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一百六十八、一百六十九

　　一百六十八
　　北方夏季的夜晚总是让人感到烦闷，虽然没有了白日里的燥热，但被烤了一天的土地所蕴含的热量，似乎要趁这个时候释放出来；再加上湿度大，让人感觉很不舒服。
　　此时，待在房屋中，着时让人有些无法忍受。于是，晚饭过后，人们便三三两两地搬个小凳，来到小区、院落的街道上，这里多少是有一些“过道风”的，可以带来些许清凉。聚在大树下，摇起蒲扇，找着一些话题开始谈论起来，或家长里短，或奇闻异事，或高声或悄声地神侃起来。总之，在这闷热的时节，利用这种方式消磨一下时光，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
　　再来说说上方县城主街道，路灯隔不远一盏盏灰黄地亮着，路灯下面由于有蝇虫飞舞，所以人不是很多，显得有些空旷，只有几个棋迷就着灯光在“楚河、汉界”两边大战。
　　县委机关大院此时已是人去楼空，除了门卫以及值班室还亮着灯以外，其它地方没有光亮，显得很是静谧。县委办公楼已经不是以前的老式建筑了，代之而起的是颇有现代化气息的办公大楼了，院墙比以前也加高了，后面的围墙上还安装有电网，拐角的地方分别亮着一盏很亮的灯，似乎在警惕地注视着一切。
　　在院落的一角有一栋单元楼式的集体宿舍，此刻，二层的一个单元房内还亮着灯光，就这映射在窗帘上的影子，可以看出一个人在来回走动着。借着灯光，从合拢得不是很严实的窗帘空隙中，可以看到一个约摸四十岁年纪的人穿着短裤、背心，在书房样的房间里一会来回走动着，一会儿站在资料柜前翻找着什么。
　　此人中等偏上的个头，肤色白净，略略有些发胖，正弓着身子在资料柜的下面的抽屉中找寻什么。过一会儿，仿佛没有找到自己需要的东西，便把抽屉带好，返身回到卧室，一头躺在床上，双手抄在脑后，抬眼望着房顶的天花板，若有所思地想着什么。
　　一会儿，又焦躁地从床上翻身起来，从床头柜里摸出一个做工精美的金属烟盒，从里面的夹子中抽出一只滤嘴香烟，又摸出一只金黄色的雕刻着纹饰的打火机，把香烟点燃，深深地吸了几口。
　　天气很闷，但房间的门窗却都关地严严实实，只有放在屋角的一个落地电风扇在起劲地“呼呼”摇头吹着，驱赶着室内秽浊的空气。
　　此人不时别人，正是上方县的实权人物——县委副书记刘行贵。在权力场中呼风唤雨、玩弄异己于股掌之上的生活惯性，已经使他养成了很敏感的政治嗅觉。近些时日发生的一些事情，已经使他隐约感到一种压力和危机。
　　当前轰轰烈烈的政治运动已经过去，运动中某种应运而生的东西已经随着运动的结束而销声匿迹。压抑多年的人们似乎得到释放，都在以特有的方式在宣泄着压抑和烦闷。包括生活的方方面面，以前不敢在公开场合提及的敏感话题，也能在街面上说了，人们都有一种扬眉吐气的感觉，到处充满着和过去不一样的清新空气和政策气息。
　　县委下设的信访处工作量也越来越大，反映和揭发问题的人数呈上升趋势。
　　就刘行贵而言，他有时也为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自鸣得意，包括栗达观在内的政敌一个个倒在自己面前，这种战胜对方的快感是难以用语言表达的。像林玉芳、黄莉一样阻碍自己前进的绊脚石也一个个被踢开，不知天高地厚的栗家和林家同自己较量，也被自己施展手腕，到如今家破人亡、背井离乡。
　　当然，栗、林两家只是其中一部分，所有的对手和敌人在自己面前均遭失败，这种所谓胜利者的畸形感受很是让他舒服、惬意，无形地、可怕地欲望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当每一次所谓的“成功”之后，他都感到前所未有的快感和成就感。仿佛又多了一个使自己通往权力巅峰的铺路石子，鲜花和掌声仿佛又在耳边响起。
　　所有这些，使他已经由一个正常人、一个曾经的革命干部，变得神经质，变得妖魔化，搞运动、整人已然成了生活的全部。这里，有其自身的原因，有骨子里的东西，当然也有时代的烙印，政治的产物。从这一点上来讲，他亦是一个悲剧人物，他的正负天平倾斜以来，留给社会的，除了给世人一些警醒和启示作用之外，似乎再没有其它了。
　　近一段时日以来，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焦躁和不安，上级进行干部异地交流，听说地委要新来一位纪检书记，但还不知是谁。结合目前的形势，尽管还不知是谁，但都让他感到不安，也许是多年形成的习惯使然，他的政治嗅觉已经十分“敏锐”了。
　　不知为什么，他突然感到一阵前所未有的不安。他心里明白，形势已经发生了和正在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自己所做一切，哪一条都是和主流背道而驰的，如果东窗事发，自己将死无丧身之地！想到这些，他后背不禁感到一阵寒气，浑身打个寒颤。
　　当然，有一句话叫困兽犹斗，何况已经感到威胁的恶兽，是绝不甘心束手就擒地！这是自然界的规律，也是人的规则。就刘行贵此时而言，大约剩下的也只有这种念头了。他脑袋飞速转动，把所谓的聪明用在了不该用在的地方。他主意已定，现在应该做的就是搜集各方面信息，从中理出头绪，想出应对办法，以有备无患。
　　今天下班后，他躲在自己生活区房间内，在自己的资料库中找寻有价值的文件和信息。但心烦意乱的他，怎么也静不下心来。于是，找找停停，停停找找，当然这样是找不出任何有价值的东西的。
　　最后，沮丧的他索性把灯关掉，一下子坐在床沿上，在黑暗中“吧嗒、吧嗒”的抽起烟来。近一段时间以来，他似乎越来越惧怕在明亮的空间呆着了，只有在黑暗的地方，仿佛才有一些安全感。
　　此刻，他闷坐在房间内。电风扇仍在“呼呼”地转着，把香烟冒出的烟气吹得四下里散开，由于窗户紧闭着，烟气在房间中旋转、弥漫，空气更加浑浊不清。黑暗中，只有燃着的烟头火花在一闪一闪地亮着。
　　与此同时，在一列由南向北急驶的列车上，一男一女对面坐着，正在小声议论着什么，虽已是深夜，但两人脸上仍写满着兴奋和激动。
　　夜渐渐深了，两个人显然怕影响到周围人的休息，便停止了交谈，转而把目光投向车窗外广袤而深邃的夜空，似乎在找寻心中那冉冉升起的希望之星。
　　苍茫夜色中，车轮撞击铁轨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地上传得很远很远……
　　一百六十九
　　在一座青砖结构三四层楼高的一栋建筑上，插满了红旗，清风吹来，猎猎飘动着。建筑物的正门是几个大圆柱造型结构，高大的、圆圆的石柱上面是有着特色样式的屋檐，圆柱的中央是宽敞的正门，正门往前延伸处，有着几十级的台阶，自上而下，一直延伸开来。
　　拾级而下，面前及建筑物周围是宽敞的有如广场一般的院落，院落周围用黑色铁艺栏杆围着。正前面是院落的大门口，大门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两大两小的方柱矗立在正中。大门也是铁质造型，旁边是两个供行人和自行车出入的侧门。门垛上左右两边分别挂着白底黑字和白底红字的两块儿招牌，整个院落庄严肃穆，很有气场。这里正是地委和地区行署所在地，辖区范围包括上方县、高青县以及周围的几个县城。
　　此时正是上班时间，步行的、骑自行车的、开汽车的，都从四面八方聚向这里。虽然人比较多，但秩序井然，并不凌乱；门口的警卫人员正站在岗位上，履行着自己的职责。
　　倘若你仔细观察一会儿，你就会发现今天进来的人似乎比平时要多，不少人胸前还别着一个小红牌牌，是进出的标识，警卫人员也正是检查着这些内容。不一会儿，院内已经停了不少的车辆，人们进入的频率也逐渐慢了下来。
　　原来，今天这里召开一个由地委组织的各部门及辖区县主要负责人参加的扩大会。来开会的人员，除了大院内各个部门主要领导以外，就是辖区县的县委书记及陪同人员。这个会议是一个上传下达的会议，主要是传达中央文件指示精神，并按精神层层分解。同时也是自干部异地交流以来，新上任的地委班子和辖区干部的一次见面会。
　　杨修武来此上任已经一个星期了，利用这几天的时间，他几乎走遍了辖区内的各个县城，先摸排一下情况，好为以后工作的深入开展打好基础。
　　在这个期间他同随身工作人员积极行动，搜集了一些散布在各处的靠运动起家的各级干部的基本资料，掌握了一些基础内容。为进一步把这些借运动起家的投机分子，这些“害群之马”、“蛀虫”们深挖出来打下证据基础。
　　过去，由于战争年代的特殊情况，杨修武按照上级的指示精神，几度更名改姓，以适应革命需要。现在，虽然战火纷纷的年代已经过去，改名换姓已经成为了历史。但杨修武考虑到特殊情况，现在对外仍是以“武修阳”的名字行之，因此，对于这个新来的纪检委书记，人们知道的信息和情况并不多。
　　由于长期在南方从事革命工作，使他的口音带一些南方口音，这使人们更搞不清楚他其实是北方人。所有这些，使他显得有些神秘，一些做了坏事的干部，由于不知道新来的纪检委书记的底细，心中也是惶恐不安，不知道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人物，到底是何方“神圣”，多大“能量”。
　　在这次会议上，地委主要负责人讲话以后，纪检委书记武修阳做了专题讲话，其不温不火的态度和非常清晰的条理给人们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作为上方县县委副书记的刘行贵自然也接到通知参加了这次会议，此刻，他坐在会议室中，仔细听着、揣摩着每一个人的讲话，从表情、从内容来分析接下来将要发生什么事情。努力想从每一个发言人的言谈举止中，发现些什么。
　　尤其是对这位新来的纪检委书记，更是引起了他的极大兴趣。此人讲话不紧不慢，有条有理，从面上分析不出什么。但他的潜意识里，却感到一阵莫名的焦躁和不安，他想仔细倾听这个武书记所讲的每一个字眼，但不知为什么，内心难以平静下来，思想常开小差。
　　从武书记讲话的态势来看，刘行贵也一时难以嗅出什么，摸不清对方的脉搏。他努力想使自己平静下来，但越是这样，就越难以静下心来，整个场面使他有一种莫名其妙的窒息感，手掌心、额头上悄然地渗出了细细的、密集的汗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