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8疯人院(3)
作品名称:1978疯人院 作者:陟云子 发布时间:2009-05-17 15:49:26 字数:3423
陈兰的回答出奇的简单。她说林盛恩死了之后,她也没必要在这里住下去了,因为这座房子本来就是林家人的财产,当初他们结婚时有过协议。林盛恩的父母虽然都已不在,可他在外省还有两个弟弟,按照当初的协议这房子的所有权应该属于他们。而且这里离自己娘家并不远,完全可以走着回去。既然如此,她为什么还要在这里呆下去呢?
在她滔滔不绝讲述的时候,黎赤兵一直在仔细地观察着她。她的穿着大方朴素得体,丝毫看不出做作的痕迹。脸上的表情也是平静自然,完全没有普通人撒谎时的那种局促不安。如果她是在造假的话,那黎赤兵觉得真得佩服一下她的表演功力,无论是从哪方面来看,她身上都找不到一点破绽。
陈兰话还没有说完,黎赤兵突然打断了她的话:“能给我看看你们当初的协议么?”陈兰道:“可以。”说着到房子里拿出一张泛黄的纸片来。纸片上写道:
今有陈家庄村民陈兰嫁入林家,为保证房屋所有权的归属问题,特协议如下:
1即日起房屋暂归林盛恩、陈兰夫妇居住,外人不得争夺;
2房屋由林盛恩、林盛德、林盛海共有。如果其中一人死亡,房屋所有权归属另外两人,遗孀对房子没有所有权。
下面是甲方林和训、乙方陈兰的手印和盖章。后面是公证人毛如元的画押。
黎赤兵将纸片翻来覆去看了半天,也找不出什么破绽来。现有的法律中有不少漏洞,很难说这样一份协议究竟有没有法律效力。但按照林家和陈兰的实际情况,即使法院作出判决,陈兰最多也只能得到这房子的三分之一。眼下不是考虑房子归属的问题,而是林盛恩生前的基本情况。所以他指着林盛德、林盛海的名字问陈兰:“他们是林盛恩的弟弟么?”陈兰道:“是,他们一个在内蒙古,一个在新疆。”黎赤兵又指着林和训的名字问道:“他是你公爹么?”陈兰道:“是。”“他什么时候死的?”“六九年。”“你婆婆什么时候死的?”“她更早,六七年就没了。”“那你是什么时候嫁过来的?”“六二年。”花援朝的笔顿了一下,抬起头愣愣地瞅着陈兰。黎赤兵也觉得有些纳闷:“这么说你和林盛恩一起过了十六年?”陈兰点了点头。黎赤兵想了想,忽然道:“我问一个问题,你据实回答,你们结婚这么多年,为什么没要一个孩子?”这几年实行计划生育,出生率才降下来,不过现在随便推开一家门,屋里肯定有四五个孩子,所以黎赤兵针对这个反常的情况,突然冒出这么一句。陈兰的脸一下子红了起来:“我可以不回答这个问题么?”“不行,这关系到我们对案情的判断。”黎赤兵冷冷地回绝了她。陈兰忸怩地道:“上医院查过,医生说是他的问题—”黎赤兵又道:“也没想过要收养一个?”陈兰道:“他不喜欢孩子,所以也就没收养。”黎赤兵点点头,没针对这个问题继续盘问下去,换了个问题道:“协议上的这个公证人毛如元是什么人?”陈兰慢慢恢复了常态:“他也是本村人,和林家有点亲戚关系,平时走动也挺多,因此就当了这个公证人。”黎赤兵意识到这个毛如元很可能是个知识分子,说不定能知道不少林盛恩的情况,便问道:“毛如元现在在哪里?”陈兰长叹一口气:“看山去了。”“什么?”“他六三年就死了。”
黎赤兵懊恼地叹了口气,不再谈这个协议的问题,而是问起了林盛恩的基本情况。陈兰说的很多,但大多是家庭琐事,林盛恩工作上的事半点也没有。陈兰对此的解释是,她是一个家庭妇女,林盛恩从来不把单位上的事告诉她,即便一开始他只是一个小小的木材厂工人。
黎赤兵反复问了半天,也问不出什么来了。现场他早已看过,破坏的一点痕迹也没留下。因为局里对案子抓得很紧,他也想尽快立功拔个头筹,所以对村长道:“我们今晚上不走了,你们给安排个地方吧。”村长为难地一摊手:“没有。”黎赤兵道:“你弄明白了,我这是给公家办事呢!”村长道:“现在家家都六七个孩子,八九口子,自己家的那些人都住不过来呢,哪还能安排外人?我总不能把他们都从家里清出来吧?”黎赤兵皱皱眉,刚想让他再想想办法,却听陈兰道:“这两间房子闲着也是闲着,你们要是不嫌弃的话就过来住吧。”黎赤兵看看村长,村长咬着嘴唇不说话,他只好道:“那你进去收拾一下,今晚我和小花住大屋,李菊住小屋。”陈兰答应着去了。
黎赤兵这时带着花援朝和李菊,去村长家对付了两口苞米糊糊,勉强把肚子填饱了,这才转了回来,见陈兰已经把床铺都铺好,被子也重新整理过。黎赤兵对她道:“要不这样,今晚上你留下来睡小屋,陪陪我们这位女同志。”他还有一层意思没有表述出来,那就是他怀疑陈兰有可能是真凶,陈兰和李菊一起睡李菊可以顺便监视她。李菊却突然道:“我有神经衰弱,别人在我睡不着。”陈兰只得道:“那我回我娘家去吧。反正也不远。”黎赤兵道:“你最近不要外出,我们可能会随时找你。”她答应着走了。
在这个特定的年代中,男女关系还是很严格的。陈兰走了之后,三人一下子静了下来,不知该说些什么。好半天黎赤兵才道:“你们对这个案子有什么意见没有?”李菊和花援朝都摇摇头,表示没什么好的想法。花援朝说:“到现在连尸体都没找着,这些证人的言辞又都模棱两可,谁知道到底该从哪里入手?”李菊也说:“咱们明天再多走访走访吧,争取多拿点实质性的资料回来,到时再讨论讨论该从哪儿下手。”黎赤兵脑中虽然有些思路,可还不太明晰,也不便在两人面前表露自己的意见,只能道:“那好吧,咱们今天就先说到这儿。李菊,你今晚有什么事就大声招呼,我们在大屋听得见。”李菊沉重地点点头。
此时天色已晚,李菊回到了小屋,而黎赤兵和花援朝则来到了大屋。黎赤兵审视性地打量了一眼屋内,对花援朝道:“你先坐着,我出去一趟。”花援朝年轻气盛,说话少有顾忌:“干嘛呀!怎么不带着我?”黎赤兵瞪了他一眼:“我出去解个手,你也跟着?”花援朝搔搔头道:“不好意思,我是太紧张了。”黎赤兵没再说什么,撇下花援朝一个人出去了。
他在房屋周围仔细地转了一圈,详细地察看了一下周围的地形和出口。这是他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到现在都没有改变。在白天的谈话中,他觉得林盛恩死得蹊跷,而且从种种迹象分析,这个人不像是自杀。但陈兰报案时没提到屋内遗留什么作案工具,定他杀的理由似乎也不是十分充分。正因为案情如此扑朔迷离,他才更要小心。至于为什么对花援朝撒谎,那倒不是因为他对花援朝有什么意见,只是出于一种习惯性的警惕。
黎赤兵走了以后,花援朝在屋中就坐不住了。有黎赤兵在这里作伴时还好,也觉察不出来什么。当他一走,花援朝就感觉处处不对劲,脑中不可抑制的胡思乱想起来。他坐的这把椅子林盛恩肯定坐过,他的鬼魂会不会缠在上面?他今晚上要睡的床铺就是林盛恩的,他会不会在半夜突然从床底下钻出来?外面黑洞洞的,林盛恩的尸体到底藏在哪个角落中?他会不会突然从窗口扑进来?有这样想法的时候,他的心便愈加剧烈地跳了起来,甚至连看对面的结婚镜框中的林盛恩和陈兰的合影,他都觉得林盛恩嘴角那股轻蔑的微笑是冲着自己而来的。越这样想他越害怕,越害怕他就越想逃离这个地方,可几次推开门看到外面黑乎乎的夜色,便不敢再迈步了,又只能全身冷汗地退了回来。
也不知过了多长时间,门忽然“吱呀”一声开了,一股冷风扑了进来,紧张已极的花援朝不禁喊了出来:“谁?”却听到外面传来一声嘟哝:“小子你紧张什么?我又不会把你吃了。”听声音正是黎赤兵的。果见他大踏步走进来,也没同花援朝说什么,只是示意他上床去睡。花援朝抖抖地脱了衣服扔在一边,钻进被子里可却是连打寒颤,也不知是冷的还是害怕的。黎赤兵冷哼了一声,也钻进被子睡了。
花援朝越想越睡不着。刚才黎赤兵没回来的时候他盼着黎赤兵回来,可黎赤兵真的回来了他却在怀疑这个黎赤兵是不是真的黎赤兵,或者说他是不是被林盛恩的鬼魂附了体?虽然他接受了多年的教育,老师们一再强调要破除迷信,可到了这个时候,反而是小时候听过的鬼故事占了上风,什么画皮、狐仙、蛇妖的故事一个个在他眼前浮现。他看着一旁熟睡的黎赤兵,死死地盯住他的背影,想从他背影中看出点什么来。而且他越看越觉得他像被林盛恩鬼魂附体的样子,你看他那佝偻的身子,时断时续的鼾声—
花援朝在这时进不得退不能,内心经受了极为惨烈的煎熬。困意是一点也不存在了,他只是觉得自己头上的冷汗将整个枕巾都浸透了,并且新的汗水还在不断地向外渗着、渗着。眼前的漆黑中似乎蕴藏了无数的鬼怪,在竭力地冲他展现着自己的狰狞。他们要在这个黑夜将他也变成他们中的一员,来残害更多的活人,达到他们自己的目的—
也正是在这个时候,花援朝的耳膜忽然被震了一下。隔壁传来一个女人长久的叫声,凄厉而悠长,那是李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