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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2章 直播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9-24 10:44:49      字数:11508

  1995年4月1日
  今天出工要比往日还早,因为今天要进行早稻直播了。出工的时候黑皮焦亏要我们把碗和勺子都一起带上,中午的饭要在大田里吃了。
  早稻直播的工序说起来很简单,先是把田里的水放掉,在放水的同时,要横直竖直地铲出放水的塽沟子,这样就可以把铲出来的塽子上的水放得干净了。塽子上的水放得干净之后,两个人守着两边的塽沟子用两根耥耙把铲出来的塽子耥成鱼脊的形势,中间稍高那么一丁点儿,两边略微低一些,这样塽子的面上就不会再留有什么水了。耥出来的塽面子要绝对的平净光滑,要赶得上瓦工师傅用泥抹子抹出的效果,然后再把催出来的稻牙儿撒在上面,最后用麻袋之类的东西一拖,把撒在塽面子上的稻牙儿拖进了塽面上的软泥里,就算完事儿了,只等着稻牙儿生长出来了。
  黑皮焦亏把这个耥田的程序讲得很简单,但是真正做起来就有些费事儿了。单是耥耙这玩意儿,对于我来说也绝对是一个新鲜的东西,形状很像我们北方人使用的搂钯,我们北方人使用的搂钯是前面有十来根铁齿,但这里的耥耙前面是一块平板,作用却像我们北方使用的泥抹子。
  我先是打量了一下耥耙,前面是一块儿十几公分宽四十来公分长的木板,木板给木工房里的犯人用刨子刨得很光滑。木板中间斜钉着一根五、六尺长的把子,耥耙的手把与木板大约成三十度的夹角。为了固定前面的木板,木板上面又斜着钉了两根木条子到耥耙的手把上。未曾见过这种农具的人一准会把这种T字形的耥耙,当成准备竖到地面上的什么警示牌。
  黑皮焦亏给我们讲完耥田的程序之后,就与翟贤他们两个人与我们做示范。他们一人站在一个铲出来的塽子一边,两个人配合着在塽子上推拉着手中的耥耙,显得相当的轻松。在他们二人向我们做示范的时候,黑皮焦亏与我们讲着这中间的技巧:“泥要往塽子的中间推,在推的时候握耥耙杆子的两只手就要注意了,前面的手往下压后面的手往上抬。泥推到塽子中间之后用耥耙轻轻拍几下,把泥拍得跟旁边的塽面子平了再用耥耙往会拉,把推过去的泥与周围的泥抹成一个面。在往后拉耥耙的时候,只要一只手轻轻地往回带就行,但手要抬高了,往回带耥耙的目的不光是抹塽子面,还要往外带水,免得有水留在塽子面儿上。其实这耥田很轻巧,不用多大的力气,因为塽子上面的泥给犁田组耖成泥浆了,很软乎,只要这么简单地一推一拍一拉,塽面子上就光了,耥田属于技巧活儿。”
  说实话我很佩服黑皮焦亏做这庄稼事儿,不管是什么活儿在他手里总都是显得那么轻松,并且活儿出来得也干净利索。就他的手头,恐怕做了几十年庄稼活儿的庄稼汉也不一定就能赶得上。就黑皮焦亏的出身来讲,如果不是经过这样两次劳改,他也绝对不会有如此高超的庄稼把式。城里的孩子整天在钢筋混凝土打造的繁华里厮混,恐怕连锹把的握法都不知道,更不用说四季与庄稼有什么关系了。然而现在的黑皮焦亏哪里还有城里的孩子的那股子娇气!改造就是能改造一个人!
  黑皮焦亏和翟贤与我们做完示范之后,就催着我们开始下田。
  我手握着耥耙的长把子,总觉得有些别扭,可能是第一次耥田的缘故吧,面对着眼前的塽子真不知道该怎样下手。我否定不了自己心里有些怕,说白了我对自己耥田没有丝毫的信心,更没有什么把握。但是耥耙握在了手里就必须要耥,没有退路也没有余地。我试着用耥耙把塽子边上的泥往塽子中间推,不知道是自己两只手用力不匀还是没有配合好,我竟然推了满满一耥耙的泥到了塽子的中间,并且泥推到中间之后粘在耥耙上卸不下来,同时塽子的边上也给我这一耥耙推得太洼了,上了不少的水。我用力把耥耙拽了几拽,泥非但没有卸下来,倒把塽子中间拽出一个大洼凼了,洼凼周围的泥水很快就把整个洼凼给控满了。我重新把耥耙上的泥推到洼凼里去,洼凼旁边又出现了一个不小的洼凼。
  “不能这样推拉。”黑皮焦亏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在了我的旁边,见我着急地晃着手里的耥耙卸不下耥耙上的泥,接过我手里的耥耙,给我做示范。
  说来也真怪,耥耙到了黑皮焦亏的手里竟然变得十分的听话,耥耙上的泥也变得温顺了。
  “往前推的时候,前边的手不要用太大的劲儿往下压,后面的手也不用太用劲儿往上抬,两只手用劲儿大致相同。如果后面的手往上抬的时候劲儿用大了,就会像你这样推出很多的泥来,泥浆只是上面一层,你推得深了,就把下面的硬泥也推起来了,所以就会粘在耥耙上卸不下来。在推泥的时候先看好了中间是不是缺泥,中间不缺泥的话就少推,缺泥就多推。需要多推的时候尽量不要一次性推多了,分几次推。一次推多了就不容易往下卸,像你刚才那样。在推的时候要是碰到生泥疙瘩,先轻轻拍几下,把它给拍下去,再这样来回轻轻推拉两下,生泥疙瘩上面就给泥浆抹平了。”黑皮焦亏一边与我做着示范,一边与我讲着耥田的技巧,“这样一塽子耥过去,对着太阳光一照,像镜子一样发光,整个塽面子上找不到一个洼凼。当然,也不允许有洼凼,有了洼凼,洼凼里就会有水,刚发芽的稻子经水泡了,就会烂了,再也长不出稻秧子来。”
  我从黑皮焦亏手里接过耥耙,正在这个时候,张铁龙在田埂子上吼着嚷,绝不允许有人穿着雨鞋下田,必须都打赤脚。尽管没有人穿着雨鞋下田,尽管我们都在打着赤脚,张铁龙还是在田埂子上来回吼着喊了几嗓子。
  其实,在我们出工之前黑皮焦亏就向我们要求了,在下田的时候都必须赤脚,不光耥田要打赤脚,包括以后插秧、拔草,都不能穿雨鞋。所以,出工从工棚到大田我们很多人都是打着赤脚过来的。即使黑皮焦亏不这样要求我们,很多有雨鞋的同犯也不会穿着雨鞋下田,一来大田里的泥粘鞋,走起来费劲儿。二来春耕这个时候田里的水深,穿雨鞋照样会往鞋筒子里灌水。虽说我们并不喜欢打赤脚,但这是“命令”,我们只好打赤脚。赤脚走路的滋味也就在这次我们是很真切地领受到了,路面高低不平,还有大大小小的石子儿、砂礓块儿之类的东西,加上我们像风一样的速度,脚底板儿给不停地硌得钻心地疼。当我们下到田里之后,脚下一下子舒坦了许多,田里的泥很软和。
  张铁龙在田埂子上来回走了几趟,好像没有发现有谁穿着雨鞋下田,不然我们就会听到噼噼啪啪的声音了。
  我接过黑皮焦亏递过来的耥耙之后,按着黑皮焦亏说给我的技巧试着推拉耥耙。可是耥耙到了我的手里就不是耥耙了,我像握了一座山一样感到笨重。
  黑皮焦亏见我耥田的无药可救,就让我去铲放水的塽沟子。
  相比较握耥耙耥田来说,很多人都承认铲放水塽沟子是很吃力气的活儿,因为那些泥要一锹一锹地铲起来要甩到塽子的中间去。如果塽子上有洼凼脚窝之类,就要把铲出来的泥甩到洼凼子或者脚窝里去。对塽沟子的宽度和深度要求也很严格,二十五公分的宽度正好是铁锹的宽度,深度是有变化的,在靠田埂子这端要十五公分的深度,越往里面越深,到茅沟那端要达到二十五公分了。还有,塽沟子一定要紧贴着秧绳子走,一定要直,绝对不能出现弯曲。如果达不到这些要求,黑皮焦亏就一句话——“你们想着!”
  黑皮焦亏与我们几个铲塽沟子的同犯讲了这些要求之后,补充强调塽沟子要统一从秧绳子的北侧开锹,为保证塽沟子铲得快,两个人同时铲一条,但在开锹时每个人要丢线两公分,这样就保证了塽沟子出来之后直溜了。随着同犯们耥田的手法越来越熟,耥田的速度会越来越快,塽沟子也一定要铲得快,以保证不耽误后面耥田的有塽子耥。黑皮焦亏与我们强调这些时,从旁边的一个同犯的手里接过一把锹,与我们讲解铲塽沟子时的用锹技巧。
  “腰要塌下来,先用锹靠线把塽沟子的边儿裁出来,然后借助大腿的力量往前推锹,这样的话一锹下去就能铲出一、两公尺。你们看好了!”黑皮焦亏说着就与我们做了示范,只是几锹,五十米长的塽沟子给他铲出了将近一半,如果我们都有他这样的速度,一条塽沟子两个人同时铲,也就是一两分钟的事情。
  我们照着黑皮焦亏的样子去铲,但不如黑皮焦亏快的同时,还没有黑皮焦亏铲出来的塽沟子均匀,一锹深一锹浅。黑皮焦亏见此指出了我们的原因,要求我们用锹和铲田埂子时用锹一样,前面的手轻轻下压后面的手轻轻上抬,把握好力度用得要均匀,这样就不会出现深一锹浅一锹了。另外铲沟时一定要借助大腿的力量,单靠两臂的力量不行,人会很累,两臂的力量怎样也不如大腿有力量。黑皮焦亏又从一个同犯的手里接过一把锹,重新又给我们做了一次示范,在做示范的时候,他每下一锹就与我们讲一遍下锹时的要领和技巧。
  我们按着黑皮焦亏的要领和技巧小心地又试了一下,效果比刚才好多了,一锹下去也能铲出一公尺左右。
  黑皮焦亏见我们如此,笑了一下说:“熟了就更快了。铲沟是比耥田累,但也怪不得别人,谁让你们几个学不会耥田了呢。不管你们累不累,必须得保证要铲出足够的塽子等着他们耥,不能让他们追着你们要塽子耥。不然的话我们就组就要窝工,一个上午三百七十公尺的大田一百多塽子就耥不出来了。也就是说你们四个人在三到四个小时之内要铲出一百条水沟,每条沟的时间只有两分半钟,这中间还包括带秧绳子。一定要记住,每塽子三米五宽,加二十公分的水沟,这条线到那条线的距离是三百七十公分。稍有差错了,塽子和塽子就不一样宽了。”
  黑皮焦亏仔细交代过我们之后,就把我们四个人交给了翟贤,他到后面追耥田的同犯了。
  我们身后是噼噼啪啪的耥耙拍打塽子面的声音,这样的声音在疾快地会追赶着我们,这样一来我们四个人不但要玩命地干,还要干出更快的速度来,不然身后他们的耥耙很快就会追上来。从他们耥田的速度上看,应该是很轻松的事儿,可是自己怎么就学不会了呢?如果自己能够学会耥田,也不用这样玩命地玩手里的铁锹了。
  翟贤在我们的旁边催着我们要快,他的虎狼仍然十分嚣张,但是他总与我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我知道他害怕离我近了我会冷不防拿铁锹对付他。其实我也有这样的心理,虽然上次T队副让我反省,但至今我仍没有想通。
  古语话说熟能生巧,或许这话对诸事儿都能说得过去。两条塽沟子铲出来之后,我不敢说我就生巧了,但速度绝对快了不少,可以这么说,我的速度已经超过了黑皮焦亏对我们的要求。不单我是如此,其他三个人也是这样。我们也不知道已经铲出了多少的塽沟子,反正那些耥田的同犯们被我们很远地甩下去了。看着被我们甩下去的那些耥田的同犯们,我们不由得松了一口气,这铲塽沟子的活儿真累!一锹下去就是一公尺多的长度,铲出来的泥要在三十多斤吧,这三十多斤的泥要端起来甩出去,就这样一锹紧接着一锹,连续几个小时没有停歇,这是怎样的一个累法儿呀!这个时候松了这么一口气,禁不住心里有想躺下去的欲望,即使是躺在这泥田里,只要允许,我们也会毫不迟疑地躺下去。
  翟贤喊了一声黑皮焦亏,让黑皮焦亏过来看看我们还有多少任务。
  黑皮焦亏听到翟贤的喊,跑过来在田埂子上猫腰瞅了一阵,试图找什么痕迹。他在田埂子上来回瞅了一阵,抬头往我们过来的大田那头看了一眼,然后用脚划拉了一下田埂子边上的一个用锹铲出来的印迹,抬头对翟贤点了一下头。
  看到黑皮焦亏对着翟贤点头,我们心里一下子轻松了不少。我们都很清楚黑皮焦亏的点头意味着什么,我们的任务就要完成了!
  翟贤见了黑皮焦亏的点头,立马向我们几个催了一句,要我们再加一把劲儿。
  “等会儿他们几个铲完了塽沟子,教一下他们收秧绳子。等秧绳子收好之后,带他们过去耥田。”黑皮焦亏看了一眼我们剩下的几道塽沟子,吩咐翟贤。
  翟贤答应了黑皮焦亏,就转过头来催我们再放快一些。
  翟贤的催促像高压电一样让我们感到了一种威胁,不过我们铲塽沟子的速度还是让他翟贤有些意外,这倒让他翟贤对我们说不出什么来,不过他那张脸还是铁板一样青着颜色向我们没有丝毫表情。虽说我对他翟贤心里怀着仇恨不怎么惧怕,但其他三个人还是对他的催促和脸色感到了恐惧,屁股后面像子弹追了一样往前赶。
  当我们把最后一锹的泥甩到了塽子面上之后,翟贤就催着我们到田埂子上收绳子。为了避免另一端的小木桩子给拽到塽子面上拉出划痕,翟贤先要一个人过去拔了小木桩子把秧绳子离小木桩子一米左右弄断了,在弄断的地方两端都绾上疙瘩,以免秧绳子破劲儿,下次再用的时候只要很快把它们给接上就行了。
  单凭着两只手把秧绳子给弄断了还真有些费事。但是翟贤有方法,只把绳子在手里一绾,另一只猛地一拽绳子,秧绳子就给他很轻易地拽断了。
  我们很纳闷儿,这么粗的塑料秧绳子他翟贤竟然这么轻松地扯断了?
  “这不是完全用手去扯这秧绳子,借助秧绳子本身把秧绳子给勒断了。你们看好了,这也绕一下,用两手指捏紧了这个扣儿,这么猛地一拽,用这个扣儿把这根绳子给勒断了。”翟贤与我们做了个样子,让我们看仔细了。
  这真是一件不起眼儿的技巧,在社会上还真的没有见过有谁这样断绳子。不过这种技巧只适用于细绳子,粗绳子倒不适用了。我们照着翟贤传授的技巧试一下,去了茅沟那端的那个同犯很轻巧地把拔下的绳子给断了。
  翟贤又开始教我们收秧绳子,他一再强调要来回斜着往手里的小木桩子上绕,同样是绕一圈儿,这样绕法绕的绳子要长了很多,故此也就收得快了。
  我们依着翟贤教给我们的方法收完绳子,翟贤要我们把这些秧绳子数了一遍,然后就把这些秧绳子装进了装着蛇皮袋子里。他还要求我们不能把那些带着一米来长秧绳子的小木桩子弄丢了,要一起装进那个蛇皮袋子里。
  我们收完秧绳子之后,翟贤就催着我们去耥田。按说我们四个人的任务是铲塽沟子,塽沟子铲完了,任务也就结束了。可是在这个没有道理可讲的地方,要你做什么你就必须做什么,没有任何的余地可以推脱,即使你根本做不好这件事儿,要你做你就必须得做,并且必须要做好,不然,有手段让你做好!
  我们几个无可奈何地抓起耥耙,黑皮焦亏说了话:“看见了没?他们现在很多人是一人一塽子地耥,你们就两个人一塽子。我不要求你们耥多快,但一定要把田给我耥好了,塽子面儿上绝对不允许出现洼凼子,塽子的面儿上一定要耥光了。”
  尽管这个要求对于我们来说并不过分,可我们还是感到不合理,因为我们几个已经铲出了百十来条的塽沟子,再加上靠田埂子和茅沟处的放水沟,每个人都铲了一公里半左右塽沟子,就是三里路。这三里来路的塽沟子是什么概念?尽管我们感到再要我们耥田很不合理,但由不得我们,只好我们握起了耥耙。
  我握起耥耙,那种不合理的想法立即就消失了,一种近于本能的念头马上让我只有一种想法:耥田!但是我还没有学会使用耥耙,怎样才能让耥耙在我的手里听话好用呀?我把耥耙在塽沟子里蘸了蘸水,开始往塽子的中间推泥。我尽量力气放得很轻。还好,耥耙上没有粘上什么泥,但是塽子边上的泥基本上没有给推进去。我学着别人的样子歇着把塽子边儿上的泥往塽子中间推,手下的力量稍微放得重了点儿。这一次竟然有泥推到了塽子的中间,并且还没有粘耥耙!虽然泥少了点儿,但毕竟有泥,多推几下泥不就多了?我反复推了几下,这样一来,推到中间的泥多了不少。我试着用耥耙拍了拍,然后用耥耙抹了抹,效果马上就见出来了,塽子中间的水哧哧楞楞地往塽子两边的塽沟子里退。原来,田就是这样一个耥法儿!
  这么简单的耥法儿在刚开始下田的时候在我手里怎么就变得复杂难学了呢?我比别人笨?不会吧。是不是刚下田的时候自己紧张了?倒有那么一些!是不是技巧都是在轻松的实践中自己摸索出来的?这个时候我的心里也没有感到轻松呀?
  对于我学会了耥田,我有些搞不明白。
  别人的耥田速度真是快得吓人,我们两个人一塽子耥得还不到三分之一,他们已经完成了一塽子另起一塽子了。在这个地方任务的速度和质量一样重要,无论什么任务,单求速度不行,单求质量也不行,必须高速中保证质量,保证质量的同时还要保证速度,这就是效率。看到别人的速度,尽管黑皮焦亏嘴上现在对我们的速度不是十分注重,但是由于落后就会挨打的无数次在心里形成的概念,看到别人的速度我的心里不由得还是有些慌了。就是这样一慌张,刚刚体会到的那一点儿耥田技巧这个时候也忘得一干二净了,耥耙又给粘得像个笨重的大榔头似的。我警告自己不要着急,要沉着。但是所有的警告都无济于事,耥耙越粘越重越粘越笨。没办法我只好把耥耙拉回来,用脚把耥耙上的泥踩掉了,然后用耥耙的像铲子一样把踩下来的泥挑着往塽子中间的洼凼子里填。待我把泥填得差不多了,再用耥耙轻轻地推着泥拍。还好,我似乎又感觉到了刚才感受出的那点儿耥田的技巧。尽管这点儿技巧不足以让我耥田的速度能够跟得上别人,但是它至少可以让我保证耥田的质量能够应付过去。是不是刚才我急于求成了,才让我把耥耙弄到像个笨重的大榔头?可是这儿的形势不允许我慢慢将自己感受出来的技巧演练得纯熟老道啊!虽然我也知道什么事情都不会一蹴而就,但另一种情绪在紧紧地催着我要一蹴而就,结果适得其反!
  “我不需要你尧克耥田能耥多快,但你必须把质量给我保证了!”黑皮焦亏在我的身后这样嚷着警告我。
  我不知道黑皮焦亏什么时候来到了我的身后,听到黑皮焦亏在我的身后这样嚷,我心里还是一紧,手里的耥耙似乎又想变得笨拙了。
  “这样要求你,就是要你不要慌不要着急。你们这几个铲了塽沟子,这两塽子就是要你们几个练手耥田,一定得给我练会了!”黑皮焦亏对我们几个说了这些之后,又跟翟贤说了几句什么就过去催促前面的那些同犯了。
  黑皮焦亏的话并不能让我们心情轻松下来,我们心里很清楚,黑皮焦亏今天让我们练手就是为了保证我们在以后的日子里能在铲完塽沟子之后能像其他人一样迅速地耥田。今天他可以让我们练手,但是,明天,后天,大后天,以至于更多的日子,我们如果没有娴熟的手法和闪电一样的速度,他们就可以有足够的理由折腾我们了。在这个世界上不光是这里如此,社会上也是如此——“落后就要挨打”,这是一个颠覆不破的真理!落后就是你挨打的理由!谁让你落后了?在这个地方不光是落后就要挨打,别人看着不顺眼也要挨打。我现在开始怀疑正义这个东西了,不错,都说正义是一种不可战胜的力量,可是自从为进入这个地方以来,我似乎没有看到过这种叫做正义的力量,更没有看到过正义不可战胜。相反,在这个环境里我看到的是邪恶这种力量,并且这种力量以一种无可匹敌的气势在这个环境里猖狂叫嚣。被世人称为正义的伦理、道德,包括监规队纪,在这样的力量面前似乎也萎缩了。正义是一种力量,那就要看它所处的环境了。但是在这个以邪恶占有绝对优势,并且人们已经给这种力量完全震慑了的环境里,正义也一样躲在一个狭小的角落里。这样的邪恶用强大的方式繁衍着它的后继力量,那种叫做正义的东西就只能永久地躲藏着,它也完全失去了力量。
  我来到这个环境里已经不是三天两天了,也不是企图依仗那种所谓正义的力量反抗三次两次了,所有的经历、所有的感受也不是三次两次这样告诫我了——在这个地方,正义不是什么力量,也根本没有力量。面对着这样的邪恶,自己也在逼着自己一定要学会忍让,学会习惯这样的邪恶。这些日子尽管自己逼自己太多,但仍无法习惯这样的邪恶环境。也正由于自己逼自己太多,导致了连像小知了子这样的虾米跟头虫货色也开始对我跃跃欲试了。
  前面的耥耙在疾快地噼噼啪啪地往前赶。尽管黑皮焦亏今天不要求我们的速度,但是那些噼噼啪啪的声音还是一阵紧过一阵地敲打在我的心上,敲得我胸闷,敲得我心慌,敲得我浑身发紧发毛,我什么时候能赶上他们?如果我赶不上他们的速度,在整个水稻直播期间就注定我铲塽沟子了。铲塽沟子的活儿太损力气,这样追风似的一个上午干下来就是三里来路的塽沟子,一天就是六里来路,据说水稻这样直播要个把月的时间,这样整个早稻直播下来,要铲多少里路的塽沟子?要损多少力气?人要受多少的委屈?我否定不了人有自私的本性,我也想把最累的活儿留给别人,自己拣一些轻巧的活儿去干。可是我总是干最累最脏的活儿,原因就是我是他们说的在干活儿中是个螺丝鸟。我不知道在自己整个改造的过程中是否能追上他们,也不知道自己以后是否能脱离大田里的劳作,有时候我真的渴望自己能出什么意外残疾了,再也下不了大田了。
  前面有人兴奋地叫嚷着要结束了,也有人喊着马上就可以开饭了。
  或许午饭更对我具有诱惑力,听到他们喊着要开饭了,我不由得向四周看了看,果真,大伙房里的犯人正拉着一个很大的木桶向这边慢慢悠悠地晃荡着。
  “快点儿,马上就开饭了!”黑皮焦亏在田埂子上也这样喊了两嗓子,但他的喊声里好像有一份火药的味道。
  我们很清楚,黑皮焦亏这不是在提醒我们要开饭了,而是在催促我们加快速度了。但是今天的催促里没有糊弄的暗示,而是必须认真尽最快的速度把事儿赶完了。
  前面的耥耙疯了一样,噼噼啪啪的声音重叠成炸响的鞭炮一样。
  “你们几个也要加快了,耥完咱们就吃饭了。今天中队加餐了,每人二两大块儿肉!”翟贤往前面耥田的同犯们看了一眼,然后转过头瞪着眼催促我们四个。
  其实,在我的心里我一直认为我们四个人的任务完成了,因为我们四个负责的是铲塽沟子,他黑皮焦亏这么说,翟贤也这么说,现在耥田也应该属于超额完成任务了。但是,在这个地方所谓的超额完成任务只是他们嘴上喊着如此,不管你已经干了多少,另外再加给你的也是你的任务。另外,我同样发现,在这个地方如果你干活不行,那你就会更吃亏,脏活是你的,累活是你的,算计起来你要比别人干的更多,最后还落个你不鸟照,挨打是你,受气是你。这就应了我们那儿的一句话——“公爹背儿媳过河,出力不落好。”这是一个没有公平的地方,谁也不会问及这是不是公平,谁也不会关心你是不是公平,包括干部,也应着一句俗话,民不告官不究,睁只眼闭只眼,是不是公平就不在他们的心里了。换句话说,公平在这个地方也只是个传说,更不要奢望它是一个有什么保障的东西。弱肉强食的原始本性很张扬地在这个环境里上演着,人性和人情只是另一个世界里的神话。在这个环境里你是“弱者”,谁也不会向你投来一束怜悯的目光,更不会伸给你一只温暖的手。相反,只要不在你身上再踩上一脚,那就是他的善良了。
  “今天是第一次耥田,不管怎么样,每个人都得给我学会了。你们几个今天耥慢了我也不跟你们计较,还是那句话,你们几个必须给我学会,明天就不允许你们几个这样了!都必须无条件地给我赶上去!”黑皮焦亏走过来向我们这样嚷着。
  乍听起来他的嚷还有点儿人情味儿,但后面的嚷就不是那么一回事儿了。他的兽性总是给这样堂皇的理由给掩盖着,让你觉得他对你施暴理所当然,无懈可击!
  我看了黑皮焦亏一眼,然后继续用自己半生不熟的技巧蜗牛爬高似的耥田。看样子,在这个春播期间我定下来要铲塽沟子了。
  “你们几个这是怎么了?耥田是最简单的事儿了,你们几个搞得跟娘们儿绣花似的。娘们儿绣花都比你们几个快!”黑皮焦亏对我们几个很不满意。他这话在向我们传递着一个信息,明天我们几个接着要铲塽沟子,塽沟子铲完之后仍要耥田,但他绝不允许我们在铲完塽沟子之后再这样的速度耥田了!
  终于,我们完成了上午的耥田任务。
  “把耥耙放到茅沟里去给水泡着,下午用起来好使!”黑皮焦亏见我们耥完了田,提醒着我们该怎样处理使用的工具。
  同犯们把耥耙纷纷放进了茅沟之后,就顺着茅沟埂子往大田头上我们放着的饭钵子小跑着过去了,谁也没有顾得满身满脸的泥,真的是太饿了!早晨的一碗稀米粥到现在,虽然这中间我们很少有人顾得撒尿,但一碗稀米粥还是经不住这连续几个小时的一身又一身的汗水。这样的全速运转,别说早晨只是一碗稀米粥,就是一碗干米饭,一样挺不到现在。俗话说,人是铁饭是钢,肚子里没有了饭食儿,即使再有力气的汉子,此时也已经是精疲力竭了。何况据说中午中队还要加餐,好久不见荤腥的肠胃自然禁不住肉的诱惑。所以,同犯们对于午饭的渴望已经是急不可耐了。
  列队报数之后,我们再一次发现加餐只是对我们的一种名义上的安慰,原传说的每人二两肉分到我们碗里也只不过几钱重的份量,肉到哪儿去了?
  我们在田埂子上坐成了一排,黑皮焦亏不时地催着我们要快些吃,要像在大坝上一样抢时间争速度,到时候只要他黑皮焦亏一句喊,不管你吃了多少,都要把手里的饭钵子放下去。饥饿对于食物的渴望加上我们的锻炼,我们吃饭的速度也一样惊人,狼吞虎咽已经远不足以形容我们吃饭的声势,有一句“拔头倒饭”倒显得很贴切,我们现在吃饭就像把头拔掉把饭顺着脖子倒进肚子里一样。谁也不会相信我们已经有了这样的功能,一边把饭扒拉到嘴里,嘴里嚼着饭喉咙里在往下咽着根本来不及嚼碎的饭,整个过程很像一些加工程序,往嘴里扒拉饭就像加料,咀嚼就像加工机器里的加工,下咽就是出成品,整个程序一气呵成,在我们面前一大钵子的饭三口两口就不见了踪影。尽管速度如此,但我们有时还是无法在黑皮焦亏限定的时间内完成这样的壮举,毕竟喉咙的粗细有限。可是在这个地方不讲究这个,要你在多久之内做完某一件事儿,你就必须在这个时间内完成,劳动如此,吃饭如此,拉撒也是如此。在限定的时间之内,任务完不成,那就武力伺候,饭吃不完就倒掉,拉撒不完你就憋回去。古话说:“管天管地,就是管不了拉撒放屁。”在这个地方,这句古话也是错的,这个地方就能管住拉撒和放屁,并且管得十分的严实!
  尽管我们在抢时间争效率地吃饭,不经意间我还是往我们耥过的大田里看了看。
  大田里仍有人在劳作着。原先听别人说过,田耥好了之后,发了芽儿的稻种子就必须马上下田,田里那几个脖子上挂着篮子的犯人不时地挥动着一只手,这大约就是在撒种吧。撒种这事儿也不是谁都能干得了的,要有很丰富的经验,每一塽子上撒二、三斤的稻籽儿,要撒得均匀,并且还要撒得快。他们说这些事儿都是植保组的那几个犯人的差使了,整个水稻直播期间这些事儿都归他们植保组了。不管怎么说,这样的差使总比耥田要轻快不少,更比铲塽沟子省力。
  撒稻籽儿的在前面撒,后面紧跟着就是拖麻袋的,麻袋拆开了,像旗子似的穿在一根木杆子上,然后两个人从两边拖着它在撒过稻籽儿的塽子面上过一趟,这样就可以把撒到塽面儿上的稻籽儿拖进了泥里。由于撒种子的走了一趟,拖麻袋的走了两趟,塽沟子就给踩得脚窝重叠交错,这样一来,田里上水放水就不顺畅了。为了保证田里的水进退自如,在拖麻袋的后面是拖水沟的,传说好像是一根圆木短桩经木工房一加工,成了圆台,圆台稍细的那头钉上大钉子啥的拴上一根绳子,拖田的就肩膀背着这根绳子在塽沟子里走上一遍,身后圆台的重量就把那些脚窝子拖没了,这样大田里上水退水就顺畅了。
  “快点儿吃,吃了下田!”黑皮焦亏端着他的小碗儿,上面堆着好像是小灶烧的红烧肉。他一边吃着碗里的饭,一边瞅着我们追命似的催着,“今天上午耥田,大家表现得还不错,因为是第一次耥田,有什么令人不满意的地方,也就不跟你们计较了。下午耥田,大家手要放得更快些,质量要再好一些。”
  黑皮焦亏养尊处优似的往嘴里扒拉了一口饭,很雅致似的咬了一口红烧肉,太爷一样在我们面前来回走了几趟,嘴里咀嚼得很炫耀。他这样炫耀地咀嚼了几下,嘴里不大清楚地给我们说:“下午耥完上午耥的这排田要转到另一排大田里,今年春播四排早稻田四排秧母田,八排大田要直播,力争在十天内耥完了。要是稻种籽儿催芽能跟得上,四天就能播完了。”
  天哪!这是什么样的速度!换句话说,如果稻种籽儿催芽能跟得上,我们半天就得耥完一排田!这样的话,我们几个铲塽沟子的劳动量就更大了。不过我有些不明白的是怎么稻种籽儿催芽会跟不上,一个中队一千多亩的大田,春耕没有开始的时候就应该做好了各方面的准备了,怎么会出现稻种籽儿催芽就跟不上呢?
  黑皮焦亏一声令下,我们立即放下了饭钵子,嚼着嘴里的饭抹着嘴巴各找自己的工具。抄锹的抄锹,拉绳子的拉绳子,扛耥耙的扛耥耙,眨眼间我们就跟饭钵子没有什么关系了,尽管很多人的饭钵子里还没有空。
  秧绳子拉好之后,黑皮焦亏先让小组里的每个成员铲出两条塽沟子,这样一来就不会窝工了。说实话,在劳作分工上我真的很佩服黑皮焦亏的统筹安排。如果整个小组就等着我们四个人铲塽沟子,那就太误工了。
  俗话说忙中容易出错,事实上就是如此,尽管黑皮焦亏一直向我们嚷着铲塽沟子要在秧绳子的同一侧开锹,但还是有人低头出错了,等塽沟子要接头了,才发现锹下错了,几个人同铲一条塽沟子,在黑皮焦亏催命一样的嚷叫声中,也顾不得是在秧绳子的哪一侧了。这样开错了锹的塽沟子要重新铲了,铲新沟填老沟,虽然并不影响塽子的宽度,但误工了。
  不知道什么时候黑皮焦亏的手里拎起了一根棍子,噼噼啪啪的声音也因为有人铲错了塽沟子开始容不得分辩地响了起来。
  这样的噼噼啪啪的声音听得习惯了,也就引不起我们的好奇了,但会让我们紧张。就我而言,只要这种声音不是在我不备的时候袭来,我都不会允许它对我肆无忌惮,即便最后我会遭受更严重的伤害。
  下午耥田要比上午显得紧张多了,不单是人们手里的工具熟悉了,同时整个劳动气氛也显得紧张,不是那种你追我赶的紧张,而是那种恐惧的紧张。整个下午黑皮焦亏都是手里拎着棍子,不时地在我们旁边走来走去,并且他手里的棍子还会响上几下。我一直想不通的是,原来这些在社会上可以算得上是飞扬跋扈的人物了,怎么就会在这样的噼噼啪啪的声音里变得蔫的跟霜打的茄子似的熊了呢?难怪古话这么说——“恶人还得恶人磨”,在更恶的人面前,恶人会变得逆来顺受的羊羔一样。这是什么德性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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