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凌冬将至；第二十六章：狐尾初现

　　凌冬将至。
　　“霜轻未杀萋萋草，日暖初干漠漠沙。”天气愈发冷了，天空阴沉灰暗，仿佛注满了铅体。北风呼呼地吹，透过窗棂的缝隙钻进房间，宛如长相丑陋的怨妇在杞人忧天地咆哮，寒风爬上暖床，透过厚重的棉衣钻入扎紧人们的内衣里。银杏树仅有的些许黄叶随风飘舞，最后落在地上翻飞、落下、翻飞、落下，仿佛一只只无家可归的骨瘦如柴的枯叶蝶。
　　路人行走在人行道上，脚踩枯叶发出沙沙声，不时地有风吹来，卷起灰尘、沙土，迫使路人掩面而行。
　　打从广西百色市无功而返，邱林生百感交集。回来的路途中，副局长高飞解释说，命令是从公安部一层层地批示下来，作为龙门区公安分局这样的处级单位只有执行的份，毫无有讨价还价的资格。
　　张少峰失踪案眼见就要云开雾散，到了节骨眼上却被人家横刀夺爱，谁心里不窝着一团怒火？但是，公安队伍作为一支训练有素的纪律部队，服从乃是第一要务。未来路漫漫，我辈仍需努力。
　　最后，副局长高飞指示：密切关注张少峰失踪的进展，加强与百色市国安局的沟通，做好协助工作。
　　“凭什么呀？”见习民警陈一静天真无邪地表达了自己的愤慨。
　　高飞微微一笑，没有言语。
　　邱林生被迫接受了这一现实。他知道理想总是很丰满，但是无奈的现实却是很骨感。
　　一回到滴水岩市，邱林生旋即将愤慨装进内心的小包里，全身心地投入到一系列烧炭自杀案件的侦破中。大队长邓一民通报了最近一段时间发生的两起烧炭自杀案件，加上邱林生之前侦查的那一起，烧炭自杀案件已经连续地发生了三起。事出蹊跷，必须查明真相，这是刑警的职责。
　　邱林生翻阅了最后这起自杀案件的卷宗。失踪的刘大壮被发现时，尸体已是高度腐败，尸体被发现的地方是百灵小区的七楼出租房。尸体是房主收租客刘大壮的房费时发现的。百般联系不到刘大壮后，房主最后撬开了出租房的房门。人进入房间的一瞬间，一股恶臭袭来，房主一顿呕吐，差一点将他大腹便便的肠胃都一起呕吐出来。刘大壮安安静静地躺在卧室的大床上，仅仅穿了一条红裤衩。即使到了深秋，凉风习习之际，腐败的尸体仍旧布满蛆虫。那白滚滚的小虫从刘大壮的鼻孔溜出来，从刘大壮的牙缝里钻出来，从黢黑的肋骨的腐肉里爬出来。干了不少年头的法医江浪在勘查尸体时也是干呕不断。
　　现场的窗户关闭，房门的缝隙有透明胶封闭后反锁。大床下的一个锈迹斑斑的铁盆里装着少许木炭以及木炭燃烧后形成的灰白色的碳灰。
　　经过仔细的现场勘查以及法医的尸体解剖，排除了他杀的可能。
　　刘大壮，男，四十二岁，云南昭通人，某公司员工，暂住南天城C区三栋三单元七楼二号。
　　刘大壮的死亡现场没有留下只言片语。
　　自杀原因不明？邱林生脑海里有大大的问号不断地敲击着。随后，他进行了大量的调查走访，除了查明刘大壮于数月前辞职外，一无所获。刘大壮没有手机，唯一的通讯工具就是一部摩托罗拉的传呼机。有同事反映，刘大壮的传呼机难得传出“BB声”，他几乎没有朋友。刘大壮也没有什么爱好，平时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流，偶尔在电脑面前发呆。
　　这天傍晚，天空依旧愁云惨淡。正在外面忙于调查刘大壮案的邱林生意外地接到百色市国安局副局长的邵一彬打来的电话，两人客气地闲聊了几句。从邵一彬的交谈中，邱林生得知自从国安接手张少峰失踪案后，案件并没有取得预想的结果，意外地又一次陷入的瓶颈，卡住了。他挂掉电话，思绪万千。诚然，他内心深处的想法是亲手抓住狡猾的李莉莎，因此听到案子搁浅的消息也是很难受的。正如邵一彬说的那样，我们的目标是一致的，即捍卫国家安全。邱林生有立马飞到百色市的冲动，但眼前的工作也很重要，一刻也耽误不得。
　　必须尽快解决掉手中的烧炭自杀案件，邱林生内心升腾起久违的激情，宛如天空中漂浮着的朵朵白云。他带着刘大壮的调查资料疾步返回办公室。
　　邱林生把三起炭烧自杀案件的材料分列的摊在办公室冰冷的地面上，然后坐在地上一份一份地看着案件材料。白炽灯发出微弱的亮光让瞪眼看材料的他双眼刺痛，他使劲摇晃着脖子，脖子在移动时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他盘腿而坐，冰冷的水泥地面不断地蹦出寒流，从脚跟窜入他的身体，人仿佛跌落至千年的冰窟里。他闭眼沉思，三起案卷的资料在脑海里飘飞，如同片片雪花。“南天城、电脑面前发呆”，几个字仿佛一击闪电劈开邱林生黑暗的大脑，他忽然灵光乍现般睁开双眼，抓起三起失踪案的材料，将目光落在居住地点以及兴趣爱好上来。不错，无独有偶，另外的两名失踪人员也是南天城的，同样也喜欢沉迷上网。他兴奋地打了一个响亮的响指，三起看似毫无联系的自杀案终于串联起来了，如同四川人喜欢吃的串串香的那根竹签。
　　凌晨时分，一切陷入死寂。
　　邱林生亢奋地掏出手机拨通了大队长邓一民的电话。不久后，刑警大队会议室灯火通明，大队长邓一民，命案中队中队长陈立青、技术室负责人张文魁、探长邱林生、法医江浪以及计通科民警卢亮瑜齐聚一堂。
　　技术室负责人张文魁就三起炭烧自杀案件的现场勘查做了详细通报。随后，法医江浪也对三起案件的尸体解剖做了详细阐述。最后，邱林生将三起案件的调查访问情况以及对三起案件的串并做了详细说明。到会人员对于邱林生的独到见解做了充分的肯定。
　　会后，计通科民警卢亮瑜对于邓一民安排的工作及通过对于三名死者曾经浏览的网站、沉迷的游戏、聊天的QQ进行恢复并做详细分析，坚决地予以执行。
　　接下来的一周，龙门区公安分局刑警大队的全体人员，放下手头的所有工作，不分昼夜地全力以赴投入到系列炭烧自杀案件的侦破工作中。在分局计通科的大力支持下，最终获取了相约自杀的QQ群号。通过技术手段得知，这是一个由境外的一个邪教组织控制的QQ群。在QQ群里，邪教组织鼓吹生无可恋，拥抱死亡的邪恶思想，传授除炭烧自杀外的上百种自杀手段。QQ群里除了龙门区的三名受害人外，全国相聚自杀数十人，群里的网友达到上千人。案情迅速地层层上报至公安部，得到了上级领导的高度重视与肯定。
　　随后，经公安部统一指挥，全国多部门，多地区联合行动，抓获已潜入境内的多名邪教组织成员。QQ群里的上千网友也得到了妥善处理，经过心理专家的疏导，堕落的网友们最终将踏进鬼门关的那只脚收了回来，即将支离破碎的上千个家庭得以维系。
　　邱林生并没有沉浸于案件侦破的欢愉里，而是思绪飘飞，飞到了千里之外的广西省百色市东笋村的那栋普普通通的民房。
　　凌冬已至。
　　光秃秃的千山群鸟绝迹。万条小径行人不至。凄惨冷漠的天空雪花飘飞。雪花飘落零落成泥。
　　混沌中，遥远的天际裂开缝隙，漏下丝丝微光。
　　
　　第二十六章：狐尾初现
　　
　　冬去春来，春走夏至。时光荏苒，军方和国安部联手接管张少峰失踪案已经过去半年。
　　半年来，邱林生无时无刻不在牵挂张少峰失踪案的进展，仿佛得了相思病的少年，为伊消得人憔悴。飞行大队大队长巫龙传来的消息并不理想，案子依旧停滞不前，仿佛魔咒般禁锢着侦破工作的进行。百色市国安局副局长邵一彬多次主动打来电话，邀请邱林生前往百色市，破解魔咒，争取案件突破瓶颈。正如邵一彬说的那样，上级领导隔三差五地批示，让百色市国安局如坐针毡，“亚历山大”。
　　初夏傍晚的天气还不是那么炎热。邱林生站在窗边，眺望夏日的妖艳。透过苍翠欲滴的一片树林，天边的夕阳坠落下去，消失在地平线之前奋力抛出绚烂的色彩，朵朵白云瞬间披上五彩霞衣，变成彩色，渐渐地变成红色、粉色，最后暗淡下来。
　　此时，一个硕大的身影出现，如同一座铁塔。邱林生收回视线，冲来人点头示意。串门的来人正是陈立青。
　　邱林生的想法和过来串门的陈立青不谋而合，陈立青也委实放不下张少峰失踪案，期盼前往百色市一探究竟。随即，在夜色笼罩时，陈立青绞尽脑汁洋洋洒洒地编写了一条长达数百字短信后，点击手机发送键，接件人是副局长高飞。
　　不足半小时的时间，陈立青至少摸出手机看了十余次，邱林生也在一旁焦急等待。
　　时间滴滴嗒嗒地在流逝，两个小时过去了，依旧音讯全无。
　　“哎……看来今天是没有希望了。”陈立青无精打采地从沙发上起身，“改天再……”陈立青话还没有说完，摩托罗拉手机发出“滴”的声音。陈立青手忙脚乱地从裤包里掏出手机来看，邱林生也焦急地探过头来瞅，结果看到两字“同意”。两个人的头撞在了一起，各自摸着头哈哈大笑。
　　邱林生、陈立青二人出行的时间安排在三天后。两人开始抓紧消化手中的案件，并做好交接，同时准备出差的繁琐手续，忙得不亦乐乎。
　　消息不胫而走，很快传到了见习民警陈一静耳中。即将圆满完成实习的陈一静亦然痴迷偶遇的失踪案，听说又可以继续侦查，哧溜一声钻进邱林生办公室，依旧老套路，采取死缠烂打之术，烦得邱林生没有办法，于是请求领导追加人员。陈一静见习时的思路敏捷让领导看在眼里，于是高飞爽快地答应下来。
　　送行依旧在分局前院。
　　黄果树张开繁茂的枝叶迎接夏日朝阳，仿佛巨大的绿伞。在送行的副局长高飞、大队长邓一民以及同事的挥手中，陈立青将排挡杆推入一档，轰一脚油门，切诺基汽车载着三人，带着龙门区公安的殷切期望，驶离分局大门，往高速路开去。
　　一路无话。几天后的中午时分，邱林生三人即顺利到达百色市。汽车径直开进百色市国家安全局。百色市的夏天可谓热浪逼人，随处可见小贩兜售黄橙橙的芒果，形状如古代玉女用的木梳。
　　邵一彬亲自到门口欢迎邱林生一行。邵一彬将三人迎进自己的办公室。
　　邵一彬的办公室位于国安局二楼电梯斜对面。步入办公室，吸引眼球的是位于左侧的一个超大的玻璃缸。玻璃缸里鱼草鲜美，一群热带红鱼穿梭于摇曳的碧绿的鱼草，在碧波里无忧无虑地游来游去。办公室右侧的窗边摆放着几样室内的植物，正在旺盛地生长。正对面的墙上挂着一块暗红色的匾额，龙飞凤舞地写着“慎独”二字。
　　分宾主落座后，邵一彬安排人泡好茶水后，随即掩上房门。
　　“首先，感谢陈队长一行的到来。正如我之前说的那样，国安、公安是一家。我就不再赘言。其次，我介绍下半年来我们接手后在军方调查员钟正指导下开展的一系列的工作。介于李莉莎电话停机，没有乘机、住店等记录，我们主要的工作还是依据‘倦鸟归巢’思路展开，围绕东笋村李高明家居住的那栋民房进行秘密调查及蹲守等工作……”
　　邵一彬侃侃而谈，没有花哨的官话、套话，没有炫耀工作的辛苦，全是干货。陈立青、邱林生听得频频点头，陈一静则是瞪着一双大眼，在笔记本上快速的记录。
　　“李高明家没有一点异常吗？”听完邵一彬介绍后，邱林生啜了口茶水，问道。
　　“没有，该用的手段，我们全用上了，不少的工作还是我亲自上的，但是还是一点眉目也没有。”邵一彬紧绷的脸上露出苦恼的表情。
　　“手气，完全是手气。”陈立青对于国安开展的一系列工作表示赞同，“有些我们没有想到的工作你们都去做了，只能怪手气不好。”
　　会议一直持续至傍晚。茶水喝淡了三壶。窗外，夕阳洒下血色的鲜红，天空变得迷幻。离开国安局之际，邱林生提出要求，借用一副本地车牌、三部对讲机。邵一彬爽快地答应了。
　　“需要武器吗？”邵一彬关切地问道。
　　“我们带了两支五四式手枪。”陈立青拍了拍腰间鼓囊囊的地方。
　　“还有其他需要吗？尽管提！”
　　“暂时这样吧。”
　　随后，三人和邵一彬告别后，带上国安局提供的装备，钻进绿色切诺基汽车。切诺基汽车已经换上了百色市本地的牌照。陈立青将推杆推至一档，轰了一脚油门，汽车缓缓驶离国安局。苍茫的暮色中，邵一彬站在台阶上，向邱林生他们挥手道别。
　　三天后的傍晚，天空稀稀落落地下起雨来。
　　李力龙像往常一样，两点一线地往返，此刻正往东笋村的家里赶路。雨下得过于突然，犹如怨妇没有来由地突然舀水泼向夫君，洋洋洒洒的雨水将没带雨具的李力龙淋了个落汤鸡。李力龙身后不远处的一个人影并没有像李力龙那么狼狈，雨点落下时，那人慢条斯理地撑开雨伞，依旧不紧不慢地跟在李力龙身后。伞下的男子一张刚毅的脸，在雨中若隐若现。随后，打伞的男子从李力龙身边经过时，李力龙浑然不知。在雨水不断浸透衣衫时，李力龙索性不再疾行，缓缓往东笋村的家里赶。
　　李力龙回到家中时，从湿透的裤包里摸出钥匙，插进锁孔旋转后，门锁“咔”地应声而开，并没有察觉有什么异常。家里空无一人，李高明夫妇还在菜市场，没有回来。李力龙刚刚合上房门，客厅里传来“叮铃铃，叮铃铃”的电话声。电话声不断地响，李力龙来不及开灯便摸黑地急急忙忙地跑向客厅，身上的雨水不断地滴落在客厅的地上。窗外，依旧雨水“哗啦哗啦”地下着。
　　“你好，这里是李高明家。”李力龙拿起电话听筒，“请问你找哪位？”
　　电话那头的人沉默着，一时没有回答。
　　“这里是李高明家，请问你是哪位？”
　　电话那头依旧没有说话。
　　谁在恶作剧！哪家的调皮蛋？浑身湿透，此刻正冷得发抖的李力龙内心的怒火在升腾燃烧。虽然是夏天，但是湿漉漉的衣服紧贴在身上，寒凉一波接一波地袭来。“阿嚏”李力龙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喷嚏。
　　“再不说话，我就挂了！”李力龙对着电话听筒大声吼道，语气里冒出的火星仿佛可以瞬间点燃客厅。
　　“我找林芳。”
　　电话那头终于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声音尖细并且略带沙哑，仿佛被人卡住了脖子。
　　“你找我妈干什么？你谁呀？”李力龙脑袋正在飞快地转动，女人的声音让他想起某人，他正在努力思考。虽然他此时想放下电话听筒，冲到楼上脱下湿漉漉的衣服，冲一个热水澡。
　　“我是林…芳的侄女，林若寒呀。”女人的声音有点迟疑。
　　“不对，你不是林若寒。你是…我姐!”李力龙被卡住的脑袋终于开窍。虽然对方极力地伪装，但是李力龙还是听出来了，打来电话的女人正是失去联系的姐姐李莉莎。
　　“嗯…嗯…好吧…力龙，我是…姐姐。你还是听出来了。”
　　“啊，姐姐！你都去哪里了？你一直杳无音信，家里担心死了！”
　　“一言难尽。电话里也说不清楚…我想想看…明晚，我们见面谈。”
　　“喂？”
　　李力龙正打算说话，听筒那头传来“嘟嘟嘟”的声音，姐姐李莉莎挂掉了电话。
　　“搞什么呀！”李力龙嘴里嘟囔道，不解地放下听筒。顺着身上流下来的雨水打湿了客厅地面，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哪个小朋友乱撒的尿呢。
　　客厅窗外，依旧稀稀落落地下着雨。李力龙身上打了个哆嗦，不禁将双手放在嘴边哈着热气。他似乎听见姐姐李莉莎房间传来声音，旋即走向姐姐房间，房间已经许久没有住人了，门上了锁。“该死的耗子！”他扭动了金属门把手，没有扭开。风从客厅的窗户灌进来打在他身上，他仿佛掉进了千年冰窟，身上的汗毛立起。迟疑了一下，他走向自己的房间，推门进入后习惯性的关门并摁亮里卧室墙上的灯。
　　李莉莎的房门慢慢被打开，从里面闪出一名男子的身影，仿佛鬼魅。人影快速地穿过黑暗的客厅，随后大门打开，人影飘出，门随即合上，人影往李高明家楼下去了。此时，李力龙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脱下被雨水打湿的衣衫。
　　雨还是任性地落下，仿佛天空被愤怒的巨人撕开，黄河水从缝隙里不断地溢出来。
　　东笋村的民房楼下，一名男子打着伞，不疾不徐地走着，嘴里似乎还哼着小曲，刚毅的脸舒展开来，露出微笑。旋即，男子警觉地望望身后，见没有人尾随，便悄悄地从身上摸出对讲机：“报告陈队：情况紧急，立即进入24小时蹲守状态！”
　　“收到！完毕。”雨中的切诺基汽车里，陈立青松开摁下的对讲机发送键。
　　“啥情况？”陈一静凑上前来，笑吟吟地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