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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首,满眼酸涩(七)

作品名称:爱的主题曲之我只在乎你      作者:羽佳一鸣      发布时间:2021-06-26 09:24:53      字数:9138

  进入高三,学习氛围一下子紧张起来。测验、模考一轮接着一轮,各科老师准备的高考相关试题堆成了小山。
  开学第一周,早读时间提前,晚自习推后,硬加出一节课,早晚自习成了必上课,全程有老师监督或讲课。新的年级主任孙长胜老师制定一套新制度,除了要求同学们在校行为规范,更着重于出效果,严禁毕业班的同学迟到、早退、旷课、请事假,要求路远的同学务必住校,起床和熄灯时间也很苛刻。为配合这套制度顺利高效推行,他从高三每班选出三四名有影响力的同学做执行委员,早读开始二十分钟前和晚自习下课的二十分钟后在两个大门口和各教室寝室巡查,发现违规行为严厉处分。当然,委员们犯错处分也会从重处分。因为他每天都拉着脸批评这个、教训那个,同学们都怕他,常在背后骂他还给他起外号“孙长脸”,六班同学私下说他是驴嘴的老哥“驴脸”。
  丽霞第一次值日是开学第二周的周三早上,遇到九个迟到的、四个进大门还在吃东西的,其中就包他们班的申浩。申浩是跑着进西门的,迟到也不足两分钟,进门立刻到她和四班刘栋身边,诚恳地说明他刚帮巷口新开的小卖部的老奶奶开推拉门,那是他同门的奶奶。她知道他家离西门三百来米,也知道给街坊老人帮忙是再平常不过的事,不忍心把他交给孙主任。刘栋也说让她拿主意,保证不告诉任何人。她犹豫了,要原谅十三个人都情有可原,可如果一个人名都没有孙主任绝对不信。怎么办?没有两全其美的办法。快到教室的时候,她给刘栋说就当名单丢了,她去找孙主任解释。
  孙主任的严厉周一周二大家都看到了,教导处门口每天站半上午、一上午的几十名同学更是深有体会。没等丽霞说完,他的两条粗眉已经拧到一起了,眼睛眯着,嘴角也轻微抽搐好几下。也别说他不信,任哪个老师听她说“今天西门儿记十仨人儿,九个迟到哩、四个进门还在吃东西,刚上厕所儿朔不小心把名单儿弄丢了”会信?他断定她是为保护熟人而对抗制度,罚她和南门发现的二十三个违纪同学一起罚站。第二节几何课时,高老师过去为她说情才算完事,还警告她再犯同样的错误就停课。
  因为那件事,申浩对丽霞感激不尽,买了几次明星海报、贴纸送给她,她都没收。
  新制度实行一周后,迟到、仪容不整、校内闲逛的加一起仅仅是个位数,校门口和课间吃东西的却越来越多。于是,孙主任让大家把重心集中在管制吃东西。这绝对是难题,校门以外的出范围了,至多提醒他们别乱扔垃圾;校内的都是偷偷摸摸进行的,即使逮个正着,他们马上把零食塞口袋嘴巴不动也不算违规,到没人地方甚至课堂上悄悄吃,谁也不能什么事都不干专门去盯着哪个人。更何况三年级学生的脸上也没写字,全校近两千人很难分清。
  经过几天观察,孙主任终于发现问题出在哪里——西门北边巷口的小卖部,小卖部的门正对学校西北角的矮墙,矮墙外是几棵碗口粗的榆树,里面是个建校时留下的长满杂草、小树的土包。那地方不仅有利于来回传递东西,个别迟到的男生还能扶着树翻墙进来。孙主任过去跟老奶奶讲道理,希望她课间别卖给学生们吃食。她反过来给他讲理,说他管不住年轻孩儿来管老太太纯属胡搅蛮缠,又说学校光逼着孩子学习不让吃饱缺乏人情味,学生吃不饱哪有力气学习?外面行不通,他只能再次从内部着手,但清理土包那样的工程确实太大,不现实,他就安排人每天的课间轮换着在土包跟前巡逻。
  头几天真有效,同学们远远看见值日委员就返回教室。可没过三天两晌午,胆大的同学开始以买文具、日用品为理由光明正大过去,即使发现谁买零食又会说现在不吃,等吃饭时候拿宿舍才吃。一传十十传百啊,很快,同学间流行一句“撑死胆儿大哩,饿死胆儿小哩”的口头禅,值日委员变得跟摆在田间的稻草人差不多了。
  中秋节过后,天渐渐转凉了。尤其是晚上,下晚自习十点,不穿外套会有点儿发瘆。孙主任体谅女生身体弱一些,凡是晚间值日只安排男同学。丽霞却有自己的想法,经历这段时间的值日她开始厌倦。一方面觉得学习时间不够,每次为值日她都得比平时早起半小时,晚上睡觉也推迟到十二点以后了;另一方面,她愈来愈感觉值日成了形式,因为有心学习的同学催不催都会积极利用任何机会,不想学的会各种磨叽,管太多了除把关系闹僵没任何意义。所以她值日时会随身带着课本,抽空看几道题或记几个单词。
  有个周五早上该她和袁金珠在西门值日,她从家过去书包没放就站在门外,带好红袖章拿出英语课本。时间还早,门口还没人,袁金珠也没从食堂过来,她索性低头默记单词。刘栋远远跑过来,没到跟前就神神秘秘地喊:“给你说个事儿!我夜晧儿看着有人给小铺儿咁儿亲嘴儿了!”
  “瞎说咧吧?夜晧儿月起黑头,你长勾儿眼咧?”丽霞嘴上说的满不在乎,心里却有些好奇。最近有好几个同学议论下晚自习路上看见有人勾肩搭背,多半是在谈恋爱,而且肯定三年级的同学,因为只有三年级那时间下晚自习。
  “看看,你还不信咧!”刘栋又凑近些,“我给你说,夜晧儿赖皮三儿俺俩守土堆儿,打过铃大约莫儿十几分钟赖皮三儿去茅私了,我去墙角儿打算吸棵烟,亲眼儿看着俩人儿给小铺儿咁儿搂到一块儿,一扎么眼儿往北了。”
  “蓝三平也看着了?”丽霞仍假装不在乎。
  “不说赖皮三儿去茅私了?”刘栋稍微停顿又换成更神秘的语气,“我本来也没当回事儿,咱学校谈对象哩起码有十几对儿,谁操那邪心?嘿嘿,熄灯铃响罢我该回去睡觉朔,有人儿从我跟咁儿翻墙,你猜是谁?”说这话时他显得非常兴奋,没等她说话他自己就忍不住了,“三闷儿!恁班最后边儿那货!就是他给谁亲嘴儿哩!”
  “唏——”丽霞不由得吸了口凉气。要真是袁木林,那个人可能就是思思,他俩哩关系都发展到怎亲密哩地步儿啦?但她仍把申思思当好姊妹,所以不愿事情传出去,以免被孙老师发现做出严厉处分。想到这她再次用怀疑的态度问:“不会吧?嫩黑哩你不会看岔劈?”
  “不会!绝哩是三闷儿!我敢拿俩眼珠儿赌咒!”刘栋笃定地看着丽霞。
  这时已经有人陆续的进校园,袁金珠还没过来。她却愈发的担心了,就压低声音问:“哎,这事儿还有谁知道?”
  “没啦!我多会儿不说赖皮三儿去茅私了?”刘栋认真地说。
  “你没跟旁人说?”她再确认。
  “没!我到宿舍朔都睡了,黑漆哩,呼噜声一片。”刘栋说完觉得她语气有点儿怪,忍不住问,“咋啦?”
  “呃——要说也没啥,”她思索着,“我觉哩最好嫑乱传嘴。人家都说拧拆十座庙不拆一门婚,万一破坏人家哩幸福咧?多缺德啊?”
  “那倒是。”刘栋还真打算一会儿回到教室炫耀一番呢,见她这么认真的也想在她面前保留好印象,话锋一转说,“咋就你一个人儿啊?今个诶还有谁给你值西门儿咧?”
  她见他改口也轻松许多,淡淡笑了笑说:“该金珠了。没事儿,反正我也不想儿值,捪①吧。”
  “那哪中啊?我给你一块儿值。”刘栋说着从夹克口袋拿出红袖章,边戴边跟她聊天,“今个诶清儿够冷哩啊,你穿嫩薄中不中……”
  丽霞也跟他附和,心里却开始盘算着找个时间提醒申思思他们一下。毕竟孙主任比其他老师严厉得多,谈恋爱也一直是学校禁止的事情,尽量别惹麻烦。
  周六晚上只有一节晚自习,七点五十放学,周日是全天休息。所以大家都很放松,值日委员也是吊儿郎当的应付会儿回宿舍,然后睡个大头觉。连门房老头都放松警惕,铃响前早把大门敞开了,歪在桌子上听广播。
  从南北主路到西门门房两三百米只有一盏照明灯,加上有点雾只有微黄的一小片光,不仅显得校园静逸,还有些朦胧感,挺有情调。这样的环境,那些初涉爱河的恋人们非常喜欢。出教室就有人交头接耳、窃窃私语,随着往出涌的人流挎胳膊的、勾肩的、拉手的,只要稍加留意,轻轻松松的就能找出二三十对。出了大门更加不用避讳,方向不同的站在路边依依不舍话别,同方向的商量要不要去夜市喝羊汤。
  谁也没想到,大门外门房的墙根上站着一个人,出其不意蹿出来拉住一对情侣硬拽进门房,而小情侣吓得面无人色,也完全不敢挣扎。转眼间那人又走出来,几分钟时间又拉住一对。简单说,到门房老头十一点十分关大门时,小房子里面靠墙并排站六对男女。孙主任坐在门房老头的凳子上,正虎着脸瞪着眼逐一训斥。
  丽霞那天走得早,回到大姨家就洗脚上床,看不大一会儿书就进入梦乡。她听说这件事还是周一早上早读课上到一半的时候,值日回来的王守望走到她跟前悄悄说了句:“前个诶晧儿孙长脸儿抓住几个谈对象哩,看那样儿很可能要弄大事儿咧!”
  声音虽然小的连她同桌都听不见,却把她吓得一激灵,赶忙站起来往最前排角落看。申思思的位置上空着,再看后面袁木林的位置也没有人。她的心几乎要跳出来了:咦!真坏事儿了!思思咋怎倒霉咧?王守望本来不知道有谁,只是刚才去教办室交名单时听见孙主任跟校长还有几个人说话,临出门听到一句“嫑管别哩学校咋着,咱这儿得坚决杜绝在校生谈对象,前个诶黑抓这几对儿一个也不能姑息”。所以,他估计是有同学被抓成现形,而且绝不止一对。可是随着她的动作和目光看,也立马想到班里缺的袁木林和申思思可能难脱关系,与此同时猜到她知道的更多。不由得脸也变了,咂咂舌快速回自己座位。
  发生这么大的事情,她哪还能安稳的上课?坐下后也是左顾右盼的,情绪明显有些乱。可不是,周五她听了刘栋的话就非常担心,想给她们提醒还没机会。按孙主任的风格至少罚站,在布告栏里通告批评,思思的火气本来就大,会不会想不开?脑子乱的难以形容,时刻盼着下课铃响好出去打听点消息。班主任就在讲台边站着,把她的动作表情看个仔细,若不是看在她平时的表现好,早叫出去单独训话。
  还没等到下课铃响呢,她已经确定被抓的有申思思,因为她看到申大宝、申二宝和校长一起从教室旁边走向西门,不是为思思还能为谁?铃声想起时,她第一个跑出教室,紧随其后的是王守望和耿新华,再后面是娄新娟、吕伟、袁金珠、周彤……敢情半个班的同学都注意她的变化。
  教室旁边的路上没什么不对劲地方,教导处门口也正常,他们又跑到南门口布告栏。三(1)班、三(3)班、三(7)班各有两名同学,三(4)班四名同学,因在校园内谈恋爱被通报批评,每人记大过一次,当天调换班级,如有再犯立即开除学籍。
  没有申思思和袁木林的名字,丽霞长长的吐口气随即皱起眉头:这咋回事儿?要是没逮住她俩咋都没上学咧?大宝叔给二宝叔又来弄啥?她怎么想的其他人不知道,却也不方便当众问她,因为布告栏前面已经挤了上百个同学。正熙熙攘攘的讨论着上面的人和事情,人声鼎沸、唾沫星横飞,似乎有人早料到甚至盼着这种事发生。
  周二早读前申思思来了,跟以前一样默默地到角落坐下,掏出书、文具,看书。没人觉得有异样,以往的她也是默默地来、默默地走,不跟任何人说话。连自认为跟她熟悉的丽霞和袁金珠也看不出什么不妥,本来该问明原因的班主任居然也没问。
  袁木林的座位始终还是空在那,直到毕业也没人见他在学校出现过。几天后有人议论袁木林辍学的事情,可能是家里发生事情,也可能是觉得高考无望不愿浪费时间。丽霞总觉得跟那次抓谈恋爱的有关系,却说不出所以然来。最后一次听到他的消息是春节后开学申艳萍说的,说大年二十八见他在三角塘旁边的菜市场卖豆芽。
  元旦,学校放假一天。路近的都回家了,路远或不想来回跑的就没走。勤快点的起早洗洗衣服,半上午出门逛街吃饭,或者看场电影放松放松。懒的都选择睡大头觉,晌午起床洗漱到街里吃午饭,部分男生还喜欢到百货大楼旁边玩游戏机、看录像。
  刘栋是胙城的,往返一趟百十里,通常一个多月没钱花没衣服换了才回去一次。他绝对算个懒人,衣服从不自己洗,没时间回去就从一堆脏衣服里选相对净点的。最喜欢的消遣是睡大头觉,尤其是冬天外面天寒地冻的,被窝是最值得眷恋的所在,如果没人叫也没提前安排事情,他能从头天下晚自习睡到第二天的晚饭点。他跟王守望是初中同学,王守望是他村的外甥还在他们村上学,所以两人算是远房老表加老同学。王守望家境不错,学习成绩也比他好点,在县城的几年里没少让他蹭吃蹭喝。王守望暗恋丽霞的事他老早就知道,两人都是班干部,他还曾戏称王守望近水楼台有的是机会。可是两年半过去,王守望硬是没弄出半点动静来,而他进入纪律委员会后跟她接触的多了,竟也生出几分爱慕。
  三十一号下晚自习时王守望找他,说好元旦上午去街上打三国志、喝羊汤,顺便做个参谋给丽霞选元旦礼物,半下午给她送过去。一不小心还是睡猛了,等王守望来把他叫起来,脸不洗、牙不刷到西小街已经过一点。只好跳过打游戏先去喝羊汤,然后进百货大楼逛。之前计划时很轻松,可真选起来竟非常困难,等他们最终决定在邮局买本集邮册当礼物,太阳已经即将下班。
  两人既兴奋又忐忑,来到丽霞大姨家门口又徘徊了十几分钟也没敢叫门。最后刘栋有点恼了,把抽剩的少半截烟撇地上用脚搓搓,拉下脸对王守望说:“你到底儿还送不送了?要没胆儿就趁早回学校吧!送个礼都送不出来,等你敢拉手哩时候人家都该有小孩儿了!”
  王守望本来就很着急,听刘栋的语气更加焦虑。要说怯懦怕失败也不算大问题,每个初涉恋情的人都有这弱点,他也不止一遍给自己打气,可行动和想法太过不协调。最后一咬牙悻悻地说:“就这吧,咱先回学校,明个诶再找机会给她。”说完直接往回走。
  “给学校给她?给学校你哩胆儿就大啦?不怕孙长脸啦?”刘栋说着小跑几步超过他,忽然忍不住回头骂,“老表啊!你真没种!就是个软**!给你个**掰开你也*不进去!”语气里既有恨铁不成钢的埋怨,也有发自内心的就像骂自己的那种蔑视。
  “唉!骂哩在理儿,我都想儿己街抽己街几个耳嚗②!可我——算吧!”王守望低着头只管往前走。猛然看到对面二三十米有两个人往这边走来,正是丽霞,还有个比她低半头的小瘦子,两人挽着胳膊,边走边旁若无人地说笑。他感觉“唰”一下子凉透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却又避无可避的看着她们。与此同时,刘栋也已经看到她们了,还凑过来拉拉他的衣服袖子。
  丽霞也看到他们,走近了才微笑打招呼:“咦?恁俩搁诶这儿弄啥?今个诶过阳历年咧恁咋没回家?”说话时离他们也就五六米远,仍和那人挽着胳膊,丝毫没有避讳,笑容也没半点的不自然。
  “呃——俺俩没啥事儿。”刘栋的身子也显得有些僵硬,但还能强颜欢笑,“这货喜欢俺班哩申艳萍,非拉住我让我给他一块儿送礼物儿。都到这儿了还不知道人家搁诶哪儿住咧!”
  “呵呵,艳萍家啊?”丽霞笑的很从容,说着指着南面,“看着没?恁俩从前边儿那个小路儿穿过唉,到南街上再往南走大约莫儿二百米。路东有个艳玲代销点儿是她大伯诶③家哩,艳萍家给南隔壁儿咧。”
  刘栋“哦”了一声看王守望,意思是要送就赶紧,不送就走。此时,丽霞两人已经在他们跟前不足两米的地方停着,夕阳虽然沉下去了天光却还很亮,所以不管谁有个微小表情动作都能看清楚。王守望知道刘栋扯话题是给他找台阶,现在走正是好时机。可他看到丽霞挽着的那人长得凹斗脸、稀眉毛、小鼻头,两只眼还不一样大,脸上瘦瘠旮旯,短的露头皮的枯黄头发简直像笤帚毛,龅牙把上嘴片顶的卷起来。就这么个货咋配得上仙女儿恦哩丁丽霞?输给这货传出去多丢人?他瞬间觉得憋屈的要死,原来的惊慌竟一扫而去,换成一副生无可恋。刘栋见他没说话也没挪地方,怕他更冒失就不耐烦地拉了他一下:“老表呀,到底儿还送不送啦?不送就走吧?”
  王守望吧嗒吧嗒嘴不知道该怎么说,又犹豫了一下打算拼了。那人咧开嘴笑了笑,接着用不阴不阳的声音说:“哎,你打算给人送啥?我瞅瞅咋样儿?”说话的声音像是感冒鼻子齉住还略带沙哑,但明显有些女人的细声。
  哟!说话咋还——这啥味儿啊?王守望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而且他还看到对方张嘴时露出满嘴黑牙根儿,不是丽霞在抹不开他都想捶胸顿足骂点儿脏话。刘栋也看向他,脸上的表情也显得非常意外。他无奈地把袋子口抻开往前一递说:“就一本儿邮集,没啥可送哩。”
  “呵——还真够土哩!”那人撇撇嘴没再看,说话语气险些要把王守望的鼻子给气歪了。这可是他和刘栋选了一下午,花了一个月的生活费买下的。丽霞赶忙笑着撇那人一眼,用带着嗔怨的语气说:“胡说啥咧?嫑管啥礼物儿能代表心意就中。”随即又对他表示歉意,“嫑往心里去哦,她给你轻咧。”
  王守望无奈表态:“没事儿没事儿,这伙儿说哩也在理儿,俺俩都不多会挑东西。”说着还瞄了一眼刘栋。
  “看看,他己街也知道?”那人不屑地笑着说,“哪有小妞家爱弄这哩?”
  “少说两句儿!”丽霞压低声音埋怨,接着又浅笑着看向他们,“恁俩要去艳萍家赶紧去吧,会儿大天要黑了。”
  “那中。”“哦。”刘栋和王守望几乎同时回答的,语气却天壤之别。只见丽霞拉着那人往南走去,那人居然又换手搭住她的肩,嘴巴贴近她的脸说:“咱姨要知道咱俩看电影儿会不会……”
  “还看啥咧?走吧!没听着人家都咱——啦?没你哩戏了!”刘栋没好气的说完,重重地朝地上吐口唾沫,又用脚搓三四下才转身走。王守望彻底蔫了,一声不吭的跟着刘栋顺街道往北面走,到路口往东走南街回学校。
  二号中午放学,丽霞在大门外面遇见申艳萍以后两人同路走一段,故意问她是不是跟谁谈恋爱,她笑着摇头娇嗔丽霞“净瞎猜”。当然,她并不知道丽霞说的是谁,丽霞也是随便问问。而王守望从那以后再没跟谁讨论过恋爱的事,跟刘栋说话也会避开丽霞,也没向别人打听跟丽霞在一起的是谁。如果他们打听了就能立马恢复斗志,而且会笑自己太幼稚,因为那人是丽霞的亲妹妹艳霞,由于丽霞好久没回去过母亲有点担心,所以派她来顺便也看望大姨,再有她们的奶奶今年准备过八十大寿,希望那天家里人全乎些。
  腊月二十是丽霞的奶奶做大寿的日子,她头天下午期末考试结束,赶夜路骑车回去。进家门已经晚上九点,家里仍然灯火通明。大姑拉着她进屋坐炉子跟前烤火,小婶给她倒杯热水。或许是吹几个小时冷风的原因,又或者离家时间久了,看大家围坐在堂屋聊天的情形,心里升起一种难以形容的暖意。
  由于家里人多,晚上她和艳霞、二表妹挤一张小床。那两个是同年出生的,睡前叽叽喳喳聊个没完。她睡不着,坐起来拿了本《读者文摘》,刚翻开还没看就听见艳霞说:“……多大了还抄作文儿?俺学校有个成家村儿哩孩嗷才上初二都己街写小说儿咧,听说……”
  她忽然就想起大志和小兴,年龄跟艳霞差不多,应该也是上初一、初二。不由得问了句:“谁?谁会写小说儿?”
  “咦?你不是看书咧?比兔耳朵还灵!”艳霞幽幽地说完看丽霞一动不动的,就略显不耐烦地说,“反正是给咱小姨一个衇儿④哩,二二班叫成大啥忘了。”
  “成大志?”丽霞脱口而出。
  “记不起来了,可能是。”艳霞一副不以为然的样子,“咋?俺同学儿你也认识?”
  丽霞没回答反而命令似的说:“写哩啥小说儿?明个诶给咱打听打听,看能借来瞅瞅不?”
  “明个诶?明个诶咱奶生儿咧!”艳霞脸上现出一百二十个不情愿,“再说,学校也放假住咧,顶多礼拜一开会朔给你问问。”
  “中。那就礼拜一吧。”丽霞答应着又转身看书。然而直到眼皮打架也没看进什么内容,脑子里反反复复就是两个小家伙的样子。恁大哩孩熬能写出来唉啥小说儿啊?既然叫小说儿肯定不是童话故事吧?还真想象不来。
  天蒙蒙亮,院子里有人说话,时间不大又热闹起来。然而,丽霞已经过了爱凑热闹的年龄段儿,好吃好喝好玩儿的已经不能引起太大兴趣。那些不常见的亲戚为表示亲近多会问些类似“处对象没”“有没相中哩孩儿”,如果应酬就得言不由衷,不应酬则显得没礼貌,所以感觉很累。一天下来,除了热闹再感受不到别的东西。奶奶坐在圈椅上受头⑤时的笑脸,成了那天最深刻的记忆。尽管奶奶本人已经听不清也分辨不出哪个人是谁,但毕竟是八十岁的人了,任谁到那个份儿能看着孙男娣女承欢膝下都会觉得幸福,细节已不是很重要。
  放寒假那天风很大,随风乱窜的似乎还有细小的雪粒。原定于在大礼堂进行的期末表彰大会取消了,各班班主任把奖状拿回去发给同学,反复叮嘱大家趁假期好好复习。丽霞有点心不在焉,她担心的是会不会下大,千万别耽误回家过祭灶。传说不能在家过祭灶的人,日后可能很长时间里无法跟家人团聚,以前二姨、三姨躲计划生育时都住过姥姥家,到祭灶那天姥姥就催她们必须回婆家。
  果不其然,还没出东街就下大了,密集的雪点子打在脸上又凉又疼,看路都有些不方便。但她就是这种倔性格,决定的事情阻力再大也别想让她回头,所以低着头咬着牙用力蹬车子,扶车把的双手更不敢松懈丝毫。
  寒冷的北风挂着哨子从后窗棂往屋里缝钻,密集的雪片打在玻璃上发出连续的沙沙声。艳霞斜躺在后窗对面的那张床上,边看书边悠闲地嗑瓜子。那张是丽霞的床,丽霞不在就归她用,因为她的床在后窗正下方,而整个冬天都刮北风,感觉那面墙都冷刷刷的。天没黑她就灌了暖水瓶,此时被窝里面暖暖的。靠床的桌子上有个茶盘,里面放着瓜子、糖,旁边还有装满热水的茶缸。
  艳霞是昨天放的假,开大会前她还真打听了小说的事情,写小说的就是二(2)班的成大志。她在二(5)班,与二(2)班隔两个教室,她班的成秀娟与他是街坊。她本来要托成秀娟打听,可成秀娟说跟他不对调,她只能自己去。她出门的时候,老师让大家搬凳子到外面开大会,就回去搬着自己凳子出门站队。
  四班高玉林是她家后街的外甥,坐好后与她就隔三十公分的空。她随口向他打听,他居然与成大志堂哥关系不错,愿意替她问。上面校领导讲话,高玉林在下面弯着腰钻来钻去。
  时间不大,他回来告诉她,小说期末考试结束那天被其他班同学借走了。看她有些失望,他又说等放假回来再替她去借,接着悄声跟她说小说里的内容。起初听他说小说仅仅是个教案本,内容也只是用钢笔写的,她立刻失去了兴趣。当他说是言情武侠,女主角“元丽霞”是武林第一美女,心劲儿不由得又卯起来。因为上次听姐姐提起成大志的语气,似乎他们早就认识,那么小说的女主角也用“丽霞”这名字会是单纯的巧合?别说现在借不来,就算借来我也得先看,她俩会不会有啥猫腻儿?他看她对小说这么感兴趣,就从同学张文军那里借了本《多情剑客无情剑》让她先看着,等开学回来再找成大志借。
  丽霞到家时艳霞已经歪在床头睡着,她替妹妹盖好被子睡到对面小床上,顺手把那本书拿过去边暖被窝边消遣。在那之前她还没看过武侠小说,细看之下感觉比看过的言情小说有嚼头,尤其书里对人物性格和场面的描写。主角“李寻欢”身上体现的才气、魅力,对友情、爱情、江湖义气的挚诚,直接颠覆她对小说人物的看法,觉得那个角色很贴近现实。
  年前年连下了几场大雪,年后那场更大,温度比年前还低。丽霞除了去外婆家一趟几乎没有出远门,必要的拜年以外都呆在家。丁燕和丁换景来过两次,都是几个人坐被窝聊天。其他时间她也不想下床,吃了饭就坐床头复习功课,看看书,困了眯一会儿。除非家里来客人,她才去厨房帮忙,和客人应酬几句。
  
  注:①捪(mín),原意是用手抚、抹、摹某物使其平整,这里是得过且过、混日子。②耳曝(bao),曝是替音字,耳曝指耳光、巴掌。③伯诶,豫北方言里连读作bàiei,是父亲的称谓,父亲的大哥二哥则是大伯诶、二大伯诶。④衇(mài)儿,豫北方言里读maier,原意有血统、宗派的意思,在这里表示街道、里弄那样的范围。⑤受头,接受别人叩头,是传统风俗里长辈或有身份的人接受叩拜、祝福的一种形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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