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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八章 银月回来了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6-08 12:20:24      字数:3605

  二先生自从来了一次文桐的店面,这下子算是找到活干了,他每天跟着李贵的马车来三河口,帮着文桐找伙计,找人整理店面,忙活了十几天,总算把铺面弄得像个布店的样子了,文桐去镇公所办了一份商业部照,挂在正当面,对来看热闹的文杼和李贵说:“我现在是沂州县商户了,受政府保护,和你们是一样的。你看看上面写得多好呀,‘据山东省沂州县设立,同文布店,依照公司条例第一百二十一条禀请设立注册,到部核准,符合条例,应准,注册给照,一体保护……’”
  接着就是进货、开业,一切按程序进行,倒也顺利,文桐开的店与岳父在青岛的不同,岳父在青岛专卖一种布,就是青岛本地染厂的布匹,文桐进货杂,各类布匹都有,尤其是乡下用得多的老粗布。乡下人穿衣服要得是结实,不求美观。文桐兼作裁缝,只要你买店里的布,小打小闹的活,免费就干了。大件收费也比较低廉,一时间三河口同文布店的生意竟风声水起,人人称赞。
  这天,二先生帮着伙计朝店里搬新布,文桐在里面整理账目,二先生偷偷说:“你找的这个伙计我看不行,个子不小,干活也不惜力,就是有些呆头呆脑,不是个买卖人。”
  文桐笑道:“爹,我新开的店面,找个活计不容易,人家不要工钱,管饭就成,我小本买卖,知足了。”其实,他没敢和爹说实话,这个叫王天祥的小伙子,是他从青岛带来的帮手,加入组织两年多了,枪法出众不说,对党组织特别忠诚,这才是主要的,做生意呆头呆脑怕什么!
  生意一天天做着,文桐忙活着,觉得很充实,二先生说是来帮忙,其实也是监督文桐,怕他弄出什么新花样,让警察抓了,可就麻烦了。
  这天,文桐让王天祥帮着扯着布,自己用白粉划线,准备下剪子,文杼提着一个大箱子,兴冲冲地赶到店里,对文桐道:“老板,我给你介绍一个伙计,准保满意。”他指指后边一个戴着大遮阳帽子、连脖子也围着纱巾的女子说。
  文桐头也没抬:“你管好你自己的油店就不错了,我的事不劳你操心。”
  那女子笑了:“二哥,当了老板,架子大了,不认得穷苦人了。”她边说边扯下帽子,解下围巾,“爹,你也在?”
  文桐一愣,原来是银月,二先生也站了起来,看着银月:“你这丫头,来家里也不提前写封信。”
  银月咯咯笑了:“爹,你是不知道,说出来吓你不轻。写信?这年头写信也寄不出来。我一会说说济南的事,你们准保都吓个半死,就不会埋怨我不写信了。“
  原来,银月在济南真是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这话要从日本人说起,北伐军第二次进入山东,让日本人不高兴了,山东是奉系的地界,张作霖是日本人在东北和山东的代言人,蒋要打老张,日本人不同意,第二次北伐之前,蒋介石专门去了一趟日本,介绍他的统一大计,想谋得日本人的同意,不料日本人一点面子也没给。虽说蒋某人也是日本人的好朋友,但是,蒋某人新近傍上了美英,娶了宋女士,外界一片传扬,叫作”中美结合“,自然是取了他们各一个字,算作调侃。这让日本人很不爽,借着北伐军进攻山东之际,日本人名义上保护侨民,先占了青岛,与张宗昌暗通款曲,奈何张督军实在是扶不起的阿斗,见这次北伐军志在必得,他和驻在山东西边的孙传芳不战而溃。他们跑了也就跑了,他们的主子却不干了,眼看在山东的利益受损,卷起袖子直接跳到前边来了。
  日本人分三批,共6000多人占了济南一角,与北伐军刘峙、陈调元、顾祝同的部队干上了。日本人提出的理由是保护本国侨民,中国军队不得进入济南,这个借口把总司令蒋介石难为坏了,只好向日本人保证,侨民安全万无一失,并提供赞助让他们撤退,而且下令北伐军只可与日本军队对峙,不得开枪。
  日本人最拿手的好戏是无中生有,偷偷安排侨民假扮成中国爱国青年,上街写抗日标语,进行反日宣传,为日本人开枪提供借口……
  听到这里,文桐问了一句:”银月,你给我说实话,你们在济南的学生,这段时间到底有没有上街贴标语?“
  银月愤怒地说:”都是借口,我们一个也没上街,校长都吓得半死,哪儿敢让学生上街,二哥,你不知道,济南现在有一个什么组织,叫CC,我也不大懂,自从北伐军到了济南,他们也到了。每个学校都有他们的人,把学校控制得死死的,发现有左倾的,一律逮捕,现在市民们都说,这南京政府比张督军还要狠,张督军的人是捞钱为目的,南京政府对日本人没本事,对中国人可是有办法。“
  ”文耿和崔明桂他们也没上街?“文桐不放心,又追问了一句。
  ”他们更是老实,我也不明白,说出来你们都不信,哎,二哥,你倒点水给我。好的,谢谢。平时文耿大哥说话大胆,现在突然胆小了,可能上次让张宗昌抓了他一回,吓坏了。崔明桂也是奇怪,以前喜欢讲一些激进的言论,在学校我们学生都很佩服他的担当,这次竟然也没讲一句过头的话,还帮着学校控制学生,不让我们上街,我们写好的标语都让厨房拿去烧火了,想想真是气人。“
  文桐明白了,这是省委特意安排,虽说北伐失败,蒋介石第二次北伐性质已经变了,开始屠杀共产党,现在的北伐已经成了新军阀取代旧军阀的战争,但是,共产党还是从战略上给他们配合,支持国家统一,结束国内军阀混战。
  ”还有呢?“文桐问。
  ”那就有得说了。“银月继续介绍。”日本人杀了去交涉的特派员蔡公时,还把同行的十几人用铁丝串起来,衣服剥光,进行侮辱。他们让蔡公时下跪,蔡公时不屈服,日本人残无人性,把他的腿敲断了,耳朵鼻子割掉,眼睛捥掉……不能说了,说出来让人气愤。”银月不愿意朝下说了。
  文桐对王天祥说:“你去帮我买几份报纸,得去沂州买,三河口没有,注意,前几天的报纸,凡是涉及到济南的,多买一部分。”他这几天张罗着开布店,没想到济南发生了这么大的事,他需要发解一下局势,但是,当着爹的面,还不能太明显,只好说:”我需要去济南进布,济南要是乱了,我的生意也会受影响,所以,我需要多看报纸。“
  王天祥去了。
  一听报纸,就让二先生不放心,他听说了,一个伙计因为马车上有报纸,就让警察抓了,现在文桐竟然让伙计多买报纸,这不是没事找事吗?二先生想阻止,文桐已经背过身,去整理他的账目了。
  二先生只好对银月说:“你在这里影响你二哥的生意,还是回家吧。再说……”他想说李家都在三河口,让他们看到,可就麻烦了。
  银月喝了一碗水,身上轻松了,对爹说:“回家不急,我和二哥要好好说说话,这次济南的事,要说的太多了。”
  二先生叹一声:“银月,我不瞒你了,你娘死了,没给你去信。你不要埋怨爹,爹知道你回来一趟不容易,也不方便。”
  听说娘死了,银月的眼泪立时下来了:“娘怎么就没了?”
  二先生把经过说了一遍,没提到二媳妇的事,没提刘氏的事,只说她身体本就不好,不该吃了一个瓜,可能是头一茬瓜的原因,她身子又弱,自从吃了瓜,身体就不行了。银月点点头:“爹,我回家。二哥,你也回吧,我想去娘的坟上祭奠一下。”
  文桐忙说:”等小伙计买报纸回来,我马上回去,我们一起去坟上。现在我走不开,要是关了店,影响生意不说,人家还以为咱有什么事呢!你说是不是?“
  他说得有道理,二先生也不勉强,忙叫文杼回去,换下李贵,把车赶过来,拉他们父女回去。
  过了好一阵,王天祥回来了,带来十几份各个报社的报纸,说:“以前的报纸,便宜,我一块钱买了这么多,你好好看吧。”
  报纸上写得很杂,但是济南的基本情况还是了解了。
  日本人杀害了蔡公时,北伐军忍无可忍,第三、九十、九十二、九十三师不顾蒋总司令不准开枪的命令,向日本人开火了。战斗形势朝着有利于中国人这面来,日本人实在没想到中国军队敢开火,马上要求谈判。
  这正中蒋介石下怀,借着谈判,忙向日本人陪礼道歉,强硬命令北伐军停火,撤出济南。名义上说是继续绕过济南进行北伐,其实明眼人都知道,他怕了。日本人见中国军队要离开,胆子又大了起来,借这个时机,抓紧增兵,等兵增加得差不多了,形势已经利于日本人,他们开始提条件了:中国军队撤出胶济线(含济南)十公里以外,严禁反日活动,严惩肇事军官,有关抗日的军队解除武装……
  文桐不想看了,这次北伐性质变了,现在最有希望的一支军队、一个政府见着日本人如老鼠见了猫,这个国家真是应该革命了。中国不大变革,永远摆脱不了帝国主义的欺凌。
  剩下的报纸大都是后来的消息,日本人占了济南……日本人屠城……男人剪平头者杀,女子剪发者杀,操南方口音者杀……更有一张报纸上的消息让文桐惊出了一身汗:济南趵突泉布店被灭门,店员十三人被杀,日本人杀人如麻,就连布店邻家吃奶的孩子也没放过,砍下的头嘴里还含着妈妈的奶头……
  文桐陷入了沉思,趵突泉布店是岳父经常让他去济南联络的布店,两家价格、品种经常一起商量,老板是个极和气的人,店员也都是老实本分的人,竟然被杀了十几口,难道是因为南方口音,还是剪平头?
  文桐像是一只没头的苍蝇,他借了一辆自行车,一边想去诸葛镇,请教一下黄书记,他是真的拿不准了,这个世道到底怎么了,下一步应该怎么办?他又转回来,因为他看着天色已晚,答应回家的,他骑着车子又朝固庄赶,半路上,叹着气,几次想掉头回来,想想又不行,现在黄书记也未必对当前的形势能吃得透。
  他站在沂河边上,看着滚滚向前的河水,暗自思忖:中国必须变革,不然就要亡国、亡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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