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排查进京访兴师动众 误闯集聚区险遭围攻

　　3月2日，高天虎与钱永鹏继续到北京火车站排查，却遇到了东川县的陈玉峰、王占春、赫兰丽三个涉法涉诉信访人，他们想去最高法院上访登记，因为是正常登记上访，高天虎也没拦阻，只是提醒他们不要到处乱跑，如果需要帮助，可与他联系。
　　经过一整天的排查，仍然没有发现核工业大队协解人员的蛛丝马迹。大家都有些沉不住气了，尤其高天虎更是焦急万分，家里明明反馈给北京的确切信息：说有二十六个人，在两天前，已经购票进了北京，这些人难道从北京蒸发了。已经过去了两天时间，他们早该在北京露面，或者是去国家信访局登记，或者是直接去周边的非访区域非访。
　　每天发生的食宿费用也不是个小数字，他们肯定不会舍得拿个人的钱砸脑袋，花着个人的钱在北京四处闲游。核工业大队的工会领导和办公室主任也在前两天赶到了北京，他们也一直与他们联系，可几个上访人的手机都处于关机状态，一直联系不上，骨干成员胡林的电话也无法接通。
　　正在大家对下一步该如何排查而一筹莫展时，晚上八时，北京天桥派出所来电话反馈，北京虎坊桥附近的“粤兴大酒店”有二十余人登记入住，他们的身份证显示是东川县户籍，让驻京人员前去查看。这个信息给已经人困马乏、垂头丧气的高天虎等人打了一支强心剂，这二十多人百分之九十以上是核工业大队的买断职工。高天虎立即与东川县治安大队长张林宝、法官王文杰、吴国栋等人，开车奔向虎坊桥附近的“粤兴大酒店”。
　　在“粤兴大酒店”，张林宝向服务员出示了警官证，要求查看一下旅客登记簿。服务员见警察查房，非常配合，痛快地拿出登记簿让张林宝等人查看。高天虎一眼就看到胡林、杨志等骨干人员的名字，记下了房间号。几人一商量，先不与他们接触，防止打草惊蛇，一旦造成人员失控，麻烦更大。
　　他们准备回到驻地后，先向领导汇报，研究好接访劝返对策，以便第二天组织人员和车辆，将其劝离北京。正欲转身离开酒店时，几个人恰巧与晚上到大栅栏溜达返回酒店的杨志等人相遇，王文杰首先认出杨志，假装很惊讶，怎么这么巧能在北京相遇？王文杰急忙编造个理由说是到北京办事，想找个地方住宿，企图蒙混过去。
　　与此同时，人群里有一个女的指着身穿便服的张林宝说：“你不是东川县的警察吗？”她这一声叫喊，场面顿时紧张起来，几名上访人立即提高了警惕，以为警察是来抓他们的，他们对这伙不期而遇的人产生了戒备，双方拉开了距离。
　　杨志对王文杰说：“原来你在谎欺骗我们呀，你们是专门来抓我们的呀！”杨志更加恼怒。
　　这下麻烦了，怎么办？高天虎急中生智，干脆直接亮明身份，把话题挑明：“你们不用怕，我们就是奔你们来的，我是东川县信访局副局长，我们不是来抓你们的，我们就想见一下胡林谈谈，看看你们都有什么想法，我们好帮助你们协调相关部门领导接待。”
　　“我们就想见省核工业局的领导，你们能联系上吗？如果他们不接待我们，我们这次坚决不回去，我们还要去敏感地区闯一闯。”紧张的气氛虽然有所缓解，但杨志的态度十分坚决。
　　“省核工业局领导不可能在北京，你们想见他们，需要回省里见，我们可以帮助你们联系在北京的省信访局局长张凤魁接待你们。”高天虎非常诚恳地说。
　　“张凤魁接待我们也可以，我们听说过，他说话干脆，敢于拍板，挺有力度，你们能搬动他吗？我怀疑他不可能接待我们。”杨志有些疑虑。
　　“我看这么办吧，你们先与胡林商量一下，我们在楼下等你们商量的结果，明天上午九时听我们电话，这段时间你们就在宾馆呆着，哪也别走。如果张凤魁答应接待你们，你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吗？如果他不接待，那么，我们再联系省核工业局领导在省里接待你们。如果省核工业局领导也不接待，那你们再想别的招，到哪儿去上访，就是你们的自由，我们也不阻拦，你看这样行吗？”高天虎以守为攻，给他们提出了若干个选项。
　　“行，你们在楼下等我们一会儿。”杨志等人急匆匆上了楼。
　　四十分钟后，胡林和杨志等人下了楼，双方介绍完身份，胡林说：“我们商量了，明天上午九点听你们电话，最好张凤魁能够接待我们，如果张凤魁不接待我们，省核工业局领导必须到北京接待我们，否则，我们坚决不回去，这是第一点；第二点是我们一共二十六人的往返车票、食宿费，核工业局应该给我们承担。答应了我们这两个条件，我们就在这个地方哪儿也不走。”
　　“你们提出的这两个要求，我们得回去向领导汇报，明天上午九点前给你们回话，记住手机可别关机呀！”高天虎对他们提出的条件无法表态，只好走一步算一步再说。
　　回到万家祥宾馆时，已是晚上十一点四十分，高天虎将当晚了解到的情况以及上访人的要求，分别向钱永鹏和胡海涛做了汇报。
　　高天虎心里明白，领导接不接待以及费用问题是否解决，都不需要他担心，那是钱永鹏和胡海涛的事。
　　高天虎向钱永鹏汇报完不长时间，钱永鹏回了电话：“高局，我刚才与省局张凤魁局长通了电话，他同意明天上午十点在省组驻地接待这些代表，上访人提出的费用问题由核工业地质大队负责，你直接找他们在京的工会领导落实就可以。”高天虎心里有了底，决定第二天起早去粤兴宾馆与他们见面，防止他们再生变故。
　　早晨五点三十分，高天虎带领张林宝、吴国栋及核工业地质大队工会领导奔向粤兴酒店。
　　在宾馆房间，高天虎与胡林见了面，让他提前选出五名代表，吃完早饭就去省驻京工作组驻地，争取在上午十点钟提前与省驻京领导见面。胡林提出这次来京，除东川县二十六人外，永城县还有十名买断职工也进京了，要求再增加几个代表，被高天虎拒绝。人数只能限定五人，胡林最后确定东川县三名代表，永城县两名代表。
　　十点钟，钱永鹏等人准时坐在了省驻京工作组驻地。张凤魁及驻京负责人佟胜利参加了接待。胡林做了充分准备，他拿出手中收集的大量材料，向在座的领导提出：一是外省核工业部门职工虽然买断工龄，但现在都已经又回原单位上班了，他们也要求参照外省做法把买断这一百零八人，除两人已经退休，其他人回单位继续上班。二是解决他们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问题。
　　张凤魁听了他们的叙述，又看了看材料说：“我们回省里后，安排省核工业局组织人员考察一下，如果你们反映外省核工业部门职工买断工龄后，又回去上班的情况属实，我们就要认真研究一下，给你们一个说法，省核工业局也不差你们这一百多人的医疗保险和养老保险费用，如果政策允许，我们督促他们落实。这两个问题，我答应在两个月之内给你们明确答复，这段时间请你们不要再进京了。”
　　张凤魁的话打动了五名代表，他们很激动，一起从座位上站了起来，向张凤魁深深地鞠了一躬：“谢谢秘书长，如果我们早点见到您，就不会一次又一次跑到北京非访了，我们听您的，下午马上回东川县。”
　　五名代表回到驻地将张凤魁接谈的情况告诉大家，个别人也有质疑，担心被张凤魁忽悠，但多数人认为张凤魁不会拿他们开玩笑，同意回家听信。但坚持进京往返的车费和食宿费用一共八千二百元，一个也不能少。
　　东川县核工业局地质大队工会领导向家中的领导请示后，同意支付这笔费用。当日中午三十六名上访人准时登车，返回东川县和永城县。高天虎有些感慨，他认为，对这些上访人反映的问题，责任部门，一定要第一时间安排人接待研究，对他们的诉求，一定要积极回应，只有这样，上访人才不会越级上访。
　　
　　回到万家祥宾馆，高天虎又发现东川县的刘翠萍等五名上访人，被接访人员送到了工作组驻地。她们上午去了全国总工会和最高人民法院登记，被接访人员发现后，领回了宾馆。高天虎在宾馆一楼大厅接待了他们，他们同意第二天乘火车返回东川县。
　　3月4日上午，陆续又有陈玉峰、王占春等六名重点人到国家局和最高人民法院登记，被集中分流后，由兰江市驻京工作组送到了万家祥宾馆，接谈后由责任单位直接接走。下午两时，兰江市市长谷月明在北京参加全国两会，他趁会议讨论休息的机会到万家祥宾馆看望全体接访干部。他感谢全体接访干部在接访工作中付出的辛苦，鼓励大家再接再厉，把这次全国两会的接访工作做得更好，不给省里添乱，不给全省抹黑。最后以个人的名义留下一万元慰问金，给接访干部改善伙食。
　　3月5日，东川县南山镇涉法重点人刘桂清到最高人民法院登记。她反映因与他人打架，造成左脚踝骨受伤，她起诉对方赔偿医药费及其他经济损失，而东川县法院裁决对方不承担赔偿责任。
　　她不服，上诉到兰江市中级法院，经过审理，中级法院改判对方承担相应的责任。因此，她要求东川县法院承担过错责任，并补偿五年多来打官司造成的各种损失。她这次进京，对最高法院的答复不满，便执意到敏感区域非访。经过高天虎协调，由东川县法院副院长和公安局副局长共同接待后，承诺3月20日之后，回兰江市中级法院找副院长何汇海接待答复。
　　因经济问题判刑，被开除公安队伍的马伟光，上午又在敏感区域非访，他已经累计八次进京非访。
　　他是前一天到公安部、最高人民法院的接待场所排队登记，接待人员登记后，没有明确答复他，没达到他预期的效果，便故意去敏感区域非访，以便制造更大的影响。钱永鹏和高天虎在万家祥宾馆接待了他，经过工作，答应回东川县以后，由政法委领导接待他，进一步研究他反映的相关诉求，他才勉强同意离开北京回东川县。
　　3月6日上午，张林宝带领三名干警去公安部值班，发现东川县的窦庆云、何大举、关淑艳等三人在公安部接访大厅排队登记，请示高天虎是否阻拦，高天虎说他们是正常登记，不必惊动他们。
　　3月7日上午，高天虎与吴国栋去最高人民法院附近排查，发现庆阳镇的吴燕、城关镇的王秀英和她患有痴呆症的丈夫李殿英在上访村与数百名外地访民聚集在一起，准备前去劝访。
　　这些人多数是为了躲避地方接访人员，防止接访人员将他们接回当地依法处置。因此，他们对当地政府官员和接访人员非常抵触。在北京的接访场所，特别是在上访村，他们与接访人员是水火不相容的。
　　所谓的上访村，就是上访人集聚区，是因为该处位置相对比较偏僻，周边分布有许多平房对外出租，价格便宜，上访人很容易接受。个别上访人出于反映问题方便，便合伙出资共同租住一处平房，常年吃住在一起，白天去接待场所登记或出去检破烂换钱，晚上回来居住。上访村居住的上访人达几百人，他们来自全国各地，一有机会他们就聚在一起互相交流心得。他们同情各自的遭遇，彼此互相关照，在共同对待当地的接访人员时，更是空前团结、一致对外，形成了强大的合力，就像一家人一样。
　　据说头一天，江南省的接访人员在上访村就与访民发生了冲突，造成两台接访的警用车辆被砸报废，两名接访的年轻干警也被这些访民打伤，北京警方介入后，才制止了这一突发事件。对此，中联办专门下发了通报，要求各地进京接访人员不要到访民集聚的地方接访，防止出现类似的事件。
　　高天虎第一次进京接访，没有经验，不知道这里存在风险。他看到王秀英和丈夫与一群上访人靠在一个墙角处在议论事情，也没有考虑太多，就直接奔向她俩，希望做通他们的思想工作，将他们劝返回当地。
　　谁知，当高天虎快到王秀英跟前时，意想不到的一幕发生了，王秀英见到高天虎，突然跪在高天虎面前，大哭大叫道：“哎呀，高局长，你怎么来了？快救救我吧！我反映的事，一直没有人管，让我们到哪儿说理呀！我没法活啦......”这一突发的举动，让高天虎措手不及。
　　哭喊声一下子惊动了周围的访民，他们瞬间围拢过来，扑向高天虎。其中一个六十多岁的瘸腿老头，举起手中的拐杖就向高天虎的头部狠狠砸去。高天虎被他们这一连串的举动搞得不知所措，慌忙躲闪，头部逃过了老头这一拐杖，但是腿部却被拐杖打中，疼得他咬紧牙关，急忙用手扶住右腿，一瘸一拐地赶紧闪到一边。如果头部被拐杖打中，不是死，也是重伤，后果不堪设想。他有些发懵，这是怎么回事，这些人怎么这么野蛮？
　　说王秀英是个演员一点不过分，她见此情形，急中生智，马上从地上站了起来，用身体护住高天虎大声说：“哎，大家别动手，这是我家亲戚，他是来帮我上访的，是来接我去他家住。”
　　瘸腿老头不相信：“不对吧，你刚才叫他高局长，而且他的穿戴根本不像接你的人。”
　　“他真是我家亲戚，在北京住，我跟他走了，没你们的事，放心吧。”王秀英一边说话，一边用手拉着高天虎，另一手拉着她的丈夫快速离开了人群。高天虎心有余悸，不知道个中缘由。看得出，人群中个别上访人的目光仍然紧盯着高天虎，怀疑高天虎就是接访的。他们仍不甘心，很有借机对高天虎大打出手，方能解恨的冲动，刚才没有得手，他们觉得有些遗憾。
　　与高天虎脚前脚后距离不远的吴国栋，也为刚才的场面惊出了一身冷汗：“王秀英，你差点把高局长给坑了，刚才多悬呀，高局长如果吃亏，我看你以后还怎么见我们。”
　　“吴庭长，我不是把高局长给救了吗？我若不说高局是我家亲戚，今天真不知道会出现什么结果呢？你们得感谢我呀，请我吃饭。”王秀英得理不让人，她感到是因为她的功劳，才化解了这场危机，高天虎和吴国栋应该好好谢谢她才对。
　　这时，有两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从旁边挤了过来：“王秀英，我们跟你三天了，你始终与那些访民在一起，我们不方便接近你，你快跟我们回去吧！”
　　王秀英定睛一看：“你不是警察小赵吗？我可与你无冤无仇呀，从你爸和你妈那边论，我们还是亲戚呢，你可不能把我抓回去拘留了呀......”
　　被称为“小赵”的小伙子说：“王姨，我们不想拘留你，就是想把你接回去，怕你在北京闹事，才安排我们进京找你，你看在老乡的份上，快跟我们回去吧！”
　　王秀英说：“小赵，我答应跟你们回去，可是你得给我拿钱，我这些天来北京花销三千多元的费用呀，给钱我就走。”
　　小赵一时很为难，高天虎一看，这警察怎么这么弱势，与上访人这么低三下四，对他们采取强制手段，直接带走不就可以了吗？
　　吴国栋在旁边悄悄地告诉高天虎：“这可不是强行劝返的地方，他们属于正常上访，没有过激行为，也没有造成不良后果，这种情况是不能采取强制措施的。许多地方的警察和接访人员对这些访民，采取了强硬手段劝返，最后都受到了处分。所以，现在的警察拿访民都没办法，拿点钱，把她们接回去就算完成任务，警察也懒得跟她们过不去，我看你就决定给她拿个一千多元费用，她就能走，花钱买平安嘛！你是副局长，说话有力度，你与王秀英说说。”
　　听了吴国栋的话，高天虎认为有些道理，抓住机会说：“王秀英，我看给你拿一千元费用，你先回去吧！”
　　王秀英与几个人讨价还价，争执了一会儿，感到想再多要点钱，也没有太大的希望，心想，赚点是点吧，最后无奈地说：“行，一千元就一千元，如果回去没有人接待答复我，我还进京登记。”
　　高天虎感到很吃惊，这些上访人赚钱也太容易了，一千元对高天虎可是个比较大的数字呀，他一个月工资也不过二千多元。这帐今后回单位怎么处理？处理不好还会违反财经纪律呀。
　　王秀英是老上访户，她是为丈夫工伤的事多次进京非访。北京奥运会前夕，她又多次进京非正常上访，被当地公安部门劳动教养一年。这次进京，除反映她丈夫的工伤外，又增加了一项诉求，状告公安部门非法教养她。高天虎早就认识她，高天虎在纪委工作时，曾积极帮助她调解过邻里纠纷，她对高天虎的印象还是不错的。
　　刚才发生的一幕，让高天虎逃过了一劫，王秀英的确功不可没。即使王秀英不说，高天虎也得感谢她。下午又有住建局的孙秀英、城关镇的唐桂芝非访被接到驻地，高天虎将这些人与王秀英安排乘一个车，一同被劝返回到东川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