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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 殃及池鱼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5-28 14:55:08      字数:5167

  匆匆回到屋里的李氏着实吓得不轻,她本想吓唬一下杜氏,出出上次那口恶气,不料把杜氏吓到沟里了,这问题就严重了,杜氏是怀着孩子的人,现在掉到沟里,会造成什么后果,她不敢想。
  不敢想还是忍不住想,越想越睡不着,只听见院子里人声嘈杂,搅得她不得安宁。她听到后院动静很大,干脆起来,披上小袄偷偷趴在墙角处听那边的动静,这回听清了,是车氏的大叫声:“鬼?什么鬼!我不信世上真有鬼。你们给我查,查出来我要了她的命。真是无法无天了,家法管不着,用族规,族规管不了,去县上找县太爷,我不信找不着说理的地方!”
  车氏平时躺在床上不起来,这些日子天气转暖,她有时让大儿媳妇、小车氏抬着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从秋天开始,家里的事不再过问,小车氏伺候着饮食起居,吃饭、睡觉、吃药三件事。
  今天天快黑的时候,文柄从青岛回来了,说是那边不平静,想回来住些日子,顺便好好研究一下油坊的设备,二先生很高兴,还是回来好,在家里最起码安稳,外边的兵荒马乱蛮吓人的。他嘱咐文柄,一定不要向你二哥学。
  等文柄吃过了饭,去了刘氏屋里,二先生忙扶着车氏躺下,自己也在小床睡下,就听到院子里有人跑动,一会有人开门,似乎是文杓媳妇的声音,这段时间,自从文杓去了三河口,文杓媳妇也天天在那儿,一待就是一天,有时回来很晚,二先生没心思管她,不回家倒也清静。
  文柄的声音很高,似乎发生了什么事,然后院子里突然静了下来,二先生睡不着了,听见车氏咳嗽,拍拍她的后背,车氏说:“我听到动静不对,你快去看看。”
  大门敞开,没有文柄的影子,他到了巷子,听到油坊路口那边有声音,他走过去一段,迎着文柄、李贵抬着杜氏回来了,一打听,才知道文杼媳妇掉到沟里了。怎么如此不小心,走路急急慌慌,他心里埋怨。到了后来,文柄和李贵把杜氏抬到她的屋子里,刘氏过来一问,才明白路上发生了意外,说是有人装鬼,把杜氏吓得跌到沟里了。怎么有鬼呢?二先生不相信,车氏也不相信,她寻思了一下,似乎明白了什么,开始在屋里大骂不止。
  放下杜氏,李贵出来了,屋里刘氏看着四儿媳妇疼得呻吟,问也问不出话来,就出来质问李贵,二先生也关心细节,李贵不敢隐瞒,一五一十说了。他觉得只有把实情说出来,自己的罪过才能轻一些。
  一切明白了,二先生半天没言语,最后对李贵说:“你不要睡了,快去三河口把文杼叫来。”
  李贵忙着去套车。
  李氏又蹑手蹑脚来到前院,朝西边走了几步,杜氏的屋子和她隔壁,动静很容易听到的。杜氏屋里一阵阵叫喊,然后听到二先生站在屋外唉声叹气,不停在支使文杞套车去三河口接朱先生,大声吩咐:“如果天晚了,朱先生不方便来,让小朱先生来也行,快,越快越好。正好,我让李贵去三河口,你骑马去,走快一点,还能追上他,让文杼骑你的马,你换李贵的车,越忙越乱,我怎么让李贵赶车去了呢,接朱先生是大事。哎呀,我糊涂了,你去追他,快去。”
  小朱先生是朱先生的儿子,老朱先生这些年一般不大坐诊,除非知己朋友相请,更不要说出诊了。
  文杞骑着马走了,二先生又吩咐看热闹的小车氏:“去安慰一下你姑,她身子不行,受不了气。”车氏一肚子气不知道朝谁发,不停地骂:“什么人家生的闺女,是哪里养的货,做人做不好,竟然学会做鬼了。”
  小车氏劝着,车氏还是不停在骂。
  刘氏从四媳妇屋里出来了,看着二先生道:“文杼媳妇疼得受不了,情况怕是不好,去三河口接朱先生的走了吗?”
  二先生忙说早走了,这时候差不多到了,再忍一忍,等朱先生来了就好办了。
  李氏不敢听了,偷偷回到自己屋里,把被子蒙在头上,两手捂着耳朵,胡思乱想着种种后果,渐渐睡去。
  第二天,她早早醒了,起床第一件事就是去大嫂屋里打听,大嫂揉着眼打着哈欠:“你起得倒早,我一夜没睡好。”
  “老四媳妇昨晚上什么样?我听说她掉到沟里了。”李氏装作刚知道消息。
  大媳妇掉了眼泪,叹口气道:“说什么也没用,孩子没保住,还好,老四媳妇命是保住了。幸亏小朱先生来了,不然老四媳妇命也保不住。可怜,一夜一直哭,不知道这会子可睡着了,我担心方义,跑回来睡一会,去照顾她一会,和刘姨换着班照顾,我这阵子刚要睡下,你又来敲门。也不知是哪个天杀的,听说老四媳妇晚上从油坊回来,路上有人装鬼,把她吓得不轻,直接掉到路边沟里去了,可怜一个孩子没保住,四弟昨天晚上从三河口回来,差点气死了,去了出事的地方三趟,提着大刀,非要砍死那个鬼不可,哪里有鬼,只是在路边捡了一条旧毛毯,等着吧,白天还有好闹的。”
  大媳妇又回屋睡了,李氏扶着墙回到自己屋里。到了饭时,没人叫她吃饭,她自己心虚,不敢去婆婆屋里。过了一会子,文柄路过,她叫住文柄,打听了一番才弄明白,昨晚上朱先生亲自来的,号了杜氏的脉,说孩子已经不行了,没有脉了,大人也极虚,留下三副药,说等孩子下来了,按一天两顿吃,一定不要受了风,也不要出来受了寒气,最少得一个月能复元就不错,这一回闹得比坐月子还要严重。
  孩子是下半夜下来的,刘氏怕杜氏伤心,忙着找地方埋了,杜氏醒来时,一言不发,只是瞅着文杼发呆。
  旧毯子挂在院子里,文杼看着毯子发愣,文柄就着灯光看了看说:“这是直鲁联军部队上用的毯子,只是旧了些,现在国民革命军用的不是这个样子,他们的要短一些,我在青岛见过。”
  听到是直鲁联军的毯子,文杼糊涂了。
  文柄直说:“昨晚上是三嫂砸开的大门,她应该知道。”
  文杼低着头,一肚子心事回到屋里,杜氏拉过文杼的手有气无力地说:“不要查了......我知道是怎么回事。”
  文杼猛得一把抓住杜氏:“你知道?是谁装的鬼?”
  刘氏过来打了一下文杼:“你没轻没重,怎么使这么大的劲,她身子弱,你心里没数吗?”
  杜氏眼泪下来了,摇着头不说话。
  文杼松开手,期待地看着媳妇。
  刘氏没好气地说:“你缺心眼吗?你媳妇不愿意说,你不要问。再说了,还能是哪个,你用脚趾头也能想出来。”
  “娘,你知道?是谁?”
  刘氏没好气地说:“这院子里就连牛、马都知道是谁!”
  文杼想了一下,狠狠地说:“是三嫂?对不对?”
  他没等刘氏回话,已经蹿到院子里,到了李氏屋门前,一脚踹开她的门板,大吼:“你活腻味了是吧?!”
  李氏正要打扮一下回三河口三婶家打麻将,借机躲事,看着文杼凶神恶煞一般站在门框里,吓得心里一揪,嘴上还要硬撑:“你凶什么!我也不是故意的,我哪里想到她这么胆小,我不过想吓唬她一下。”
  听到三嫂承认了这事,文杼一手抓住她的领口,一巴掌打在脸上,又一把提起,扔到地上,抬腿一脚结果正踢在椅子上,椅子顿时散了架。李氏从没见过文杼生气,现在真是害怕了,勒着嗓子叫唤:“杀人了,土匪杀人了!”她使劲挣脱文杼,跑到公公婆婆门前,二先生从屋里出来,冷冷地看着她,一言不发,车氏在里边说道:“打死算完,没家教的东西。”
  李氏躲到屋里,不计较婆婆的恶语相向。这是她自从进了固家的门,头一次觉得婆婆的房间是多么可亲、多么值得依赖。
  听到李氏叫喊,满院子都是人,大媳妇尤氏、小车氏、刘氏、文朴、文柄都跑了过来,看到文杼在后边提着一把砍刀,嚷嚷:“老子今天就剁了你。”
  文杞和李贵从后边抱着文杼,文杞夺下他手里的刀。长栓堵着门不让他进。李氏在屋里哭了起来,一辈子没受过这样的委屈。车氏看着她,咬着牙说:“你也有今天!恶人终需恶人磨!”
  她手里摸着一个药碗,朝李氏头上砸了过来,但是手没有劲,碗在床头落了地,碎了。
  李氏绝望了,一家人没有一个帮助她。她不再哭了,踢了一脚地上的碗渣,瞪着婆婆说:“不错,昨天晚上是我装的鬼,我是假鬼,你们一个个是真鬼。”
  二先生让文杞把文杼拉走了,长栓让开门,二先生进来,叹了一声,车氏吼道:“你叹得哪门子气!还不去把大哥叫来,家法伺候!”
  二先生这才想起来应该去找大哥。
  刘氏安顿好杜氏,过来拉着文杼哭道:“你不想活了?她李家没一个好人,在三河口人人都骂。你和她拼命不值。”
  “我不管,杀人偿命,天——经——地——义——”文杼勒着嗓子喊。
  大先生来了,文朴搬一个椅子让他坐了,路上二先生把事情都说了,大先生气得脸都变了。刚坐下,刘氏一下子跪在大先生跟前:“大哥,你要给四媳妇作主,一个孩子,好端端没了!”
  大先生示意文杞扶起刘氏,对二先生道:“没的商量,用家法吧。”
  李氏见大先生来了,胆子大了,从屋里走了出来,冷笑着对大先生说:“大伯,你是族长,说话一言九鼎,我今天是死是活无所谓,我做下的事我担着,家法也罢,族规也罢,你们来就是。不过,对我用家法之前,我要拉一个垫背的。有人乱伦,打了胎,该怎么处置?大伯处置公正,我没话说,不公正,我死了也不服气。”
  大先生顿时明白了,文杓媳妇这是扯上小车氏和文耿了,他心里一沉,对二先生说:“她是文杓的媳妇,文杓按说必须到场,安排人去三河口把文杓叫来。”
  李氏听了,说:“那就一快把永功二伯也请来,他是证人。”
  中午的时候,文杓和固永功从三河口回来了,文杓听了这事,对大伯说:“按家法办,还是按族规办,我没意见。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她做下的孽她还。”
  大先生点点头:“文杓媳妇,好了,文杓回来了,你二伯也来了,他是你说的证人,到底你要说什么事,现在说吧。放心,无论是哪一个个,我决不偏袒。”
  李氏瞅了瞅永功,冷笑着说:“二伯,你也知道吧,文耿大哥和二嫂在雷神庙做下的好事,你是亲眼见过的。”
  永功一路上寻思这事,现在已经拿定了主意,反问道:“文杓媳妇,你说的什么事?我没一点印象,什么雷神庙?”
  众人都以为文耿和小车氏的事再也包不住了,谁料到永功竟然不承认见过,真是出乎意料。大先生点点头:“文杓媳妇,你也听见了,说话要拿出证据,没有证据不成。”
  李氏见永功不承认,先是愣了,接着大笑:“你们在路上一定商量好了,串通一气。”
  永功道:“一派胡言。文杓媳妇,我没工夫陪你们扯闲话,三河口那边忙着呢。”
  他拍拍腿走了。他今天无论如何不能指证这事,虽说当初偷粮挨打时,他发誓有朝一日一定把文耿和小车氏的丑事说出来,让族长大哥动用族规,现在他改主意了,他有更长远的打算。
  大先生看看李氏,意思是你还有什么话要说,起初他心里也没有底,担心永功到了这里胡乱说话,他以前记得永功提起过,就是永功和文适偷粮食时,被族规处罚那次,心想这次永功可是找着报复的机会了。自己想着真要是文耿和小车氏的事包不住了,自己也只好大义灭亲,没想到,永功竟然推得干干净净,真是猜不透他什么心思。
  李氏现在无助了,冷笑着:“动用你们的族规、家法吧。你们狼狈为奸,大伯,你敢说问心无愧吗?要不是文耿大哥是你的亲儿子,你会替他们捂着盖着吗?你是族长,口口声声大公无私,我看你们都是伪君子,嘴上礼义道德,肚子里男盗女娼。”
  大先生从椅子上栽了下来,文杞、文杓忙把他拉起来,他身子朝前一探,一口血吐了出来。
  众人大惊,架着大先生坐好,二先生忙招呼文杞,快去请朱先生。
  大先生摆摆手,脸色蜡黄,有气无力地说:“不要麻烦朱先生,他在这里忙活一夜够累了,我的病我知道,没大事,文杓媳妇,只要你拿出证据,大伯一定公平处理。”
  小车氏却走过来了,她冷笑着对着李氏:“你想说什么,就直说吧,不要拐弯抹角。”她在屋里早已听明白,今天李氏准备拉她垫背,车氏在后边没有拉住,她直接出来了。
  李氏高兴了:“我说谁谁有数。敢做敢当,不要做缩头乌龟。”
  被她一激,小车氏拼出去了:“是的,我与文耿是真心彼此喜欢,我们做下了丢人的事。我做的事我担着。”
  车氏气得发抖,多次给自己侄女说,打死也不承认,这个傻孩子竟然都承认了。怎么办?她脑子还算转得快,在屋里大喊。尤氏进来了,问婆婆有什么事。车氏指指墙角一个箱子:“把里边的一张纸拿出来。”
  尤氏忙打开箱子,拿出那张纸,她不识字,上边写的什么也不知道。车氏说:“去,拿给你大伯。”
  尤氏不敢耽搁,忙拿了那张纸给大伯。大先生看了看,原来是文桐写下的离婚声明。二先生在一边道:“他们两个早已散了。大哥,我说一句话,她现在是固家的亲戚,不算固家的人,咱们族规管不着吧?”
  这话意思再明白不过,大先生点点头。
  李氏见大伯有些犹豫,将了一军:“请大伯一碗水端平。”
  刘氏向前一步,对大先生说:“我来固家二十几年了,没有资格说话,今天,我拼死也要说一句。大哥,不错,她现在不是文桐媳妇了,但是,她做下丢人事的时候,她是文桐媳妇,族规管不着她?三媳妇丧尽天良,不能轻饶。”
  “按族规吧。”大先生浑身没有劲。
  文柄过来给刘氏跪下:“娘,你松松口,饶二嫂一命吧。按族规要沉猪笼,她早已不是固家的媳妇,做事何必太绝!”
  刘氏冷笑道:“你娘的腿就是因为这个贱人断的,瘸了几年。你是从我肚子里出来的,竟然向着她说话?你的书都念到狗肚子里了!”她推了一把文柄。
  小车氏朝车氏门口跪下,磕了一个头:“姑,侄女给您丢脸了,侄女做下的事侄女担着,不让您为难。”说完,她快步跑出院子,沿着小路朝河岸跑去。
  文杞、文杓、文柄在后边追,刘氏大声喝止:“让她去,她自作自受。”堵着大门不让人出去。二先生急忙过来,费了好大劲才拉开刘氏,文柄追到河边,眼看着小车氏上了码头,身子一纵,跳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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