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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作品名称:归正记      作者:由你油      发布时间:2021-07-23 23:11:45      字数:3571

  且说那日朱投老师来到玉皇山,钻进紫龙洞,见到了坐在虎皮椅子上发呆的刘广利。朱投老师说明来意,刘广利指了指旁边的石凳,示意朱投老师坐下。朱投老师痔疮很严重,他一手握着禅杖,一手扶着石凳,好不容易才坐了下去。
  “唐大厦还好吗?”刘广利问。
  “比我好一些。”朱投老师说,“不过,也不行。”
  “我那表弟读书读傻了。”刘广利笑道,“他没被侯家大院的人打死,已是万幸。”
  “也没那么严重。”朱投老师说。
  两人聊着,不觉天色已晚,四壁上插满了熊熊燃烧的火把,照得洞厅一片通明。土匪们蓬头垢面,三三两两地从后面的卧洞中钻出来,踱到前厅,支起桌子,等待开饭。
  “你又是佛珠,又是禅杖的,以前做过和尚?”刘广利借着火光将朱投老师重新打量了一番。
  “没有,我以前是县立中学的国文教师。”
  “我最讨厌教师爷了,”刘广利说,“不过,你很特别。”
  山豹跑过来,阴阳怪气地说:“当家的,饭咋还没做好呢?一天比一天晚,这样下去,晚饭快要变成早饭了。”
  “晚饭变成早饭,那早饭就变成了中饭,中饭就变成了晚饭,跟以前不还一个样吗?”刘广利说得还挺在理。
  “饭菜越来越差,兄弟们怨气都很大,纸里终究包不住火,当家的,你还是跟大伙实话实说吧。”山豹越说越焦躁。
  这时,一群火头军抬着十几个热气腾腾的大木桶走进洞厅。朱投老师跑过去一看,木桶里清汤寡水,光可鉴人。朱投老师心想,看来并不是所有的土匪都能大块吃肉,大碗喝酒,大秤分金银。
  众匪怒气冲天,怨声载道。
  刘广利慢腾腾地从虎皮椅子上站起来,仰着驴脸,翻着白眼,朝众匪喊:“兄弟们,这些年我把山上的钱交给你们大嫂打理,你们大嫂把钱存在了青岛的星旗银行,五分的利,每月光利息就有五千美刀,兄弟们蹲在山上,啥也不用干,就能吃香的喝辣的。可是,天有不测风云,日本人去年占了青岛,他们抢了星旗银行的钱,烧了星旗银行的楼,还把星旗银行的经理干死了,咱们的老本全都打了水漂。”
  钱鑫走到刘广利身旁,对着众匪鞠了一躬,泪水涟涟地说:“兄弟们,都怨我,害得大家没有好饭吃,我该死。”
  众匪骚动起来,有人叹息,有人骂娘,有人敲桌子,有人打板凳,场面眼瞅着要失控。
  刘广利掏出手枪,朝钱鑫的脑袋开了一枪。子弹穿过钱鑫的头发,将一个站在桌子上大喊大叫的土匪打死了。
  洞厅里顿时鸦雀无声,钱鑫吓得瘫软在地。
  众匪喝完地瓜水,将碗重重地扣在桌子上,钻进卧洞,睡觉去了。偌大的洞厅里只剩下了刘广利和朱投老师。四壁上的火把渐次熄灭,刘广利点了一盏豆油灯,对着摇曳的灯火叹气。
  朱投老师凑过去说:“当家的,你带兄弟们杀进县城,灭掉小鬼子,还愁没有粮食吃吗?”
  “你这是戳弄小鬼上吊。”刘广利生气地说。
  朱投老师还要再说,刘广利一巴掌把豆油灯扇灭了。
  山上的伙食实在太差,刘白宁死不吃。每天早上,钱鑫都要把刘白绑在树上,将她的嘴巴撬开,往她的嘴里灌稀饭。
  朱投老师感到很奇怪,问刘广利:“你女儿怎么不爱吃饭?”
  “这孩子吃馋了嘴,过不了苦日子。”刘广利说,“要不,你教她读点书吧。”
  “她以前读过什么书?”
  “没有正经读过书,我记得她很小的时候好像背过几首诗。”刘广利说,“后来她学会了走路,整天在洞里钻来钻去,她娘逮都逮不到她,就啥也不学了。”
  刘白在刘广利的威逼下,只得跟着朱投老师学习。
  为了把刘白镇住,朱投老师从怀里掏出一本书,自豪地说:“这是我的诗集。”
  “写诗有什么了不起,我两岁就开始写诗了。”刘白朝朱投老师翻了翻白眼。
  “你都写过什么诗?”
  “鹅鹅鹅,曲项向天歌,白毛浮绿水,红掌拨清波。”
  “这好像是骆宾王写的《咏鹅》,不是你写的呀。”
  “什么,这首诗不是我写的吗?”刘白惊讶地说,“自打我记事起,这诗就在我脑子里,我一直以为是我写的呢。”
  朱投老师笑道:“也许你是骆宾王转世,还记着前世写的诗哩。”
  “你叫朱投,就是猪投的胎喽,那你还记不记得上辈子吃了多少屎?”刘白一句话,将朱投老师气了个半死。
  第二天早晨,一股恶臭熏醒了朱投老师。朱投老师爬起来,查看了一番,发现他的禅杖被人抹了一层厚厚的臭屎。朱投老师气得破口大骂。
  “你肯定得罪刘白了,”赵大卯走过去说,“这孩子可不好惹。”
  朱投老师天天劝说刘广利下山打鬼子,山豹对他恨之入骨。山豹奉刘广利之命,多次潜入县城跟石原一郎接洽。他早就被石原一郎收买了。
  每天早上,朱投老师都扛着禅杖到山顶上锻炼身体。要想打鬼子,首先得有个好身体。
  山豹问刘白:“你觉得县城好,还是这山上好?”
  “当然是县城好了。”
  “你想顿顿十个碟子八个碗吗?”
  “当然想了。”
  “只要咱们进了城,这个马上就能实现。”
  “那咱们为啥不进城?”
  “朱投老师不让你爹进城。”
  “他为啥不让我爹进城?”
  “他坏呗。”
  “看来,我得给他多抹一点屎了。”
  “抹屎有啥意思,屎又不能让他死。”
  “那你说咋办?”
  山豹俯在她耳边,低语了几句。
  这天清晨,朱投老师扛着禅杖早早地来到山顶上。他将禅杖杵在地上,双手扶着禅杖,蹲了半个小时的马步,期间提肛数十次。一轮红日从东方冉冉升起,刘白从下面爬上来,气喘如牛地说:“朱投老师,我捉了一只蛐蛐,你能不能为它写一首诗?”
  “蛐蛐在哪?让我看下。”朱投老师直起了身子。
  刘白走到他跟前,说:“在我手里攥着呢。”
  朱投老师弯下腰,正要细看。刘白突然将手里的石灰拍在了他的脸上。
  “我的眼!”朱投老师扔下禅杖,双手在脸上左扑右打,石灰簌簌地往下落。
  山豹从树林里窜出来,将朱投老师使劲一推。朱投老师一个趔趄,掉下了悬崖。
  过了几天,山豹再次奉刘广利之命,进城跟石原一郎密谈。那天,石原一郎一反常态,笑容满面,侃侃而谈。原来他的短篇小说《献粮》在日本发表后,受到了军部的嘉奖。
  夜里,石原一郎激动得睡不着,像幽灵一样在院子里游荡。他看到马厩里亮着灯,就背着手踱了进去,里面有一马一人。地上铺了一层厚厚的演草纸,每张纸上都写满了密密麻麻的阿拉伯数字。一个圆头圆脸的家伙盘腿坐在演草纸上,左手拿纸,右手持笔,正在如痴如醉地演算着什么。
  那马是石原一郎的坐骑,身上贴满了大大小小的演草纸,纸上横七竖八的写满了数学公式。石原一郎一时火起,朝那家伙踢了两脚。那家伙如梦初醒,慌忙站起来,朝石原一郎鞠了一躬。
  “你叫什么名字?”石原一郎皱着眉头问。
  那家伙挺起胸脯说:“报告大佐,我是二等兵心野智平。”
  “你在演算什么?”
  “我在用数学方法进行战争预测。”
  “你精通数学?”
  “是的,我入伍之前,是京都帝国大学的学生。”
  石原一郎在马厩里转了一圈,发现墙壁上写满了奇形怪状的数学符号。
  “心野君,从明天开始,你到我的办公室里演算吧。”石原一郎说,“我一个人坐在里面写作太寂寞了。”
  心野智平大受鼓舞,石原一郎走后,他拼命演算,将剩余的演草纸都用完了。心野智平坐在马腹下,仰着头,举着笔,在马的肚皮上写着长长的数学公式。心野智平越写越激动,一不留神,笔尖戳破了马肚子。那马疼得跳起来,把心野智平踢晕过去。
  第二天早上,心野智平苏醒后,晕晕乎乎地来到了石原一郎的办公室。
  “心野君,我要是有你一半的拼劲,早就获得芥川奖了。”石原一郎对心野智平的干劲非常欣赏。
  “大佐,以您的才气,获奖是迟早的事。”
  “写作光有才气是不够的,还得有毅力。”石原一郎摇着头说。
  “说得也是,根据无限猴子定理,一只猴子随机在打字机键盘上按键,在无穷久的时间里,打出法国国家图书馆的全部藏书的概率为100%,您只要笔耕不辍,定能写出传世之作。”
  石原一郎激动地问:“真是这样吗?”
  “从理论上讲是这样的。”
  石原一郎攥着拳头说:“从明天起,我要拼命写作。”
  石原一郎三更起五更眠,用了不到二十天,就写出了三十多万字。
  “大佐,您的小说叫什么名字?”心野智平问。
  石原一郎骄傲地说:“《吃》。”
  “您在《吃》里,一定写了很多美食吧?”
  “没有,我写了一个饥饿症患者,他一刻不停地吃,吃出了很多感悟,严格地说,我写的是一部哲理小说。”石原一郎用手抚摸着桌上的一沓厚厚的稿纸,喜滋滋地说。
  “大佐,您写完了《吃》,可以再写一部《拉》。”
  “八嘎!”
  当天下午,石原一郎来到城西监狱,在池田少佐的陪同下,视察了正在施工中的炮楼。石原一郎让池田少佐加快工程进度,一定要赶在战地参访团到达之前完工。
  石原一郎指着炮楼上的民夫,跟池田少佐嘀咕了几句。一个皮肤白皙的青年扛着重重的石板,从他们身旁匆匆走过。他的手掌和脚掌都磨破了,滴滴答答地流着血。那青年忍着剧痛,艰难地爬上炮楼,将石板从肩头卸了下来。
  “喂,新来的,你叫什么?”一个浓眉大眼的中年人拍了拍他的肩膀。
  “我叫章河。”那青年说。
  “我姓万,叫万一,”中年人说,“我砌墙的手艺万里挑一,小鬼子慕名把我抓到了这里。”
  章河说:“你这是技大压身呀。”
  “谁说不是呢,听你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我是青岛的。”
  “你为啥被抓到这里?”
  “我本是《青岛民报》的美编,小鬼子占了青岛后,我跟几个志同道合的朋友到这里宣传抗日,昨天夜里我在街上粉刷抗日标语,被鬼子的巡逻队捉住了。”
  “那你怪有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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