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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请君入瓮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7-02 19:44:54      字数:4711

  在城门洞,警察局把宋东梧的马车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检查了几遍,确实没什么值钱的东西:一箱子宋太太收拾的衣服,一箱子书,什么《四书释义》、《三国志》、《白香词谱》、《李长吉诗抄》等,再有就是宋少爷玩的玩艺,脸谱、大刀、长矛,还有几个盛蝈蝈的罐子。带队的要求身上也不放过,宋东梧身上只有一个玉扳指,宋太太的口袋里十来块银元,其他一无所获。
  众人一片狐疑,宋东梧笑道:“各位兄弟,宋某不才,在沂州三任县长,先是民国肇造,任了一届知事,后是两任县长,宋某自度,不敢夸口于百姓有多大的恩德,于国家有多大的功绩,这清廉二字,宋某还是称得起的。再说,在宅里,胡队长他们已经检查了几遍了,要是有什么值钱的玩艺,宋某的马车也到不了城门口。各位兄弟,有其三就有其四,说不定,哪天宋某再回来,还要和兄弟们找交道。”最后这话已经有威胁的意思了。
  带队的没收了扳指,十块钱没要,还是留一条后路较好,万一这老小子哪天真是回来当了县长,见面也好说话,他摆摆手,众警察放行。
  出了沂州城,宋东梧一身轻松,一个胡瑕疵的扳指而已,能顺利出城比什么都强。他禁不住吟起了“少无适俗韵,性本爱丘山。误落尘网中,一去三十年......”
  马车辚辚声,宋东梧的吟咏声,一路向南而来。前边到了一个三叉路口,车夫老徐问道:“老爷,咱是走北路,还是走南路?”
  “老徐呀,回家的路咱就是闭着眼也能找得到,怎么竟然这样问?”在沂州做官,家在兰陵,每年往来其间,次数也是不少,现在怎么路倒弄不明白了?宋东梧有些奇怪。
  老徐迟疑一下,不敢乱讲话,这个路口以前经常走,一路向朗公寺方向,一路向燕住山方向,官道是燕住山方向,老徐问这话的目的是两条路各有不同,北路路窄,林子少,土匪少,南路山多路宽林密,土匪多。这是沂州地界,以前都在宋东梧的管辖之下,现在要是说这里土匪多,不是打老爷的脸吗?
  主仆二人有些拿不定,后边一头小毛驴“嘚嘚”地赶了过来,驴身上一中年人,戴一黑色眼镜,看不清眼是真瞎,还是就这打扮,穿着青色厚长袍,前怀驴背上搭一蓝布口袋,从后边冲宋东梧几个问:“请问老先生,这一条南向的,可是去兰陵的路?”
  老徐看看他,没有回话,看着主人,宋东梧看他打扮,知道是过路的,又听他口音,不是本地人,顺口说道:“这不,前边两条道,都能到兰陵,南路近一点,宽一点,北路……这位先生是……”
  那人摘下眼镜,笑道:“我是穷教书的,身上没钱,按理说不怕,他们要是劫了我,还要管我吃饭,肯定不划算。不过,我听朋友说,还是北路安宁,南路的土匪可不单劫财,要是遇到脾气不好的,还杀人呢!听说还……不说了,吓死人,听说有一个女人走亲戚,路上遇到土匪,一去不复返,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要钱没钱,要色没色,不过,我这条老命,暂时还不舍得交给他们呢,走北路吧。兰陵我新聘了一学校,还等着我去教书呢。谢了,谢了。”他打了一下毛驴,沿北路走了。
  见他如此小心,宋东梧沉吟起来,这些年,什么不见增加,土匪倒是日渐增长,前几年在任上,还敢下乡访问民间疾苦,这两年一次也不敢下来了。既然有土匪,还是敬而远之好。宋东梧道:“走北路吧,虽说远一点,总算平安,你没听人常说‘青山到燕山,土匪万万千’,咱们现在不是官身,还是躲着点好。”
  老徐当然不愿意冒险,马车拐了北路,向西走了约有二十里,倒也平安无事,晚上,快到朗公寺东边的张庄时,宋东梧道:“老徐,慢一点,我看天也黑了,咱还是找个地方住下吧,不急着赶路,朗公寺那边是大宗山,山上有很多树林,咱小心为是。”
  老徐忙“吁”了一声,停下马车,让小公子下车尿了尿,四下里打量,看到前边有一个地方像是一个客店,说:“我先去看看,要是能住,咱就住下。”
  他来到客店,说是客店,其实就是一户人家,院子很小,主房四间,一间作了厨房,一间主家住,两间改了客房。院子后边是一处小树林,十几棵杨树,树叉上垒着大大小小的鸟窝,树叶全落没了,干树梢被风一刮,发出鸣哨一般的声音,几只乌鸦“哇哇”叫着,在树间追逐。
  “枯藤老树昏鸦,小桥流水人家,古道西风瘦马。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宋东梧不禁吟道。
  老徐回来了,摇着头说:“老爷,总共两间客房,不过已经住满了客人。”
  宋东梧不再吟咏,快步走到店里,店家见他衣着不俗,忙客气地回道:“抱歉,客房已经让人住下了。”
  店里两间屋真是住满了人,约四五个汉子,穿着厚厚的棉衣,棉衣里边鼓鼓囊囊,像是装了不少东西。一个小个子,浓浓的眉毛,显得人很精神。一个大个子,像雷神庙里的门神一样,长相凶狠,有些呆头呆脑,其他几个也很魁梧。看到这些人,宋东梧心里有些紧张,道:“住满了我们再想办法,请问店家,近处可另有住宿的地方?”
  店家道:“过了山有一家,那边属于兰陵地界,倒不是我存心想多挣你这份钱,那边情况,唉,我也说不大好。反正你自己拿主意。”
  那个小个子房客走过来,看看宋东梧几个,问道:“可是想住店的?看你的样子,是不是教书的先生?我平生最尊重有学问的人,要是教书的,我们宁愿腾出一间相让。你们想想,出门在外,谁还顶着房子走路不成?!”
  店家当然乐意,能多挣一分是一分,忙对宋东梧说:“人家愿意相让,客官真是有福之人。”
  一间屋,四个人,有主有仆,还是不方便住下。老徐是真心不想离开,谁知道山那边什么样呢?恐怕老爷改了主意,忙道:“老爷,我看还是住下吧,你想啊,要过了山才有住的地方,那边还不太平静,这店家也算客气,房客也仁义,再说,我可以在马车上将就一夜,你和太太、少爷休息好就行。”
  店家看看老徐,说:“这样吧,我厨房还有一个小床,平时不大住人,你要是能将就,可以睡那儿,晚上暖和是肯定的,比你在马车上要受用。”
  就这样吧,宋东梧心里感激那帮长相凶狠的房客,自己埋怨自己,不要以貌取人,人家长相不善,为人却是再良善不过。
  他们几个腾了房,宋东梧让太太、儿子进来住下。
  到了半夜,宋东梧听到门闩响,似乎有什么拨动的声音,他以为是老鼠,没当回事,过了一会,动静更大了,然后门直接被推开了,宋东梧一惊,想坐起来,对方进来四五个人,一把刀横在宋东梧脖子上,一人举着火把,一手提着刀,恶狠狠地说:“宋县长,没想到吧。”
  说这话的正是白天同意腾房那个小个子,宋东梧吓得哆嗦起来,那人似乎没想伤害他的性命,把刀拿开,冷笑道:“你莫哆嗦,万一碰到刀口上,我可赔大了。”
  宋太太和小少爷吓得不敢吱声,小少爷想哭却哭不出来。
  他们找来碎布,把宋东梧一家塞上嘴,捆得结结实实,抬上马车,宋东梧这才看清,老徐早让人家捆好了,缩在车箱里,嘴里也塞着东西,正在挣扎,上来一人踢了他一脚,老徐老实了。他们从后边牵出几头马骡,打开店门,吹了一声口哨,朝西而去。
  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宋东梧只听到马车外边风声很大,马车颠得厉害,一会脸靠到车厢里,一会脚碰到赶车的那人的屁股,那人也不客气,每次都是狠狠拍一下他的脚,宋东西赶忙把脚踡回来。
  马车慢了下来,感觉路更颠了,孩子哭也哭不出来,脸憋得通红,宋东梧这才明白天亮了。一束红光照在车厢里,把孩子的脸映得更红了。
  马车终于停了,听到有人大笑:“大哥,老将出马,一个顶俩,果然出手不凡,手到擒来。咱们兄弟配合得如何?我的谋,你的断,我们这叫房谋杜断……”
  一个声音也笑着:“二弟,多亏你的计策高,不然,不会这么顺利,这次不同于往常,这是在沂州地界动手,不同于咱们这儿。”
  车帘掀开,宋东梧被从车上拖了下来,扔到地上,站在他跟前的正是昨晚上让房间的那个小个子。他扯开宋东梧嘴里的碎布,笑道:“宋县长,想不到吧。我们这叫请君入瓮。”
  “好汉,你是哪位,怎么知道我呢?”
  “好小子,临死还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吧。老子自我介绍一下,你大人物,当然不记得我们小百姓,有一件事你应该记得,兰陵有一个地主,喜欢喝羊肉汤,我因为偷喝了他的汤,他占了我家的地,把我爹逼死了,我告到县上,托你的福,我们输了官司。老子走投无路,只好到这里快活了。”小个子很有耐心,一点点说出来,最后几乎咬着牙说的。
  听了这事,宋东梧想起来了,若干年前,有一个亲戚求到他,说因为一个官司,需要给兰陵知事打个招呼,后来听说那个案子死了人,没想到现在遇到苦主了。
  这下子完了,宋东梧只有一个念头,能保老婆孩子就烧高香了。
  大个子过来,一手提起宋东梧,在手里掂了掂,就要扔下。小个子道:“小心,老七,这可是咱的财神,咱可以和宋县长有仇,但是不能和钱有仇。”
  大个子手一松,宋东梧落在他脚面上,他一抬脚,轻轻弹起,又慢慢放下,然后指着宋东梧道:“认识我吗?县长大人。”
  对这个大个子真是一点印象没有,宋东梧摇摇头,胖子道:“我叫三牛。”
  “三牛?”宋东梧想了好长一阵,也没想起来。
  大个子正是刘胖子的徒弟三牛,在这山上待了几年,油水挺足,比以前更壮实了。三牛狠狠地说:“真是贵人多忘事,我师父是刘胖子,我师兄叫二喜,想起来了吧。当年,三河口的李世荣就是我杀的,你那阵子可是费心不少,我师父的小命就坏在你手上。”
  宋东梧身子一拘,心想这下子真是完了,刚刚想到的,遇到土匪,要是能保住太太和孩子的命也值,现在怕是都保不住了。
  几个土匪把马车上的箱子翻了几遍,没搜着值钱的东西,一个个空着手来到小个子面前,小个子正是大当家的李骋,他围着马车转了几圈,也是一无所获。堂堂县长,竟然如此清贫?真是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现在这世道,哪个当官的不是拼命捞钱?这其中定有猫腻。
  一个人过来问宋东梧:“县长大人是想死,想活?”
  宋东梧顺着声音一看,正是昨天那个骑毛驴问路的人,原来他们是一伙的,他暗示自己走北路,自己竟然信了他的话,看来自己被劫,他们已经准备不是一天两天了。
  宋东梧现在已经不害怕了,对这个人说:“好汉,宋某当然想活,蚂蚁尚且知道偷生,别说人了。”
  “那好,我们也打听了,你这些年在沂州可是搜刮了不少钱财,说吧,钱藏在哪里,交出来,你一家子性命无虞,不然,看了吗?后山山沟沟里,一刀砍死,扔那边,你的尸体会一天天烂下去,然后喂了苍蝇,你的身上夏天会长满蛆虫,臭不可闻。不,还有你的老婆、孩子尸体,一个样,先天骨头干了,我们取来烧火。”
  “方才那位好汉说的案子,宋某从没听说过,也没帮过兰陵人打过官司。可能是小人造谣,这位三牛兄弟说的刘胖子一案,宋某承认,三牛杀人在前,宋某身为一县之长,追拿凶手分内之事。如果因为这事,你们费尽心机把我抓来,我死而无怨,就怕外人说起来,笑话众位好汉滥杀无辜。”宋东梧知道今日凶多吉少,倒不如能推就推,能赖就赖,或许有一线生机。
  李骋笑了:“好口才,不愧是一榜举人老爷,可是,你忘了我们是干什么的,你和我们没有过节今天也饶不了你。拿钱来,我们放人,不拿钱,我们就撒票。老二,把车夫放了,让他回去筹钱。”
  叫老二的那个点头。
  宋东梧道:“我没钱,虽说名声在外,当了三任县长,其实家徒四壁。家里只有五亩薄田,如果想筹钱,只有把地卖了。不过……这事恐怕一个车夫办不了。”
  李骋道:“那好办,我们也讲仁义,放你太太和儿子一起回去,就留下你一个,什么时候拿钱来,你什么时候离开。记着,大洋三千,少一分也不行。”
  老二道:“放了他太太、孩子,怕是不妥。大哥,儿子是他的命根子,不如也留下。大哥,咱山上现在兄弟三十多人,吃喝拉撒可是花费不少,好不容易捞票大的,不能轻易……”
  宋东梧狠狠地盯着老二郭秀川,心想有朝一日老子出去,定要你狗头。
  李骋道:“话已出口,不好再更改。放就放了,如果不按咱的要求办,随时可以抓来。”他对老二有意见,他建议的事,明明对了,也不想听,今日当着众兄弟的面,老二又显摆他的小聪明,最让李骋不愿意接受。
  大哥发了话,老二只好同意。
  车夫老徐拉着太太和少爷走了,宋东梧被关在一个小院,李聘把看管他的任务交给了老二郭秀川:你点子多,我就让你看着,财神要是跑了,唯你是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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