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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满眼酸涩(十三)

作品名称: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      作者:羽佳一鸣      发布时间:2021-07-06 08:47:28      字数:9770

  过了初五,她们一天比一天的兴奋,因为她们的吉他水平有明显的提高,已经能独立成曲。又经过几天的闭门潜心练习,到初十晚上十二点半,三人在吉他班综合教室里完成录制。包括每人两首独唱和一首三人合唱《弯弯的月亮》;还请教吉他的老师给她们用钢琴伴奏,她们边弹边唱。第二天吃过早饭,专门跑去县邮政局大厅寄了封加急挂号信。
  邓小妮大哥的回信还没到,郭圆圆的父亲和哥哥找过来了。就在正月十四的上午,学校还没开学,大部分同学也没来,只有部分老师在准备开学事宜。上学期开学是郭圆圆的哥哥送她来的,所以顺利的找到女生宿舍楼,值班老师也轻易地找到她。因为昨天是第一天上班,明天元宵节放假,学生后天报名大后天正式上课,而今天早上只有她们三个女生到校。她父亲也真是又气又急,当值班老师的面就对她破口大骂,骂完后又痛哭流涕。也别说丽霞和邓小妮看着难受,在几米远站的值班老师眼圈都红了。郭圆圆哭得更是一塌糊涂,最后跟父亲表态,下次放假无论如何都回家。
  二月九号是正式开学的第二天,对于丽霞和邓小妮来说,却是人生里极其重要的日子。因为这天他们收到邓光荣的信,信里说他老板十分赏识三人的音乐天赋,邀她们去广州试音,如果试音成功就能赶上制作室的这一波新歌手培育计划。郭圆圆听了以后含着眼泪摇头,说她不敢再伤父亲的心;邓小妮果断决定,辍学下广州;丽霞稍微犹豫也同意了,有机会就决不能白白的错过。
  于是,两人再次给家里人写信,阐明南下的决心。丽霞还给大志写了一封热情洋溢的信,比给家里那封写的晚一点,是在她们买完火车票回宿舍收拾东西的时候写的,去火车站时路过邮政所顺便寄了。这封信和以往的浓情蜜意有很大不同,虽然也反复表明这辈子就爱他一个,但为了表明此去的决心,她做出不成功不回去、也不会再联系的决定。如果成功一定会联系他,邀他过去分享她的成功,并嫁给他。
  两人所乘的火车头天走,邓小妮的二哥邓光明第二天下午来到学校,一问他妹妹辍学了,吓得他赶紧往家赶。她父亲十号下午就让发封挂号信,还是邓光辉代笔写给她大哥邓光荣的,矛头直指邓光荣教唆妹妹辍学走向歧途,大有不及时回头就断绝父子关系的势头。邓光荣收到这封信是六天后,他已经带着妹妹找领导试过音,她们也满心欢喜的在他租住的民房里等消息。看完信,吓得他赶忙去邮电所给老家发个电报:知道,晚几天带妹回家。电报比挂号信快的多得多,虽说比国内长途还贵,但他们村上还没有电话,十八号上午有人把写着这几个字的纸条送到老人手里。
  要说为人邓光荣的确算得上老实,有很高的音乐天赋追求也满执着的,就是性格有些优柔寡断,结果弄得事业没起色家庭也没尽到责任。九年前他刚考上大学时,可以说对唱歌已经到了痴狂的地步,每天走到哪哼哼到哪,上音乐课比老师都积极,懂得多了还敢跟老师较真,弄得学校要劝退。他父亲为了让他收心,给他找了个对象,年初相亲年底办婚礼,他很不乐意却没胆子跟父母对着干,就接受了,大三上学期还当了父亲。由于不能在学校的各种制度下尽情发挥音乐才能,他招呼也没打直接背个吉他到广州来。经过几年的摸爬滚打倒是创作几首歌,但得不到赏识,又不愿一事无成的回家,开始在酒吧里混。后来遇到新兴工作室招人,应招进来。然而几年下来还是没有大作为,不善交际也不会溜须拍马,写的东西制作人也爱理不理的。得不到重用只能给人打下手,新人走几波他还是老样子,后来被老板邹建兴照顾做了创作部副主管,很多同事甚至属下也看不起他,暗地里叫他“以带漏(二打六)”,就是无足轻重。
  十九号的傍晚,邓光荣专门带着邓小妮和丽霞吃夜市,又在西湖路夜市给两人买几件新潮衣服。把她们送到房子他也进去了,倒三杯热水自己先喝,也没在乎烫不烫,喝几口拿小凳子坐在宽不到八十厘米的门口。那两个也感觉他有话说,因为来这九天里他只有第一天陪她们进来坐会儿,其他时间回来只是送到楼梯口就转身去跟同事住。
  果不其然,丽霞拿起杯子一口还没喝呢,邓光荣就仰起脸笑着说:“妞妞啊,来怎些天儿玩儿也玩儿了转也转了,明个诶咱回老家吧。刚好儿我也两年多没回去了,一块儿回去看看咱爸咱妈。”虽然语气是温和的,脸上也带着笑容,但丽霞看出来非常勉强。
  “回老家弄啥?我觉哩俺俩才来没几天儿啊?你说是不是丽——”邓小妮说着忽然发觉不对劲,正在笑的脸疾速翻转,“哎,不对啊大哥唉,俺俩不是来玩儿哩啊?俺俩是来当歌星咧!”
  “这我知道,你不是还小咧?想儿当歌星以后有哩是机会!啊?是不是?”邓光荣越是努力的笑,表情越不自然。
  “我?你说我己街?那丽霞咧?”邓小妮的心瞬间翻腾起来。不公平!我可是头一个发起这件事哩人,也是挑着头辍学来哩,为啥要回家哩人是我?她越想越觉得无法接受。
  “俺经理说她能试试,下月初——”
  “那为啥我不能试试啊?你信里不说机会很大啊?”邓小妮打断哥哥的话,“大哥唉,你给恁经理求求情呗?俺俩一块儿来哩咋能光收她咧?”说到这,她的眼泪已经控制不住,顺着脸颊往下淌。
  “妞妞!”邓光明站了起来,门也被堵住大半,这也是他往那坐的原因,万一妹妹要发脾气跑他能第一时间堵住,“我给你明说吧,你唱哩确实不赖,就是人稍微有点儿瘦,个儿稍微有点儿低。”
  “瘦能吃胖啊!个儿低过两年就长高了!咱妈也说我是晚长!”邓小妮实在控制不住了哭出声来,“呜呜,大哥唉啊,你给我求求情呗?我往后可以多吃点儿,可以天天儿跑步锻炼……呜呜呜呜呜……”
  “嫑哭了啊?妞妞?你一哭哥这心里也想儿哭。”邓光荣想过来安慰妹妹,却又怕往前一走门空出去,她要跑出去真是麻烦。“妞妞啊,你不知道恁哥也想儿让你当歌星?恁哥不想儿让你出人头地啊?可那不是一个俩人说喽能算哩啊,制作人给监制都是甲方哩人,我也没法儿。”
  邓小妮听完哭的愈发厉害,浑身都是抖的。丽霞也傻了,站在那不知道该怎么办,要说求情她也想跟邓小妮一起唱歌,可邓光荣都没办法她又能如何呢?更何况说不好很容易让邓小妮产生误会,再以为她得了便宜卖乖,两人的关系就有决裂的危险。这种同情加纠结也让人难受,不到两分钟她的眼泪也涌出眼眶。可能爱唱歌的人都比较感性,邓光荣看着妹妹哭成泪人心里万般不是滋味,暗自埋怨自己的无能为力,也怪父亲的心肠太硬。不自觉的开始抹起眼泪,但他不敢走过去,也不敢伸手拿一米多远门后边挂的毛巾,因为他深知妹妹这些年被父母惯得敢作敢为,就怕她跑出去再闯出祸端。
  哭了大约五六分钟,邓小妮累了,想走到床边坐下。扭头一看丽霞也在旁边默默流泪,情绪再次激动起来,两步扑过去抱住丽霞再次嚎啕大哭。边哭嘴里还边呜囔着:“我咋弄啊?丽霞,我咋弄啊?我不想儿回家啊,我想儿唱歌儿咧……”丽霞也抱住她边安慰边流泪,心里却比刚才稍微舒服点,起码她还相信自己,起码她们还是好朋友。
  邓小妮走了,乘坐二十号早上九点的火车,带着满心的不舍和破碎的歌星梦。到家后又被父亲好一顿数落,但随即得来母亲的安慰,两个嫂子也紧的宽慰。邓光荣则被父亲叫到屋后空地上一顿痛骂,又谈了半个多小时话,第二天天蒙蒙亮就走了。她在家里又住了两天,被邓光明带着回学校去。邓光明找到系主任,说不少好话,还塞了一条彩蝶烟。周一早上,她又重新回到教室,继续她极不情愿却不得不接受的校园生活。从那以后她很少再唱歌,对明星梦再也提不起兴趣。
  邓光荣回到广州,就在他住的跟前替丽霞找了个房子。用现在的话说是城中村私户出租的民房,是个在三层小楼的顶层晾台加盖的彩钢板房,除了门边有个八十厘米见方的单层玻璃窗,能看到的都是灰白色彩钢板和蓝色扣边。面积约有十二三平米,所有的设施包括一张硬板床、一个小方几、一盏十五瓦的灯泡。标准的夏暖冬凉,但好在便宜,每月六十五的房租,包水电费,在市区算是非常便宜的。邓光荣帮她买了个折叠的衣柜、热水壶、热得快、电磁炉、碗筷、纸箱装方便面和凉茶,凉鞋、洁具也买了,她就算有了安身之所。
  三月十三号上午九点多,丽霞签订一份新兴艺人音乐艺术委托培训合同,为期六个月。合同内容不必细说,所有的条款和诉讼权都站在新兴工作室方面,她能做的仅仅是服从公司安排。那天下午公司给她取了个艺名欣欣,又以新兴艺人的身份跟BEMI公司签订合同。不久之后,邓光荣又通过关系把她的身份证名字也改成丁丽欣,有了新户口本,变成濮阳市中原路的城市户口。她当时并没考虑证件的事情,也从没听过那个地方,唯一知道的就是公司需要。就实际情况而言,当时有个城市户口确实比农村户口优越一些,他们也是为艺人做更光鲜的背景资料。
  培训的地方不在市区,十七个年龄差不多的女孩儿被安排在距市中心一个小时车程的小镇里。是一个干净的两层楼中型院落,有食堂、宿舍、教室、训练室、综合活动室、篮球场,还有各种音乐器材和录音棚。女孩儿们和六个老师吃住和训练在一起,吃的穿的也有专人送,出去的时间很少。最多到百十米远的一个傍晚才有的夜市,日用品、服装鞋袜、蔬果、小吃、玩具,可以说一应俱全。但她们都不需要,所以很少跟别人接触,直到离开时才知道那里叫伦教镇,属于顺德市,连广州的郊区都算不上。
  培训的内容包括音乐理论知识、形体课、舞蹈表演、音乐制作、录音、歌唱技巧与声音测试。培训过程辛苦但并不苛刻,或许是因为培训结束将有部分人被淘汰,也或许本来就很陌生,她们之间并没有过多的交流,聊天也透着拒人千里的应付。经过六个月零八天的相处,丽霞仅仅知道一个乐山女孩儿百灵的真名叫高洋,二十岁,其他一无所知。
  那段时间里,邓光荣去过大概十次,每次都多少给她带点儿烧腊或小吃。有两次是工作以外去看她,一次说是考虑到天热给她送几件换洗衣服,衣服都是新的,还有一箱灌装凉茶;另一次是八月八号的傍晚,他说去佛山回来时路过,除了几样小吃还有一束她认不全有什么花的鲜花,反正玫瑰是有。两人和往常一样在大门口站一会就回去,说的话能数过来。之所以印象深刻因为那天是她的农历生日,而去年的同一天她和大志在满天流星下许过相爱一生一世的心愿。当然,她并不知道他还留着她的旧身份证,她认为他真是巧合经过看看她,对他的印象也是有亲和力会照顾人的大哥,因为她把自己当邓小妮的姐妹,也一直管他叫大哥。
  九月二十号半下午,有车拉她们回市区,在白云区一个酒店搞活动。现场很热闹,有司仪、有鲜花、有美酒佳肴、有专人拍照、有衣着光鲜的人跟她们握手,除签合同时的几个人大部分没见过。反正跟很多人握过手、打过招呼,大家都是春风满面。活动结束时她才注意到,跟她一起参加培训的女孩儿包括她只有十个,百灵和其他人都已经不见了,她清晰记得在酒店下车时她们还在,还有说有笑的。
  活动进行到后半段大概九点半,丽霞身上没有带表不是很确定,之前的电子表大概和衣服不搭配,换衣服时被造型师摘掉丢在换衣间条几上。经理助理小伍叫她去楼上的一八零八房间,说老板要找她谈话。她有点怯,还有点忐忑。到今天为止她仅见过老板四次面,没有直接说过话,不知道是不是对她这次培训结果不满意训话,反正她感觉不是安排新工作,如果安排工作会是邓光荣或别人传达。
  从观光电梯看外面是黑漆漆的一片,天上没月亮也没星星,酒店外墙的霓虹灯显得格外亮,也有些刺眼。
  按门铃后约莫半分钟门开了,是邹建兴开的,她含蓄地低着头用普通话说:“经理好!”
  “欣欣小姐不用客气。”邹建兴说的是生硬的普通话。笑呵呵地走到沙发跟前端起两杯红酒,将左手的杯子递向她,“你的表现很好!来,预祝你歌仓(唱)事业更丧(上)一层楼。”
  她没敢接,虽然形体老师曾教过喝红酒,也教过如何在各种场合保持优雅的态度和优美的姿势,但她真不敢喝酒,尤其是在公司最大领导面前。邹建兴却笑着硬把杯子塞进她手里,用另一个杯子跟她碰一下仰脖子喝了多半。看她还弱弱地站在原地又笑了,凑过来挽住她的脖子往沙发跟前走,语气也比之前亲近:“欣欣,不要见外啦。虽言(然)我在大家面前有一点点严序(肃),但那是保持形象。你不同的啦,我会像哥哥一样叫(照)顾你,疼爱你!几(只)要你好好地听我的话,我保憎(证)不曲(出)三年——”
  “不不不,经理,我不敢,我只是个小员工,我来这里是为了唱歌。”她立刻意识到事情不对劲,赶忙挣扎。但因为邹建兴的个子比她低十厘米左右,她稍微一动他的手就变成拉她的脖子,非要硬挣脱很可能要把他整个人拉起来才可以,她还打算在不丢掉工作的情况下摆脱他纠缠。
  “系(是),系唱歌,我叽(知)啦!”邹建兴果然拉的更紧,阴沉的脸凑近她的脸目不转睛看着她,“问题系你想在哪边唱的啦?录音棚?还系卡拉ok?怎么?别告序(诉)我你不想出名啦!”
  “经理,对不起,真对不起。经理,别这样好不好?我不是你想的那种女人,我只想靠自己实力闯一番事业。”她赶忙说好话,却还是不敢强行挣脱。
  “别装纯金(真)好不好啦?你地该叽这戏盖(世界)没有无缘无故的成功啦!解(这)边系我说了算啦!”邹建兴见她没有再继续挣扎,脸色也缓和些,嘴巴凑近她的脸,几乎擦到她的脸,“乖乖的啦!做我女银(人),你记(至)小(少)小奋斗三年啦!”
  “我不要!真对不起,我不贪心,我宁愿慢慢儿做起,求你了!经理!”说到这邹建兴已经在她脸上亲了几下,她赶忙拉开他的手边后退边恳求,“不要这样,经理,求你了!我已经有男朋友了!”
  “有男朋友?”邹建兴怔了一下反而笑的更加奇怪,又伸手要拉她,“没关系的啦!交过男朋友更不用装纯金啦?我也不会霸见(占)你,过几年你成名啦想嫁银(人)随系嫁银啦!”
  “不,经理,求你了,别这样。”她再次往后退。就在这时候隐约听到外面有人人喊“丽欣”,她一下听出是邓光荣的声音,赶忙用家乡话大声应和:“哎,大哥唉,我搁诶这儿咧!”见邹建兴停住了二话不说跑了出去,正看到慌张的邓光荣,边喊她名字边把耳朵往所经过的门口听。她快速过去,什么也不说,拉着邓光荣的胳膊就往电梯走,他连声安慰却没问她发生什么。
  走进大厅时,她看邓光荣的腕表十点十分,活动还没有结束,和她一起来的女孩正一个接一个的唱歌。她的心绪很久都没平复下来,也就没唱歌,主持人宣布结束时仍混混沌沌的。回去的路上,他问她饿不饿她也没吭。回到房子她要关门时他又低声问:“你真没事儿?那就嫑往心里去了,他就是那号儿人,你生气也——”
  这时候她的状态已经基本上恢复,而且听出来他话里的潜在意思,火腾一下上来了:“说啥?你早知道他是那号儿人?那你还给我往坑里推啊?你知道他没按好心咋不早点儿来啊?亏我还当你给亲哥恦,你就这对我啊?”说完不等他解释“嘭”一声把门关上。这在空旷的楼顶而且是半夜十一点,无疑于打声闷雷。把她自己都吓一跳,然后顺着门跌坐在地上,眼泪不由自主地淌了下来。邓光荣赶忙敲门再向她解释,楼下有人喊:“做乜啊,咁晚让唔畀人瞓啊?(粤语①:干什么,这么晚让不让人睡)”他赶忙说声对不起下楼走了。
  第二天早上九点,她到制作室去,等了一个多小时也没见其他女孩儿,也没人给她安排接下来怎么做。将近十一点邓光荣来了,把她叫到外面说要送基础做起,就是到BEMI旗下的酒吧做驻唱。她立刻想到准是昨晚得罪经理,再一想驻场就驻唱吧,总比没得唱要好。
  从那天开始,丽霞开始在解放路一个酒吧唱。通常是下午五点多坐公交过去,凌晨两点下班,那个时间邓光荣几乎都在那里等着她,骑摩托车载她回去。在酒吧驻唱并不是喜欢唱什么就唱,而是领班和乐队按时下流行和顾客偏好拟定好的歌单,包括她在内五个固定驻唱和长期客串的七八个歌手按擅长类别演唱。有客人点歌时额外收费,他们也能分一点小费,但没有客串歌手多。由于她初来乍到又互相不了解,只能唱别人挑剩的部分,所以白天休息的时间大部分用来练唱。也好在她是新人有冲劲,而在高中那段时间也听过不少老歌,很快就能跟上其他人。她的嗓子适合唱甜歌,尤其邓丽君的,不到两个月就获得了“小丽君”的雅号。
  元旦后,公司沿江路的酒吧开业了,丽霞被临时调去帮场。还给她配了一部汉字显示的传呼机,凡是调班加班、开会、发工资等通知都只发消息。当然也有办法多的顾客拿到号码,时不时的来骚扰一下,她一概不予理会,除了几个酒吧的固定电话都不回复。解放路这边还有不少客人要点她的歌,公司就在高峰期给留出两个小时的空挡,她需要在十二点前赶过去,半夜坐摩托车后座真不是好滋味,也没办法。沿江路的场地大环境也好,客流量也大,但长期驻唱只有她和一个叫阿元的青年,请的十几个客串驻唱很不稳定,几乎每天都会有新面孔。
  有一天,她出门遇到百灵进门,同行的还有一个叫不上名字的,也是训练班出来的女孩儿。难得遇见认识的,她笑着刚要打招呼那女孩儿先说话了,张口就那种带有浓郁湖北口音的广东话,语气也阴阳怪气的:“呵,换以有多带嘅靠三呢,搞来搞回也嗨个跑该嘅!(还以为有多大的靠山,搞一来回也是跑街的)”她瞬间感觉被顶到心窝,到嘴边的话硬憋回去,冲百灵勉强笑笑出门走了。出门不到十分钟她就再次想通,不需要为别人的看法给自己置气,她一定要靠自己努力获得成功。
  临近春节时生意淡下来,公司重新调配后允许他们过节期间轮换休息,当班的薪水是平时的两倍。到这个时候丽霞已经离开家一年半,也是她在外面过的第二个春节。心里不自觉的开始想家,而且越靠近年根儿心里翻腾的越厉害,尤其休息的时候整个人都闲下来。如果说能看到成功的希望也好过点,偏偏前途也是一片渺茫。
  二月九号这天是大年三十,正好到她当班,她也觉得有点事做脑子就不会胡思乱想,所以半下午就到沿江路酒吧。或许是大家都在家过年,那天客人少的屈指可数,所以代班经理让人在后台支个电炉子烫火锅,还有几包速冻水饺。邓光荣擦黑前赶到那里,他是新兴的人而且八天前已经放假,为接她才每晚去,他跟那帮人也熟悉,经常拿腊味或卤肉过去。不管跟经理还是值班经理、乐队成员,坐在后台吃喝,偶尔也上台唱一两首粤语歌,基本上都是自弹自唱。
  十点一过,代班经理说今天就这样了,让大家回去休息。大家相互道声新年好就相继离开,基本都是骑的自行车和摩托车,一两个路口过后谁也看不到谁了。这天路上车很少,路两边大部分店铺都关着,显得非常静,因为城区禁放鞭炮,偶尔能听到的只是零散的很偏远的声音。两人跟平时一样很少说话,而最近她又发觉他对她的关心不止于兄妹,却又不好生硬的质问或拒绝,甚至也有些矛盾。因为他是她在这城里唯一依靠,如果为了撇清关系失去这份依靠她会更孤单,尽管她也知道这样下去终究不是办法,对于这本就缥缈的事业而言也不愿辜负他和邓小妮的期望。这样以来她更加小心翼翼,既怕让他误会又不想让他以为有希望,就连坐车的姿势也有些僵硬。
  送她上楼顶后,他没马上走,也没说话,而是跟着她来到房门口。她的心忽悠了一下,顿时感觉紧张,在挎包拿钥匙的手有些发抖,近两分钟硬是没拿出钥匙。
  “咋?钥匙找不着了?”他的声音很低。其实他不需要这么小声,大部分的租户都已回家过年,房东一家也在中山老家。
  “多会还在咧,不知道咋就找不着。”她心里更慌,不自觉在琢磨如果他要来硬的怎么应付?万一抵不过他怎么办?敢不敢喊人?这大过年的附近几家有人没有?心里乱嘴上却在故作镇静,“怎晚了我就不留你了,你先回去吧,我己街能找着。”
  “咋啦?你是怕我啊?”邓光荣感觉到她的声音有点颤抖,“欣欣,怎长时间我对你咋样你真没感觉啊?”
  “大哥唉,你嫑就这叫,叫我丽霞,我是恁家小妮儿哩好姊妹,我当你是俺亲哥。”她不敢回头,语气也不敢太决绝。
  “你当我是亲哥?怎长时间我对你啥样你看不出来?欣欣,你是不是想儿叫我给心挖出来给你看咧?那你拿刀吧,我曜喔就当着你哩面儿挖。”
  “我叫你叫我丽霞!”她猛地转回头喊一嗓子,声音大得把她自己都吓一跳,随即又转回去幽幽地看着门,手已经从包里出来不拿钥匙了,“大哥唉,你对我咋样儿我知道,我心领了中不中?咱俩真哩不可能!你走吧,啊?不管到啥时候你还是俺哥。”
  “为啥?你老实说你是不是还想住恁那块儿那个小孩儿?他忒小,恁俩没好结果。”
  她听了身子为之一振,慢慢地转过身看着她,语气变成质问:“大哥唉?你咋知道这事儿啊?他是不是小孩儿我不比你清亮啊?你说俺俩没好结果,咱俩才真哩没好结果咧!我比他大四岁咋?你比我大快十岁了知道不知道?你家里还有媳妇儿还有俩小孩儿咧!你给我当成啥人啊?你现在给半年前哩经理有啥区别?”转身的刹那她决定豁出去了,就跟训练完那天夜里想的一样,大不了一拍两散,也绝不向要占她便宜的人屈服。
  “欣欣,你嫑生气——”他反而很冷静,似乎这样的场景早在预料之中。
  “叫我丽霞!”她再次喊,手指着他身后的十几米的楼梯口,“要不然就走!你不走我走!”
  “中,我叫你丽霞。”他赶忙摆手示意她小声,“你先嫑生气,咱有话儿慢慢儿说中不?你以为我给老邹是一号儿人?那你是真不了解我啊!是,我是结过婚也有小孩儿,可你不知道那不是我想儿要哩!说喽你可能不信,我给妞妞她大嫂真没感情,她是我上大一朔俺伯诶叫人家介绍哩,上大二结哩婚,我那会儿就不知道啥是爱情,我是叫俺伯诶俺妈用婚姻给绑架了!所以我怎些年不想儿回那个家,我不想儿一看着他们就像看着自己哩失败人生。”
  “说一千儿道一万儿那也是恁媳妇儿恁孩儿!你说怎些都是不想儿负责人哩话!”她听了这些更反感,就好像是大志一家人翻版,而她就要变成破坏别人家庭的罪人——申思思父母离婚时她在心里骂过几十遍的贱女人。“不中意早弄啥咧?谁拿刀押你脖上啦?”
  “我都说了那会儿还小,你那个比你小四岁哩孩嗷比我那会儿还小,你说他能知道啥啊?”
  “你是你他是他!你不知道不等于他不知道!嫑拿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中中中,算我错了中不中?”他实在不想跟她在门外面争辩,“我哩意思是他那年龄还没定性,更嫑说心疼女哩了,恁俩好喽不得你处处让住他?”
  “给你没关系!你还是先顾住你那一摊儿再说吧!”
  “你嫑说嫩绝中不中?你该知道我为你啥都能不要,你要让我离婚我曜喔就回去办。”
  “你能,我不能,我这一辈就喜欢大志一个人。”
  “丽霞,能不能——”他再次哀求,却被她异常坚决地打断。
  “不能!绝哩不能!”
  “那我先走,我哩话儿你再考虑考虑,我对你没二心。”
  “用不着考虑,我这一辈就喜欢大志一个人,你就算说再多也没用!”她决绝地看着他。虽然四周黑漆漆的,还是隐约能看到他那披散的长发和那张略显木讷的脸。
  邓光荣见她态度这么强硬也没办法再说,只好叹口气离开。人虽然行动自如,心却跟丢了似的,他不怪她态度决绝,也不怨她说话冲。即使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如果他能在结婚前离家出走,就像他大三那年辍学来广东一样不告而别,现在也不至于如此难受。其实他的性格就是介于懦弱与叛逆之间,很多事都是有心无力还时不时冒出一点勇气来,所以这辈子没做成一件有始有终的事,整个人生都在挣扎与愧疚中度过。爱上丽霞是他认为人生中最大的转折,也是在他追求了十来年的音乐梦逐渐消沉时看到的希望,他不仅在她身上看到十年前的自己,也看到了他在婚姻里挣扎这些年的唯一曙光。所以他一次次地找借口接近她,在听说她被色鬼老邹叫房间时豁出去不干也要找到她。这一年来更是搭上所有假期陪她,她去酒吧唱歌他推却所有应酬接她,对她的心比任何时候对任何人都诚恳。可她却不肯接受,而他除了等别无他途,因为爱她他甘心情愿的等。
  看着邓光荣下楼梯口她赶忙拿钥匙,像躲避瘟神似的钻进屋插上插销,灯也不开躺在床上,满脑子的纠结。虽然她跟他说清楚了,看情形他暂时不会继续逼她,但她心里却丝毫没有轻松,反而愈加沉重。尽管他的想法偏激,说大志的却不是全无道理。照目前的情况她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能成功,大志真的能一直等下去吗?他那么年轻长得也帅气,他学校里肯定不缺漂亮女孩儿,他真能心无旁骛的等她吗?而她现在什么都不能给他,这一年来连一句口信都没有,凭什么让他牵挂?
  她的心好乱,尽管想到两人在一起的样子心里仍有甜意,尽管他的音容笑貌仍那么清晰,可时间还在不停地流逝,明天会怎样谁也不敢肯定。
  这就是她的又一个除夕之夜,也是她背井离乡过的第二个除夕之夜。虽然没想家却比想家还乱,而乱的后面只能是自我安慰,自己收拾烦乱的心情,后面的路还很长。
  
  注:①粤语即广东话,广东话中每个汉字的发音都和普通话不一样,替音字也很多,要详细注释需要大量笔墨。所以笔者只把较为突出的字用替音字,大部分仍用汉语,以便多数人理解,熟悉广东话的读者可以按自己习惯的方式理顺来读。后面的上海话也是这样,笔者会把突出字符或整句加注在括号中,不再文末做注释。失当之处敬请谅解。②驻唱,指在酒吧、夜总会等娱乐场合演出赚取小费的人,通常是靠有人介绍或口头协议的临时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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