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世外飞鸟

　　正午的阳光直射在厨房的窗眼上，光束里有无数细小的尘埃在舞动。安懿闲来无事，也不想回屋休息，呆在厨房里帮宁冠初劈柴烧火。宁冠初忙着煮饭洗鱼切菜，看他娴熟的动作，他是做菜的一把能手。
　　安懿一个上午不见宁冠初的母亲外婆和小妹小弟，不解地问宁冠初：“你妈和小妹怎么还不回来？都快到饭点了。”
　　宁冠初笑了，回头看了眼安懿，说：“我姐姐生孩子，她们去吃满月酒了。”
　　“那你和叔叔怎么不去？”
　　“我爸过一会就去，我留下来照顾你。”
　　安懿浑身一震，宁冠初朴实无华的话带给她很大的冲击力，她的心久久不能平静。
　　厨房里只有宁冠初和安懿两人，宁冠初用芝麻油炒了两碟小菜，一碟是香油菜，一碟是烧焖鱼，香气扑鼻。
　　安懿夹了一筷子鱼肉，吃了一口，味道很好。她问道：“你们到哪里买鱼？”
　　“我们村有渔民，吃鱼不用到外面买。”宁冠初夹了鱼身上最好的一部份肉放在安懿碗里，动作自然，让安懿感到很亲切。
　　门外传来两声犬吠，一条黄不黄黑不黑的土狗突然跑进厨房，见到生人，冲安懿吠叫，把安懿吓得扔下饭碗，宁冠初踢了一脚土狗，用方言叫道：“出去。”
　　土狗哀叫一声，跑出厨房。一个男子的声音在门外传来，声音没落，人走了进来，是一个穿着少数民族服饰的方脸壮汉，一看到安懿，表情顿了一下，继而微笑。宁冠初让男子坐在身边，倒了一杯水给男子。
　　安懿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说得很快，叽里呱啦的。安懿吃饱了，放下筷子，拄着拐杖回屋休息。她摆弄了下她的手机，手机浸过水，她把电池拿出来，等里面干了，看能不能开得了机。又摆弄了一会儿相机。不一会儿，眼睛犯困，她放下蚊帐，拉上薄被睡个午觉。
　　这一觉睡得很长，醒来时宁家人在准备晚饭。餐桌上不见宁冠初，没有见到他，安懿不知为什么心里有点落寞。
　　餐桌上有三样菜，一碗蒜茸炒空心菜，一碗豆角，还有一碟鱼。鲢鱼中午吃过，但今晚的鱼不是宁冠初做的，不知味道怎么样？安懿夹了一块鱼肉，味道真的与宁冠初做的不一样，老火了，肉质不够鲜嫩。
　　“你不爱吃鱼？”宁冠祺见安懿吃鱼吃得很慢，便问道。
　　安懿微笑说：“前一阵子，我吃鱼被卡到，到校医室弄了好久，现在看到鱼，心里有点阴影。”
　　宁家人都笑了，外婆夹了一大块鱼肚肉，这块地方没鱼刺。
　　安懿谢过外婆，问宁冠锦：“听说你姐姐生孩子，住得远吗？”
　　宁冠锦边吃饭边说：“不远，在村后，转过一个山坳就到了。”
　　“山坳后面有水到吗？”安懿问。
　　“有啊。水管通到那里。我哥可能干了，他什么活儿都会做，难不倒他的。村里人都喜欢他。”宁冠锦骄傲地说。
　　“这么说，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啰？”安懿顺着宁冠锦的话说下去。
　　“那当然！我哥相貌长得好，在方圆百里是最出色的，而且他个儿也高，还当过兵，村里好多女子都想嫁给他，说亲的人都踩破门坎了。”宁冠锦很得意地说。
　　安懿不解地说：“既然这么多女子想嫁给你哥，你哥为什么不在她们之间找中意的一个娶了？我昨晚听说他今天要游方？游方是什么？”
　　宁冠锦说：“我哥的眼睛长在头顶上，看不上村里的女子。我们这里是少数民族地区，有很多地方有游方的习俗，游方就是各处村的年轻男女聚会相亲的一种形式，时间不定，有的村半年一次，有的两个月或是三个月一次，在聚会上看中了就可以马上带回家结婚了。”
　　“这么快？比城里说的闪婚还快。”
　　宁家人放声大笑，安懿说话很幽默的。
　　安懿把头转向宁泰华：“叔叔，您是不是游方过来的？”
　　宁泰华笑了：“哪里，两个人要彼此喜欢要通过了解才可以一辈子住在一起，和不了解的人在一起生活简直是找罪受。”
　　安懿和宁冠锦姐弟咯咯地笑起来。
　　外婆对冠锦姐弟说：“当年你们爸妈的事弄得好大，你们妈妈为了你们的爸爸要生要死的，把全家人折腾得够呛。”
　　宁冠锦姐弟吃惊地睁大眼睛。
　　“原来妈妈也看不上村里的男子。”宁冠锦说，“哥现在看不上村里的女子是有遗传的。”
　　说出当年的事，吉娟娅因羞赧显得很不自然，宁泰华说：“别笑你妈，你以后说不定也是这样。”
　　“大姐就不是这样。”宁冠祺说。
　　外婆说道：“大姐是没遇到，一旦遇到了情况就不一样了。这个姐夫在村里也是不错的。”
　　吉娟娅说：“你们的哥哥这次游方肯定不成。”
　　“说不定会碰上喜欢的。”宁冠祺说。
　　宁泰华摇头说：“不会的，他是应付式的。”知子莫如父，宁泰华清楚儿子在想什么。
　　晚上，郎中过来给安懿换药，重新换上一副夹板。安懿的右腿涂了一种药汁，腿上的伤疤基本上掉完了，还原了纤巧的玉腿模样。
　　
　　安懿早上醒来开始烦躁不安，她叫住端洗脸水进来的宁冠锦，在她耳边低语了两句，宁冠锦笑了，叫安懿等一等，她跑去找妈妈。
　　一刻钟之后，母女俩走进屋里，把门关上。吉娟娅把东西交给安懿，一看到那条八厘米左右宽的碎花色长布带，安懿彻底傻眼了，好半天没反应过来。吉娟娅教安懿那长布带的用法，太原始了，安懿几乎要崩溃。
　　当宁冠锦把几张叠好的白草纸放在安懿手上，安懿一副痛苦不堪的表情把母女俩搞得笑起来。
　　早餐的粥都快凉了，安懿姗姗走进厨房，双眉紧皱眼睛低垂，宁冠初不放心，轻声询问她哪里不舒服。
　　“没什么。”安懿摇着头。吉娟娅和宁冠锦微微笑着，安懿的情况只有她们母女知道。
　　早餐一点都没胃口，安懿心情烦闷吃不下，宁冠初把剥好的咸蛋放在安懿碗里，安懿咬了一口，里面的蛋黄咸到流油，但非常好吃。
　　一个女子的声音传来，接着是一张笑吟吟的脸孔出现在厨房门口，女子一眼看到坐在宁冠初身边的安懿，脸孔顿时拉了下来。
　　宁冠初放下筷子起身出去，看着他们的背影，安懿低叹道：“游方带回来的吗？好快呀。”话音刚落，宁家人全都放声大笑，宁冠锦笑得上气不接下气，嘴里的粥全喷在桌面上。
　　“不是游方带回来的？”安懿被笑得莫明其妙，知道可能说错了。
　　“当然不是啦。她是我表姐。”宁冠锦说。
　　“可她一看到我，脸就黑了，一副吃醋的样子。”安懿说。
　　宁冠锦又大笑起来。看得出，安懿是个极心细如发的女子。
　　吉娟娅也笑得流出眼泪，说：“由她吃去，表哥怎么可能娶表妹？这是不允许的。”
　　宁冠初说完话回到餐桌旁，妹妹还在笑。
　　“笑什么？”他问妹妹。
　　宁冠锦说：“安懿姐说吉平凡是你游方带回来的。”话一说完忍不住又是一阵大笑。
　　宁冠初眼中露出一丝讶然，他转头对安懿说：“吉平凡是我表妹，不可能的。”
　　安懿说：“我又不知道她是你表妹。”
　　“我有好几个表妹，你以后会看到她们的。”宁冠初说。
　　“是吗？那你也是掉在花丛里了，再加上一村的鲜花，你都不用游方，那太费事了。”安懿说。
　　宁冠锦又是一阵大笑，宁冠初发现安懿是个说话很风趣幽默的女孩子，她的到来让家里笑声不断，他有理由相信，当时的一念之间确实是种缘分。
　　郎中路过宁家门口，在门外大声叫着宁冠初，宁冠初背上竹篓赶出门。天空慢慢堆积着厚厚的乌云，密集的蜻蜓在低空盘旋。外婆和吉娟娅急忙忙收拾院里晾晒的农作物，宁冠锦也抓紧时间收挂着的衣服。
　　安懿又在捣鼓她的手机，弄了半天，手机还是开不了机。山里的天空说变就变，乌云里响起低沉的雷鸣，天空变得黑暗，眼看一场大雨将至。安懿呆在屋里闲得无聊，她拄着拐杖走到堂屋，外婆吉娟娅和宁冠锦姐弟都在，老人大人在清理一屋子的农作物，冠锦姐弟在做作业。
　　“读高几了？”安懿坐在冠锦身边问。
　　“高一，开学就读高二了。”冠锦头也不抬地说。
　　“小弟呢？”安懿又问。
　　“五年级。”小弟回答。
　　安懿见兄妹在认真地做作业，说道：“用功读书，将来考上一所好的大学。”
　　“都不知道考什么大学？”冠锦语气里有一种无奈。
　　安懿听出冠锦话里的愁苦，便说道：“考南开大学或是西南大学，或是考我们那里的大学，考上了我支助你们的全部学费和生活费。”
　　“真的？！”冠锦吃惊万分地抬头，目光紧紧地盯着安懿。
　　外婆和吉娟娅也都震惊地抬头看着安懿。
　　安懿点着头说：“我工作后有这个能力。”
　　“真的？！”安懿的话让冠锦又惊又喜，她都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我还在读大学时，每参加一场商业演出，就有几百块的收入，毕业了收入会更多。”安懿说。
　　“到时我能去看你吗？”冠锦两眼热切地看着安懿。
　　“当然能。”安懿微笑说。
　　冠锦兴奋地抱着安懿，这个被救上来的女子好得像亲人似的。多么希望她就是亲人，她从遥远的地方来，如果不是那场洪水，她与宁家是永远不可能有交集的。冥冥之中，这是一种缘分，是老天爷有心的安排。
　　
　　轰鸣的雷声从头顶滚过，大雨倾盆而下，如急箭似的，院子里很快流淌着小溪似的流水。村里有人叫走吉娟娅，外婆和冠锦坐不住也跟着出去，屋里一时只剩下安懿和冠祺。安懿望着苍茫一片的大雨，想着她在山里的那个早晨。那天的情景仍清晰如昨，她在被洪水吞没的瞬间，看到方子娆冰冷漠然的眼神，卞尚婕也是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而宣宜宾策辉煌是眼睁睁地看着她被冲走。她以为她是死定了，没想到醒来之后发现还活着，想到是一个山里人不顾一切地把她从滔滔洪流中抢救下来，把她从死亡线上拽回来，她的心不由地在阵阵揪住抽痛，此生她欠宁家一个人情，一个无法偿还的人情。
　　“安懿姐，你怎么了？”冠祺看到安懿长时间注视着外面的大雨，脸上还挂满了泪水。
　　安懿回过神，抹了下脸上的泪水，轻声说：“没什么。”
　　“你想家了？”男孩子问。
　　“是想家了。”安懿随口说。
　　“你走了，我哥哥会想你的。”男孩子直率地说。
　　安懿浑身一震，一颗心在莫名地痉挛着：“你哥哥怎么会想我？”她问。
　　“自从救你上来，他每晚都在照顾你，亲戚叫他出去他都不出去。你醒来那天，在屋里叫人，我哥哥在院子砍柴，听到你的声音，柴刀一下子掉在了地上，你醒了，他高兴得都不知道说什么。昨晚他游方回来，坐在门口好半天，觉都不睡了。”冠祺滔滔不绝地说着。
　　“他坐在门口想别的事吧？”
　　“才不是呢，爸爸问他怎么还不睡？游方怎么样了？哥哥说他只是陪表哥去看一看，他根本没心思玩，就想快点赶回来。明早和郎中上山采药，他说你在洪水里泡得时间长了，身体受寒，晚上老咳嗽，觉都睡不好。还有，你梦里老做噩梦，老叫救命，老是流泪，你做噩梦都要过了凌晨一两点才能完全入睡，哥哥等你睡着了才回他的屋里睡觉。”
　　小弟的话让安懿彻底惊呆住了，难道宁冠初的心已经放在她身上了？安懿的心乱了，好乱好乱。
　　不知村里发生了什么事？宁家的人出去大半天都没回来。冠祺做完作业，戴着箬笠帽也出去了。
　　安懿独自呆在堂屋里，随手拿起冠祺的一本美术本，用铅笔在纸上涂鸦。院门外有人在说话，安懿放下笔，转身望去。是宁泰华一家老小回来了，却不见宁冠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