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部 第十一章

　　朱半截仍举着电动喇叭话筒趾高气扬：“……你们说承包了土地，是受么子法律保护的。承包了又怎样？土地是国家的，也是政府的。政府要开发大项目，随时可以撤销承包合同，随时可以收回土地。上级领导说了，在政府与个体的利益相冲突时，法律理所当然要先保护政府的利益……”
　　在这当儿，数名身着检察制服的县检察院检察官出现在朱半截的面前。
　　县检察院反贪局宋局长挥起手示意朱半截停止讲话。
　　朱半截愣了愣，惶张垂下电动喇叭话筒。
　　宋局长严厉地问道：“你是南泽湖镇城管办主任朱四清吗？”
　　朱半截涨红的脸霎然转为灰白，他的双腿颤抖了几下，嗫嚅道：“我，我是朱四清，你，你们……”
　　宋局长严词肃句道：“我们是县检察院的检察官，因你涉嫌虚报拆迁项目，骗套公款，已构成贪污犯罪，依法逮捕你！这是逮捕证，请你签字。”他说着将逮捕证连同一支圆珠笔递给朱半截。
　　朱半截拎着的电动喇叭话筒哐地一声掉落在地上，抖索着手在逮捕证上签了自己的姓名。
　　两位年轻的检察官走上来咔地一声将手铐戴在朱半截的手腕上。
　　此次东窗事发，因在上半年对樟树村、东塘村、白沙村的强征强拆中，以朱半截为头子的南泽湖镇城管办、拆迁指挥部子虚乌有向上谎报二十多个空头拆迁农户，骗套、攫取公款上千万元。身兼镇城管办主任、拆迁指挥部指挥长的朱半截大权独揽目空一切贪腐无餍，将空头骗套、攫取的拆迁公款大部分据为己有，分赃不匀而引起镇城管办副主任、镇拆迁指挥副指挥长两人内讧而覆舟。
　　朱半截被捕这一戏剧性的一幕，引起了在强拆现场所有人的震动。
　　检察官们押解着朱半截启程的时候，唐国栋率领着10数名随行人员从山坡通往陶家屋场的一条小迳大踏步地走了过来。
　　当检察官们押解着朱半截与唐国栋率领的10数名随行人员走至中途相遇时，唐国栋下意识地瞅睨胸前佩戴指挥长符号的颓然的朱半截后便向宋局长问道：“他犯的什么罪？”
　　宋局长沉吟：“你们是…？”
　　唐国栋的秘书随即回答：“我们是省直机关干部；”他指了指唐国栋：“这位是唐国栋副省长。今天特来南泽湖镇赤峰村现场办公。”
　　宋局长肃然向唐国栋行了一个标准的警礼：“报告唐副省长，朱四清因谎报空头拆迁户名额，骗套公款，据为己有，数额巨大，严重触犯刑法，被依法逮捕。”
　　唐国栋严肃道：“辛苦了；依法严惩罪犯！”说完仍然率领10数名随行人员疾步走向陶家屋场强拆现场。昨晚唐国栋回到家里后心情很不平静，辗转反侧难以入寐。来南泽湖村的所见所闻，使他既感到振奋亦感到震惊。他没想到的是，某些基层政府干部竟如此地胆大妄为欺下瞒上，为了为自己评功摆好所谓政绩不择手段弄虚作假。令他震惊的是县法院竟然不受理民告官的行政诉讼案件，并且还新设立一个非诉讼执行局。非诉讼执行局是干什么的？为什么要新设立这个机构或说部门？很费解。司法独立竟成空话，法院竟成为行政单位的工具，老百姓有状无处告，有冤无处伸，执法违法，难道法院的法官不懂法？不懂法当法官？懂法的话为什么要违法？非诉讼执行局…非诉讼执行局…非诉讼，那就是不能诉讼，不准诉讼。不能诉讼，不准诉讼，也就是不能立案，不准立案。不能立案，不准立案，当然就没有立案。没有立案当然就无判决无裁定，无法律上的判决或裁定，为什么要去执行？被执行人是谁？被执行的标的物是什么？没有，全部没有！全部没有的东西法院却偏要以法律的名义去执行强制拆迁。这不明摆着是违法执法，执法违法嘛！法院违法，法官违法，真他妈的荒唐透顶，真他妈的岂有此理！……张律师说了，明天上午县法院法警同城管行政执法人员去南泽湖镇赤峰村强制拆迁。作为主管农业、国土的副省长，去查明真相，确保耕地不被肆意侵占，保护山林不被肆意砍伐，责无旁贷！……第二天早晨八点钟，唐国栋准时来办公室后即用电话通知省政府办公厅、省国土厅、省农业厅、省测绘局主要负责人组织有关人员一同前往南泽湖镇赤峰村现场办公。半个钟头后，几套部门齐全、阵容强大、人员配备得当的班子在唐国栋的亲率下从省政府大院浩浩荡荡出发，穿过闹市驰上银光大道直抵南泽湖镇赤峰村。当车队驶入通往南泽湖镇赤峰村的县级公路时遇到了交通管制，道路被封闭。一贯牛气十足的省直机关的司机们可不吃这一套，相继揿响了喇叭，这既是通报又是警示，令交警们刮目而望，见其是清一色的0字头牌照的车队，连忙移开设置的路障，挥动手中的绿色三角旗且行着注目礼放行。省直机关车队鱼贯般驶过拆障的路段直抵赤峰村。在途经吴家湾时，村道的两旁泊着长蛇阵般的城管行政执法车、公安警车及法院警车。唐国栋料定，此处是强拆现场，便率领随行人员徒步登往通向陶家屋场的一道山坡。推土机、挖掘机喧嚣的轰鸣声迫使他率众疾行，当登上坡顶时举目望去，在尘土飞扬中连连听到房屋倒塌的倾圮声，在震惊中他脱口道：“晚来了一步！”在走下山坡时，他及随行人员目睹耳闻了陈八肆无忌惮将陶种谷老人打倒在地——毛砣天真而凄厉地呼救八路军叔叔——张萍义正严词的呵斥——众村民的呼声——朱半截的表演——检察官逮捕朱半截的情形……
　　“看，唐省长来了！”张萍见唐国栋率部疾步走近陶家屋场时脱口说道。
　　“走，我们向国栋同志靠拢。”李开云说着率先迈开了脚步，林长发等相随其后。
　　人们的目光纷纷投向唐国栋。
　　在强拆现场执法的县公安局部分警察昨天下午在南泽湖村已认识了唐国栋的副省长身份，其中一名带队的警察匆匆走到唐国栋跟前行警礼：“报告唐省长，我是县公安局防暴大队大队长张标，奉命来赤峰村拆迁现场维稳治安；请指示！”
　　唐国栋：“发现不稳定情况吗？”
　　张标：“没有发现。”
　　唐国栋：“既然没有不稳定情况，那么，把警戒线拆了！”
　　张标：“是！”
　　张标转身对其部属下令立时拆除尼纶绳设障的警戒线。
　　唐国栋大踏步走近县法院法警，严肃地问道：“你们当中谁是领头的？”
　　众法警中迟迟疑疑走出一名中年法官，戒备地问唐国栋：“你是…？”
　　唐国栋剀切道：“我是副省长唐国栋，今日来赤峰村强拆现场特别办公！请通报你的单位、姓名、职务。”
　　中年法官立正敬礼：“报告唐省长，本人是县法院非诉讼执行局副局长彭建，奉命来赤峰村强拆现场执法。”
　　唐国栋：“你们执行的是哪个判决书？被执行人是谁？被执行的是什么标的物？”
　　彭建：“这个，这个…报告唐省长，没有判决书，没有被执行人，没有被执行标的物。”
　　唐国栋：“都没有。那你们来这里干吗？”
　　彭建：“奉命维稳。”
　　唐国栋：“奉谁的命？”
　　彭建：“奉院长之命。”
　　唐国栋：“回去告诉你们院长，就说是我唐国栋说的，这是没有不稳定情况，你们请回！”
　　彭建吱唔：“这个…”
　　唐国栋火了，严厉道：“什么这个那个的，立即把警戒线拆掉！听明白了吗？！”
　　彭建被震慑：“听明白了。”他随即对众法警下令拆除警戒线。
　　南泽湖镇城管办行政执法人员见朱半截被捕，又见县公安局警察、县法院法警分别把警戒线拆除了，大有树倒猢狲散、土崩瓦解之势，不待唐国栋发问，稀稀落落沮丧地撤离警戒线地带，尼纶绳拉起的警戒线已形同虚设，几名年轻力壮的农民见状走上来七手八脚将其拆除掉。
　　李开云、林长发、黄交贵、肖汉、张萍走近唐国栋。“国栋同志，来得及时啊！”李开云握着唐国栋的手，感慨道。
　　“还是晚来了一步，没能制止住这恶劣行为。”唐国栋指着前面被推毁的房屋的废墟，愤然道。
　　“真是造孽啊！把咯么好的房屋下毒手毁了。”林长发切齿道。
　　“土匪，强盗！”黄交贵愤怒地挥着手。
　　“比土匪、强盗还恶；”肖汉脸铁青，冷峻道。“土匪，强盗还不至于捣毁房屋。”
　　“咯是犯罪行为，目无法治，令人发指！”张萍凛然道。
　　警戒线被拆除后赤峰村村民分别从几个方向潮水般向唐国栋涌来。
　　陈八欲溜走，却被愤怒的村民围堵了，在一阵铺天盖地抓打人凶手的呼喊声中数名身强力壮的村民冲上去将其控制住。
　　唐国栋俯身拾起朱半截扔下的手提式电动扩音喇叭高高地擎起：“乡亲们，我是副省长唐国栋，今天特带领省直机关有关部门的负责人来你们赤峰村实地勘察、现场办公。刚才所发生的情况，我们都耳闻目睹了。我负责任地告诉大家：一定会依据国家的有关法律法规，弄清真相，实事求是妥善处理发生在赤峰村的问题。”说到此，他切换了一个话题，直冲县公安局的警察们道：“公安同志，你们既是目击者，又是执法者，对于这个打人凶手，你们应当明白该如何处置！张大队长，你说呢？”
　　张标拨开人丛走至唐国栋跟前行着标准的警礼：“报告唐省长，我决定立即对打人凶手采取强制措施，带回局里依法处理。”
　　唐国栋颔了颔首：“这就对了；”他随即郑重道：“请你回去报告你们局长，这事我会过问到底的，叫他一个星期内把处理结果报告给我。”
　　张标：“是！”他朝其部属挥了挥手，示令将凶手陈八采取强制措施。
　　数名警察领令，在众目睽睽之下将骄横已荡然无存的陈八戴上手铐押出强拆现场。
　　毛砣恍若置身于抗日剧中的场景，在稚嫩的心灵中铭刻下这一连串的不可磨灭的记忆，他用手背抹了抹泪痕，兴冲冲跑到爷爷的身旁急嗷嗷地呼唤：“嗲嗲，嗲嗲，八路军叔叔来了，八路军叔叔来救我们了！”
　　随着毛砣的呼唤，家人们跟随着他急急地向陶种谷老人走来。
　　陶种谷趴在地上艰难而痛苦地挪动着受伤的身体，声嘶力竭般喊道：“毛砣，毛砣，快扶嗲嗲起来……”
　　毛砣双手抱住爷爷的一只胳臂，使出吃奶的力气也没将爷爷扶将起来。
　　陶正刚大步跨过来挽住父亲的另一只胳臂与毛砣合力助老人半撑起身体。
　　陶种谷似梦境中遇到来赤峰村强拆现场办公的副省长唐国栋，强忍着剧痛扭曲着脸单腿跪地，面朝唐国栋哽着嗓子：“青天呐，老百姓的大青天呐…”
　　唐国栋被震撼了！他大步走过来，双手轻轻地搁在陶种谷的肩膀上，声音近乎颤抖：“老人家，使不得呀，使不得呀，请起，快快请起！”他说着替毛砣跟陶正刚一道将陶种谷扶架起来。“老人家，伤在哪里呀？”他关切地问道。
　　陶种谷垂吊着右腿，咬着牙说：“恐怕是咯条腿的骨头断了，哎呦呦…”
　　林长发、李开云、张萍、黄交贵、肖汉已跟随着唐国栋走至陶种谷跟前。
　　“陶谷嗲，你认得扶你的咯个人是哪个吗？”林长发一掬同情泪对陶种谷道，“他就是唐省长哩！你郎家有苦快诉，有冤快伸呐！唐省长会为老百姓作主的。”
　　陶种谷老泪纵横，颤抖地蠕动着双唇：“嗬呀，是省长、唐省长呐！要你郎家来扶我，担受不起呦，折我的寿了，折寿，折寿，哎唷…”
　　唐国栋强烈地感觉到陶种谷的身体在剧烈地颤抖着，他抬起头朝随从人员中喊道：“赵秘书，马上用我的车送老人家去医院治疗！”
　　赵秘书应声而至唐国栋跟前。
　　听到唐国栋指示马上用车送陶种谷去医院治疗的话，陶种谷的另一个儿子陶自强走上来感激地接替唐国栋，同其兄陶正刚一道扶架着父亲。
　　临走时，唐国栋叮嘱赵秘书：“你护送陶谷嗲去医院的同时通知南泽湖镇镇长，这事件的发生镇政府负有不可推卸的责任；你告诉他：要他立即去医院赔付陶谷嗲的医疗费；这事我唐国栋定会督促有关部门查处，过问到底！”
　　赵秘书连声应诺照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