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4章：英魂

　　周六临下班前，张兰妮让刘班长给她称上一斤面包和一斤桃酥，她说明天休息，去化肥厂看看侄女怡然，每个礼拜天，她都要去看看怡然。刘班长给她称好面包、桃酥后问她：“张阿姨，你对这个小侄女可真好，几乎每个礼拜天都买东西去看她。”
　　“是啊，上个礼拜天我给她买去水果糖，问她下星期想吃啥，她说，大娘，我想吃你们做的面包和桃酥，好吗？我说行啊，下个礼拜天，大娘一定给你买面包和桃酥。”张兰妮欣慰地说，“俺这个小侄女啊，别看才五岁，小嘴可巧啦，随人家她妈妈秀芳。”
　　“张阿姨，我看你这当大娘的，比她亲妈都亲。”刘班长笑着说，“在我们老家，没有说婶子大娘好的。”
　　“人家都这么说我，可是，我这个当大娘的咋能比上人家她亲妈啊？还是人家她亲妈亲啊！”张兰妮笑着说。
　　刘班长点点头，沉吟一下问道：“张阿姨，我想问你件事。”
　　“啥事啊？你说吧。”张兰妮望着刘班长。
　　“冰糕房的曲阿姨，你了解吗？”刘班长问。
　　“咋啦？你问她干啥？”张兰妮一脸不解。
　　“冰糕房过了五一就开始制作冰糕啦，原来冰糕房的工人，要从各个作坊抽调回冰糕房上班。曲阿姨跟张厂长反映，她有关节炎，不想回冰糕房啦，想来咱面包房。张厂长就征求我的意见，我说考虑一下再说吧。”刘班长说。
　　“她有关节炎？作坊的老家属工们，谁没有关节炎啊？她要求照顾，别人就不想照顾啦？净想好事。”张兰妮悻悻地说。
　　“我一来食品厂，就听说曲阿姨不好惹。”刘班长笑着说。
　　“有啥不好惹的？就是事多，没点好心眼。”张兰妮一本正经地说，“咱们食品厂这些家属们，我都了解，跟她一样的还真不多。我不是瞧不起她，她要来了咱面包房，够你头疼的。”
　　“那就不让她来咱面包房，让她到别的作坊去。”刘班长坚决地说。
　　“我说了不算，你做决定吧。”张兰妮笑笑，想了一下又说，“不过，你跟张厂长好好说说，就说面包房不缺人。你刚转志愿兵，可千万别得罪张厂长啊！”
　　“我不怕这些，面包房的工作我说了算。”刘班长一脸坚定的表情。
　　张兰妮说：“还是好好跟张厂长说说，尽量不能让她来咱面包房。那我回家啦。”张兰妮说完后走了。
　　回到家，张兰妮见女儿俊红在自己小屋认真学习，就到厨房做饭去了。吃完晚饭后，俊红看了眼饭桌上的面包和桃酥，就问她：“妈，明天，我跟你一块去看看我妹妹小怡然吧？我好想她啊！”
　　“你就老老实实在家学习吧，哪也别去。”张兰妮对女儿说。
　　“你都休礼拜天啦，我也要休礼拜天。”俊红噘着嘴不高兴。
　　“你不能跟妈比呀，妈老了，没前途啦；你还年轻，有前途。不好好学习咋行呢？你看人家你邱莉姐姐，过几年从大学学出来就是老师啦，跟你徐阿姨一样，多好啊！”张兰妮语重心长地对女儿说。
　　俊红噘着嘴回自己小屋，生气地关上了门，发出了声响。张兰妮收拾好碗筷后，回到自己房间，点燃了一支烟。时间过得真快啊！张兰妮寻思着，不知不觉，铁蛋的闺女怡然都五岁啦。每个礼拜天去化肥厂去看怡然，成了她生活中最重要的事情。此刻她脑海里浮现出了她为了给铁蛋找媳妇，经历的那些周折，总算给铁蛋说上了媳妇，结婚生子，有了可爱的女儿王怡然，她觉得她这个当嫂子的尽到了自己的责任，对得起牺牲的丈夫啦。
　　李翠花考上大学后，娘就跟她商量说：“闺女啊，人家李翠花闺女马上就要上大学了，咱再把怡然接到家里来，还是我给他们看着吧？看个孩子，我心里可舒坦啦。”
　　她对娘说：“开始你给他们看着怡然就挺好的，他俩不知哪根筋出了毛病，非得找个黄毛丫头李翠花给看怡然，这下好了，人家李翠花考上大学啦，马上就走了。”
　　“闺女，人家秀芳和铁蛋两口子不让我看怡然，是好心，怕累着我，所以才找了保姆李翠花看怡然的。”姜山菊解释说。
　　“那我问问他俩同不同意把怡然再接来，让你给看着？”她说。
　　结果，她打电话跟秀芳说了这件事后，秀芳在电话里说：“嫂子，我跟铁蛋已经商量好了，把怡然送到厂里的托儿所吧，这样我们也方便接送她。俺大娘年龄大了，不能再拖累她给俺看孩子啦，让俺大娘好好享几天福吧。”
　　就这样，等李翠花去大学报到以后，铁蛋跟秀芳就把怡然送进了化肥厂的托儿所。
　　抽完烟后，张兰妮拿起一块抹布来，把摆在桌子上爷和娘以及丈夫善祥，儿子俊山的遗像，精心擦拭了一遍。她几乎每天都这样仔细地给这四个亲人的遗像擦拭一遍，每次擦拭完，她眼里都含满了泪水……
　　最后，她拿起娘的遗像来捧在自己的怀中，泪水情不自禁地流淌了出来……然后自言自语地说道：“娘啊，我做梦也想不到，你回家仅两个多月的时间，就在睡梦中悄然去世啦！早知这样的话，我说什么也不能让你回家啊！要是你在这里的话，即使你要走，女儿在跟前守着，也能见上你最后一面啊！娘啊，我恨自己没有跟着团里的吉普车把你亲自送回家啊，我只是想着等来年开了春，我回家把你再接回来，等你再想家了，我再把你送回老家沂蒙山去，你这样两头跑着，住着，也许就不会想家啦，心情也许会舒坦些啦……哪曾想啊娘，你这一回老家，竟让咱娘儿俩阴阳两隔啦！娘啊，你好狠心啊！你就这样无声无息地离开你女儿和你三个外甥走了，一点牵挂也没有地走啦啊……”
　　张兰妮又点燃一支烟，默默抽着，默默地流着眼泪……然后轻轻抚摸着娘那慈祥的遗容，喃喃自语道：“娘啊，有时候，我睡不着觉的时候，也寻思，你这样匆匆忙忙地走啦，兴许是俺爷和俺弟弟想你啦？你也想俺爷和俺弟弟啦？你怕俺爷和俺弟弟在那边孤孤单单地没人跟他爷儿俩拉呱？没人疼他们……所以，你就撇下你女儿，不管不顾地走啦，连一句话都没给你女儿留下……是不是啊娘？每当我这样寻思的时候，我心里就能安生一些，是啊，俺爷，俺弟弟在那边没人管，没人问的，你去那边跟他们做做伴也好啊！娘啊，只是你走的太突然啦，你闺女一点思想准备也没有，让我太闪失的慌啦……娘啊！娘啊……”
　　张兰妮又点燃一支烟，擦去脸上的泪迹，从褥子底下摸出那个装着100多张拾元钱的鼓鼓囊囊的牛皮纸信封来，这是娘临走的时候悄悄搁在她褥子底下的，这些钱是娘来部队后，她每月给娘的零花钱，每月拾元钱，可娘竟然都攒着没舍得花……当她从褥子底下发现这些钱的时候，她捧着这些钱，失声痛哭了起来……
　　她永远也忘不了那个令她撕心裂肺的寒冷冬天的上午，她在作坊接到了叔叔从老家沂蒙山拍来的加急电报：
　　妮子，你娘老了，速回！
　　……
　　她当即晕倒在地……
　　给娘出殡的那一天，张兰妮专门雇请了沂蒙山最好的一班吹唢呐的，她要求吹手们不吹那些传统的白事唢呐曲调，而是专门为娘吹她生前最喜欢哼唱的那些《跟着共产党走》《沂蒙山小调》《做军鞋》《做好衣裳送前方》《放脚歌》《识字班模范》等红歌的曲调……她觉得娘一定会喜欢这些曲调的……一定会满怀欢喜地听着这些曲调，高高兴兴地去找爷和弟弟的……在泪眼迷蒙的哭声中，她仿佛看见娘在唢呐吹出的红歌曲调中，飘然飞升去西方啦……
　　唢呐吹出的红歌曲调，传递出了一种昂扬向上的正能量，优美红歌的曲调声响彻了整个山村，又回荡在沂蒙山的峰脉中，这样别致的唢呐曲调声，也感染了沂蒙山的一草一木，唤醒了这些草木的魂灵，它们跟随着姜山菊的英魂在沂蒙上的上空萦绕，响彻，徘徊，飞升……
　　来沂蒙山烈士陵园为姜山菊送行的徐慧，湘秀莲，秀芳和铁蛋等众人，胸前佩戴着白花，悲痛肃穆，她们搀扶簇拥着披麻戴孝，失声痛哭的张兰妮……俊红也戴孝跟随在妈妈身后，不住地哭喊着：姥娘啊！姥娘啊……兰霞哭红了眼睛，她搀扶着一双裹脚而颤巍巍走着的王奶奶……王奶奶不住地擦拭着眼泪……安慰着身边痛哭失声的张兰妮：妮子啊，你娘去找你爷去了，她也挂记着你弟弟啊……你娘也修的好哇，在睡梦中就走了，一点没拖累你啊……
　　从徐慧那里得到这个不幸消息的孔令霞跟丈夫潘建强也从北京匆匆赶来送姜山菊最后一程……
　　村里的刘守坤书记带领着村干部和父老乡亲们；公社的有关领导们；县民政局的有关领导们都去沂蒙山烈士陵园参加了姜山菊同志的安葬仪式……
　　听说这个噩耗的孔副司令也从青岛基地驱车赶到沂蒙山烈士陵园，为姜山菊送行……安葬仪式结束后，他脱掉军帽，默立在姜山菊和张守仁合葬的墓碑前，潸然泪下……
　　在安葬仪式上，县民政局的领导为姜山菊同志致悼词，悼词高度评价了姜山菊同志为革命奋斗的一生，并号召全县人民向姜山菊同志学习，学习她那种热爱祖国和人民，反抗日本帝国主义的革命精神……
　　潘建强参加完姜山菊的安葬仪式后回到北京，含着泪水连夜写出了纪念姜山菊同志的长篇通讯《沂蒙山的优秀女儿——姜山菊同志》，发表在《人民海军》报上。
　　为了纪念姜山菊同志，已经在中学入党的徐慧同志也含泪写了一首悼念老人家的诗歌《英魂》：
　　您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一个伟大的母亲
　　一个支前拥军的妇救会主任
　　一个在烽火连天战争岁月中入党的共产党员
　　党的教育让你觉悟进步
　　为了赶走日本侵略者
　　你和姐妹们冒着枪林弹雨
　　舍生忘死
　　为抗战前线八路军做军鞋送军粮
　　战争的洗礼让你忠贞坚韧
　　你用柔弱的双肩
　　担当着家庭和革命的重任
　　你用热血和生命
　　带领沂蒙山的姐妹们
　　谱写着可歌可泣的抗日战歌
　　为了抗日
　　你失去了心爱的幼子
　　掩埋幼子后
　　你擦去眼泪
　　又投身抗战的洪流
　　为了翻身解放
　　你的丈夫战死沙场
　　你又抹去眼泪
　　继续战斗
　　因为你是军人的妻子
　　因为你是沂蒙山的女儿
　　和平年代
　　你生命不息
　　战斗不止
　　永葆革命本色
　　在部队陪伴女儿一家的岁月里
　　你不忘初心
　　用革命传统教育官兵
　　言传身教身边的亲友
　　播撒着革命的理想
　　坚定革命的信念
　　……
　　终于
　　你也悄然离去
　　去追寻丈夫的英魂
　　去寻觅早逝的幼子
　　蒙山为你悲鸣
　　沂水为你哭泣
　　你化作了云霄间的七色彩虹
　　与丈夫和那些抗日烈士们的英魂融为一体
　　在苍穹上闪射着夺目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