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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现实残酷

作品名称:哦,解庭辉      作者:宛成      发布时间:2021-05-31 14:03:39      字数:5247

  一
  
  解庭辉从那套设施齐全、十分宽敞的三室两厅,垂头丧气地又回到了这套稍显简陋、有点局促的两室一厅,就像一只被现实打回原形的妖怪。
  晚饭时,同学阿云的妹妹玲子说:你怎么又回来了啊。玲子老公小斌一言不发,只顾吃饭,好像对这种结局早已料到一样。
  四川夫妻近日不顺,对解庭辉也没有好脸色。他老婆因为琐事与本地佬发生口角,脑袋还被人用大哥大砸了一下。
  解庭辉见君兰第一次脸露尴尬。她坐在客厅里,很不好意思地对他们说:
  “又来打搅你们了!”
  虽然解庭辉占用客厅,君兰却都给两家付了钱的,但尽管如此,这对他们两对小夫妻来说,确实很不方便。
  解庭辉心想,一定得尽快找到工作。
  第二天晚上,君兰有个叫阿花的朋友请她吃饭,她决定带解庭辉一起去。
  阿花是一个漂亮的姑娘,二十来岁,个子很高,笑起来很甜。
  吃饭时,解庭辉断断续续从她们的聊天中得知,阿花家里还有两个妹妹和一个弟弟,父母没本事,靠她一个人赚钱供弟妹读书。
  饭后,他们三人还去逛了街,君兰帮解庭辉买了一件较为时尚的衬衣,钱却是阿花付的。
  阿花对君兰说,要不让他到布吉我那儿去吧,我住一室一厅的房子,客厅比较大,如果不嫌弃的话,在客厅铺张凉席睡。
  晚上,解庭辉提着行李随君兰来到了布吉阿花的家。由于太晚,没有回观澜的车,君兰也住下了。她们两个女孩住卧室,解庭辉和阿花男朋友住客厅。
  阿花的男朋友是个包工头,四十多岁,高大魁梧。他老婆在贵州,一个人常年在深圳布吉包小工程做,时间一长,难免寂寞,所以找了阿花做女朋友,而阿花弟妹的学费也有了着落。
  在布吉那段时间,解庭辉每天早出晚归,在人才市场和招聘单位间奔波。一连二十几天,他一无所获,而且,还受了不少的挫折。
  他曾到一个小职介所碰运气。工作人员说,四十元包找到工作。交钱后他们却反悔说,只提供两个信息。解庭辉本打算与他们理论,但无奈自己势单力薄。而他们提供的那两个信息,一个找不到地点,一个根本不招工。
  他还在工业区一家一家地搜寻,每看到门前有红色的招聘启事,就像发现宝藏一样走到跟前认真地看,但他发现这些工厂无意例外——只招普工,不招管理或其它适合自己的岗位。
  有一次,他高兴地遇到一份承诺很好的工作。在一个偏僻的小楼里,在一间暗黑的、被称为人事部的套房里,解庭辉被告知要交两百元押金。正当解庭辉犹豫不决时,隔壁房间正好传来一声厉吼:你交不交?交不交?接着,就听见一声清脆的大概是打耳光的声音,然后,又听见一声可怜无比的哀求声:我没有钱,我真的没有钱!再然后,就是一阵暴风雨般的拳脚声和撕心裂肺的哭饶声。解庭辉脑袋嗡地一下,一个强烈的念头闪现——情况不妙!一把抓住桌子上的身份证,撒腿就跑。看感到后面有几人在追,但他凭着拿长跑冠军的奔跑能力,很快就甩掉了追的人。
  那天中午,解庭辉在一座小公园里闲逛。那座公园只有绿得发黑的矮树,没有见到一朵鲜花,地上到处都是烟蒂、快餐盒和应聘材料等垃圾。
  他坐在棕榈树下的石阶上,心情沮丧到了极点。想到连日来的遭遇,以及自己就像这胡乱丢弃的垃圾一样的生活,他不禁伤心地哭了起来。
  儿时那改变贫穷命运的志向,现在看来就是一种奢望,甚至是一个笑话。
  父亲那混沌、茫然的眼神,母亲那佝偻、削瘦的身躯,就像一条鞭子,不断地、狠狠地抽在自己疲惫异常、失望透顶的身躯上。
  他非常思念李佳!本打算试用期过后就写信给她,可没想到自己出师不利,如今又流离失所,怎么还有脸鸿雁传书、倾诉衷肠呢?
  解庭辉想到自己两个月以来在接受着一个单身女孩——君兰的倾囊相助,很多时候,两人还形影不离,俨然一对情侣,他便觉得愧疚难当,非常对不起李佳!
  君兰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由于一心在忙工作的事情,解庭辉并没有时间真正去了解她,更从未主动关心过她,只是觉得她是一位侠肝义胆、才智过人的好朋友、好同学。只是,那一次当他谈到阿秀时,他捕捉到了她脸上露出的一丝不易觉察的醋意,仅此而已。但从那以后,解庭辉就再也没有在她面前提过阿秀,他不想让她难过,更不想失去这根唯一的救命稻草。
  ......
  这一切的一切,使他伤心欲绝,头痛欲裂。
  此时,他觉得自己的命运和路遥小说《平凡的世界》里的少平非常相像,甚至就像雨果小说《悲惨世界》里的冉阿让一样悲惨。
  良久,他想起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他受的苦和自己比起来,简直是沧海之一粟,虽然自己永远成不了保尔,生活中也没有几人能具备保尔那样的意志力,但书中的那句话还是给了解庭辉极大的鼓舞:
  钢是在烈火里燃烧、高度冷却中炼成的,因此它很坚固。我们这一代人也是在斗争中和艰苦考验中锻炼出来的,并且学会了在生活中从不灰心丧气。
  如果就此打道回府,那么一辈子就是农民的命运,再撑一撑,也许能够找到一份工作先安顿下来,以后再图发展。
  既然转身是万丈深渊,那还不如努力往前爬过那片崇山峻岭。
  在那座小公园,解庭辉遇到一位落难的老乡,他毕业于一所水利中专学校。由于身份证掉了,一时没找到工作,在等家里补办身份证的时间里,已经在附近流浪了二十几天,他靠着老乡的接济,有上顿没下顿地维持着卑微的生命。一开始他晚上偷偷地混进老乡厂里宿舍睡觉,后来被厂里保安发现,被打了一顿,老乡也受连累被辞退。解庭辉碰见他的时候,他已经饿了两天了,他狼吞虎咽地吃完解庭辉给买的盒饭后,打着饱嗝说:
  普工的工作比较好找,但你要拿高中毕业证去应聘。这里不行的话,你可以到关内试一试。还有,最好买一个BB机,没钱可以买个二手的,这样招工单位能够联系到你。
  他拿出二十元给了这位饥饿的、可怜的老乡。
  过了三天,解庭辉找到了一份普工工作。
  溜冰鞋厂的主管人很好。他一眼就发现以高中学历混在车间工人里的解庭辉绝非池中之物,然后以兄长的姿态和解庭辉聊人在他乡的精彩和无奈,又语重心长地劝解庭辉趁年轻又有文化大胆去闯。最后,在他的蛊惑下,解庭辉稀里糊涂地辞了职,那位主管破例给只上了七天班的解庭辉开了十天的工资。
  这个人让解庭辉温暖好一阵子。
  出了溜冰鞋厂,解庭辉和君兰通电话得知,阿花换了男朋友,不知所踪。便又回到了观澜,那儿有他唯一的依靠——君兰。
  
  二
  
  一天,君兰面露难色地说:
  “庭辉,实在不好意思,有件事我必须得坦诚地和你说。”
  见一向从容淡定的君兰这样说,解庭辉很吃惊,便赶紧用十分关心的语气问:
  “什么事情?”
  其实我的经济状况也不太好,她说,我真正在深圳上班有收入,也就四年时间,上职中期间家里借的债,前年才还清,所以没有什么积蓄。现在这份工作也只有一千多块工资,本以为你会很快找到工作,可计划赶不上变化。
  想到君兰在并不宽裕的情况下,这两个多月以来一直慷慨解囊,解庭辉十分过意不去。
  君兰低着头,沉默无语。
  过了一两分钟,解庭辉诚恳地说:
  “非常抱歉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都不知道如何感谢你!”
  “你不必客气,这是我心甘情愿做的。”君兰说。
  “你脸上怎么起痘痘啦?”解庭辉怜惜地问,“工作压力大,还是没休息好?”
  “没关系的,这是美丽疙瘩相思豆。”君兰俏皮地说。
  “相思何来?”解庭辉目光从她脸上移到有些黑眼圈的眼睛上问。
  “红豆生南国,此物最相思。”她夹起碗里的一颗青豆说。
  “哈哈,你太有才了!”解庭辉嘴里叼着一支廉价香烟笑着说。
  “小女子才疏学浅,大人见笑啦。”她笑容灿烂地说,“好久没有见你笑了,还是笑起来比较帅。”
  “笑不起来,”解庭辉表情严肃地说,“没什么好笑的事。”
  “你乐观一点嘛。”她双手托着腮帮看着他说。
  “性格就这样。”解庭辉神情有些沮丧地说。
  “记得初中的时候,你很开朗的,”她看了一眼饭店门口一位衣衫褴褛、一瘸一拐的老乞丐,转过脸对解庭辉说。
  “人都是会变的,越长大越烦恼。”他头靠在椅背上,双手抱在胸前看着窗外,神情漠然地说。
  “你那时成绩好,又会很讲故事,”她十指交叉,用两个大拇指按着鼻尖,看着他说,“班上好几个女生暗恋你呢!”
  “你们女生也太早熟了吧!”解庭辉嘴角上扬,看着她说。
  “女生确实早熟一些,”君兰喝了一口绿茶,然后说。
  “如果青春可以从来,那世上便少了很多遗憾,”他意味深长地说。
  “你金榜题名了,应该没有什么遗憾,”她说,“我的遗憾就是没有上大学。”
  “现在看来,上大学没有什么用,”解庭辉悲观地说,“我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
  “不能这么说,你的路是越走越宽的,现在的困难只是暂时的,”她脸上露出一丝悲观,看着饭馆外路上的车流说,“而我,路将越走越窄。”
  “你刚才还在劝我不要悲观呢,现在你自己却悲观起来,”解庭辉安慰道。
  “以后你一定会明白我这句话的意思的,”君兰以长者的口吻说。
  “对了,你为什么离开做董事长秘书时那家公司呢?”他好奇地问道。
  君兰沉默了一会儿,轻描淡写地说:
  “迫不得已啦!”
  “我想学点经验。”解庭辉刨根问底,“可以说说具体原因吗?”
  君兰看着解庭辉,欲言又止。
  “不方便说就算了。”解庭辉善解人意地说。
  “董事长追我,”见解庭辉这样讲,君兰不好意思再隐瞒,她幽幽地说,“他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台湾老头。”
  她不再往下说,他心照不宣,也没追问。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马路边行人如梭,街边憋了一整天的霓虹灯,迫不及待地穿上了或黄或蓝、或绿或红的衣裳,迎接南来北往的客人。
  不远处传来响亮的歌声,时而哀婉,时而激昂,一首《流浪歌》听得解庭辉泪湿眼眶。或许君兰早已习惯背井离乡的滋味,只是跟着歌声轻轻地哼着。
  “那是露天卡拉OK,”君兰打破沉默说,“我们去唱歌。”
  解庭辉跟着她走了过去。
  君兰唱了裘海正的《爱我的人和我爱我的人》。
  解庭辉唱了刘德华的《真永远》。
  那一天,解庭辉确认了君兰“我爱的人”就是他,“爱我的人是谁”,她没说他也没问。
  “想不到,你唱歌具备专业水准,可以到酒吧做驻唱歌手。”君兰用接近崇拜的目光看着他说。
  “呵呵,你也太抬举我了吧,”解庭辉淡淡地笑着说。
  “真的可以去试试,说不定一不小心成为歌星呢!”君兰说。
  “好啊,到时请你坐我的经纪人。”解庭辉心情大好地说。
  解庭辉并没有向她提起唱歌获奖的事。因为他觉得她的目光很炽热,如果过分表现自己,万一她对自己狂热起来,自己压力会非常大。现在他一门心思地想着如何在深圳立足,对其它事没有一点儿兴趣,更何况他心里已经有了心爱的人。
  走在路上,君兰仰起被霓虹灯照得发蓝的脸说:
  “得想想办法,你向关系比较好的同学借一点,度过暂时的难关。”
  “我的大学同学,条件好的平常来往少;关系好的也联系不上,即便联系上了,还不是和我一样没钱啊。”他继续说,“高中同学倒是有很多在深圳,但他们绝大多数混得不好,我不好意思开口。有一个小学同学,在电缆厂做普工,刚来深圳的时候,他已经借给我四百了,不好意思再开口。”
  “明天,我帮你打电话问问阿云和阿华吧!”君兰说。
  “那就麻烦你啦!”解庭辉感激涕零地说。
  “你不要老是这么客气嘛,这样很见外的!”君兰笑着说。
  阿云、阿华也是解庭辉高中同班同学,她俩长得十分漂亮,被称为整个年级的“级花”。阿云一副瓷娃娃模样,阿华一副大家闺秀模样,她们和君兰关系非常好,读高中时三人整天形影不离,被同学们戏称“三朵金花”,但在同学们心里,君兰只是一片普通的绿叶。
  那时候,解庭辉成绩在班上总第一名,长得又帅,自然受到女子的关注。君兰和解庭辉从初中开始就一直比较要好,因为这种连带关系,阿华和阿云也与解庭辉走得比较近,经常向他请教学习上的问题。
  后来,“三朵金花”相约同时从普高转入职高,毕业后又同时去深圳闯荡。
  解庭辉毕业那一年,阿华在一家大型电子厂做小主管,嫁的老公是名牌大学研究生,在国有上市公司任中层管理,阿华夫妇已经在深圳罗湖区买了房。在深圳这座城市,阿华夫妇当时属于小康家庭。
  阿云的老公,是一名长相极其普通、交际能力一流的潮州籍退伍军人,他利用在深圳当兵时的战友人脉资源,在做着各种有利可图的生意,还帮阿华在外来工聚集的生活区开了一间小卖部,一家三口的小日子过得有滋有味。
  阿华和阿云,凭借美貌和智慧兼具的难得条件,把生活规划得恰到好处。
  相形之下,才干有余、外貌不足的君兰却混得平淡无奇。
  刚来深圳时,君兰带解庭辉去了阿云的小卖部,阿华夫妻那天也在。同学聚会,并没有出现解庭辉想象的那种久别重逢的惊喜,恰恰相反,阿云和阿华对解庭辉不冷不热。她俩老公的言谈举止,时刻体现着精英阶层高人一等的优越感;在他们偶尔瞟向解庭辉的目光里,多少带有鄙夷的味道。明察秋毫的君兰,神情落寞。天生敏感的解庭辉,如坐针毡。
  君兰在她公司附近帮解庭辉找了一间小旅馆,付了两天房费,就上班去了。
  第二天,解庭辉振作精神,迎着太阳,上了公交。
  下午五六点时,解庭辉回到了小旅馆。不一会儿,君兰也敲门进来。
  “怎么样?”解庭辉问。
  平时如果这样问,君兰就知道是问工作上的事,因为解庭辉的简历上留的是君兰的BB机号码,而今天,君兰知道是问钱的事,她答道:
  “阿云一百,阿华两百,她们说是资助你的。”君兰面无表情地说,“她们让我先给你,周末我们见面的时候再给我。”
  说完,君兰拿出三张崭新的钞票,交到解庭辉手中。
  或许,是解庭辉的期望值过高,或许,是当时的一两百元比较值钱。
  或许,她们也有难言之隐,又或许,同窗情谊在物欲横流的深圳本来就很廉价。
  总之,在当时处境之中的解庭辉,心里很不是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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