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疯人院（7）

黎赤兵经过一番调查取证，基本上已排除了陈兰和杨洪生作案的可能。其实陈兰的表现让人生疑，主要原因还在于她和表哥杨洪生的那种不正当关系上。他二人鬼鬼祟祟也是由此而来，而黎赤兵和花援朝却把这种鬼鬼祟祟当成了证明二人杀人之后故作玄虚的证据，结果当然是无功而返。所以黎赤兵在当天晚上懊恼地对花援朝说：“本想着破杀人案，却意外地发现一桩奸情！”花援朝觉得这位老领导的态度也挺孩子气的，心中不由暗暗感到好笑，但还是一本正经地说：“黎副组长，您看接下去该怎么办？那具尸体已经没什么价值了，是不是可以叫陈兰拿过去埋了？”黎赤兵挥挥手道：“让她埋了吧，这女人跟着林盛恩也没享什么福。”
于是花援朝通知陈兰过来把林盛恩的尸体给埋了。陈兰已经找好木匠，打了一副松木棺材，准备连夜将林盛恩葬在附近的一个小山包上。在埋林盛恩之前，她请黎赤兵和花援朝也去帮忙。黎赤兵本不想去，花援朝拽着他说：“去吧，没准儿还能发现点新情况呢。”黎赤兵瞪了他一眼：“就你点子多！”话虽如此，他还是跟着花援朝上陈兰家，那里早已等候着十多个精壮汉子，都是陈兰找来的本村村民。待黎花二人一到，陈兰母亲便端出一大盆白煮猪肉，一大缸自家酿的苞米酒来，一边说“放胆吃喝！”这些汉子（甚至包括黎花二人在内）平时在大队里或是工厂上班，挣不到几个钱，哪舍得吃猪肉，此时一见到大块香喷喷的肉块，口水都快流出来了，都是风卷残云，狼吞虎咽。黎花二人也沾了个光，肚子里都填了不少猪肉，至于苞米酒，那些本村的村民喝得多，黎赤兵胃有些不好，一滴未沾，花援朝礼节性地抿了两口，也没喝太多。
大家都差不多吃饱喝足的时候，陈兰怯怯地走了出来。此时她是以未亡人的身份出现的，因此头上扎了一段白头绳，左胳膊上缠着厚重的一团黑纱。她问道：“可以上路了么？”本村的汉子们拍拍吃的滚圆的肚子：“马上就走！”大家七手八脚地洗了洗手，带上陈兰准备好的香烛、冥纸、铁锹等物，紧紧裤腰带，便抬了林盛恩向山上走去。
此时天已全黑，人群中有人点着了火把，给抬棺材的人照着亮。花援朝因为年轻而又未婚，被选作抬棺材的八大金刚之一。黎赤兵跟在一旁，一边走一边点了根烟默默吸着。本村的那些村民严守规矩，人虽多但却从无大声喧哗。因为林盛恩是暴死的，他们坚信这样的尸体不吉利，所以不敢白天将他带上来埋掉，只能在晚上才能让他入土为安，之前他们喝那么多酒也是为了给自己壮胆。黎赤兵虽是个坚定的无神论者，但在这时也不敢公然喧嚷破除封建迷信，否则那些村民很可能就地将他们两人活埋。但他显然也没将注意力放在这件事本身上，随着脚步的移动他的思绪仍然在案情中起伏着—
“到了。”人群中一位老者喊了一句，抬棺材的八个人仿佛得了某种暗示，齐齐将棺材放了下来。那个老者在斜坡上选定了一处开挖地点，吩咐了开挖的深度长度之后，几个力壮的小伙子便接过铁锹，卖力地挖了起来。花援朝是从警校速成班毕业的，毕业之后一直未经受过高强度的体力训练，体力远比不上常年劳作的那些村民，将松木棺材抬上来已是累得呼呼直喘，只好退在一边给众人举着火把。黎赤兵只是默默地看着，没有动手。
这一片斜坡土质甚松，掘了不到一个小时已经掘了半米多深，预计再掘一个小时便可以达到深度了。众人轮换了一次班，换下来的人便坐在那里吸烟，顺便说一些家长里短的闲话。黎赤兵借机跟他们攀谈起来，希望能多打听一些林盛恩生前的消息，但众人或是推说不了解，或是语焉不详，黎赤兵忙了半天一点有用的消息也没有弄到。
那老者一直在查看坑的深度，督促众人快挖。他口中念念有词道：“这种人死后必会化为恶鬼，危害他人，你们闷头快干，要不然被他的魂看到一会儿就找你们家去了。”那些人本已累得汗流浃背，可闻言还是鼓足了力气，一个劲地挖掘。越向下挖石子越多，往往一锹下去只能端上来几块碎石头。众人正自焦急不已，忽然一旁传来一种奇怪的沙沙声，听声音似乎是什么人在向这边走来，但这儿一向是坟地，三更半夜地谁会到这边来？有个小伙子先嚷了一声：“有鬼！”撂下铁锹便向外跑，却被那个老者一把抓住：“别慌！你越跑恶鬼越抓你，咱们大伙儿人多阳气旺，它是过不来的！”那小伙子对这老者甚为佩服，便立着不动，说也奇怪，那沙沙声果真停了。众人无端被惊吓了一下，又埋头干起活来，铁锹与石子土块碰得叮当作响。那沙沙声却又响了起来，仿佛有意与他们作对似的。但一旦他们都停下来，那沙沙声便也停下来。黎赤兵心知其中必有古怪，当下借助火光四下张望。只是这些乡民所点的火把乃是松木劈成的，松木所含油脂极多，点起来也十分明亮，但它所散发的油烟也是极多，再加上这片坟地四周有不少树木，那个制造响声的东西却是一点儿也看不见。在众人恐慌之时，最忌讳一个人单独行动，引起不必要的慌乱，所以当下他并不动作，也同众人一样老老实实地呆在原地。
在老者的指挥下，众人将坑挖好，然后七手八脚地抬起棺材扔进坑内。也不知怎么回事，棺材跌进坑内，居然连续不断地摇晃起来，并且连接木板的榫头还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像是棺材中的人不安呆在那狭小的空间内，而要冲出来一样。众人都是听得心中发毛，此时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快埋土！”拿着铁锹的人反应过来，拼命地向坑内填着土，那些泥土很快将棺材覆盖了起来，那嘎吱的响声也停了。众人不敢稍做喘息，都使足了力气将土向坟头扬去，直到将那坟堆成一个圆圆的馒头方才住手。那个老者将一大堆冥纸在他坟头烧了，口中嘟哝不已，内容不外乎是“别出来闯祸”，“安息于此”之意，那些年轻人却都不耐，待那老者一烧完纸立刻催促快点上路。大家谁也没有心情再在这里呆下去。黎赤兵冲花援朝使个眼色，示意他听自己号令行事。花援朝会意地点点头。
众人几乎是沿着山路一路狂奔。奔到一半路程，眼看远处已有星星点点的灯光，众人方才慢了下来。黎赤兵在这时对那领头的老者道：“我们要在这儿解个手，你们先走吧。”老者想都不想便答应了他：“那好，我们给你一支火把，等你解完了再自己回去吧！”黎赤兵口中连连答应，却冲花援朝做了个成功手势。两人待那些人的脚步声小的再也听不见了，方才举起火把，向坟头的方向拐去。
花援朝经过和黎赤兵几天内的接触，对他是且敬且佩，但在这种情况下也禁不住有些害怕，对黎赤兵道：“黎副组长，你说刚才这沙沙声到底是怎么回事？”黎赤兵摇摇头道：“我不太清楚，但我估计这里面有名堂。”花援朝沉默不语，上下牙齿之间却情不自禁地相互碰撞，发出“得得”的响声。黎赤兵听到后奇怪地问他：“你怎么啦？”花援朝道：“我有些冷。”黎赤兵摸摸他的手，发现果然有些凉，便脱下自己的外衣披在他身上：“我正巧热得冒汗，给你穿上吧。”花援朝知道黎赤兵肯定不热，所以推辞不要，黎赤兵却一下子火了：“叫你披上你就披上，这是执行任务！”花援朝一听，只好乖乖的披上，内心中对这位领导的认识却又深了一层。
快要到那坟头的时候，黎赤兵对花援朝道：“你手头还有火柴没有？”花援朝摸摸口袋：“还有半盒。”黎赤兵点点头道：“那够了。你先把火灭了，跟着我悄悄往上走，不要出声音。”花援朝迟疑了一下：“没有火了咱们怎么还能看清道？”黎赤兵道：“我叫你灭你就灭，别那么多废话。等到需要的时候我自然会让你再点着。”花援朝不言语了，乖乖地将火头灭了。
于是黎赤兵在前，花援朝在后，两个人悄悄地向坟头摸去。此时夜色正浓，伸手不见五指，花援朝走夜路的经验远远比不上战争年代出来的黎赤兵。好几次他都踩偏了，差一点从坡上栽下来，每次都是黎赤兵悄无声息地伸过来一只大手将他稳住，他心中那种感激、惭愧交杂的心情就不用说了。黎赤兵在这时耳听六路，捕捉着四周一切可疑的声音。
黎赤兵没有选择从正面上去，而是从侧面迂回到了坟地旁边的一个阴沟内，因为他听到那座坟前传来了很微弱的响动，并且坟头似乎还有火光在隐隐摇晃。他低声对花援朝道：“听着，你先不要亮火把，跟在我后面二十米左右。我喊点火的时候你立马把火给我点起来！”花援朝点点头，一手握住了火把，一手拿起了那个火柴盒，摇摇晃晃地跟在黎赤兵后面向那坟头摸去。花援朝此时手足冰冷，脚踩在地面上就如同踩在棉花上一样。可能是因为过于紧张，他居然一下子踩断了一棵小树，那棵小树断裂的声音在暗夜中异常清脆响亮，而此时黎赤兵距那坟头应该还有四五十米的距离！他几乎一下子呆住了。
就在这电光石火的一瞬，坟头微弱的火光骤然熄灭，紧接着传来了黎赤兵声嘶力竭的吼叫声：“快点火把！”花援朝慌忙掏出火柴，颤抖地擦着了一根，刚将松木放上去火苗就灭了。他又划着一根，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地将松木凑在上面，松木终于欢快地着了起来。就在这时，他看到坟前出现了两个身影，前面那人穿着蓝衣服，手中提着一个包，后面那人穿着黑布衫，却是黎赤兵。两人首尾相接，在那里一追一逃。前面那人正当壮年，奔跑速度显然并非黎赤兵可比，只跑了几十步两人之间就差开了十多米，未等花援朝赶到那人已消失在夜幕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