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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7章 鱼死网破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7-09 10:13:28      字数:5547

  1995年2月25日
  从今天开始我们出工是任务就是挖田。
  挖田,就是把冬天机耕过的田再用铁锹把它翻一遍,据说这样可以让田地接受都更多的阳光变得肥壮。可能如此吧!
  年前挖田的那两天我正与小屌李明民帮忙补那些应付检查的东西了,没有赶上,对于我来说,这是一种新鲜的农活。对于我们组的其他人来说,已经不算新鲜了。
  半天每人十二公尺长度,宽度是大田的宽度五十米,深度要求是三十公分。这样算来就是九分地,半天要把这九分地给用铁锹一锹一锹地翻一遍,这是一个什么样的概念?
  已经挖过田的同犯们似乎已经掌握了这里面的机巧,速度“噌噌”地往我的前面蹿。
  黑皮焦亏见我又被别人甩到后面了,就过来催我快一些赶上他们,并且要我不能光低头卖命地挖,得看看别人是怎么一个挖法儿。
  我抬起头向两旁看了看,那叫挖田吗?挖一锹丢一锹,即使挖上那么一锹,也只有十来公分的深度,然后用挖出来的新鲜的土往丢下的土上一撒,盖着了上面颜色不够鲜艳的土,看起来也像给挖过了一样。这样挖一锹盖一锹的方法当然很快了!
  我也开始学着他们的样子这样挖一锹盖一锹,但是我怎么觉得自己越挖自己的任务长度越大了呢?慢慢地竟然很明显地我的任务成了越来越宽的梯形的模样了。而我两边的闫天和姜歪子他们的任务却越来越窄小了,尤其是闫天这边,变化很明显,他是在把他的任务不停地丢给我呀!当然,在分任务的时候从茅沟到田埂子这边没有拉线,保不齐谁也不会挖得那么直,这样的倾斜难免会发生。如果这样的倾斜不是故意的,那倒无话可说。但是,他们走在前面的人怎么就不越挖越宽,而是越挖越窄了呢?我像姜歪子和闫天说了这样的情况,姜歪子很快回头把他倾斜的地方给揽过去了,而闫天蛮有理地说他挖的是一条直线,我可以照一照他挖的是不是一条直线。两点确定一条直线,直线可以垂直于另一条直线,也可以倾斜于另一条直线。我无论怎样照法,他一条挖的是一条直线,可他挖出来的这条直线与田埂子并不垂直呀。我又向黑皮焦亏反映这件事儿。
  黑皮焦亏倒是不阴不阳地说:“有本事你挖到他的前面去!挖到他的前面去,你一样可以把任务丢给他。”
  如此无道理的解释让我哑口无言了。我只有糊弄着追赶他们了。
  由于我的糊弄技巧很不过关,被我糊弄过去的田块显示出花花麻麻的被遮盖的迹象。
  黑皮焦亏围着我转了两圈,很讥讽地说:“你这田挖的,像地面上开了花似的。这质量我可向收方交代不了,他要是查到你了,你自己跟他解释去。”
  黑皮焦亏向我这样说话,却没有制止我这样的挖法。
  我继续用着自己不够娴熟的技巧和方法糊弄着挖田。
  挖在前面的几个同犯在完成自己的任务之后,纷纷过来与我们几个落在后面的“螺丝鸟”帮忙了,这样我们要不了多久就会收工了。我很清楚,今天收工对我来说,就意味着一场灾难的来临。我估计不出今天我的这场灾难会涉及到多少人参与,如果这个时候他们能过来找我就好了,因为我手里现在握着铁锹了!
  收工的时候我手握着铁锹不肯放开,我很清楚,只要我的手里握有一种可以当做武器的东西,他们就不会很放肆地过来。即使他们过来了,不管他们会过来几个,一准我可以用“武器”干倒至少一个吧。但是,收工交工具这是规定!我交出了铁锹,心里一下子开始有些虚了。双拳难敌四手啊!何况我现在的这两只拳头已经瘦得皮松骨突了,哪儿还有力量去搏击四手?更何况一个上午卖力的劳作已经让我精疲力竭了,所有的反抗都会是那样软弱无力,给别人造不成什么威胁,更造不成什么重创啊!
  交过工具之后,各小组列队报数。
  人数证实无误之后,黑皮焦亏开始在张铁龙面前告我的状了。
  张铁龙很不屑地阴冷地笑了一下,然后点名让我出列。
  我知道,我的灾难来了!
  我紧握着拳头,怒视着黑皮焦亏走出了队列。我的眼睛的余光在注意着周围的一切。但是,我还是没能看到潜在身边的危险,我刚走出队列两步就给人从后面绊了脚,同时后背上给人猛地一推。正当我趔趄着想重新站稳脚步时,四周已经不知道有多少的拳脚一起向我袭来。这下惨了,我根本就没有了还手的余地,急忙用两臂护着了头,任凭他们的拳脚纷纷落在我的身上,任凭他们向我施展着淫威。
  “你小子,心里不服是吧?这次就叫你心服,有本事你还去干部那儿告去!今儿我倒希望你把事情告到干部那儿,你知道你这是在干什么吗?破坏生产!”张铁龙喘着气的声音。
  今天也只是一个借口,他们是在借着今天我挖田糊弄了而在泄私愤。他们这个借口真好,泄私愤还可以给人扣个大帽子!
  忽然,我的头上给什么东西一下重击,我再也不知道什么了。
  
  ********
  当我慢慢醒来时,我发现只有几个人在我的身旁站着。
  这是在什么地方?我极力向周围看了看,这儿仍然是大田,其他的犯人大概都已经回工棚了,站在我旁边的几个人是黑皮焦亏留下来的我们组的同犯。这样一来,工棚值班犯人在向干部报班时就可以汇报我们组还有几个人在大田里加班,干部也不会有什么怀疑了。
  他们见我醒来了,就七手八脚地把我从地上架起来,拖着我就往工棚里回,他们也不管我脚下的步子是不是能跟上他们的速度,就只一个劲儿地往工棚里赶。
  我真不敢想象,在今后的日子里我还会被他们这样架着回去多少次,说不准哪一次把我架回去了,我却不知道了,永远都不知道了。但有一点,只要他们现在整不死我,只要我能得手了,我会把所有的新仇旧恨一并算个清楚!
  消息已经给他们死死地封锁起来了,封锁得点滴不漏。我也被他们死死地控制起来了。下午出工的时候,黑皮焦亏把赵小毛留下来在监舍里陪着我,其实就是监视我!
  我不能就这样将这件事儿算了,我也不允许自己就这样将这件事儿算了。我深信他们对我有疏忽的时候,只要他们对我稍有疏忽,我就将这件事,不不单是我这一件事儿,还有很多的事儿都一并给他们捅出去,中队不管我就捅到大队去,大队再不管,我就捅到劳改局去。我就不相信法律和这儿的监规队纪只是给我们这些大组犯人订的!
  
  1995年2月28日
  这两天人们开始议论说马上就该进行春耕动员劳力组合了,我知道这次劳力组合跟我们没有什么关系,因为我们这些人还没有经历“三夏”和“三秋”,不可能有人会被照顾。我们只有闯过了“三夏”和“三秋”这个劳动关,才有资格去考虑这件事儿,才有希望去考虑被干部照顾。眼下不管进不进行春耕劳力组合,我们这些新犯人都是一样要在大组里趴着,这次春耕劳力组合只有对老犯人组的那些老犯人才更具有诱惑力。春耕劳力组合,说不准哪一个老犯人给照顾就一步登天了。我推测,在每一个老犯人的心里都一定存在着一份侥幸,都渴望着一次奇迹。尽管在我们身上不会发生这样的侥幸和奇迹,但我们中间还是有大多数的人和老犯人一样,包括我自己在内,都希望被照顾登天了。我甚至心里暗暗祈祷着会如此。
  虽然现在还没有春耕动员,但现在出工所做的事情都是在为春耕做准备了。尽管有时会做些看起来与春耕无关的事情,但是细琢磨起来也一样是在为春耕做准备,比如我们组今天倒腾灰粪,大块儿的用铁锹给拍碎了,然后打堆儿。这也是在为春耕肥田做准备。
  倒灰粪这个任务在这段时间里相比较而言算是很轻松的活儿了,年前烧透了的包子先是用铁锹翻开了,分段打堆儿,把大一些的土块儿分出来拍碎了,然后再打大堆。大堆堆得像一座小山一样。据说在农业学大寨的时候每个生产队都要堆肥,但那是高温堆肥,什么草呀肥呀堆起来经过高温发酵就成肥了。而这儿把肥打堆儿,形式上应该很像那种高温堆肥,但实质上不是,这是把已经成肥的灰土堆积起来,免得太占地方。
  虽然倒灰粪要不了什么大力气,但任务大时间紧,自然劳动强度就大了。在这个地方一年四季都是一个样子,根本不存在什么农忙农闲,这个地方的农闲比社会上的农忙还要累,更不用说这儿的农忙会是什么样子了。
  这两天还好,我基本上还算平安。但是我始终没有忘记前天的仇恨和凌辱,也没有忘记以前的仇恨和凌辱。我在伺机寻找报复的机会,更确切地说不是报复的机会,是把他们的罪恶上报各级干部的机会。一旦这个机会来了,不管是哪一级的干部,我都会无所顾忌地冲上去与他们说个明白。说真的,我有些不相信我们中队的干部了,虽然上次T队副把他们整得鼻青眼肿了,但他们这些人还是这个中队的收方和小组长。
  晚学习时,黑皮焦亏拿着几张纸,瞪着眼问我:“这是什么?”
  我傻了!那是什么?那是我写的他们的罪恶的材料啊!怎么会在他黑皮焦亏的手里呢?我写的时候没有人知道的呀?因为我在睡觉前仍保持着写上几笔的习惯,同犯们已经很清楚我这个习惯了,所以我睡前写点儿什么同犯们已经不大在意了,并且我把他们的材料写好之后夹在我枕头下面的一本书里了,别人怎么会知道呢?
  我十分惊愕地盯着黑皮焦亏手里的那几张纸,脑海里却在疾快地旋转着这几张纸怎么会落在了他的手里。是不是黑皮焦亏自己发觉的?这个不大可能!别人?又会是谁呢?赵小毛?也不可能,因为赵小毛认不了几个字,他不会知道我写的是什么!别人也未必会问这件事,那又会是谁呢?这恐怕只有侯胡子了!
  “你别以为你尧克做得秘密,别忘了这个监舍不是你一个人。你做得再秘密,都逃不过我这双眼。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你的每一言一行都在我们小组十几双眼睛之下!你不是能写吗?我就是能撕,看是你写得快,还是我撕得快!”说着,黑皮焦亏“哧啦”一声把那几张纸从中间撕开了,然后又是几下,那几张纸就变成了碎片。然后,他不屑地向我笑着,把手里的碎片往身后一撒,紧盯着我嘲讽地说,“尧克,你记住了!只要我黑皮焦亏还在这个中队,你永远都别想跳出我的手心,我就这样让你在我的手下不死不活地受罪。什么时候你向我说你服我了,我就什么时候让你少受一些。今天晚上我也不怎么样你,只想让你记住了你耍不出我的手心!即使干部照顾你了,在这个中队只要有我在,你一样不会过得舒服!”
  我怔怔地盯着黑皮焦亏,真的吗?我真的就耍不出他的手心了?尽管我心里是这样的不服气,可眼前的事实告诉我,我很难冲破黑皮焦亏设置在我周围的那层看不见的网,即使我不折不扣地去冲,最终有可能落得鱼死网不破的悲剧。我要是想冲破这张网,是不是得换一种冲击的方式?是不是先学会聪明学会机智?是不是要学会在忍耐中伺机一冲?并且这样的一冲必须要成功。否则,那将带给我无穷的甚至是可怕的后患!
  “告诉你,尧克,在着的个地方学乖才是聪明!你自以为很聪明,其实在这个地方叫傻!你们读书人都知道这样一句话——识时务者为俊杰,什么叫识时务?到哪山砍哪柴,这就叫识时务。在劳改队这个地方,你还想着社会上那一套,只会碰得自己头青蛋肿。我可以明确地告诉你,这个大院子里的任何一个快活着的人你都扳不倒!”黑皮焦亏很骄傲很自信很嚣张地向我蔑笑着说,“就是我现在放开手让你蹦跶,就你一个尧克,即使你长着三头六臂,你要是能耍出这个大院子,我真的服你了,以后你的任务我替你干!”
  黑皮焦亏的话让我再一次看清了这个大院子,我也相信黑皮焦亏的话。但我不相信的是这个大院子里永远都是这样!
  晚学习之后,木子国在厕所里悄悄告诉我说,他亲眼看见侯胡子把我的那几张材料纸从枕头底下的一本书里翻出来交给黑皮焦亏了。木子国还诅咒发誓地说他说的都是事实。
  我开始想法报复侯胡子,我的全盘打算让他侯胡子给破坏了!该怎样报复侯胡子呢?他侯胡子很狡猾,又比我老道多了,要报复他还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儿,但一定要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出这口恶气,不然我的心里会憋屈得难受!
  我从厕所里回到监舍,这个时候张铁龙跟着黑皮焦亏进来了,并且径直走到我的床前。
  我本能地做出了应战的准备,我知道这是黑皮焦亏把我写材料的事儿告诉张铁龙了。
  张铁龙竟然少有仁慈地先给我递上了一支烟。
  我没有去接张铁龙的烟。
  张铁龙十分不解似的摇摇头说:“尧克,说起来你是读书人,什么事儿都能想得开看得透,你这样做就是在犯糊涂了!你仔细想想,你写的那些东西能递出去吗?这儿是劳改队,不是社会上你花一张邮票想把那些东西寄到哪儿就寄到哪儿。你递出那些东西是要通过中队干部的,中队干部能会让那些材料给递出去?你要用社会上那种方式在这个地方混的话,你永远都混不通!最后恐怕还只会落得头青蛋肿。我不是怕你告我,说实话我还真不怕!在我们五中队,你把我怎么样不了!我还做我的收方,你还在大组里趴着。在劳改队这个地方,一图个平安,二图个快活,三图减刑。你这样做就是你把我们的事儿都捅出去了,我们不找你干部也会找你的,因为你不光捅的是我们,还是我们这个中队的名声。你捅了我们不要紧,你捅了中队的名声那就由你自己想会是什么结果了,平安你捞不到,快活你也捞不到,减刑你就更捞不到了。还是好之为之吧!你要是不相信我说的这些话,你就只管写你的材料捅我们,我们真的不害怕。”
  他们真的不害怕?我不由得在心里冷冷一笑,如果他们真的不怕,就不会这个时候找我说这些了!不过,张铁龙的话还是让我有些吃惊。
  “不管怎么说,我们到这个地方都是混刑期的,虽说我们中间会有些事情,但最好还是不要把事情搞大了。把事情搞大了,对谁都没有好处。不管怎么说,大家在一起你好我好大家好地把刑期混过去了就完了。”黑皮焦亏在一旁随和着张铁龙说。
  “劳改队这个地方跟社会上不一样的。社会上对的事情在这里面就不一定对,社会上认为错的东西在这个地方就不一定错。”张铁龙见我不语,暗示我什么似的说。
  我不以为然。正义到什么地方都是正义!
  “你自己好好想想,你的刑期还长着呢,你要是把事情搞大了以后你怎么过?”黑皮焦亏补充什么似的说。
  虽然我不能大义凛然,但我还不会苟且向他们低头。尽管黑皮焦亏把我写的材料给撕了,但我还有笔和纸,我还有时间和机会,我还相信政策、法律和监规队纪不是一纸空文,我还相信正义最终还是会战胜邪恶,尽管现在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小很小,但在我之外,还有政策、法律和监规队纪,还有干部,只不过我现在还没有引起这些外在力量的重视。一旦我弄出的声响引起了这些外在的力量的重视,我想,不光是我们这个中队,还会有更多的中队,更多的劳改队单位,都会发生很大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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