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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章 抱怨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10-02 15:58:36      字数:4494

  1995年6月10日
  插到田里的稻子长势一天一个摸样,头天插到田里的稻子,第二天就会发黄腿叶儿。据他们老犯人说,稻子插到田里的第一天就会生根了,第二天定根。在生根定根这两天,稻子的叶儿会变黄褪去,第三天就会有新叶儿长出来。新叶儿的绿渐渐地掩遮了褪下来的黄叶儿,再过两天,大田里一片碧绿。再看插出来的秧路子,横看笔直一条线,竖看也是笔直一条线。这个时候的秧苗儿在摇曳着新绿,很显生机。
  每看到大田里如此的景象,心中总有一股子抑制不住的冲动和喜悦。这样整齐划一蔚为壮观的大田是我们一棵一棵秧插出来的啊!这中间又有我们多少的血汗和委屈啊!
  “真的,要是他们再这样对待我们,哪一天我也脚底板抹油溜了。黄毛跑了,到现在还没有抓到,又怎么样了?不是照样拿他没办法?”晚上收工回来,几个同犯围着墙根一靠,轻声轻语地发起牢骚来,大傻吊胡来瓮声瓮气地说,“活儿也干了,打也挨了,这算什么事儿呀?翟组长他妈的是人吗?心狠手辣的,打起人来不要命,我真的受不了了。”
  “哎……”顾阿丘叹了一口气,摇摇头说,“在这个地方,真不知道今儿死明儿活的,真不如跑了。跑掉了是命,跑不掉也是命,总比这样呆在这个地方每天遭人欺负要好多了。再说了,家里的事儿也放心不下,上次我老婆来接见我,半路上翻了车,胳膊都摔断了,也不知道现在好了没有?说出来也不怕你们笑话,我老婆为了来看我,在家里卖,想不到又出了车祸,人也没有来成。现在要是让我回去看看,就是加我三年刑期,我也愿意。”
  大傻吊胡来说他想跑,那是老鹰屁,一脚睡醒了,这话就忘没影儿了。顾阿丘这话却潜含着一定的脱逃危机,因为顾阿丘是那种小心眼儿的人,不像大傻吊胡来有嘴没心。
  脱逃,不仅会给脱逃本人带来危害,还会给社会治安增添不安定的因素,同时也会给改造场所造成很坏的影响。打击脱逃,这不仅是社会所要关注的问题,也是劳改场所必须要做的工作。俗话说,“治病要治本”,如果一概而论地把脱逃的原因只归罪于脱逃的本人,那就有失偏颇了。打击脱逃是在脱逃的行为实施之后,自古都有这样的说教,治病不若防病,打击脱逃不如有效预防脱逃。如何能在罪犯实施脱逃行为之前有效地预防脱逃,将事故消除在萌芽阶段?这就要求我们的干部们务必首先搞清楚脱逃的真正的原因是什么,这样才能有效地实施管教工作,防患于未然。针对脱逃的原因,虽然我不曾深究过,但从入监大队马家宝的脱逃和前不久黄毛的脱逃,我似乎琢磨出了一点儿什么。脱逃不是一种简单的行为,应该有诸多原因和诸多的种类。一类是罪犯本人的原因造成的,一类是外界原因促成的。这样的两类又各有原因,也不是可以简单概括的,但是,就第一类脱逃犯来说,是有各种认识的,或者对自己的罪行认识不清,总会拿自己的罪行与别人比较,以为有些人罪行比自己的还要大,却逍遥法外,心里很不服气,无形中在心理上产生了与法律抗衡的意识,于是就铤而走险,实施脱逃;有的罪犯对法律的威严认识很清楚,但对自己的罪行却认识不清,只认为自己只是玩玩而已,却遭到了如此的惩罚,感觉不合理,为了摆脱这样的“不合理”,就会产生脱逃的念头;有的罪犯不仅能认识到法律的威严,也能认识自己的罪行,但认为改造太苦,外面的世界依旧对他有着极为强烈的诱惑,也就不够安心服刑。这一大类的罪犯共同的脱逃原因就是自身认识问题,这就要求干部在对这类脱逃的预防,必须要让这些罪犯从根本上改变认识,方可有效地遏制这类脱逃的发生。另一大类的脱逃,从脱逃犯本身上来说是不会产生脱逃的念头的,完全是外界环境造成的,就拿我们队的黄毛来说,完全是给别人打跑了的,造成这类脱逃的罪魁祸首并不是脱逃犯本人,而是那些手里有一些“权力”的牢头狱霸。我们队的黄毛因为这个脱逃了,还不知道在整个劳改系统中有多少这样的黄毛因为别人的折磨而实施了脱逃,也不知道还会有多少个黄毛将要实施脱逃。这类脱逃犯不是不认罪,不是不服法,不是抵抗不了社会上的诱惑,也不是不能安心服刑,更不是抗拒改造,是别人的残忍的淫威威逼着他们脱逃。我想,这个原因干部应该比我认识得更清楚,我想,针对这类脱逃的预防,干部更应该知道该如何预防!
  “在这个地方过的真不是他娘的日子!”大傻吊胡来瞪着两眼仍瓮声瓮气地说,“要是在社会上,你不给我日子过,我就给你扎刺,根本不存在谁怕谁。在这里不行,他们是一大帮,我们都是案子上的肉,任他们这些人宰割,咱还不能嘴里喊疼。翟组长和收方他们两个一点儿人性也没有了,太毒了。”说着,他摸一下后背,大概是在摸身上的伤,摸收方张铁龙和翟贤他们那些人的罪证。
  “有时候感觉到这样活着还不如死了好!怎么也没有想到劳改队是这个样子。”顾阿丘摇头叹口气说,“要不是放不下家里的老婆孩子,我早他娘的自杀了。这样活着算个鸟呀?天天跟个龟孙子似的,谁想打一顿就打一顿,谁想骂两句就骂两句。”
  我想,不单是顾阿丘一个人有这样的想法,相当一部分同犯都会有这样的感受。人都是有牵挂的,或者牵挂亲人,或者牵挂朋友,或者牵挂社会,或者牵挂前途,正是这样的牵挂,才使得人活着有所希望,有所寄托,才使人活着觉得有滋味。人,如果失去了这样的牵挂,失去了这样的希望,失去了这样的寄托,就会变得绝望,这个时候生与死都没有任何意义了,甚至这样活着比死还要痛苦。对于我们这些罪犯来说,处于这样的环境,我想,大多数的同犯应该是在靠着遥远的牵挂活着,靠遥远的希望活着,靠遥远的寄托活着。我真的想象不出,如果这样的希望、牵挂和寄托从我们的心中消失了,我们将会变成什么样子,我也不敢这样想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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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学习时,干部找了大傻吊胡来谈话,接下来又找了顾阿丘,然后又找了几个与他们两个一块儿聊天叙话的同犯。据说,原因是大傻吊胡来说了要逃跑,顾阿丘说了“回家一趟加三年刑期都愿意”。
  干部的消息真灵通!
  是谁把他们的谈话透给了干部?从收工到现在,干部也一直没有进工棚来,更没有人与干部接触,是什么人通过什么方式与干部通了风?
  劳改队,真是令人捉摸不透的地方!
  干部又找了黑皮焦亏和翟贤,想必干部开始对胡来和顾阿丘布控了!
  嘿!悲哀啊!!!
  
  1995年6月30日
  今天终于要关秧门了!
  关秧门,中稻秧插得结束了!
  “三夏”也算结束了!
  一个多月以来的风吹日晒雨打露浸告一个段落了,一个多月以来的虫咬蚊叮欺凌侮辱告一个段落了!
  关秧门插的是秧母田里的秧,秧从这边拔上来,又在那边插下去,质量要求仍和以前一样,但是,没有人下田检查质量,收方张铁龙和几个组长坐在田埂子上,只是扯着脖子催着快,没有谁强调质量要插得怎么样。这样无疑是在告诉我们今天插秧的质量只是口头上的要求,不作实质上的督促。同犯们见组长收方只是在田埂子上催着快,自然也就快了起来,就连平时比我还老牛拉破车的华贵,此时也像离弦的箭一样嗖嗖地往前蹿。我很错愕,转头看了一眼华贵,又看了看他插的秧。华贵插的秧绝对赶得上迷魂阵了,左一棵右一棵,前一棵后一棵,要秧趟子没有秧趟子,要秧行子也没有秧行子,杂乱得一个平方也数不清有多少棵秧,这就是华贵快起来的技巧。再看其他的所谓的“快手”同犯,手倒不见得快,脚下往后退的步子大了快了,他们的快法不是在手上,而是在腿上,一公尺要求八棵秧,真的论起公尺来,一公尺也就有四棵秧就已经很不错了。
  我仍一如既往地插,虽然在这插秧的后期我的速度已经很是可以了,但是,与那些善于弄虚作假的快手来比,我仍是一个慢手,尽管他们也曾经提醒我如何作假,可我作不好假。一旦像他们那样一趟秧插五路,一公尺插六棵秧,我的心里总是觉得不踏实。或许这是由于我的本性决定了我如此。难怪古人那么说——江山易改禀性难移。不管别人相不相信,我本善良,现在依然善良,尽管以前有时候做事儿有些残忍,但那是性情和冲动的使然,绝非是我本心愿意去那样做,因此,在很多的事情之后,我也总是后悔不迭。
  纵览这个三夏,他们“快手”作假各怀绝技,这样的绝技无疑是逼出来的。朱伟作假作得非常瞒眼,一趟秧六路,一路不少,但每一行他只插五棵秧,交替着丢下一棵不插,这样一趟秧插下来,实际上只插了五路秧。姜歪子和黄斜子的速度不相上下,两个人就联起手来作假,两人相邻着,两人中间的那根秧绳子就不起什么作用了。两趟殃摆上十路秧,每路秧之间的距离均匀,待中间的秧绳子一挪,你就根本看不出这是两个人插的两趟殃。他们这些所谓的“快手”有一个共同的技巧,那就是每公尺少插两棵秧,加上丢路子,一个平方就会少插二十棵秧左右,一趟秧五十个平方,就少插一千棵秧左右。整个三夏,大田里又少插下去多少秧?这样的插法能不快吗?劳改队这个地方强调的就是一个“快”字,也形式上注重质量,这样的环境和这样的气氛,也就逼出了这样的“技巧”!
  同犯们都在疾快地往前赶,从老犯人口中也曾得知,关秧门这天插秧不会有人问你插得怎么样,因为中队的收成不怎么指望秧母田,秧母田就像这些大田的母亲一样,为这些大田哺育出了能开花结果的秧苗。关秧门插秧母田里的秧,只是不让它闲置了。
  从入队以来,无论做什么事儿,都是匆匆忙忙地往前赶,时间也在我们的不知不觉中又赶过去了半年。九五年过去一半了,这半年赶得怎么样?委屈太多,泪水太多,心情太苦,感受太涩!
  “抬头一片天,低头一片天,看着是后退,其实是向前。”插得兴奋的华贵不知道是哪根神经出了毛病,竟然感慨地诵起《插秧诗》来。
  很多人都很不理解地看了华贵几眼,十分嘲讽地笑了几笑。
  在这个地方,真的是如此吗?抬头,天空太遥远。低头,水里的天空太模糊。只有残酷的现实很逼近,只有委屈很清晰,后退的是人,前进的是秧啊!在这儿,退一步未必就海阔天空,在很大的程度上是把自己的天空退得更狭窄更晦暗。
  “放快一点儿,争取上午结束回工棚吃午饭!”插秧以来,张铁龙从未这样贼着嗓子喊过。
  他这样一喊,无疑是在告诉我们尽快地糊弄着插吧,怎样糊弄得快就怎么样糊弄。
  “二组注意了,不管你们怎么插,田里的秧把子要插完了,不能等插到最后田里还有秧把子!”黑皮焦亏坐在田埂子上向我们这样喊。
  黑皮焦亏这样的提醒是在告诉我们,不管每撮秧插下去多少棵,哪怕成把地插下去也行!
  得到张铁龙和黑皮焦亏这样的催促和提醒,同犯们的速度就可想而知了,竟然有很多的人一支烟的工夫插了两趟殃,这样的速度恐怕上帝看见了也会吃惊的!
  中午,果真秧门给关上了,仅仅一个上午,居然有人插了二十多趟的秧,这个速度绝对可以进吉尼斯记录!
  按照惯例,一项任务结束了,工具能扔的就扔了,能丢的就丢了。插秧基本上没有什么工具,板车扔掉不可能,因为板车是大件的工具,扔下了就太惹眼了。除了板车,剩下的也就是秧绳子了。
  “各个小组的秧绳子要收好了,等插双晚稻的时候就不再打秧绳子了。收好秧绳子之后,各组组长带你们的组员洗一洗,从下午开始大休了。”张铁龙在田埂子上吆喝着向各个组长强调着说了一遍,然后就离开了田埂子去场基了。
  “要大休了!”听到这个消息,许多的同犯都情不自禁地欢呼雀跃起来。
  一个多月以来,无论风雨,无论骄阳,这些都不足以让我们有什么停歇,我们一直像上紧发条的闹钟一样,紧张而不停地转。该休息休息了!尽管大休之后依然会身上紧张的劳作,但那是大休之后的事情了,今天下午要好好地睡一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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