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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作品名称:归正记      作者:由你油      发布时间:2021-07-23 16:58:56      字数:4142

  城里很乱,宫舒担心闺女出事,隔三差五让钟磬驾车去县城看看侯定赢。钟磬每次去县城,都拉上唐大厦。
  有一回,唐大厦坐着马车经过商市街时,看到朱投老师拖着禅杖,有气无力地走在大街上。
  朱投老师正闷头前行,一个瘦高个迎面走过来说:“朱投老师,你还认得我吗?”
  “你是?”朱投老师饿得头昏眼花,半天没有认出他来。
  “你忘了?”瘦高个说,“有一回,我和几个同学藏了你的禅杖,害得你精神失了常。”
  “哦,你是苏升。”朱投老师想起来了。
  “城南的醉仙楼是我开的,有空去我那儿坐坐,酒肉绝对管够,我还有事,先走一步。”
  “你忙。”
  傍晚时,唐大厦跟钟磬借了两块银元,去看望朱投老师。朱投老师不在家,唐大厦把那两块银元从门缝滚了进去。
  原来当天下午,朱投老师饿得实在难受,早早地去了醉仙楼。朱投老师坐在大厅里等了半天,苏升才把他请进一个豪华包间。
  苏升说:“今天晚上,猴子、大头还有小胖都过来,这几个学生你还记得吗?”
  “记得,记得,当年你们几个最调皮了。”
  朱投老师刚落了座,猴子咋咋呼呼地闯进来,龇着大牙嚷道:“大哥,多日不见,真有点想你。”
  “猴子,你看他是谁?”苏升指了指朱投老师。
  “朱投老师,怎么是你?”猴子问。
  “我来坐坐。”
  “你这样的大人物,咋没被鬼子抓进城西监狱?”猴子一惊一乍地说。
  “我也在纳闷呢。”朱投老师一本正经地说。
  猴子用手摸了摸朱投老师的禅杖,冰凉。
  “猴子,最近见大头了吗?”苏升问。
  “见了,前几天我还请他去看戏呢。”
  猴子话音未落,大头腆着大肚子风风火火地走了进来。
  “真是说曹操曹操到。”猴子一脸媚笑。
  大头环视了一周,说:“这不是朱投老师吗,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朱投老师朝他点了点头。
  大头问:“小胖还没到吗?”
  “小胖最近很忙啊,鬼子来了之后,县城里人心惶惶,他的典当行一天到晚人满为患。”苏升羡慕地说。
  “上个月我周转不开,到小胖那里借钱,他竟然让我把房子抵押给他,我一听扭头就走了,”猴子拍着大头的肩膀说,“还是大头够意思,他痛痛快快地把钱借给我,也没让我抵押这个,抵押那个。”
  大头说:“我去撒泡尿。”
  “我也去尿一泡。”猴子马上跟了出去。
  两人刚走,小胖来了。
  “苏大哥,我来晚了,”小胖歪着脑袋说,“咦,朱投老师,你也在啊?”
  朱投老师点了点头。
  “上个月猴子找你借钱,你没借?”苏升问。
  “不是我不借,我让他做个抵押,他不干。”小胖说。
  “都是兄弟,能帮一把就帮一把。”
  “不是我不帮,行有行规嘛,我得按章程办事,你说对吧?”
  “猴子好像对你有意见,他最后从大头那里借的钱。”
  “你知道大头为啥借钱给他吗?”
  “为啥?”
  小胖趴在苏升的耳边低语了几句。
  “真的吗?”
  苏升的眼珠子差点滚落在地。
  等猴子和大头从厕所回来,苏升便开始让人上菜。
  “大哥,今晚喝啥?”大头问。
  “今晚这酒啊,保准你们都没喝过。”苏升让人抱来一坛秘制的西门庆酒。
  众人喝了这酒,都赞不绝口。
  酒宴结束后,朱投老师拄着禅杖,摇摇晃晃地离开了醉仙楼。他还没有回到租住的小破屋,下体就已肿得像个大青萝卜。
  朱投老师坚决不自渎,他躺在床上饿了三天,裆里才消了肿。
  朱投老师听说城西监狱关押了很多抗日分子,他冒着大雨爬上了监狱旁边的赤眉山,伸着脖子往监狱里看。雨越下越大,朱投老师站在山顶上,满眼是雨,满耳是风。他触景生情,作了一首《登赤眉山》:
  瓢泼大雨下不完,
  我独立山巅,
  头与苍天连,
  烂泥脚下粘。
  陈营旧寨埋深泉,
  铁打的江山,
  流水的好汉,
  碧草恍如剑。
  繁花绚烂乱石间,
  朵朵英雄胆,
  昔时人不见,
  今日山犹暖。
  朱投老师眺望着远处连绵的群山,决定去民风剽悍的四水镇宣传抗日,拉一支打鬼子的队伍。
  第二天,朱投老师离开县城,去了四水镇。朱投老师在镇上游荡了两天,镇上的人把他当成了流窜犯,根本没人听他的抗日宣传。朱投老师蹲在路边,摸着脸上的络腮胡子一筹莫展。
  一个名叫林大鸟的流氓走过来问:“从哪来的?”
  朱投老师站起身,拄着禅杖,跟林大鸟攀谈起来。
  林大鸟本想勒索他点钱,没想到他这么能侃。
  林大鸟将朱投老师打量了一番,只见他站着比自己高,躺着比自己长,坐着比自己稳当,手里还握着一柄生铁铸成的禅杖,只好打消了勒索他的念头。朱投老师将自己的抗日主张向林大鸟和盘托出,林大鸟用手擦了擦脸上的唾沫星子,说:“你不留在县城打鬼子,跑到这儿干啥?”
  “我来这儿发动大家抗日呀,”朱投老师说,“人多力量大嘛。”
  “这里人挺多的,不过力量一点也不大,自从阮镇长带着‘抗日别动队’逃走之后,我在这里横着走,镇上的人连个屁都不敢放,有什么力量!”
  “欺负自己的同胞算什么本事。”
  “妈的,不跟你这个傻子聊了。”林大鸟大摇大摆地走了。
  朱投老师饿得饥肠辘辘,有人劝他去侯家大院混口饭吃。
  “侯家大院有多少长工?”朱投老师问。
  “七八十个吧。”那人说。
  朱投老师心想,要是把那些长工组织起来,应该是一股不小的抗日力量。
  傍晚时分,朱投老师拖着沉重的禅杖,摇摇晃晃地来到侯家大院,被长工们团团围住。
  唐大厦从人群中挤出来,冲钟磬喊道:“朱投老师来了!”
  “哪个朱投老师?”钟磬走过去问。
  “小姐的国文老师,”唐大厦说,“《古寺的钟声》,你忘了?”
  钟磬恍然大悟,急忙跑到前院,向宫舒报告去了。
  宫舒说:“既然是定赢的老师,就让他先住下吧。”
  朱投老师吃过晚饭,跟着唐大厦钻进了牛棚。三黄两水见到生人,骚动起来。
  “伙计们,别害怕,这位是朱投老师,”唐大厦对那五头牛说,“你们要是表现好的话,说不定他会把你们写进诗里。”
  朱投老师望着地上的一堆破棉絮,摇头晃脑,慨叹道:“人啊,人,真是有享不了的福,没有受不了的罪呀。”
  “你跑了一天,早点睡吧。”唐大厦让出了自己的破褥子。
  朱投老师环顾四壁,说:“小唐,你这宝地,我实在是躺不下去。”
  “朱投老师,自古成大事者,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你到这侯家大院来,恐怕不是为了享福吧?”
  “你眼睛真毒,实不相瞒,我来侯家大院,是想把这里的长工组织起来,成立一支抗日的队伍。”
  “朱投老师,你有所不知,这侯家大院上梁不正下梁歪,前院的人就不说了,这后院的长工没一个是善茬,好人在这院里待不住,我甚至怀疑亚圣的性善说是不是错了。”
  “你不要轻易怀疑性善说,我相信后院这些穷苦出身的长工们是绝对可以教育好的,不过用儒家的那一套肯定是不行了,只有将他们放进革命的熔炉里,才能百炼成钢。”
  “啥是革命的熔炉?”
  “其实我对革命也是一知半解,我在燕大读书时,有个诗友对革命颇有研究,可惜他早已淹死了;在我看来,纸上得来终觉浅,革命需要的是实践;你识文断字,应该出去闯一闯。”
  “那你为啥不出去闯一闯?”
  朱投老师拍着脑袋说:“我这里受过刺激,精神随时会失常。”
  “你为什么叫朱投,有什么特别的含义吗?”
  “我在燕大读书时,经常跟诗友一起喝酒,每次都用猪头肉下酒,我给自己取了个笔名叫猪头。后来,我的诗越写越好,有了一点文名,我就把猪头改成了朱投。”
  “原来如此,朱投老师,这牛棚的确太简陋,你就将就将就吧。”
  “小唐,我不是嫌牛棚简陋,我是嫌这里太臭,我天生对气味敏感,没办法,诗人的嗅觉通常都比较发达。”
  “既然如此,那你到柴房睡吧。”
  “也好。”
  朱投老师一天到晚追着长工们做思想工作,除了唐大厦,没有一个人愿意跟他去打鬼子。虽屡屡碰壁,朱投老师的心却没有死,他逮谁跟谁讲抗日救国的大道理。
  长工们对朱投老师的喋喋不休早已厌烦透顶,只是慑于他手里的那柄高大威猛的禅杖,才不敢对他动手。
  木木说:“要不是禅杖护着他,我早给他放血了。”
  陈钱心想,朱投老师的那柄禅杖,应该能值几块大洋。
  晚饭后,陈钱贼头贼脑地在柴房门口转悠。柴房的门虚掩着,朱投老师在里面呼呼地喘着粗气。陈钱趴在窗口,伸着脖子,看了半天,也没有看到朱投老师那张毛茸茸的大黑脸。
  “陈钱,你在这儿干什么?”唐大厦走过去说。
  陈钱吓了一跳,扭身跑开了。
  唐大厦推开门,走进柴房。只见朱投老师头朝下,脚朝上,双手撑着地,身子贴着墙,正在倒立。
  “大厦,你也过来体验一下这头重脚轻的感觉。”朱投老师气喘如牛地说。
  “我可不行。”唐大厦摆了摆手。
  朱投老师身子一歪,双脚落地,翻身站了起来。
  “和他们打交道真是伤脑筋,我写诗也没费过这么大的劲。”朱投老师扭着脖子说。
  “朱投老师,这是我写的,你给掌掌眼。”唐大厦从怀里掏出《唐说》。
  “行呀你,都著书立说了。”朱投老师接过《唐说》,坐在昏黄的油灯下,翻看起来。
  “写得不错嘛,这《唐说》应该归在子部,往后我得称你为唐子。”
  “称不上,称不上,你太抬举我了。”唐大厦谦虚地说。
  当天夜里,他们聊得很晚。
  朱投老师早上起来,发现禅杖不见了,脸色大变。唐大厦帮他把后院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有找到禅杖。
  唐大厦说:“朱投老师,你别着急,实在不行,我去镇上让李铁匠给你再打一柄禅杖。”
  “没用的,我那柄禅杖是高僧开过光的。”朱投老师急得都要哭了。
  “打好了禅杖,我就去找高僧给它开光。”
  “来不及了,你快跑吧,”朱投老师惊恐地说,“这里到处都是妖孽。”
  朱投老师披头散发,在院子里大吼大叫。
  宫舒问钟磬:“朱投老师怎么了?”
  “东家,他的禅杖昨晚被人偷了,”钟磬说,“我以前听小姐说,他没了禅杖,就会被妖魔缠上。”
  “等找到禅杖,让他赶紧滚蛋。”宫舒说。
  唐大厦悄悄地告诉钟磬,陈钱昨晚在柴房门口鬼鬼祟祟的,可能是他偷了禅杖。
  钟磬让陈钱赶紧把禅杖交出来。
  “我哪知道禅杖在哪。”陈钱说。
  钟磬没有跟他废话,直接对他下了最后通碟:“半个时辰之内,我见不到禅杖,你立马给我滚蛋。”
  “那我帮你找找吧。”
  陈钱溜出侯家大院,朝四水镇飞奔而去。
  昨天深夜,李铁匠打完最后一把刀具,累得要死。他将炉火封了,倚墙而坐。正在这时,外面传来敲门声。李铁匠以为是土匪来取货,他爬起来,刚将门放开,一个人拖着一件铁器闯了进来。李铁匠吓了一大跳,用颤抖的声音问:“你是何人?”来人将铁器哐当一声扔到李铁匠的脚边,恶狠狠地说:“你看这玩意儿值多少钱?”李铁匠蹲下身子,发现那铁器是一柄禅杖,心想,这家伙连和尚的法器都抢,不是个善茬。李铁匠仰起脸,可怜巴巴地说:“东西是好东西,可是我买不起。”来人恶声恶气地说:“别啰嗦了,快拿钱吧。”李铁匠翻箱倒柜,找出两块大洋。来人接过大洋,转身离去,消失在黑夜里。
  时间紧迫,陈钱满头大汗地跑到东门外的铁匠铺里,扔下两块大洋,扛起那柄禅杖就往外走。李铁匠哎哎了两声,陈钱回头瞪了他一眼,吓得他赶紧缩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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