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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文宽分地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9-06 13:13:17      字数:5038

  听说大先生家里遭了土匪,他的亲家秦耀祖不放心,带了两坛兰陵酒,两只黑山羊,来固庄给大先生压惊。
  大先生自然要留饭,请二先生过来作陪。说起来这几个土匪,大先生觉得非常有意思,对亲家说:“他们也都是良善人家的孩子,都是让这世道逼的,本身并不是穷凶极恶之人。要说起来,那晚上我还真有点替文宝他们几个捏一把汗,虽说手里都有枪,其实咱兄弟仨说实话,枪是好枪,是张玉尧送的,但是,放在他们手里,比烧火棍强不了多少,他们除了使得惯锄头,哪里会放枪,不过装装样子罢了。那三个竟然让吓得不敢动手了,所以,我断定,他们不是穷凶极恶之人。再说回来,你说可笑不可笑,他们把永勋绑了去,一不图钱,二不图人,图个什么?你想像不出,竟然是为了让他去山上给大当家的烧羊汤。还有更可笑的,前天,文宝和文桐去了山上,文桐一个烟袋头竟然让李骋上了当,这几个土匪真是笑死人,有点傻得可爱了。好在永勋没太大的事,也不用我亲自跑一趟了,就是帮着烧汤,没办法,土匪好这一口,说好不会委屈了他,还按天算工钱,真要是能做到这样,怕是比官府还要仁义哩。你看看,不过虚惊一场,还要你跑一趟。”
  秦耀祖陪着笑,说没事就好,虚惊一场总比出事好。又说起来,来的目的不单是替师兄压惊,也是长时间不见,来谈谈心,叙叙旧,然后有意无意提起文耿:“师兄,说句真的,民团还是要好好连练练的,平时不练,用的时候就慌了。现在不比太平年月,县城也乱了,偷盗已经不丢人,明抢的有,暗绑的有,小偷已经是坏人中的好人了。所以,我们总得要多一些小心为是。咱们毕竟不比穷人家,家徒四壁,抢无可抢,咱们可不一样,关键是咱们在帮,要是让土匪抢了,传出去也是笑话不是。我现在组建了一支红枪队,目的是看家护院,保护乡邻,师兄哪天有空,去指导一二。文耿现在是总教头,不是我夸咱家孩子,干得蛮像样的。文耿这孩子,能文能武,文章写得好,书法也不差,我不懂得那些劳什子,看什么字都是一团黑,可是,镇上有学问的人都夸文耿的字好,我就不得不信了。更让人惊奇的是枪打得好,百步穿杨真不算什么,你说说这样的孩子哪里找呢?!现在,还有一个好消息,你有孙子了!大胖小子!你不同意文耿回来,你总得想你孙子不是?我给我外孙起了名字,按你们固家的辈份起的,叫固方勇,崇敬他爷爷是个远近闻名的人物,不知道师兄是否满意?”
  听说文耿用心帮着岳父办红枪队,和媳妇也生了一个儿子,大先生心里十分宽慰,总算没让他这张老脸丢尽了。但是,对师弟给孩子起名字,他大不以为然,我固家的孙子,你凭什么起名字,虽说按我固家的辈份。你名字已经起好了,现在来问我,我能说什么呢?意思说不出来心里难受,大先生还是忍不住要说:“起得好,勇字好,不过,我这个小人物,不值得后辈效仿,再说,师弟,你也知道江湖不容易,我倒希望我的孙子能从此弃武从文,考上大学,最好再到外国留学,回来当教授,作学问,我才觉得面子呢!师弟,你也高兴对不对?”
  秦耀祖不言语了,他给外孙起了两个名字,一个是固方勇,按固家辈份起的,还起了一个秦家的名字,叫秦志远,他内心已经把这个孩子当成秦家的子孙了。自己就一个女儿,文耿现在住在秦家,正如入赘一般,生个孩子姓秦也属正常。这层意思现在不能说。
  兄弟三个正说着话,文杞在屋门外探头探脑,二先生坐在西首,一眼就看到了,大声斥责:“没出息的东西,又不是外人,这是你秦叔,进来怕什么,没见过世面。”
  文杞只好进来了,与秦耀祖见了礼,才小声说:“爹,油坊那边正闹得欢,文宽几个打着布条子,写着什么‘一切权力归农协’,说是要分咱家的地呢?”
  大先生听了,没有言语,文桐绝不是一个省油的灯,在青岛也不知道加入了什么党,手里有个蓝本本,现在连县长侯子祥都让他三分,在固庄拉了一帮小年轻,成立什么农协。农协这东西倒是听说过,前两年在南方闹得很厉害,不过,现在听说已经过时了,怎么这边又闹起来了?文耿的事刚有了眉目,大先生松了一口气,现在文宽又闹腾,他这几年觉得身子骨大不如以前,让他们闹闹吧,自己实在不想过问,不是对永劼不再关心,是实在没那个精力,现在的年轻人,要是都像文宝一样就好了,会种地,会养马,出去拿得出门,在家也是一把好手。
  二先生站起来,对秦耀祖道:“贤弟,我去看看,这几个混账东西又闹腾什么,见笑了。”
  秦耀祖不好评论,与二先生道别。
  二先生跟在文杞后边,离油坊远远的,就听到院子里人欢马叫,到了大门口,二先生两腿一软,扶着木头门框坐到门东侧的门鼓上。
  院子里大约有十几个人,都在袖子上缠着红布,肩上扛着红缨枪,喊着听不懂的号子,什么:一切权力归农会,打土豪、分田地……
  晒场上方悬挂一个长红布条,写着几个白灰大字:沂州县农民协会
  院子里有十几个人,二先生都认得,除了文宽,就是永怀最积极,自从上次文桐说以后可以分地,他没事就朝油坊跑,天天和文宽一起嘀咕,害得他媳妇追着骂他不务正业。
  他们看到二先生倒在门口,都围了过来,文宽扶起二先生,一人倒了碗水让二先生喝下,过了一阵,二先生觉得好受一点了,刚才在大先生家里喝得有些猛,现在才觉得酒已经上了头。文桐一个旧烟袋头让燕住山的大当家同意放回永勋,二先生心内高兴,一辈总比一辈强,文桐确实有两下子。在酒桌上,大先生一直在夸奖文桐,让二先生有些晕乎乎。心里一高兴就喝多了。喝多了倒在门口不丢人,不是见了这帮人吓得,二先生安慰自己。
  众人见他没事,永怀说:“文宽,按议定的事办,先分地,最好先把加入农协没有地的把地分了,这样一来,其他人也就积极了,你不让他们见点好处,他们凭什么拥护你,参加你的农协?”
  文宽不敢作主,文桐去济南开会,临走时,不让他们组织任何活动,一切等他回来,现在之所以组织这个活动是因为天冷得厉害,待在家里实在无聊,也没有农活,爹去了山上,现在没人管他,顿时自由了许多,才应了大家的要求,组织一次会议,发展几个会员,闹点动静,便于发动村民加入农协,不然,大家都像老鼠一般躲着,群众永远不会知道村里还有一个什么农协。
  活动组织起来,大家一致意见却是分地。大家都认为,趁文桐不在,现在是农闲,先把二先生的地分一部分,一家三亩五亩,等他回来,生米煮成熟饭,生气也没用了。再说,我们是打土豪,分田地,我们不打二先生已经是给了他天大的面子了。
  文宽何尝不想做点大事,自己是农协主任,一直在文桐哥领导之下,现在文桐哥不在,自己要是能组织一次像模像样的活动,在农协威信一下子就上去了。现在见大家都同意,头脑一热,就说:“好,咱分地,先分我二叔家的河沿那二十亩,一家两亩,看看形势再继续分。”
  二先生一听众人要分他的地,身上顿时来了力气,两手把着大门,不让众人出去:“你们在我油坊胡闹我忍了,你们惹下的事我拿钱摆平也忍了,现在你们又要分我的地,你们还有一点良心吗?文宽,你爹被绑,我跑前跑后,你爹现在还没回来,你又要胡作非为。”
  文宽拨开二先生的手说:“叔,你对我家好,那是小义,我为大家好,分你的地,那是大义,文桐哥回来,他也会支持我的。我们的口号是打土豪、分田地,我们只分地,不打人,你看,现在并没人打你,前两年,在南方,地主都吓得躲起来了,被打死的也不少,你老总应该听说过,二叔,你千万不要阻拦我们,你要这么多地也种不过来,你还有油坊,对不对?这是大势,谁也挡不住,文桐哥平时就是这么讲的。”
  拨拉开二先生,众人都一窝蜂跑了,文宽也趁机脱身,他心里被一股热流冲击着,文桐哥不在家,这是他组织的第一次活动,如果文桐哥回来,一定会表扬他的,毕竟让文桐分他亲老子的地,他下不去手,文宽现在甚至有些认为,文桐跑到济南开会,是故意躲出去,让他动手分地。
  十几个人到了河沿,这片地有二十多亩,平时是二先生种豆子的好地,肥沃不说,关键是有水浇,一年到头不缺水。
  永怀在这里面最积极,他当年的地让二先生买了去,他心里一直不甘,但是,当时因为发大水,他也没办法,不卖就得饿死。现在有机会再把地弄回来,还不要花一分钱,这样的好事哪里去找?他现在都把文桐、文宽当成挽救他命运的英雄了。
  站在地边,文宽指着地头说:“从这边量起,咱们会员共是十五家,一家二亩,不够的,再朝北延,反正都是我二叔的地。”
  大家一听真要分地,积极性上来了,都吆喝着:“农协好,我拥护。”看热闹的村民有的说加入农协真不错,有的说侄子分叔的地,天下头一遭,这个热闹要看,还有的说,二先生其实很忠厚的的一个人,农协是不是过份了!
  看到人越聚越多,文宽兴奋起来,站在一个粪堆上,笑道:“别给了好处就说好,不给好处,也要说好,咱是为穷人打天下的,文桐哥就是这么说的。大家如果想过上好日子,就加入农协,咱们大家一起干!”
  二先生上气不接下气,喝了多少酒也忘得一干二净了,他见阻止不住众人,只好跑到大先生家里求援,大先生一听大怒:“龙生九子,各有不同,永勋这两个孩子,你看文宝做事多稳当,文宽就是不行,你家文桐也不是个省油的灯,没有他,文宽哪里敢胡作非为?”
  秦耀祖已经回家,大先生闲着也没事,对二先生摆摆手:“走,我去看看,没王法了不成?田契在你手上,他们真能把地扛走?”
  兄弟俩跑到地边,见文宽和永怀他们正丈量得有板有眼,大先生指着文宽道:“我看不动用官府,你们真是没有王法了。”
  文宽看着气哼哼的大先生,心里有些发虚,但是,众人都看着他,他是固庄农协主任,用文桐哥的话说,和族长、保长一个档次,用不着怕。忙对大先生说:“大伯,现在流行这个,打土豪,分田地,再说了,你说的王法,是你们王法,我们不受那个王法管,我们有我们的王法,就是分地。”
  大先生从来没见文宽这样给他说话,顿时气得说不出话来,二先生朝众人鞠躬:“众位乡亲,我这些年没有亏待过大家,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做?我的地,你们分了去,种着安心吗?”
  永怀笑道:“你的地?以前是你的地?谁知道以前是谁的地,是朱皇帝的,还是赵皇帝的,现在,应该是我们的了。”
  二先生也没办法,只是骂着文桐,这个狗东西,一直有背后胡操持,还不如上次让政府抓了去让人省心。
  大先生道:“有办法,我不信他们能翻了天。去县城,把侯子祥请来,他是县长,兼着警察局长,他不管谁管?要是宋县长还当着县长,我一定让这帮人进入蹲几天。”
  兄弟俩搀扶着朝回走,正迎着文宝、文桐扶着永勋朝这里跑,文宝看到大先生,高兴地说:“伯,我爹回来了,李骋真是个说话算话的人,真把人放了。”
  永勋站在一边,朝大先生直笑:“让大哥和二弟担心了,没受什么委屈,就是给他们办了几次饭,他们天天宴请朋友,我天天帮着他们杀羊、烧汤,他们是仁义之人,临走还给我了五块大洋,说是这几天的工钱,他们真是好人呢!”
  二先生嘟囔着:“你是没事了,我有事了,你家文宽正带着人分我的地呢!”
  “我听说了,就是为这事来的,老二,你放心,文宽只要还认我这个爹,这地就分不成。文桐是你儿子,你也要管管,没有文桐,借个胆给文宽,他也不敢。”
  掉转头回到地里,文宽一见是爹,忙说:“爹,你回来了,回来就好,我听说你没事就放心了,要是你有事,我非去山上打死那个李骋不可。”
  “你眼里还有我这个爹!”永勋大怒,一脚踢在文宽腿上,文宽穿着薄棉裤,腿仍疼得很厉害,从粪堆上跳了下来,两手扶着腿嚷嚷:“爹,你好大的劲!不过,你踢我干什么?”
  “你做下的好事?你竟然敢分你叔的地,穷疯了你?”
  “就是穷疯了。这地就得分,不是我说的,是文桐哥说的,他现在回来了,你让他说。”
  文桐看着农协会员们,哭笑不得:“老少爷们们,兄弟们,这地不是这样分的,听我说,现在不能分地,革命不是一天两天就能成功的,现在的形势已经与两年前不同,这里,省里最新的精神我带来了,有时间咱们好好学学,听我的,都回家,不要胡闹了。”
  见地分不成,永怀不乐意了:“文桐,分你家的地就是胡闹,打土豪分田地,这话可是你说的。”
  “叔,回去吧,有时间我告诉你原因,现在国家形势已经变了,沂州也不一样了,大家不要莽撞,文宽,你是农协的负责人,临走前,我给你说过,凡事不要乱动,等我回来,怎么,你等不及了?”
  “我是等不及了,二哥,我要办大事,我要建立新的国家制度,泥腿子也要当家作主,这都是你的原话,我有错吗?”文宽心里不服气。
  文桐笑了:“革命不可一蹴而成,道理我慢慢给你们讲,现在先回去。你们这这一闹,我担心要出大事,现在,南京国民政府正在镇压革命,以前,他们想找我们的麻烦,没有证据,现在,你们把证据送到他们手里了,很快就会有一场暴风雨。文宽,永怀叔,你们要做好撤退的准备,回家收拾东西,随时准备出去躲一躲。”
  大家听了,才意识到事态的严重性,自己头脑发热,闹着分地,大祸不知不觉闯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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