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五章：重逢（3）

　　“什么？彩云轩的赃物都送到镇抚司了？！”张忠不由得变了脸色，“是呀！钱大人派司仲前来接收，东西都交割给他们了。”我不解其意，但见他大为失望，只得继续说道，“他手里有钱大人的命令，我不得不交呀！”
　　“嘿，我的傻兄弟！你被骗了呀！”张忠起身顿足跺脚道，“这可是天大的功劳，白白便宜了钱彩那小子！”
　　我虽然心知不妙，但还是问道：“这事本来就是锦衣卫的差事，而且我也见到钱大人了，他说我差事办得不错！”
　　张忠愣愣看着我，忍不住一笑，道：“傻兄弟，那厮嘴里说的话，你还能信嚒！这事本来是你的功劳，我多少能沾点边，在刘公公面前，得些面子。如今给了钱彩，嘿嘿，他不知卖到哪里呀！”随即又恨恨道，“这些人狠呀，就是欺负你这样没根的人！”
　　我越发疑惑，不明白其中到底怎么回事，忙问道：“大哥，那我可是糊涂了，您不都和刘公公说了吗？钱彩再怎么抢功，还不是您先说的，何况您亲临现场，连那西厂都知道的。”
　　张忠似乎很无奈，瞧瞧哈代，哈代会意，赶紧到门外瞭望，张忠拉着我，低声道：“兄弟，你多少该知道，如今的内廷，刘公公虽然一言九鼎，但有人是不服气的，比如张永公公，他外放出去了，还有一位，就是刘公公口里常说的‘邱八’邱公公，他本来掌握了御马监，又得到了张永公公管的神机营，加上高凤等人的十三团营，他的权势非同小可，他不像张永公公直来直去，但心机城府非一般人所能拥有，他背后下刀子的事情多得去，而且杀人于无形，钱彩的兄长钱宁，一向不得刘公公的赏识，但他投靠了邱公公，如今，查得白莲教的事情，还不得送予邱公公，从而得到皇帝的赞赏呀！”
　　我想到了薛申说过，我端了彩云轩，有人肯出面替白莲教游说的人，必定与白莲教有关系。所以，我心一动，道：“大哥，刘公公和邱公公对于白莲教在京中的势力，都是一样态度吗？”
　　张忠一愣，他没想到我会说出这样的话，上下打量打量我，我怕他怀疑，赶紧道：“您不是说过，彩云轩和许多大人物有关联，背景深厚，不知两位公公是否有瓜葛？”
　　张忠脸色趋缓，笑道：“你也学鬼道了，这就对了，打狗还看主人呢！两位公公面和心不合，不说事事做对，但紧要的事情，还是争持得厉害。”
　　“吾皇登基以来，特别是刘公公执掌司礼监，大力推广新政，其中，对于京中僧道杂门，一向忌讳，更不用说这个白莲教了。白莲教常年存在，势力巨大，总和朝廷唱反调。太祖、太宗皇帝，法令严酷，倒能震慑，不敢太过张扬。如今，皇上招募人才，各色人等，纷至沓来。可谓鱼龙混杂，搅得京城不得安宁，特别是和朝中大臣勾结在一起，已有干政苗头。刘公公碍于皇上面子，没有发作，但他也在叮嘱我们暗中调查。
　　张忠说到这里，看我一眼，继而叹口气道：“只可惜，有些人和我们不是一条心呀！”我心头一震，暗想自己并没有什么瓜葛落在他手里，只是他的目光太过吓人，忙道：“我可是听大哥的！”
　　张忠一笑，道：“傻兄弟，当哥哥的没有怀疑你呀，刘公公为什么恢复西厂，就是因为锦衣卫和东厂不听话，原本指望西厂能够办事稳妥些，偏偏那位谷大用公公，最近也是嘚瑟起来，刘公公的话，也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呀，而且在偷偷培养自己的人马。”
　　“不会吧，以刘公公的权势，哪个人敢违抗他呀？”我大为不解，张忠嘿嘿一笑，道：“每个人都有一个小九九，比如说你，你在治安司，貌似听从镇抚司的话，可你同样有自己的人马，未必事事都听从钱彩的，对吧？”我一时语塞，张忠又道，“你这里是小衙门，东厂、西厂可是大衙门，可以直接向皇上报告，越过刘公公的事情经常发生，甚至有时候，内阁都知道了，刘公公还不知道。你想，刘公公会是什么样的心情？”
　　我似懂非懂点点头，道：“刘公公会很失望，也很愤怒！”“对喽，刘公公一定会是这样，但他绝不会善罢甘休，所以，他会反击。话又说回来了，你都能看出这点，其他公公如何不会呢？比如说张永公公，虽然离开了京城，他不会留些眼线在宫中吗？”
　　张忠说着，忽然盯着我，我不禁打了一个冷战，难道我的身份被发现了，我心中不免一惊，脸上强做镇静，道：“大哥，你可别吓唬我，我和张公公可没有联系。”
　　“哈哈，我的傻兄弟，我没说你是他的卧底，就算是，也很正常，你是他领进来的，当然要知恩图报了。”他的目光里，满是期待。
　　我脸上一红，顺势说道：“大哥，话确实是这个道理，但我的底细，你也清楚。若说张公公照顾我，可能就是我升迁太快吧。”
　　张忠点点头，道：“这个自然，不光是你，他的两个亲侄儿，都在南京锦衣卫挂着试千户呢！”我心下一惊，越发觉得张忠在试探什么，忙道：“那我可不知，只是没想到张公公对我真是不错。昔日祖父救了他一命，他便念念不忘了，把我这么一个小郎中，弄到锦衣卫来了。只可惜我世事不通，真是有些惭愧呀！”
　　“他没让你做什么吗？”张忠忽然问道，我顿时认证了自己的想法，这张忠就是在试探我，我想想道：“这个告知大哥，昔日廖指挥使倒让我调查一些官员资料，然后做成册子，交给了他，不知道这个算不算？对了，也给过石指挥使。”张忠有些失望，“别的事情呢？比如最近，我瞧着你一天孤孤单单的，他们就没联系过你？”
　　我当然摇摇头，而且露出无奈且悲伤的神色，道：“不瞒大哥，这段日子，我无助的厉害，许多昔日照顾的人，都走了，我在京城，不能说孤身一人，至少是没有什么可以依赖的，当然，大哥，您是例外。我虽然负责治安司，但心里没底呀。”说到这里，想着自己的经历，确实心里有股说不清的委屈，不觉哽咽了嗓音，湿润了眼睛。
　　张忠瞧我泪光点点，不觉拍拍我的肩膀，道：“这个我知道，你的处境，和我差不多呀，没有根的日子，是难熬的。不过，兄弟，我说实话，你的出身，做起事来，确实太难。”
　　我听出他话里有话，赶紧拉着他坐下，道：“大哥，你也不能见死不救呀，兄弟虽然是锦衣卫千户，保不齐哪天就免了职，甚至丢了性命，你也知道，做了一年多差事，也得罪不少人，有天差点让人刺杀了。”
　　张忠呵呵一笑，道：“这个我知道！”我一愣，他笑笑道，“是神机营的几个人干的，你不是把什么周缜抓走了嘛，他的几个要好兄弟，便盯上你了。”我不解道：“大哥，你怎么知道的？”张忠道：“别忘了我是东厂太监，虽然位置靠后，但番子也是一堆的，兄弟，我也纳闷了，神机营本来归张永公公，周缜跟随张公公多年，你怎么下的去手？”
　　我忙道：“我也是奉命办差，不能不做呀，林公公坐镇镇抚司，我岂敢违抗？”“嗯，这倒是实情，你可能是正当办差，但有些人会觉得你在买好刘公公，无意当中，你又得罪了另外的公公。”
　　“您说的是邱公公？”
　　“算你聪明，确实是邱公公，记住，敌人的朋友，也一样是敌人。接下来，你又和圣母教闹了几起，包括喇嘛教，这些人和邱公公都是朋友。”
　　“我的天，真是天降祸端，我怎么平白无故得罪了邱公公？我和他八竿子扯不到一起去，大哥，你也知道，兄弟我是谨小慎微的，一般人都不敢得罪呀！”
　　“莫怕，莫怕，事情还没到山穷水尽的地步。”张忠瞧我一副紧张的样子，不由得来了兴趣，道，“我们都是奉命办差，哪能面面俱到，最好的办法，就是做事公正。紧要的时候，有人点拨。”
　　我不知道张忠葫芦里卖的什么药，他究竟是哪一伙的，我也搞不清楚了，只是笑道：“小弟年轻，还得仰仗大哥指点呀！”
　　张忠点点头，曼斯调理道：“这个我知道，你对我很是尊重，我当然要帮你。俗话说，知恩图报是君子。我虽然身子残了，但道义还是讲的。我比你大十几岁，当初入宫也是小崽子一个，没有根基，没有前途，我吃的苦头，现在想想都是不堪回首。但人得活着呀，老天爷都不会饿死瞎家雀，何况我们都是人。在京城当差，最主要的是头脑灵活，不要一条道跑到黑。入宫十几年，多少人风光一时，却又晚景凄凉？所以，不能完全依赖他们。”
　　我听了，心头忽然一亮，张忠又道：“我们都是蝼蚁，根本上不了台面，所以，保护好自己，至关重要。找个靠山很对，但靠山一定要多。你信不信？你敬仰的林生林公公，他结交了江浙地区多少督抚，宫中更是八面玲珑，若不是刘公公担心他在宫中成了气候，把他外放，只怕司礼监慢慢都会有林公公的位置。八位公公对林公公都很尊重，包括刘公公，否则按照刘公公的心思，早动手除掉林公公了。”
　　“林公公做事稳妥，不会轻易得罪人，而且会给方方面面的面子。最主要的是，他手里总有别人需要的东西。你也一样有！”
　　说完，张忠看着我，他的眼神非常的明亮，带着笑意，但对于我来讲，却是一种杀气，“大哥，你的意思是，我把我知道的事情，告诉别人。”
　　“对呀，都说你聪明，一点都不假，你肯定有别人想要的东西，如果你跟随张永公公，那我就不说了，如果不是，那你就该给合适的人。”“大哥，我能有什么东西呀？”我心里不住核计，难道我私藏册子的事情，被他发现了？甚至想到包松那本册子，他是不是在敲打我？
　　张忠呵呵一笑，道：“你现在是没有什么东西，但将来可有的东西，话给你挑明了吧，不少人对你感兴趣，包括刘公公，还有邱公公，他们都希望，你能成为他们的人。知道为什么吗？”
　　我摇摇头，心中稍微放下心来，张忠道：“因为你是张公公引荐进来的，他们需要了解张公公的情况，这是原因之一，再有，你是先帝当着大家的面，亲口说将来要重用的人，所以，别看你现在是小小的千户，过不了几年，你必定能飞黄腾达！”
　　我哈哈大笑，连连摆手，道：“大哥，你不是笑话我吧，我说的是实话，张公公提拔我进锦衣卫不假，但说他心腹之人，那就有些远了。我进京以来，和张公公见面机会，仅仅一次。以前代管镇抚司，确实参与调查一些官员，有记录不假。至于先帝提携，嗨，我只能听听笑话而已！”
　　“我没有什么大的志向，本来就是江湖游走郎中，借着祖父的德行，以及张公公的引荐，得以在锦衣卫做事。做个千户，我挺知足，让我一生就这样平平安安吧。”
　　张忠听了，淡淡一笑，道：“既然你开诚布公，那做大哥的，也不说假话，你以前找过我，想寻个靠山，这很对，但靠山也需要我们的服侍呀，你有机会接触很多别人不知道的东西，那你就该好好利用。听我的，不会有错，我们既不能一条道跑到黑，也不能无的放矢。如果你信任大哥，每个月把一些重要的事情告诉我，我肯定能给你找个好的靠山。如果你不信任我，那就当我没说吧！”
　　我心中大喜，就等这句话呢，廖建忠让我设法靠近刘瑾，成为张永公公的一粒棋子，如今终于有机会了，我克制自己的激动，拱手道：“大哥，你既然把我当兄弟，那我日后可全仰仗大哥了。至于靠山，我这些日子也在想，芝麻大的小人物，何必自寻烦恼，心也渐渐放下来了，管好治安司就是了，确实没想太多。”
　　张忠大喜，站起身来道：“你正是年轻气盛的时候，怎么能这样消沉。放心，既然你肯认我这个大哥，那我们就兄弟联手，打造一番事业来！”
　　说着，张忠伸出手来，我毫不犹豫握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