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谁言寸草心
作品名称:猎犬行动 作者:陈东 发布时间:2021-06-14 18:46:45 字数:3175
“稚子牵衣问,归来何太迟?”
五年,整整五年,陈龙为了从农村走进城市,父亲去世没回那是事后才知;老家遇冰苞、遇洪灾,没回;母亲病发,没回;为了在地方省台学习,为了在京参加特训等,还没有回家。虽然母亲一直坚持不让他回,一直支持他、鼓励他。可细想,做为儿子,这样做真的心中能好受吗?
陈龙无时无刻不想着家中的母亲,是因为他刚一入伍父亲就因病去世;大哥外出打工,姐姐出嫁,家中长期就母亲一个人在家让人很不放心的原因。下面是陈龙在部队参加卫生员集中培训学习(简称卫训队)时写的一篇关于父亲的日记:
“5月10日,睛
爸爸,今天我或许错了。
进山挖药活动结束后归队(卫训队期间的一次实践活动),我不该自告奋勇与班长一块押什么货车,更不该又与班长喝什么啤酒。
我没想到班长会突然问起你老可好呀。
我头好晕好晕,顺手又抓起酒瓶。
我的双眼充血,很红很红。
但我没哭,尽管班长让我哭。
我知道你不愿看到我哭。我也知道,就算我哭了,你也看不到了,但我仍是不哭。
我忘不了,忘不了参军离家时,你躺在病床上这样对我说:“龙,你这一走,我很可能再也看不到你啦。要是那样,你不要哭,一定要好好干,千万不要丢我的人、掉我的脸”。
爸爸,我不哭,绝不哭。
爸爸,每当我想偷偷懒钻钻空子,你这话总萦绕在我耳边,使我不得不打起精神来。也正是如此,在同龄兵中我第一个入团、得奖、立功。
有人说我的心是铁做的,不是有血肉的人。
我不在乎。
爸爸,有人说也许是你对我不好;有人又说就算对我不好,也该伤心才是,那怕是装。
是的,爸爸,是你对我不好,我恨你。
听人说我周岁时大病一场奄奄一息,别人劝你扔了算了。为什么你偏不,搂着我睡了七天七夜,直到第八天我才算清醒过来;为什么你宁愿省吃省穿东借西凑弄上钱,也要供我上小学念初中?为什么你宁可自己饿自己冻也不让我饿一顿冻一分?要不,你能这么年轻就得了这么一种不治之症?
恨你,我更恨腊月十五,恨所有的十五。
腊月十七,也是我入伍的第64天,新兵连蔡连长详详细细问过我家中情况后,给我看了“父于腊月十五病逝,父要你别回,安心工作”的电报。
我呆了五分钟,哭了五分种。
不,没有五分种,没有!
爸爸,我不是你的好儿子,因为我还是哭了。
但从那以后,我再不想哭,那怕流泪也不想哭。
真的。
爸爸,你相信你的儿子吗?”
天刚亮,王贞(陈龙母亲)起床不久,正在家中收拾家务活。听到敲门声,一开门见到了站在面前的儿子,一句话没说完,抱着陈龙直掉眼泪。
在陈龙的记忆中,母亲也是没哭过。
但常常流泪,没哭声的静静地流。
大哥小学毕业回家,母亲流泪了;姐姐小学毕业回家,母亲流泪了;等陈龙小学毕业不能升初中母亲又流泪时,陈龙才明白升不了初中并不在于成绩如何,而是因为有个“反革命”的父亲和死不肯与“反革命”划清界线的母亲。
陈龙不明白,只知道自己最小也因伙食不足而落下“小不点”的外号。因为穷因为多病更因为怕长不大,陈龙经历了无数次被送人的危险,直到十一岁还被送到很远很远的山那边后,人家仍怕染上“反”气而把陈龙给“完璧归赵”了。尽管如此,母亲也不肯拿公家东西给他们吃,而别家小孩向陈龙母亲要什么吃时,母亲总要把自家的给他们吃。每次队上知道后总要对父亲和母亲批斗一阵——说是拉拢群众子女。
被批了多少回、被斗了多少次,母亲仍改不了那习惯。
终于陈龙父亲陈清不再是反革命,可再不能干粗活重活,母亲的身体也已衰弱了。哥哥想参军,但没有资格,陈龙有资格报名参军又不放心。母亲知道后一再说:“家中有妈尽管放心去好了。”并且陪伴着陈龙去了一级一级一处一处的体检站。
陈龙参军离家那天,母亲把陈龙送到公社后,又坐车把陈龙送到区政府。最后,一直望着儿子坐的车开出区政府大院,随着人群走出大院后目送车队远去。陈龙一直不敢与母亲说话,不敢多看母亲一眼,陈龙怕自己流泪也怕母亲流泪。
陈龙好不容易回家,有什么农活,总是想自己干想让母亲坐坐休息会。可母亲不愿意,坚决用颤抖的左手淘米做饭摘洗莲花白炒菜。而陈龙只能边浇火,边跟着母亲后面转,忙着回答母亲一个接一个的话题。大哥的小儿则跟在他婆(陈龙母亲)的脚后跟一边转一边用好奇的眼睛打亮陈龙。
吃过早饭,母亲收拾了一些冥币、蜡烛、香,装在小篮筐。母亲右手提着装有纸钱香烛的竹蓝,左手微微擅抖地牵着孙儿小剑,带着陈龙去见陈龙的父亲。
路上,陈龙告诉母亲,找到了父亲的战友,战友已出具证明,说明父亲不是反革命,而是地下党时,母亲更是泪流满面。来到父亲坟前,母亲一边点香烛一边念道:“他爸,你儿子在部队工作得很好,今天他回家看你了。他爸,我知道,你受苦了,你是好样的,你是好样的。我知道,我一直都知道。啊。”
陈龙跪在坟前一再告诫自己不要哭不要流泪,可还是哭出声来流出泪来了。朦胧中只见母亲伫立在坟前仰望天空,任凭满头白发在皱纹累累的额前飘来飘去,任凭簌簌而下的泪珠在苍白的脸上流淌。
最终,母亲也没发出哭声来。
陈龙好不容易把母亲劝回家。随后,陈龙收拾完行李,拿出3000元给母亲(不敢一次性拿太多,那时的3000元已算不得了了)和一件真皮夹克。母亲对钱推让了一下后小心把钱放好,反而对皮夹克是爱不释手,马上穿在身上,高兴地眼泪又流了出来。此夹克最后伴随着陈母直到死,并且在母亲临死前的要求下将此皮夹克作为陪葬物随母亲下葬(这是后话)。同时,陈龙拿出了自己花2000元左右买的一些给大哥、大姐,亲威和邻居的礼物,专门分开放。那些糖果和香烟什么的直接放在堂屋(客厅)的桌子,那可是为上门来的邻居准备。
接待了几个上门来的邻居大爷大娘,陈龙无奈极了,但看到母亲满脸的笑容,陈龙只能笑着脸接待,毕竟是乡里乡亲的。母亲上午已带信与姐姐,但因为姐家忙,明天才能来。所以,下午,陈龙陪着母亲到村(队)上有一家杀猪卖肉点割(卖)了2斤三线肉和3斤排骨,又买了一些其他菜,杀了一个自家养的鸡。一天时间很快过去了。
夜,深夜,还是阴云深夜。
山,深山,还是老林深山。
树,彩树,还是五色彩树。
雀,山雀,还是红色山雀。
不同的是陈龙的心景心情。
当天晚上,天空闪着电下着雨。12点过,陈龙等把母亲哄睡后,一个人第三次深夜来到房山后深山中爬上五色彩树。陈龙任由闪电、雷雨向这片大地、这丛山林,向这棵独立的五彩树,向躺在五彩树丫中的自己奔来。密密的雨点耀眼的闪电震耳的雷声让迷迷蒙蒙中的陈龙眼前展现出了自己前几次的经历……
陈龙出生那天,父亲在山林深中发现了一株少见的有红黄黑绿紫五种树叶颜色的小树,父母觉得这是天意,便抱着陈龙到五色彩树前,按风俗跪在西方拜给五彩树,故取小名东方。于是陈龙从会走路懂事起,就知道自己有个五彩树的干爹。
陈龙小学毕业时,因为家庭成份因为穷困因为无亲友愿意借钱而不能升读初中时。那天晚上,陈龙第一次一个人深夜坐在已长高长粗的五彩树下,仰望苍茫的天际,觉得自己好小好小好孤寂好孤寂。拼命咬紧牙关不让自己哭,哪怕是一声。可是泪水偏偏不争气地涌了出来。突然,陈龙发现一只不知名的山雀正在头顶树杈上。
(说明:山雀,个头儿没有麻雀大,长着一身细密而美丽的羽毛。是体型较麻雀纤细的食虫鸟类,常见于平原、丘陵、山地林区,在山地林区数量犹较平原地区的数量多。山雀的羽毛大多以灰褐为主,它们的鸣声差异虽极显著,但多少都带有“仔仔黑”的音阶,易于分辨。我国山雀的种类很多,大多数均为留鸟。其中最常见的有大山雀和沼泽山雀。)
陈龙对常见的山雀还是熟悉的,但奇怪的是这只山雀体小而色淡,冠为粉红色,其他羽毛、脚等全身均为灰色,既不像生活于海拔3000米左右的褐冠山雀,也不像大山雀和沼泽山雀。
想了好久,陈龙才苦笑着说:“我干脆给你取名叫红山雀吧,反正我是难读初中,也不能红了,只希望你不要像我一样,你一定要红。”
陈龙从小习皮草经,那时虽只是皮毛,不能与动物交流,但陈龙还是向五色树和红山雀述说起不能上初中的事。述着述着,不知过了多久,陈龙昏昏沉沉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