,很久很久他都没有能说出话来,只有眼中的泪水在默默地哗哗地往下落!
  “你怎么在这个地方也欠了钱了?”对于华贵,我不单是有些同情,而且也有些恨了。我很不解地盯着他,问,“在这个地方咱们就根本没有机会跟卖东西的老百姓接触,你怎么会在这个地方欠账了?”
  “怎么说呢。”华贵苦着脸摇了一下头,说,“刚来这儿不久,我的那个老乡秦中湖在山上一个小卖铺里给我立了个户头,每天他都与我从山上给我拿点儿东西,其实,我也没有落得多少东西,就是几包烟。前一段时间,秦中湖和张铁龙都是从我的户头上拿烟抽,拿酒喝,七搞八搞就欠了七八千块钱,我自己连三百块钱的东西也没有看见。”
  怪不得我们刚来的时候张铁龙不怎么跟华贵计较!
  华贵从我的手里接过他女儿的信,泪水仍在扑簌簌地往下滴,他那还没有结痂的腮帮子也在颤抖着。
  “老婆、儿子都没了!女儿也给我毁了……”华贵盯着手里的信,自言自语似的说。
  再坚强的男人恐怕也受不了这样的打击,何况华贵未必坚强。他那被泪水模糊了的目光在慢慢变得呆滞,甚至是绝望。
  “混蛋!真的混蛋……作孽,这是在作孽呀!”华贵忽然用握着信纸的两手捶打着自己的脑袋,他那僵涩木讷的脸越发变得冰凉了,“想当年我们那个家,是一个多么幸福的家呀。现在老婆没了,儿子判了,女儿毁了,这算是什么呀?混来混去就混到今天这个地步,家没了,人没了,这到底为什么呀?为什么老天对我这样不公平,对我这样绝情狠心呀?”
  看得出来,华贵快要崩溃了。
  到底为什么,这应该在心里问自己。老天对每个人都很公平,都不绝情狠心。关键是自己是不是对自己公平,是不是对自己绝情狠心。他华贵应该很清楚,使他那个家走向绝路的是他华贵自己,而不是别人,更不是老天的绝情狠心。如果他华贵不是凭着一张空头合同去犯罪,可以肯定,他的那个家不会落到今天这个地步。
  “你说,会不会是有这样的事儿,刑场上忽然枪打不响了?忽然有什么侠士把人给劫走了?或者有什么仙什么神把人给救走了?”华贵突然有些神经质地盯着我,异想天开的眼神里充满了一种说不明白的东西,这种东西大概就是父爱吧。
  每一个稍懂一些法律常识的人都会知道,华贵的儿子砍死了三个人,砍残了两个人,即使是上诉到最高人民法院,判决结果也不会有所变化,不管他是出于自卫还是其他什么原因,砍死一个还可以把他的行为辩护成为是防卫过当,或者过失杀人。但是,当他把第一个人砍倒之后再去砍第二个人时,他的动机就发生了变化,就属于犯罪的故意了。故意犯罪和过失犯罪是有着本质的区别的!
  “要是刑场上会发生那样的事儿就好了!”华贵擦了一下眼泪。
  我很清楚华贵说的刑场上会发生什么事儿就好了,即使枪打不响了,现在好像有了安乐死这样的东西。现在这个时代,也不会有什么侠士去劫法场,更不可能会有什么神什么仙。华贵的设想无法换回儿子的生命。
  对于华贵,我真的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这时的安慰如果没有欺骗的性质,绝对是起不了什么作用的,但我不想欺骗任何人。但是,如果我向华贵说了自己的想法,华贵恐怕真的会崩溃了。
  “睡觉吧,明天还得出工干活。”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开脱华贵,只能这样淡淡地劝华贵,“事情到了这个地步,你想的再多,都起不了什么作用。有句话叫‘人的命,天注定,胡思乱想没有用’,都是注定了的事儿,只能听天由命。”
  华贵听了我的话,怏怏不快地回到了自己的床铺上。
  “岳父今天这是怎么了?是谁该你几百大钱没有还你还是咋的?要是有人欠你钱不还,女婿帮你要去。”华贵的屁股还没有挨着床铺,杨简十分奇怪地从枕头上抬起头,瞪着两眼问,“岳父这样板着脸像丢了魂儿似的,女婿看了心里怪不是滋味的。”
  华贵仍木讷讷的,毫无反应地坐回到自己的床铺上,两眼木然地不知道在盯着什么,眼里的泪水在这样昏黄的灯光下居然还映出些许的光来。
  “怎么了?岳父今天是怎么了?”杨简见华贵没有搭理他,一下子从床铺上坐起来,扳着华贵的一个肩膀说,“是不是大脑里缺精子了?要是大脑缺精子,女婿就打一马给你补补。”
  什么叫落井下石?这就叫落井下石!什么叫欺弱?这就叫欺弱!!!
  或许是已经司空见惯了,现在对这种现象我已经没有什么冲动了。设若是在以前,我肯定不会答应杨简如此对待华贵,即使我打不过杨简,也一定会为他这样欺负华贵跟他打上一架。
  我沉沉地躺下来,心却在萦绕着华贵,萦绕着华贵的家,尽管他现在已经是无家可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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