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屈原和两个女人（1）

　
　　牛魔王国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国度。五颜六色的庄稼地里，人们安静地劳作，有头上长着两个小犄角的男孩儿和女孩儿在庄稼地里跑跳呐喊，有大人们的吆喝。风儿吹来，随着庄稼的一起一伏，女人和男人粗犷和软绵的情歌随风飘荡。
　　一条静静地流淌的小河旁，一个峨冠博带长袖飘飘的男子正沿着河边茵茵绿草缓缓行走，嘴里低低地吟唱着什么，如玉的美面笼罩一层淡淡的忧愁。
　　“屈原大夫，您又在作诗吗？”一个美丽纤细头上长着两只角的女子跑了过来，女孩儿的手中捧着一束五颜六色的鲜花。“是我哥从山里采来的，让我等在这里送给您。我哥说昨天您教的那首新诗，他能背出来也能写出来了。他说等收完了庄稼，还要您教他写诗呢。我哥说了，早晚有一天他也会成为您那样的伟大的诗人。”
　　“谢谢你的哥哥。”屈原从女孩儿手里接过花，很无奈地摇摇头，“天赐，和你哥哥说，再也不要学什么写诗了，有那工夫倒不如学一门手艺，盖上几间大瓦房，赶快把媳妇娶进门，让你的父母早一点儿享福。百无一用是书生呀！你看我，在地上的人间被楚怀王挤兑得跳了汨罗江，到了天上玉皇大帝封我做了国君，可我却把国家给弄丢了，现在客居在你们牛魔王国。要不是牛魔王和铁扇公主倾力相救，我和我的心爱的玉虬早成河边白骨堆了。”
　　“对了，先生。您提到太王和王太后，我倒想起来了，昨个儿他们在河边散步的时候，碰到我和我哥在河里捉鱼，太王和太后说特别喜欢穿花衣裳的小媳妇儿鱼，让我们抓到以后，放水里养起来，等他们来拿。”天赐说，“我们后来还真抓到几条特别好看的媳妇儿鱼。其中有一个大一点儿的，居然开口说话了。”
　　“真的？”屈原脸上的阴霾一扫而光，显然，鱼儿会说话这件稀奇的事引起了他极大兴趣。“鱼儿说了些什么呢？”
　　天赐想了想：“生灵涂炭。”又扬起脸问，“屈大夫，您知道这四个字是什么意思吗？”
　　“我想……一想。”屈原面色惊慌，似有大难临头之感觉。
　　“不好了不好了……”有人在远处惊慌地喊叫。二人同时回过头去，发现是太王牛魔王，驾着两辆玉虬车正冲着他们飞奔而来。还没到跟前，太王就从车上滚下来，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好像后面有恶魔在追赶。
　　“怎么了怎么了？”屈原赶紧过去扶起牛魔王，一旁的天赐早已低头跪下。
　　“太后让一个怪物给吸走了！屈大夫赶快想办法救她呀！”牛魔王呼呼地喘着粗气说。
　　“太王慢慢说。”屈原说，瞥见天赐还在跪着，心里很同情这个可怜的孩子。小姑娘兴冲冲跑来给自己送花，却遇上了太王。牛魔王是有名的暴脾气，太后又突然不见，万一他迁怒小姑娘，可怜的孩子轻则挨上几脚，重则丧命。“天赐，起来快回家吧！我和太王有事商量。”见小姑娘起身要走，屈原又喊住了她`，“谢谢你送的花啊！还有，你刚才说的那鱼儿在哪里，抽空给我拿来看看好吗？”
　　“那天我和哥哥见鱼儿会说话，心里害怕，就没敢拿回家。在河边挖了一个坑，又放些水，把鱼儿放了进去。”小姑娘指指前边不远处的河岸边，“喏，屈大夫您看，就那个坑。”
　　“唉呀，我和屈大夫商量大事，你一个平头百姓捣什么乱！”牛魔王说着，伸出大脚就要去踢小姑娘，被屈原挡住了：“太王息怒，小姑娘是来给我送花的，人家孩子本来就要走，是我问人家话，人家才没走。”屈原示意小姑娘快走，直到小姑娘看不见影了，屈原才转过身问牛魔王，“请问太王陛下，太后到底是怎么回事？您慢慢说。”瞧见远处过来两个男仆，屈原冲他们喊，“快过来把玉虬车赶走，卸下玉虬让他们到河里游玩。”岸边就剩下两个人了，屈原就把牛魔王扶到岸边草地上坐下。
　　“是这么回事，”屈原的镇静，让牛魔王的心总算稍稍踏实下来。叹了口气，便把今天遇到的事从头到尾向屈原详详细细地讲了出来。
　　“就是说太后向那个怪物先挑衅的？”屈原问。
　　“什么叫那个挑……什么信呀？别老酸文假醋地跟我这儿臭拽！我就讨厌你们读书人说话吞吞吐吐的样儿！你就有话说有屁放不得了嘛！”牛魔王的粗鲁无礼很让屈原不爽，要不是好朋友失踪的事体重大，他早拂袖走人，才不愿意和这个人多说一句话呢，虽然他寄居在牛魔王国。
　　“我这句话的意思是太后是不是用扇子先扇了人家了？”
　　牛魔王点头：“当然了，这是牛魔王国的家门口，对来历不明事先又没有通报的人不排查哪儿行？”牛魔王说得振振有词，理直气壮。
　　“虽说那是我们家门口，可那是我们的属地吗？是我们的属空吗？”见牛魔王摇头，屈原说，“还是的，人家既没到我们的属地也没到我们的属空，太后就用铁扇扇人家，过在太后。太后那把铁扇的厉害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这一扇下去还不把人家扇到阴山背后？”
　　“可是并没有扇动他们呀！”牛魔王说。“既然没扇动，他们也没受啥损失，不就得了吗？干吗还把太后弄走哇？各自离开两便不就完事了！”牛魔王一副很不以为然很有理的样子，“要知道那可是我鼎鼎大名的牛魔王的妻子呀，能随便给扣押起来吗？”
　　屈原看着牛魔王的样子感到很可笑，真想说你牛魔王算老几呀，不过一个被人家废了武功又顺便送了顶绿帽子的人，你的妻子和别人一毛钱的关系也没有。可又觉得那样说太伤牛魔王的自尊心了。这个自以为老子天下第一的混世魔王，虽然连儿子红孩儿也不把他当回事，但却容不得外人看不起他，尤其容不得屈原看不起他。屈原是什么东西？在牛魔王的心里不过是被自己的妻子救下的囚徒，一个在他牛魔王的卵翼下苟活的人——聪明绝顶的屈原当然明白这一点，所以既没敢笑牛魔王也没敢说那些可能伤他自尊心的话。
　　“太后的铁扇竟没把他们扇动？真有点儿不可思议。”屈原说，“那他们是怎么把太后带走的呢？是把太后绑走的？还是放车里拉走的？”屈原对铁扇公主的关心是真心的。因为，铁扇公主不仅救了他和他的玉虬的命，而且在牛魔王国的这一段日子里，她对他特别关心。屈原的吃喝穿戴冷暖饥渴她时刻挂心上，他穿的衣服鞋帽，都是铁扇公主亲手缝制。这还不算，怕他郁闷，她时常和他一块儿散步，一块儿聊天。还拜他为文学的老师，向他学习写作诗歌。他早年写的《离骚》，他自己都有很多段落忘记了，她却记得清清楚楚的，甚至能背下来。这个美丽聪明又善解人意的女人，谁能想象得到，她必须要定期到1M国，接受那个禽兽不如的1M国王的侮辱呢？她知道他关心她，在他面前从来不说自己在1M国的事，怕本来就不开心的他更加不开心。屈原的心里甚至暗暗地爱上了铁扇公主，他觉得她嫁给牛魔王真是一支鲜花插在牛粪上了。他真想向她表白，我们像司马相如和卓文君一样私奔吧！可是他毕竟是个文人士大夫呀，是不可能做出违背礼教的事的，所以这种想法也只是在心里想想而已，从来没想过要付诸行动。甚至于和铁扇公主在一起的时候，他的身体都不敢离她太近，和他说话也是一口一个太后，对铁扇公主表现得绝对的尊重和彬彬有礼。今生今世能天天和铁扇公主在一起谈天说地，他已经很满足了。可是现在，牛魔王说铁扇公主被人带走了，叫他怎么能不着急呢？
　　“哪儿呀，既不是绑，也不是用车拉，是给吸没了！”牛魔王边说边比划，“我眼瞧着太后向那个大怪物飞去，一眨眼的工夫就不见了。”
　　“啊？”屈原大吃一惊，这个怪物很蹊跷，凭他的感觉，这怪物很可能是1M国王搞的鬼，屈原当即把自己的怀疑告诉了牛魔王。
　　“啊，他1M也太不够意思了！我的媳妇他想玩儿就玩儿，我的武功也被他废了，他还不放过我们，他要干什么呀？”牛魔王忿忿地说，拉着屈原的手，“走，兄弟，带着哥哥到玉帝那里告他去！你们读书人会说，凭你这张利嘴保管能把那个家伙告下来！”
　　“别去了。”屈原甩开牛魔王的手。
　　屈原其实和铁扇公主一起，两人曾经两次到天庭找玉帝状告过1M国王，两次都没成功。他之所以不愿意和牛魔王讲告状的事，是怕这个心胸狭隘又多疑的男人，会怀疑他和铁扇公主之间的清白。这个草包别瞧不敢把1M国王怎么着，对付他的办法可多着呢！
　　头一回他和铁扇公主到玉帝那儿告1M国王的御状时，玉帝听了特别生气，说：“1M如此猖狂，敢把我赐封的国君赶走，我一定办他个车裂。”玉帝当即就命令风神伟伯驾风去押解1M到天庭，说，“屈原你等着，我要让你亲眼看到1M被车裂而死。”屈原就等啊等啊，星星都出来了，也没等到伟伯押着1M来。等的时间太长了，铁扇公主说：“屈大夫咱们先回去吧！牛魔王找不着我该着急了。”
　　临走时，屈原特意上前恳求玉帝，1M车裂以后一定要第一时间通知他，他要尽快返回自己的国家。玉帝离座亲自把俩人送出天庭，信誓旦旦对屈原说：“你放心吧，1M一拿到我立即就通知你。因为你是我最尊重的最有知识的最忠诚的最有气节的最放心的臣子，为了你我把楚怀王打入了十八层地狱。为了你，我当然也能把那个赶走你的1M打入十八层地狱。你就在牛国踏踏实实等着好消息吧！”
　　玉帝惩罚1M国王的许诺让屈原和铁扇公主笃信不疑，二人在回牛国的路上兴奋不已，相谈甚欢。
　　屈原兴致勃勃地向铁扇公主讲着将来自己重当国王后的抱负，他要将屈原国建成天上最美丽最富饶的国家，要让屈原国的老百姓过上最幸福的生活。受他情绪的感染，铁扇公主也异常兴奋，说：“屈大夫呀（她从不称他国君），你面如美玉神采奕奕侃侃而谈，特像一个十八岁风华正茂的美少年，我和你要是相逢未嫁时多好呀！”屈原看到说这话时的铁扇公主，两颊绯红，就像个害羞的美丽少女。其实他又何尝没有这种想法呢？刚来牛国的时候，屈原一度心灰意冷，打不起精神来，觉得一个败国之君实在没脸活下去，好多回都想再跳一次河结束自己的性命。是铁扇公主无微不至的关怀和鼓励让他活了下来，她成了他的红颜知己。屈原有时就想不明白上天是怎么安排的，为啥偏偏让美丽多情的铁扇公主嫁给愚笨的丑八怪牛魔王，而不让她嫁给他？如果让铁扇公主嫁给他，岂不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屈原觉着铁扇公主和牛魔王的婚姻里肯定有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相信早晚有一天铁扇公主会把这秘密告诉他。因为铁扇公和他说过，他是她这一辈子最喜欢最乐于交谈的男人。
　　两人坐在玉虬车里正说得高兴，突然出现几个1M国的士兵截住了他们的车。士兵说是国王派他们来的，国王想铁扇公主了，要他们现在就把她弄回1M国。说着就把铁扇公主从玉虬车上搬到他们的车上，好像在搬动一个物件，而不是人。刚才无比亢奋的屈原，立刻像一棵被霜打了的茄子般蔫了。眼看着自己喜欢的女人被别1M的士兵抢走，自己却无能为力，这样的男人还有什么脸面再活下去？玉虬车上的屈原感觉自己已经死了……
　　因为始终没得到玉帝惩罚1M的消息，屈原心中很憋躁，终日闷闷不乐。铁扇公主看他憋得难受，主动带屈原第二次去天庭告状。
　　一到南天门，他就看出了变化，守门的士兵穿的不再是过去的缀着很多铁片的盔甲，而是笔挺的天蓝色的服装，腰间还系根皮带，显得特别英武挺拔。手中的兵器也不是原来的刀枪剑戟，而是两根像棍子似的闪着蓝光的东西。守门的士兵都认识他，看见屈原惊奇的目光，士兵说：“屈大夫呀，您不知道吧？这些都是1M国王捐的。军装嘛，是牛奶与超级硬金属F合成，通过化学反应，做成又薄又结实的布，再通过无缝对接做成军装，穿在身上隔冷隔热还不怕打击。”士兵说，“屈大夫您要是不信，用您身上的那把佩剑扎我一下，管保扎不透。”屈原哪儿敢呀？那两个士兵见状，竟自己动手把屈原的剑拔出剑鞘，自己拿剑往身上扎。屈原吓得赶紧闭上了眼。他的这把宝剑可不是一般的剑呀，是九天玄女娘娘给他的定情之物，也是一把神剑……
　　那天，目睹铁扇公主被1M派来的士兵掠走以后，坐在玉虬车里的屈原昏昏沉沉像死人一样。任凭玉虬拉着车在空中飘啊飘啊，从婀娜多姿的红霞仙女们簇拥着太阳神在东海的海面上冉冉升起，到嫦娥抱着玉兔在桂花树底下向他招手微笑，屈原毫无感知。困了就睡，饿了还睡，他希望玉虬累了拉不动车了，就和他一起掉到凡间摔死算了。像他这样手无缚鸡之力除去作诗没有任何本事的人，根本不配活着，天上地下都不容他。只是这回千万别掉进汨罗江里就是，否则那个善良得近乎愚蠢的汨罗江龙王又会把他救活……睡的时间太长了，屈原终于睁开了眼睛，竟看见很多美丽的凤凰围绕在他的玉虬车周围盘旋飞舞，五彩缤纷的云彩像很多花儿一样在他的周围飘动着，他的刚刚死去的心复活了，甚至还有许久以来没有过的一种轻松和愉快。正弄不明白怎么回事的时候，车前忽然飘过来一个美丽的姑娘，：“屈原大夫，您今儿个怎么有工夫来九天游玩儿呀？”姑娘的声音非常好听，跟楚国女人讲的吴侬软语一样好听。
　　“请问姑娘，你怎么知道我是屈原呢？”屈原上前施了一礼问。
　　“我是九天玄女娘娘呀，天下的事能有我不知道的吗？”九天玄女娘娘说完，冲他莞尔一笑。
　　“啊，九天玄女娘娘！”屈原大吃一惊，赶紧趋前行礼，却被九天娘娘拦了下来。
　　“小女子怎么敢受大名鼎鼎的屈大夫之礼呢？”当九天娘娘的玉手触到屈原的身体时，屈原倏地一颤，竟有种被电光石火击中之感。看着九天七仙女娘娘那俊俏的粉脸，他总觉得似乎在哪里见过。他想啊想啊，却实在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想不起来了吧？”九天玄女娘娘笑笑，猩红的小嘴儿像一朵欲开的蓓蕾。修长白皙的小手儿托着双腮，手指上鲜红的蔻丹像十朵美丽的小花开在粉白的脸蛋儿上。九天玄女娘娘两眼含情脉脉地望着他，“还记得殷朝的神巫巫咸大师吗？那晚我从九天上来到在九嶷山，正与九嶷神女们开心地玩耍。巫咸大师忽然光临，说凡间才子屈原大夫倍受楚怀王的挤兑，心中郁闷不已，一直想寻死离开浑浊的人世。这会儿一个人正在独自神游，此刻已游到九嶷山下。说不定神游完了，这位耿直的才子就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呢！巫咸大师说希望我们下山见见屈大夫，与他嬉戏玩耍一番，解解他心中的烦闷，没准儿他就不想寻死了，也算我们为人间做点儿好事吧！要知道，楚国的百姓不能没有屈大夫啊！巫咸大师还说……”九天玄女娘娘的脸忽然红得像桃花，一双丹凤眼热烈地望着屈原，分明在等待着屈原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