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城》第五十六章

　　我爸说：“哎呀，你想这么多干嘛，不还有我弟弟张俊兵他们国军在守城吗？”
　　“就是啊！妈，你看，别忘了我伯伯，他正在带着他的兄弟们抵抗日本人。一天了，鬼子还是没有打败他们，这你就不用担心了。”我姐也说。她无形中在帮爸爸安慰着妈。说到这里，我妈担忧的心情略好点，也就没有说话，毕竟，妈知道我伯伯的部下：王德明连长、王德海副连长两兄弟，戴志涛连长，还有已经战死的黄卫国连长等官兵都是多么好的国军官兵，感到有他们，和日本鬼子作战就心里没有那么不安了，而这，正是唯一能使我妈感到安慰的缘故。
　　这以前，我伯伯部下的这些官兵经常来我家玩，我妈也非常喜欢他们，觉得他们人好、朴实，把他们当成自己亲兄弟，跟他们做好吃的，走了还让他们拿一包红烧肉跟班上的战士吃，这些官兵亲切地喊我妈嫂子。
　　几天前，王德明连长、陈仕排长、凌副排长、战士赵小兵等到我家里来耍。
　　凌副排长老是一个又大又响亮的嗓音，人极为随和，他还帮我妈挑水端菜。王连长就帮我妈理菜。陈仕排长有时，说麻烦我妈了，就坐在那里不动，一个脸是红的，可他纯朴令人亲近。战士赵小兵就显得欢快，这看一下，那看一下，仿佛在他自己家里。他们在我家呆了一天，吃了晚饭，就回中华门的营房。此时，我妈想，这以后，应该见不到他们了，毕竟他们在打仗。为他们担忧的同时，我妈似乎感到有希望，就对着自己儿女说：“要是你伯伯他们的国军能打胜就好了。”
　　爸爸还在喝酒，对妈的话，没有回答。目前的战事，到底在今后是什么局面，谁知道呢？他看不穿这个战事，也许当32师11团四营营长的我伯伯也许可以回答。
　　“难说！”我姐刚吞了口饭说。听妈妈这样说话，有那么一种模糊的感觉。
　　“耀娟，你怎么这样说话？”妈妈有些惊异，瞅着自己女儿，认为女儿有话，或者有别的看法。而这看法，或者什么有可能让妈妈不平静的心绪弄得更加不平静。
　　“我今天在学校，听我同学杨丽珊说。”
　　妈妈立刻插一句：“你说得是家住凯旋门的杨大叔的女儿吗？”好像妈妈要急于知道这些信息，而只有她想别的事时，就会疏忽了。
　　“嗯。杨丽珊（她的家就在离凯旋门只有两条街的城南老街五号住。那里日夜都能听见从凯旋门外的护城河的枪声）说，今天中午，她放学回家吃饭，又听见炮声，感到这声音大，仿佛打在她们家的街上似的。
　　“她又听到她爸爸说日本人看样子很凶!一个上午炮声枪声最多，最长打了一个小时，然后，停了二十多分钟，枪声又响了。又听她爸说国军战斗力差，日本人很凶的！”
　　妈妈就奇怪了问：“你伯伯他们的国军不是挺不错吗？”
　　这时，爸爸就抬起开始发红的脸，还有一双有些醉意的眼睛，觉得妈可笑说：“你以为，俊兵他们的兵是不错的，另外一些国军就行吗？”
　　妈妈就有丝愣愣的看着爸爸，迷糊起来！
　　“你想，”我爸又说，“一个蒋总裁、国民政府看到要打仗了，就只顾自己活命，搬到四川重庆去了。连一个领袖都这样，下面的人会死心干吗？”爸爸一下不满起来说。
　　“爸爸，我看这仗打了一整天多了，要是这些国军军心涣散，恐怕早就跑了？”姐姐一个脸若有所思，有些不这样认为……
　　这一顿饭全是关于打仗的话题，已经没有谁谈别的，也不想提那些小事，仿佛把那些事抛到了看不见的角落。可是，未来的战事又将怎样的发展呢？这种关系到人的生死的战争又能打多长呢？就更是让人感到模糊而茫然！有一点，再模糊让人觉得——日本人比国军强。
　　家里还是散发出心绪低落，隐忧仍存的气氛，就像是机器在运转良好，可它的隐患就藏在机器里一样。吃过晚饭后，爸爸就去灶间把碗洗了。妈妈就让爸爸把放在碗柜里一大口袋回锅肉拿出来，爸爸知道，这是妈妈为淑琴准备的，就交到妈妈的手里。
　　姐姐正要回自己的房里看书，妈妈就喊住她：“娟，跟我去你淑琴阿姨家。”
　　“嗯。”姐姐回答，转身走到妈妈的身边。这时爸爸就一脸发红，有些醉了，他身子有些晃，脚步有些打颤，走到她俩的面前对女儿说：“耀娟，把你妈扶好。听到没有？”
　　“爸爸，我知道了。”
　　我妈看到爸爸有些喝醉就责怪：“俊哲，少喝点。你看你，都醉成这样！”然后，我妈就对我喊道，“耀辰，快把你爸爸扶到房里去，让他躺下，把铺盖跟他盖上。”
　　“嗯。”我就从门边，走到爸爸的身旁，把我爸扶到他和我妈的屋里去了。
　　姐姐挽着妈的左手臂，两个人就出门了。
　　到了外面，向家住右（西）边胡同旧院子住的淑琴阿姨家走去。这个院子原来是富商张家栋的。他在现在的汉中东路，买了一栋两层楼的楼房，这里就租出去。心眼好的张家栋对一些外来做苦力的人，租金就要少点，淑琴和李大哥租了靠尾的一间小而破如偏棚的房子，这样，还要便宜些。
　　夜色更加厚重。这时，没有风，一丝也没有，而还是非常的寒气逼人，令人手脚、身子都冰凉！
　　
　　在院门外到胡同这一路面上，一片黑越越的，看不清两边的墙，非常寂静！走在路面上，你能隐约听到来自远处城闹市区的微弱喧嚣，还有时不时能听到来自城四周的时而大声、时而小声的枪炮声，虽然，已经是晚上了，中国军队抗击日本侵略者的战斗还在进行。多年来，从未听到过枪声的江城（南京）人民，在无休止的枪炮声里，日夜难安地度日。
　　我妈和姐沿着前面的路，在两边的墙头上，映照着从近处房楼住家里发出淡黄灯光的墙下黑黑路面走着。然后，一拐弯，过来一条非常寂寥的胡同，就到院子门口。进去，走到住在尾部的淑琴阿姨的房子，敲门进去。
　　一进门，妈妈就看到淑琴抱着儿子，坐在桌子旁的一把椅子上喂奶；衣服刚好撩起在她两个充满了奶水的滚圆发白乳房上。脸色红润柔嫩的孩子胖胖的脸，一双安静乖巧的眼睛，时不时看着自己的妈妈，小嘴在妈妈红红的乳头上，有些较快地允吸着，一只胖胖的小手，时不时溜动一下。
　　看到我妈，我姐提着一口袋回锅肉进来。淑琴就说：“小芬嫂子，你又拿东西给我。”
　　这时，失去李大哥的淑琴虽然伤心欲绝不在了，但还是黯然神伤，不过，她还是打起精神来招呼道：“小芬姐，耀娟，你们随便坐。”
　　然后，我妈和姐就在她对面有些刷的发白墙边的椅子上坐下。
　　我妈就问:“淑琴，你吃饭没有?”
　　“没有。我从你们家回来，就想起孩子他爸，就伤心，不知不觉，就睡着了。一醒来，天都黑了。我想等我把孩子喂饱了，再下点面吃，对付着把今晚过去。”淑琴一边说，一边看看怀抱里的乖而稚气、眼睛在看着自己又看别处的儿子。
　　妈妈更加关切说：“你要吃，你儿子又小，需要更多营养，你怎么能对付着过呢？”
　　“我这就下一点面。”淑琴觉得我妈的话也对，就说。“小芬姐，你帮我抱一下孩子。”
　　我姐就站起来，走到淑琴的跟前，从淑琴的手里接过她儿子就说：“淑琴阿姨，你去下面条吧，我和妈替你看孩子。”
　　“嗯。”淑琴就去门边的灶头生火，做面条去了。后来，她把一碗冒着热气的面放在桌上，我妈就让我姐把孩子让她抱着，我姐，就把口袋里的回锅肉倒些在碗里，摆在桌上，我姐说：“淑琴阿姨，你和着面吃一些肉。”
　　淑琴客气说：“又麻烦你们跟我送东西来。”
　　我妈抱着她的孩子，边哄边回答：“淑琴，你要多吃点，为了你的儿子。”
　　“嗯。”
　　淑琴不禁又叹了口气。看来，这又使她想到了自己的丈夫，不禁想哭。这时，我姐就挨着她坐下。她虽然17岁多了，可非常的董事了。就把脸对着要哭的淑琴说：“淑琴阿姨，这事已经发生了，都是日本人的飞机炸的。我李叔已经不在了，你要振着起来，把李大叔的儿子养大，才是最重要的。你失去了我李叔，可是并不是一无所有，你还有儿子。”
　　淑琴听了，就心情稍微好些了。我妈说：“我知道你的顾虑，其实，你不用担心，我们一家会帮你的。你要相信，就是别的人有难了，我孩子他爸都会帮忙的。”
　　“可是，你一有大摊子事。你看，你马上就要生了，还要负责四五个孩子的生活和张大哥，我知道，你和张大哥都是好人，怎么能麻烦你们？”淑琴说。
　　这时，我妈看她不吃面，催促她：“好了，你快点吃面。”
　　于是，我姐和妈都不说话。等淑琴吃完面后。把碗洗了，我姐把她睡着的孩子放在床上，用带有小花纹图案的铺盖为孩子盖上。
　　我姐到妈和淑琴的身边的木凳上坐下。我妈就把双手伸到淑琴放在两腿上的一只手，握在她手里说：“总之，你不要担心，我让俊哲跟他弟弟俊兵给你在他们的伙食团里找一个事做。”
　　淑琴极为感动，可有点顾虑说：“小芬姐，”她停下，又想了下说，“可我去做工了，我的孩子怎么办？”
　　“你上班去了，就把孩子放在我家里，正好和我两个孩子做伴。”
　　“可是。”淑琴还是过意不去说。“我不能因为老李帮你，就这样赖上你，这不可以。”淑琴摆摆手，坚决不肯。
　　“淑琴阿姨，还有我。”我姐说。也想打消淑琴的顾虑。
　　“你更不行，还要读书。”淑琴更不愿影响我姐的学习，更坚决了。总之，她不希望这样影响我们的家。
　　“你放心，淑琴阿姨，我们学校已经停课了，我在家里没有事做，就可以帮助我妈照看家务了。”
　　淑琴就没有说话了。这都是日本人造的孽，不仅对她还有许多人造成的灾难。可是，对一个平民来说，这有什么办法呢？她感到虽然自己的丈夫死了，自己马上面临的生活问题，不再是无着落了。她相信，我们一家，并不是因为被救了才这样应承她，就算是别人，我们一家也会这样做的，所以，淑琴就感到以后的生活更有希望，心里也平和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