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4章 三夏动员

　　１９９５年５月１６日
　　起床之后听到的第一个消息就是黄毛还没有找到，中队已经汇报给了大队，大队也向Ｂ湖劳改局申请了动用追捕大队。
　　一夜没有找到，这个时候还往哪儿找去？一夜的时间，早该走得远了，要想一时半刻把他黄毛找回来，已经不可能了！
　　“电话也该打到黄毛他们家乡的公安局刑警队了，他们家乡的公安局刑警队派出所也该已经在他家布好网了。”有人这样断定说。
　　“傻屌这个时候会往家里跑！谁都知道，这个地方首先通知的就是他们当地的公安局刑警队，这个时候往家里跑就是自己往网里投！”
　　“这个时候黄毛他也该穿过周围几十公里的布控网了，只要他不往家里去，要想再抓到他就不是那么容易了。”
　　“这周围不是几十公里的布控网，劳改队周围的县市都给这儿有直接的联系，只要这儿一出事儿，周边的县市公安局刑警队马上就布网缉查，周边的这个网可就布得大了！”
　　“黄毛也不一定能跑得出去，两层环圩河紧紧地圈着，内圩河虽说窄了些，那也是三、五十米的水面，内圩河的水也够深的。再说外圩河，一眼看不到河对面，水深草多，就黄毛那体质，让他凫水过这两道环圩河也够呛，说不定他还在劳改队里面哪个地方躲着呢。”有人这样推测着说。
　　“他现在肯定是走掉了。要是没有走掉，夜里各个中队都出来那么多人，藏到哪儿去也都该给找出来了，主要是他现在走没有走远。”有人有些为黄毛这样担心和同情。
　　“他怎么这么傻呀？他的刑期好像只有半年了，半年时间熬过去，不就自由了吗？这样一跑，抓到后又不知道要加多少年的刑期呢。”
　　“他才不傻呢！他要是再不跑，这几年看他们那些人把黄毛的身子骨折腾成了那样，细胳膊细腿的，要不了三个月，这个三夏黄毛还不给他们那些人给活活地打死呀。”有人这样压低了声音，很理解黄毛的心情地说，“收方、组长他们都是些什么人呀，咱们这些人在他们的眼里连个蚂蚁都不如，咱们的命不是命！黄毛不知道跟我说过多少回了，说他真的受不了了，真的想死了算了。不过，我没有想到他会逃跑。”
　　黄毛是给别人折磨跑的！！！
　　黄毛是为了躲避别人的折磨才铤而走险的！
　　我不知道干部会不会就这件事儿进行思考，是不是会追根究底。但是，牢头狱霸绝对是监狱里的一个特大的隐患！干部几年来的心血可能会在牢头狱霸的一个举动中前功尽弃，黄毛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从黄毛入队到现在，也不知干部在他的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据说，黄毛刚来到这儿不久，黄毛的家属就追到这个地方要与黄毛闹离婚，是干部苦口婆心地挽救了黄毛的婚姻。黄毛的父亲是一个光荣的人民教师，是高尚的灵魂工程师，他为黄毛走上了这条路要与黄毛断绝父子关系，干部又不远千里去黄毛家做黄毛父亲的工作。做好黄毛父亲的工作之后，干部又转过头来开导安慰黄毛，让黄毛安心服刑努力改造。每年，干部都要两次把黄毛的改造表现向黄毛的父亲汇报，同时请求黄毛的父亲多来信鼓励黄毛。黄毛为了感谢干部的关心，平时改造比较踏实，虽说他的体质赶不上别人精壮，但比较尽心，他也曾经向干部保证过一定要努力改造，绝不会让干部失望。可是，这次黄毛让干部失望了，这几年干部在他身上所花费的心血也全都泡汤了。这一切责任，这一切罪孽不应该由黄毛一个人承担，更确切地说，这一切责任都应该有那些虎狼一样的牢头狱霸们来承担。如果政府不狠狠地打击牢头狱霸，或许会有第二个、第三个黄毛铤而走险！
　　今天出工手似乎与以前不同了，干部亲自进工棚带工了。是亡羊补牢，还是事后诸葛？
　　大田里，各组的承包干部不再聚到场基工具房前的那两棵大树下，乘着阴凉天南地北地扯了，而是紧跟着各自的分管小组。主管干部也不再拉着领导的架子坐在那儿发号施令了，而是骑着摩托车不停地在大田里来来回回。如果他们早一天如此，想必黄毛就不会脱逃了。
　　老犯人组依然跟着收割机收麦子，新犯人组依旧跟着中队那辆破四轮拖拉机来回往场基里拉麦包，我们组留在场基负责摊晒麦子和打围仓的绕子。
　　场基上的农活看起来很简单，其实很有技巧。就翻场这活儿来说吧，在我们北方，翻场是用脚蹚，而这里用推板，可能是因为这里晒的麦子多吧。推板的结构很简单，一根杆子前头装上一块窄而长的板子，翻起场来很快，只要手把着推板的杆子一推一拉一推一拉就行了。
　　由于时间要求很紧，翻场的频率非常的频繁，半个小时要翻一遍。
　　整个场基据说有二十四、五亩地的面积，分成七块，每块大约有三、四亩的样子。收回来的麦子已经摊满了三块场基，十多亩的面积。摊开了的小麦都有一两寸后，要我们这十来个人半个小时翻一遍也并非容易，如果仔细翻上一遍，估计也要一个多小时。但是，上面有压力，下面就有应付的办法，那就是糊。任务不同，糊弄的方法也就不同，你不能拿挖田的技巧来糊弄这翻场。翻场的糊法也是丢着糊，但是，要丢得平整，接口不能留下痕迹。注意到了这样的糊法，场就翻得快了。
　　也就是在场基的这一个上午，我几乎学会了场基上的很多的工具的使用方法，同时也发现了这些工具的很多都不同于社会上的使用方法，就比如这扫帚，在社会上很多人只知道可以来回扫，但很少有人知道还可以推着扫，并且推着扫要比常规的扫法要轻快得多。
　　下午收工前，场基上的小麦要打堆。按照农人的堆法，这么多的麦子要打起来就费时费力多了。劳改队这个地方却有的是巧方法，套牛用拉板拉。因为小麦还没有干透，无法入仓，估计着再经几天的太阳才可以入仓，所以无需将这些麦子打成圆堆儿，大致沿着场基的中心线打一条长垄子，明天再摊开也很容易。
　　几头牛拉着几块拉板打堆也真快，每一块拉板的后面跟着几把扫帚，很快，场基上的麦子打成了三条很长的麦垄子。
　　麦垄子打好之后，又从下到上盖了一层很厚的稻草，以防夜里天气突变落雨。
　　收工回来的路上，黑皮焦亏告诉我们明天要插秧了，油菜田已经给犁田组给折腾出来了，秧母田里的稻秧也够秧龄了。
　　听到黑皮焦亏说明天要插秧的这个消息，我们几乎都有一个相同的感受：怕！因为有关插秧的种种传闻已非听到一次两次了，也不是三次四次了，特别是插秧会烂手烂脚的传说，更让我们感到恐惧。传说，一个月的秧插下来，手脚能烂得露出骨头。黑皮焦亏也曾经向我们讲过他们来这个中队时插秧的惨痛情形，下田第三天就开始烂手烂脚了，田还没有插一半，手脚已经烂得几乎都露出了骨头了，每天吃饭连饭碗都不能端，打饭时都是用两条胳膊捧着饭碗打。打饭回来之后，坐下来用两个膝盖挤着饭碗，嘴就直接插到饭碗里吃。到晚上睡觉的时候，上铺的犯人上床的时候不敢用手抓上面的栏杆，都是用两个胳肢窝夹着上面的栏杆，身子硬翻到床铺上。睡一夜，手上刚长出点儿新肉，可天亮还要下田。就这样，不到三夏结束，手脚就别想有个好，这主要是因为田里施了氯化钾的肥料，手脚给蚀的。不过，这两年氯化钾都是等秧插过了再施，怕的就是插秧时烂手烂脚，这样等秧插过了之后再施氯化钾，就再也没有烂手烂脚这样的事儿了。尽管黑皮焦亏这么说，我们也不敢肯定黑皮焦亏不是在骗我们。听到插秧，我似乎感觉到了手脚开始烂了。我不知道别人是不是有这样的感觉？
　　晚饭过后，黑皮焦亏与我们讲了明天插秧的一些要求，还未等他与我们讲完，大院子里有值班犯人扯着嗓子喊集合开会。于是，我们就纷纷出了监舍。
　　今晚上开的是“三夏”动员会，Ｗ队长板着脸色坐在主席台上。估计从昨天晚上到现在，他的脸色一直没有放松过。他把我们看了一阵，清了清嗓子，仍板着脸色说：“明天我们中队开始插秧，怎么要求你就怎么样插，让你插多少棵你就插多少棵。每天的任务不大，这就要求你们必须把插秧的质量把握好了。你们大多数人都是新犯人，可能你们已经听说过这样一句话：新犯人怕三夏，老犯人怕三秋。你们中间有很多人都没有插过秧，不能给这句话给吓着了。其实，三夏并没有什么可怕的，只要你们把心理放松了，三夏也就轻松了。前些年，因为插秧前田里施了钾肥，犯人的手脚烂得很厉害。这两年，为了保护好你们的手脚，钾肥就放在插秧之后再施了，这样虽然肥效差了一些，但更多地还是考虑到你们的身体，这一点，我可以向你们保证，绝对不会再像前些年那样出现烂手烂脚的现象！因为三夏是抢时间的季节，秧早插一天与晚插一天，产量就有着明显的差别。插秧是你们的改造任务，一天分给你们多少任务，你们就要不折不扣地完成多少任务。三夏期间，有谁有个头疼蛋痒的小毛病，你都要克服一下，我们队里的犯医也一天二十四小时守在这个大院子里，小毛病你就去找犯医，不要你有个头疼蛋痒的小毛病就找干部。你要是真有什么毛病，干部也不是不通情达理，该去大队医院看就去大队医院看，该去场部医院住院就去场部医院住院。前些年，犯人们烂手烂脚，干部就不敢进工棚。不是干部不敢进工棚，是不忍心进工棚，犯人的手脚都烂得那么厉害，谁看了心里都不好受。可是，大田在等着插秧，季节在追着插秧，干部也没有什么办法。也就是犯人的手脚烂成了那个样子，也没有哪个犯人向干部说一声苦叫一声累的。我们这个中队一直都保持着吃苦耐劳的好传统，我希望你们把这个好传统发扬下去。另外，特别注意一点，你们那些组长不要在这个三夏再毛病手，带组不是靠棍子拳头带出来的。如果带组靠的是这个，每个犯人都可以带组。如果三夏期间再有哪个组出了什么事故，我们干部首先就拿你们组长誓问！”
　　从Ｗ队长的讲话里，似乎我们可以知道黄毛脱逃的真正原因。
　　接下来，Ｔ队副向我们强调了三夏期间的安全问题，出工时要按互监小组站队，大田里有什么事情一定要先报告，绝对不允许一个人单独活动。严禁各个小组组长再体罚组员。三夏期间，中队为保持犯人的体质，每天中午都要加餐，但是，不能忘记监规队纪的背诵，就是每天再累，不能忘记保持工棚卫生的整洁，等等。
　　听着Ｔ队副这些老生常谈的话题，我不由得想起了一句俗话——干打雷不下雨！这些话可以说是几乎每次开会都会讲，但落到实处的几乎没有。但愿这次因为黄毛的脱逃能把这些落到实处吧。
　　散会之后，黑皮焦亏又在监舍里给我们开了小会，要求我们每一个组员都要写一份保证书，保证在三夏期间怎么干。
　　这样的保证已经不知道写过多少次了！
　　在我们写保证的时候，黑皮焦亏从他的床下的鞋板上拽出了那两个满满地装有秧绳子的蛇皮袋子，然后二十个组员一人两根地数出了四十根装进了另一个蛇皮袋子，剩下的秧绳子又给他塞到床下了。
　　明天就要插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