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回 吕梦竹代劳赴灵岩 姬延清受命征臼山

　　诗曰：
　　凄凉醉从寒露起，
　　枯草禽兽总相依。
　　去年今日送金近，
　　眼下又是我兄弟！
　　贱言困得烦霜鬓，
　　未了湖上谁人知？
　　圆的四海共义气，
　　泪眼惜别又分离！
　　光武皇帝张皓宸（字怡铭）自诩顺口试忠心的不经意一句话，见识了王润泽（字子义）的一颗真心，也让他从此彻底孤立起来，屡屡逢变的大丞相汤涵（字一唯）再次深刻的意识到，风云巨变的日子，或许真的不远了，同时，心里更是忐忑不安起来，既寄希望与那个曾帮他改变了局面的王志远（字雁翎），实又对他狐疑难定，消息传到山东，玄孟真（字如溪）也紧紧锁起了眉头。
　　在紫玄门外侯了半日，将近正午，肖战（字梦尘）还在廊下没有进去，玄孟真正要起来，起居郎黄振升（字延敏）开门出来了，于是急忙近前问道：“可有什么钧命？”振升行礼拜道：“有旨意，请监会稍安勿躁，斗妍别墅和易和轩的这两道密本得先压下来，亚圣说可以抢在朝里有大动作之前，想个法子把崂山那位爷保全起来，日后自有理论，越是这个时候就越不能跟朝里那些人先摊牌！”孟真、肖战闻言一怔，只都点了点头应下了。
　　光武皇帝十九年，玄元一二零年冬，十月，就在长安变故、朝野上下各个势力圈子胶着难定之时，内廷却突然接到四川急报，压在臼山古墓里的蝠魔不知被什么人揭了封印的帖子，一时间隐匿在臼山山坳里数座古墓中的蝠妖倾巢而出，蚕食牲畜、祸及庶民，临近年关却让川中百姓陷入一片恐慌，纷纷舍家撇业、背井逃难，曾经横刀定巴蜀的川陕总督张楠（字依凡）亲自率部除妖，一场搦战，麾下一万七千人全军覆没，张楠也惨死在蝠魔血口之下，四川告急，周边诸省却怕引火烧身，不敢出兵相助，四川的苗民对此忿忿不平，因又揭竿而起，天灾、人祸一起掀起一场乱潮。
　　连日来本就心神恍惚的张皓宸闻讯，裹着棉被赤足从榻上翻滚下来，握着邸报惊慌失措，颤巍巍的一把从案上夺过御笔来，急道：“诏书！速发诏书！命令云贵、陕甘四省迅速出兵伐逆！”汤涵见势阻道：“陛下三思！”使了个眼色让众人出去，方近前奏道：“苗民易平，蝠魔岂是肉体凡胎的三军将士能制住的？还望陛下以大局为重，降诏山东，请玄门出山除暴！”皓宸凝眉松了口气，顿时疑心又来，冷冷笑道：“一则请玄门，再则请玄门，国之大事均授玄门处置，朕堂堂天子，又当置于何地？”汤涵闻言苦苦一笑，急忙跪在榻前，含泪奏道：“能使降诏玄门，处置天下之事，不正是陛下恩威所在？”张皓宸听得此言，也无法再反驳，不得已点头应允了汤涵的谏言。
　　诏书发到山东，军情刻不容缓，亚圣玄恩泽（字彦麟）倒吸了口凉气叹道：“苗民叛乱，虽拉开了拼命的架势，但云贵、陕甘都配备有重兵节制，闹不出大乱子来，眼下就是这个蝠魔的问题！”说着一顿忽又转身问道：“这个蝠魔……不是在那年雨林一战后被四叔和郑二叔诛杀，太虚来人送到幽冥教主那里去了，怎么又封印到臼山去了？川中群山林立、妖魔暗伏，所以才有峨眉、蜀山、青城这些大宗门的人世代守护，谁不知道那里不适合封印大精怪，这怎么……又？”话音未落，肖战捋须叹道：“这原也是后来的事儿了，先帝君曾经零星的说过些，咱们家参与了人族的斗争，魔族却是促使我们建功立业最大的辅助，可见是天命使然，咱们与魔族之间的斗争，从未真正开始过，但也永远不会结束，这就是大自然的规律！大自然不会让三界失去平衡，就像光明和黑暗、正义和邪恶，永远都是并存的！所以地藏王菩萨奉太虚的法旨又将众魔头放回人间，封印在了世间各个角落，蝠魔只是其中之一！”当下众人无不摇头一叹，杨宸熙（字彦俊）凝眉叹道：“说来说去，如今可怎么打发个人去平息了此事才是重中之重！”
　　玄恩泽沉思片刻，随道：“去教如溪来议事罢！”杨宸熙起身急道：“又要自己的儿子去趟这浑水不成？”因忙叫住传谕的仙官，劝道：“听我一句罢！咱们年纪都大了，如溪是监会，怎么能去做这些事儿？”都纠结不定时，肖战忽道：“我倒有个人选，不知诸公钧意若何！”众皆一愣，肖战道：“去年奉法到大明湖进谒北极阁，从我本家侄儿口中听说了一个异人，或许可担此任！”恩泽轻轻问道：“莫非是东来佛祖在灵岩寺点化的那位小青龙星星主，姬怀德？”肖战摇头笑道：“什么事也瞒不过你，既然你知道他的来历，意下如何？”恩泽细一考虑，捋须笑道：“我也听说过些，此人志虑忠纯，可以教化！不过……谁去说他才好？”正言间吕辉（字梦竹）进门随道：“我去！”肖战一笑忙去扶他进来，随道：“同为九旗副旗的星主，老教主若去，定当事半功倍！”众皆起身劝道：“老叔如今年近九旬了，这样长途奔波，怎么得了？还是另打发个人去罢！”吕辉紧咳了几声，摆手笑道：“枉你们喊了我几十年老叔，他们也原就以我最小为由，把我藏在身后呵护着的，临了临了再不为咱们家做些事儿，真怕将来去了，也不配享庙了！”
　　三日后，玄恩泽召会监会、诸教主并护教全真在紫阁上香开坛，吕辉三拜九叩，近前承接祖庭教谕，恩泽先将杏黄旗递上，转身从案上端起湛卢剑来，吩咐道：“湛卢剑，是十四叔孝闵教主留下来的，而后留给了四叔孝宁教主，几经辗转，今又供奉在了祖庭，烦劳老叔带给他罢！”说着又捧上一捆金绳来，上面还拖着一个金色莲花，也递给吕辉，随道：“还有祖庭供奉的七宝金莲和捆妖绳，一并也带给他罢！”待吕辉也接过去了，才叫上起居郎黄振升来，递给他一个锦囊，宣道：“即日起，加汝奉圣全真，扈尉献教主赶赴长清灵岩，而后随小青龙星星主南征臼山，功成归来，领受仙爵！”振升跪听教谕，已有两位白衣道童捧上诛仙剑来，恩泽点头笑道：“天佑忠良，这是九仙山各位老爷昨夜打发人送来的！你接着罢，记着原模原样的带回来，还有，你披老叔的小雪豹旗，代老叔去这一遭，替祖庭看好这些法器，本座等你的消息！”众皆含泪一笑，目送吕辉、黄振升车帐出宫。
　　阴云蒙蒙，寒雨绵绵，灵岩别院阁楼里姬嗣发（字延清）也正心烦气躁，侧卧凉席上围着火盆借着闷酒微醺时，忽闻门外一阵脚步声，随呵斥道：“谁在外头？”只听门外小厮答道：“回少司，历城侯肖家的公子来了！”嗣发闻听来了小友，立刻显露喜悦，便忙起身要迎，醉醺醺尚未起来，肖宇粱（字书飞）已开门进来了，嗣发笑道：“你们这些世家子弟，难得到这穷乡僻壤来，怎么得……我是有失远迎了！”宇粱摇头一叹，苦苦笑道：“那时候让你到济南去，你偏说什么‘宁宿枝头烟为伴，不闻深巷犬吠声’的浑话，这会儿又说什么风凉话打趣我，早知道你还是这么不长进，我就不来了！”嗣发讥讽笑道：“几年不见，你可是越发的出息了！”说着一叹就来拉肖宇粱一起坐下，随轻声笑道：“你还别说，酒到醉深处，离了你还真没意思，只是你们那些出身高贵的士族大家做派，我是真学不来，去了也没什么意思，不如你来！”说着傻傻一笑，就把地上的酒坛抓过一个来递给了肖宇粱。
　　肖宇粱见他心情也是郁闷，便不再取笑，直入正题，将酒坛放在一旁，问道：“如今有个出人头地的机会，你可愿意？”姬嗣发闻言一怔，松了口气笑道：“又来了，你们济南那趟浑水，我是不会去的！”宇粱松了口气，压低声道：“若为天下苍生，代天巡狩，何如？”姬嗣发含泪一怔，凝眉叹道：“你知道我不喜欢开这样的玩笑！”宇粱摇头哼了一声，冷笑道：“你也别当着我的面装什么潇洒飘逸，其实谁又不知道那句话是先朝高祖文皇帝御制诗集里的句子，当真你只当了一句浑话，你的豪情壮志，莫非空老林泉？”嗣发紧紧攥着拳头，沉思片刻方道：“可天下人谁能再有他的气魄？”
　　肖宇粱闻言微微一笑，劝道：“今日还有两位贵客到此，引你一见？”姬嗣发一愣，抬眼望去，吕辉、黄振升二人进了门来，姬嗣发心头一颤，凝眉打量了吕辉一番，心知不是俗人，因忙问道：“这二位是……？”宇粱起身忙与黄振升扶着吕辉到一旁坐下，再去关了门窗，才引荐道：“此乃赢城来的吕老教主和黄真人！”姬嗣发听了顿时酒醒了一半，也不及穿靴子了，慌忙俯身就拜，一言不敢再发，但听吕辉微微笑道：“虽说你我年纪悬殊、职份不同，可毕竟师出同门，快别这样！”嗣发启道：“不知是献教主屈身驾临，学生有失迎迓，望乞恕罪！”吕辉摇头随口笑道：“过了过了，都是一样的人！”说着忽然眼眶一湿，恍惚间又看见当日在草堂见玄锡维（字穹高）的那一幕来，忍不住泪水已滴落下来。
　　黄振升、肖宇粱虽不知什么事，赶忙上前拿汗巾子给他擦了去，轻轻问道：“老教主……？”吕辉回过神来，才又摆手笑道：“不妨事的！”随忙示意二人扶起姬嗣发来，叹道：“我是个油尽灯枯的人了，好些事儿也不愿操心，毕竟亚圣尊我一声叔父，遵祖庭的教谕，这一遭我还得来！”三人一惊，嗣发忙道：“献教主贵为祖庭最后的老人儿，还当善保贵体！”吕辉笑道：“你能有这个话，就不枉我亲自来这一遭！”嗣发虽不知吕辉此来到底为何，心知一定是要紧的事，不敢迟疑，顺势跪下叩道：“学生身在俗世，固然入不了法门，但有效劳之处，还请老教主尽管吩咐！”吕辉闻言，也接着话音顺口应道：“本座至此，就是带你入门来的！”姬嗣发眼前一亮，见黄振升、肖宇粱都含泪一笑冲他点头，顿时有些不知所措，空张着嘴不知如何言语。
　　吕辉说着，已从怀里掏出一封锦囊来，随道：“这是祖庭的教谕！”黄振升、肖宇粱见了也忙跪领，吕辉方道：“亚圣淡泊，一心治学，宗门内的事儿，这一向也不愿多问，可旬日内接连收到长安急报，四川的形势刻不容缓，这时候我再不来，泉下何以见往圣乎？”姬嗣发躬身奏道：“承蒙不弃，但听驱使，万死不辞！”吕辉一把拉住了他，含泪叹道：“何以言死？”说着使了个眼色又让黄振升捧上杏黄旗、湛卢剑、七宝金莲和捆妖绳来，递在了嗣发面前，吕辉才道：“他也年纪大了，就不亲自见你了，命我专程至此，就是送这几件法器来的，国难当头，不多寒暄，你我同系慈航门生，归根结底都是鸿钧嫡传，既是玄门中人，你领玄家的宝物，升小青龙旗，代天巡狩，诛魔除暴，都是你的使命，一路保重！我在祖庭等你的捷报！”
　　姬嗣发对这突如其来的命运安排顿时弄得有些不知所以，虽也听说过些自己的来历不凡，但内中缘由一概不知，抬头再看这位饱经沧桑的老教主庄严肃穆，心知此言不虚，不由含泪感叹道：“圣人说……学成文武艺，贷与帝王家！学生幼习仙剑，诛魔除暴原就是平生夙愿，今蒙祖庭厚爱，恩授仙爵，学生怎当得起？”吕辉捋须笑道：“既然我来了，你就当得起！”肖宇粱来扶起嗣发，才忍泪笑道：“修仙剑的人天下无数，几个人真能修成剑仙？平生有个剑侠的名号也就死而无憾了，你这初出茅庐就升起了小青龙旗、授箓了玄门仙爵，奉祖庭教谕代天巡狩，这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你我相交多年，真不知道该恭喜你……还是该妒忌你！”
　　玄元一二零年十月二十七日，玄恩泽在紫阁焚香祭祀天地三界，上表光武皇帝，奏请姬嗣发授箓为赢玄灵教主，升小青龙旗，钦赐杏黄旗、湛卢剑、七宝金莲、捆妖绳，代天巡狩，节制各地宗门、调度各省驻军，挂帅出征臼山蝠魔，腊月初三，姬嗣发奉法抵达龙门山一带，在剑门蜀道扎下大寨，同时调配甘肃守备进驻报恩寺、陕西守备进驻平昌，又悄悄发邸报调集云贵联军向蜀南竹海一带进发，对四川形成合围之势，腊月十六日，黄振升率门下各部兵出剑阁，联合德阳方面军南北夹击，与屯扎碧水寺的叛军展开激战。
　　纵马近前，黄振升身披小雪豹旗、手握诛仙剑，瞭望竹林外兵马混战，凝眉问道：“前日合围，轻而易举拿下山关，眼见碧水寺的叛军已消耗殆尽，可见匪首杜霄？”秦凯旋（字霄贤）近前奏道：“德阳方面军还在绵阳对峙，绵竹一带隐隐也有叛军动向，我大军合围虽除掉几个叛将，却未见有叛军主将调度指挥，可见碧水寺并非叛贼本寨，是否调整战略，速战速决，而后向西逼进？”正言间又有小校报道：“启黄真人，青城山飞鸟传书，称在汶川遭遇叛军主力，请速救援！”凯旋急道：“事急矣！我即刻率部前往！”话音未落，振升阻道：“且慢！”沉思片刻问道：“邸报上不是说，各宗门的人都奉法听从峨眉调度在臼山与蝠魔周旋？青城山的人在汶川作甚？且青城山到此恰隔着绵竹一带，青鸟是怎么来的？”说到这里，众皆缩紧了眉头。
　　身后孟彦森（字霄荷）片刻解道：“莫非此书有诈，欲赚我大军调动，然后突袭于后？反欲围我？可叛军主力……？”黄振升松了口气，冷冷笑道：“临行之时，密报上已然清清楚楚，区区小计焉能瞒我！叛军主力必还隐匿在这一带！大军不可轻动，困也要困死他们！”黄振升的一声军令可谓决断，不出所料，藏身于碧水寺地宫里的杜霄、杜季祥（字瀚林）三千兵马最终按捺不住，从各处暗道一齐杀出，早已守备森严的碧水寺已成天罗地网一般，黄振升挥剑杀去，三两回合便将杜霄斩于马下，叛军大有四散窜逃之势。
　　杜季祥拔剑喝道：“壮士不怯死以苟免，勇士不毁节而求生！朝廷无道，不恤苍生，川民深受其苦，无处申诉！面前是鹰犬爪牙、身后是妖魔为祸，进亦是死、退亦是死！就此弃甲回去，莫非就有生路乎？”叛军闻令，再不退后，眼见一场死拼又要展开，黄振升近前骂道：“匹夫还不清醒？圣人的话在你嘴里，怎就如此义正言辞？我今奉法携诛仙剑专程从山东前来，就是为川中百姓除妖降魔的！汝等虽有委屈，岂可纵三军将士血肉之躯厮杀相戕？”众人闻言大惊，再看黄振升持剑挑起小雪豹旗来，怒道：“妖魔才是人间之患！同世为人，何以无辜相残？既杜霄已死，余者无罪！汝等是让妖魔毁了家园，但有心随我降妖除魔、夺回家园者，立刻放下兵刃！”见众人迟疑不定，振升又瞪了一眼杜季祥，斥道：“游龙剑杜家，本就归我玄门，汝叔祖子升公，与我高祖有莫逆之交，已健忘乎？”杜季祥这才唯唯诺诺放下了宝剑，黄振升下了马来，要近前时，孟彦森赶忙过来护尉，却见振升摆手拦住，轻轻笑道：“瀚林与我同门，今已迷途知返，正是齐心协力对付蝠魔之时，必不害我！”杜季祥听得此言惭愧不已，下马跪拜于地，黄振升赶忙过来拉住，含泪叹道：“快别这样！真正的恶战还未开始，你速下令让各地止住刀兵，且等灵教主的兵马一到，马上向臼山进发！”欲知后来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