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西风萧索 霁色巷陌

　　案子还没开庭，禤翔听到散布开来的小道消息，说当日强行拆铺面楼的几个积极分子被突然垮塌的楼房砸伤，送去医院抢救无效，当晚死亡。
　　禤翔走进书房，姥爷在静心地写着王羲之的《兰亭序》。
　　“风乍起，吹皱一池水。”姥爷头也不抬地说。
　　“姥爷，你平时喜欢写小篆，现在怎么写草书了？”禤翔说。
　　姥爷放下毛笔，问道：“拆迁时糜式文在现场吗？”
　　“听新闻报道说，当时拆迁时，糜式文嫌一台推土机工作太慢，在现场又叫来一台挖掘机，他是想在最短的时间把整条街的铺面推成平地。挖掘机推倒一栋楼，其他楼房呈骨诺米牌似的全都垮塌了。”禤翔说。
　　姥爷平静地问：“他被砸中了吗？”
　　禤翔说：“姥爷，你是希望糜式文死在这次拆迁事件中？”
　　姥爷看着禤翔的眼睛说：“这种人是那种坏到头顶生疮脚底流脓的人。”
　　禤翔说：“我现在就去打听。”
　　打听很快有了结果，糜式文罪有应得，被垮塌的楼房砸中，伤势过重，于两日后死亡。
　　那片已被拆成废墟的原住户听说糜式文死了，聚到废墟上燃放爆竹以示庆贺。
　　禤翔从学校回来，在胡同口遇到宫军甯，两人聊了一会儿。宫军甯抽空来看望姥爷，禤翔把他请入家中客厅里。
　　姥爷听说宫军甯是为了调查糜式文的事而来，他脸上平静如水地说：“糜式文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他家属还提出要拆迁户赔偿损失？简直是岂有此理！”
　　“这不是在走访调查嘛。听说唐菘是姥爷的大舅哥，是当时反应最强烈的人。”宫军甯说。
　　姥爷说：“我这大舅哥因为拆迁的事被那群土匪打入了医院重症病房，到现在醒是醒了，却全身动不了。那笔费用我该找谁要？”
　　宫军甯说：“这件事可以以民事诉讼的形式把糜式文告到法院。”
　　姥爷面无表情地说：“他的家属还要告我大舅哥，我怎么告他？”姥爷瞅着宫军甯的脸孔，说道，“糜式文是个泼赖户，他的家人也不会好到哪里去。问他家要钱，比登天还难。”
　　“遵循法律，没有办不到的事。他的家人现在还没有到法院起诉。”宫军甯说。
　　姥爷说：“好吧，我尽快以民事诉讼的形式告糜式文拿医药费。”
　　禤翔端一壶烧开的开水进屋，给姥爷和宫军甯倒茶。
　　姥爷揶揄地对宫军甯说：“这些拆迁的人是不是都是临时工？”
　　宫军甯一怔，继而微笑说：“姥爷，这里面有两个正科级干部。”
　　“他们拿到拆迁许可证了吗？没拿到就去拆人家近百年的房子，那一排的骑楼老房子正准备上报，申请文化建筑遗产。他们这么一捣毁，老天爷是不会放过他们的。”姥爷严肃地说。
　　“姥爷听说了什么？”宫军甯问。
　　姥爷摇头：“拆迁当日我并不知道出事，是大舅哥的妻女跑来说的，这几日医院两头跑，家里杂事也多，再去那条街看时那里都变成了废墟了。可恨呐！”
　　宫军甯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禤翔把他送出大门口。
　　
　　蒲伟打电话过来，千语已进医院待产。当天下午，千语产下一子，禤翔与卿卿带着礼物赶到医院看望，恭喜蒲伟荣升做了父亲。战友们朋友们也纷纷前来祝贺，一时间，病房里很热闹，礼品堆满了病房。
　　千语刚生产，需要足够的时间休息，禤翔一行人与蒲伟告别，向停车场走去。恰巧与宫军甯相遇，谈话中得知，宫军甯来医院是看糜式文的妻子。
　　“糜式文的妻子病了？什么病？”禤翔有些诧异地问。
　　“是被吓出来的，脑出血。”宫军甯说，“糜式文的家人说，糜式文生前是个大吃货，死前那一天是空肚上阵，一直到中午都没吃东西。糜式文死的当晚，他老婆起夜，听到厨房有异响，悄然走去，一看到是糜式文回来了，在厨房找吃的，她以为真是糜式文回来了，但怎么叫都没反应，原来是他的鬼魂。他死后也要回家吃饱一顿，他老婆当场吓到晕厥。”
　　众人也被惊吓到了。
　　宫军甯说：“医院打电话给我，说他老婆的脑里大面积出血，救不了了。我过来看看。”
　　一场拆迁，死了七八个人，糜式文也在这次的拆迁中暴毙，还累及家人。姥爷听说糜式文的老婆死了，思量再三，让禤翔撤回了民事诉讼。
　　一星期后，燕佳也生了，是个女儿。
　　好友一个两个荣升为父亲，禤翔心里由衷地感到高兴。闲空时，他带着两个儿子在家里玩耍，到花园里散步。儿子聪明伶俐、乖巧可爱，他爱极了他的心肝宝贝，心里充实着满满的幸福感，岁月如此安逸静好，这是他在南方打苦力工时从未想到过的。
　　走廊外，瑞瑞和禤云快步跑回来，禤霏和颖颖跟在后面，四个孩子嘴里嚷嚷着，一进屋，客厅里一时变得热闹起来。
　　元旦要到了，少年宫里有活动举办，瑞瑞和禤云都有节目。姥姥取来新做好的海蓝色长袍给两个男孩子穿上。男孩子有相声要表演，姥姥的心情和孩子们一样热烘烘的。
　　晚上，艾鸿斌陪着印老爷和小妮来串门，阚爷爷阚奶奶和阚蕾也过来，大家兴致勃勃坐在沙发上，观看瑞瑞和禤云的彩排。艾鸿斌拿着文稿校正，瑞瑞和小云在他的指导下表演。
　　“嘿，大个儿，好久不见，你啥时转到我们学校来的？”禤云打着招呼。
　　“九月呀。”
　　“怎么我看到你在低年级出入？”
　　“这有什么奇怪的。”
　　“看你那个儿，留了几年了？”
　　“不多，两年留一次。”
　　“啊，还不多？在农村，我们管老留级的学生叫老鼻涕虫。”
　　姥爷姥姥发出愉快的笑声，阚蕾和小妮笑得全身摇晃。
　　“你不懂，我这叫厚积薄发。”
　　“得了吧，还厚积薄发？我看是你智商有问题。”
　　“我智商高着呢！我的游戏都打到钻石级别了，你几级？”
　　……
　　“还笑我呢，会装电脑系统吗？我能自己重装系统，台式XP的，现在笔记本都升到V十级了，准备十一级了，会装吗？听不懂吧？老落后了。”
　　“哪有小学生会装系统的？”
　　“我就会呀。”
　　“你会这些没用！课本才是主要的。”
　　“课本是主要的，可语文考试经常不考课本里的，多数是课外阅读。上次考试有一道题目，问百岁老人又叫什么？叫什么，你能回答出来吗？”
　　……
　　“不懂了吧？叫期颐。”
　　“这种题目占考试的比例是很少的。”
　　“少也占分呀，一题三分！你这人特贪吃，特贪吃在古文里叫什么？”
　　……
　　“不懂了吧？叫饕餮。”
　　“……你这是狡辩，老师常说你太散漫，难管教。”
　　“散漫怎么了？袁隆平爷爷也是爱好自由，特长散漫。但他成为了中国乃至全世界公认的杂交水稻之父，当代公认的活神农！做人不要太刻板，散漫也能活出真人生！”
　　“现在是看脸的时代，袁隆平爷爷年轻时可是一表人才。你看你，吃得肚子就像咱农村里的大碾盘，活成一个大暄胖子。”
　　“能吃不是我的错，是肚子太寂寞。人之初性本善，胖胖的男孩儿最好看！宁愿胖得精致，也不愿意瘦得雷同。船到桥头自然直，人到夏天自然瘦。横溢的不止是才华，还有腰间的肥肉。”
　　“你说现在是看脸的时代，其实早在古代，中国人就爱看脸了。评出四大美女，有美女就有美男。中国古代四大美男是谁？不懂吧？《十万个为什么》也不会告诉你，让我告诉你，四大美男是宋玉、潘安、兰陵王、卫玠。这是我姥姥告诉我的。”
　　大家早已经笑翻天了，卿卿笑得泪流满面，倒在禤翔怀里。
　　“你这么聪明，为什么还留级？”禤云问。
　　“告诉你，”瑞瑞转了下骨碌碌的圆眼睛，突然换了语气说，“不告诉你，你是个大嘴巴，告诉你我智商才有问题。”
　　所有的人都快笑到上气不接下气，两个男孩子的相声说得活泼风趣，表情生动，表演到位，在家里彩排能把家人逗得大笑不止，在舞台上相信也能征服观众。
　　舞台上的瑞瑞和禤云一出现，立即获得掌声一片，人们都还记得这一对可爱漂亮的男孩子上次精彩的表演。这次的相声同样赢得了阵阵如潮的笑声和如雷的掌声，观众席上的笑声犹如翻腾的海浪，一浪卷着一浪。望着舞台上漂亮的瑞瑞，姥爷姥姥心里感到由衷的欣慰，笑容在脸上幸福地荡漾。
　　祝禛带着荆菁也专程来给瑞瑞捧场，做为赞助商，不仅在台上给瑞瑞颁发荣誉证书、奖状，还颁发奖金，跟瑞瑞合影，给足了瑞瑞面子，让瑞瑞着实高兴。
　　表演结束，荆菁提议走一趟新建成的玻璃栈道。这个刺激的活动一下子得到卿卿、阚蕾、芦茜、印小妮的响应。卿卿要体验一次步步惊心的感觉，全家人拗不过她，驱车前往松景山。
　　几家人一同前往，十几辆车组成一个车队，两小时后，来到松景山脚下。松景山远看犹如一条巨龙横亘在蓝天白云底下，逶迤绵延重峦叠翠。
　　荆菁做东买了门票进山。松景山有十几座大山组成，每座山峰各有特色各有景点，峰回路转山迭着山。山里的景点千姿百态竞秀争荣，有飞泉挂壁、云瀑披岭、青台烟雾、玉龙初晓、翠霭晚照、游龙合抱……这次新建成的玻璃栈道就建在游龙山，玻璃栈道沿山体绝壁断崖而建，蜿蜒起伏，仿佛一条透明的游龙盘绕着大山，让人叹为观止。
　　此时已是下午一时，天高云清，松景山满山苍翠谷应风鸣，一眼望去，山路上人如细蚁。
　　在入栈道之前，景区管理人员让游人穿上鞋套，卿卿、荆菁、阚蕾、小妮兴致勃勃地先登为快，一大群人则静观其后。
　　卿卿走上栈道，忽然又转回头，不由分说地一把拉上瑞瑞，让他陪着她。瑞瑞还没反应过来，已被姐姐一下子拖到了玻璃栈道上。瑞瑞没做好心理准备，生气地甩开姐姐的手。他转身往回走，猛然发觉他离栈道口有十几米远了，视线所及之处是如削巍然的万丈悬崖，他看到脚下是缥缈的白云，双脚不觉发软，猛烈地筛起糠来。恐惧一下钻进他的膝盖里，紧紧地攫住他。他浑身打起哆嗦，腿一软，跌坐在玻璃栈道上放声大哭起来。
　　看到瑞瑞像个幼儿似的放声大哭，众人大笑不止，连游人都跟着大笑。
　　姥姥不悦地责备卿卿又在戏耍瑞瑞了。看到瑞瑞嚎啕大哭，眼泪鼻涕一大把地挂在下巴上，姥姥和姥爷心急却又不敢走上玻璃栈道，禤霏和颖颖走上栈道，又胆怯地退下来，禤翔把小儿子交给姥姥，走上栈道扶起瑞瑞。走上了栈道，就得继续往前走，可瑞瑞两脚不听使唤，筛糠般地狂抖着，站都站不起来，又惹来一片爆笑声。禤翔索性背起瑞瑞，向前走去。
　　年轻人陆续走上栈道，老的胆小不敢冒险，留在原地。芦茜走了几步，原以为毫无畏惧，谁知走了几步，望着脚下一千多米的断壁危岩吓得浑身发抖，尖叫着不敢前行。荀峰转过身一把抱起芦茜，踏步往前走。
　　艾鸿斌牵着禤云走上栈道，祝禛陪着祝实荣与荆孝煊也壮胆迈上栈道。
　　禤翔背着瑞瑞转过一个弯，看到前面有几个身影瑟缩着跪着前行，两人定睛一看，不由得乐了。卿卿和荆菁、阚蕾、小妮先前的“凌云壮志”已被脚下的万丈深渊吓没了，几个人扶着栈道边胆战心惊地挪步。
　　跟上来的芦茜、禤云见到卿卿四人手脚并用爬着移动不由得放声大笑，连禤翔、荀峰、艾鸿斌都忍俊不禁。一时间，栈道笑声四起，飞出了栈道上空。
　　前面的卿卿四人走不动，后面的祝实荣和荆孝煊也走不动了，瑞瑞放开喉大笑着，不断地嘲笑卿卿。艾鸿斌掏出手机把吓瘫的六个人全拍下来。
　　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站在玻璃栈道上，俯瞰连绵不绝群山，山鹰盘旋翱翔，可见栈道有多高。
　　卿卿已经爬不动了，尖叫着：“禤翔，过来扶我一把！”
　　瑞瑞不让姐夫过去，怼叫着：“不扶她，叫她逞能，让她自己爬过来。”
　　“瑞瑞，你撺掇你姐夫不扶我，我回到家掐死你们！”卿卿尖叫着。
　　众人大笑，卿卿已经被吓得面色如土，声音都是发颤的。禤翔转过身，回去牵着卿卿，后者一把抓住他，仿佛得到了一根救命稻草，紧紧拽着贴在他身上。姐弟二人完全攀附着他，弄得禤翔都走不下去，自然又惹来一大片笑声。
　　前面有一游人在拖着一条已经瘫软成一团烂泥的金毛在挪动。瑞瑞大惊：“狗也有恐高症？”
　　“狗跟人一样，甚至比人还怕高。”背着瑞瑞的禤翔说。
　　荆菁和阚蕾已被吓得全身发软，嘴里不停地发出阵阵尖叫，祝禛放开父亲和岳父，上前搀扶着她俩；小妮也不行了，吓得冷汗如雨，攀着栈道边动弹不了，艾鸿斌一手牵着禤云，一手抱着小妮往前走。
　　“一群外强中干的女人。”瑞瑞不屑地说。
　　卿卿叫着：“你再说两句，我让你姐夫放你下来一个人走。”
　　瑞瑞立即闭嘴。
　　继续往前走，陆续看到几个大男人战战兢兢地跪着走，有的甚至还尿了裤子，嘴里在求饶地说：“再也不牛逼了，再也不牛逼了。”
　　瑞瑞和卿卿放声大笑，走了一通栈道，每个人的本性毫不掩饰地全部暴露出来。
　　栈道沿着山腰环型一周，一圈走下来，几个女子已全身瘫软，双脚不听使唤，全依靠在男人身上，让他们拖着回来。而祝实荣和荆孝煊战胜了自我，尽管脸上挂满了豆粒大的汗珠，手脚狂抖着还是慢慢地走到了尽头。
　　这次的栈道之旅，卿卿几个女子丢尽了脸，出够了丑，被姥爷姥姥一路调侃戏谑，弄得卿卿几人好没面子。禤翔几个男子则是得到大伙一致的好评赞扬。
　　好长时间，卿卿没法从步步惊心的栈道之旅缓过来，一和瑞瑞吵架，瑞瑞就怼她，让她好难堪。姐弟俩斗嘴，卿卿再也吵不过瑞瑞；姥爷却笑得欢。他不用再担心瑞瑞的成长和将来了，有一个优秀的姐夫照顾，瑞瑞人生前面的险滩峻岭都不算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