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部 第八章

　　沉默良久之后，唐国栋说道：“李老，我深感您所说的这番话的份量；身为主管农业、国土的副省长，我的工作没做好，是有责任的。张律师所反映的这些情况，我感到震惊、震撼！当前一些官员，不思创新，不谋发展，两只眼睛尽盯着土地，欺上压下，竟敢造假圈地，瞒天过海，胆大妄为。对于征用土地，尤其是耕地，国家有明确的法规，不准以任何的理由擅自囤地圈地。一百亩以上必须报省国土厅审核批准，五百亩以上必须报国家国土部审核批准。张律师，这次赤峰村被圈了多少亩土地？”
　　张萍打开公文包，从中抽取一份材料递给唐国栋：“这是赤峰村被征地拆迁的农户联名写给省委书记的信，上面有详细的土地数据。”
　　唐国栋从张萍手中接过赤峰村被征地拆迁户联名写给省委书记的信，展开后默阅了一阵，当阅至该信中的一段文字时，禁不住念出声来：“……县、镇两级政府及县国土局蚕食鲸吞，造假谎报以骗取上级政府和上级国土部门的征地批文。这次我们赤峰村共征地1526亩，其中百分之六十九为耕地，百分之三十一为山地。然而，县国土局在向省国土厅、国家国土部上报时，却把百分之六十九的耕地报写为百分之六十九的山地，把百分之三十一的山地报写为百分之三十一的耕地。这次我们一百六十三户农民，都是与国家签订了第二轮土地延长承包期30年的当事人，每家每户在承包合同书上均载明多少亩，多少分，多少厘耕地。（这些证据我们已复印，现呈送给您）一百六十三户延长承包30年的耕地总量为1052.94亩，这是铁的证据，不容混淆，更不容篡改！山地面积总量为473.06亩。然而，这铁的事实，却被县、镇两级政府及县国土局蓄意为之颠倒了，偷换了！假的就是假的，伪装应当剥去。我们殷切祈盼省委、省政府及上级国土部门领导前来查证落实。
　　“附证据三十四份；其中1份为县国土局一名退休干部的检举揭发材料。”
　　唐国栋念毕，愤然道：“王八蛋，手段真辣，胆大妄为！”
　　李开云表情刚毅：“这些证据太扎实了，谁也否定不了！农民好不容易盼来了休养生息的日子，又遭折腾。我说呐，究其原因，都是监管缺失啊！国栋同志，你当怎么看这些问题？”
　　唐国栋斩钉截铁道：“查！就从赤峰村村民提供的材料入手，彻底查清违法违规行为。我是主管这方面工作的副省长，这在我的职权职责范围内。回省里后，我会立即抽调有关部门负责人组成督查班子进行督查，对于违法违规的行为，决不姑息，严加重治，给赤峰村村民一个交待。”
　　“这样好。”李开云赞同道，“抓住这个违法违规的典型，可以起到警示的作用，以遏制蚕食鲸吞土地的势头。”接着，他语意深长道：“出让土地收入实际上是将未来50年至70年的土地收益，在一年中收上来。目前的卖地财政，实际上是当年政府一年花掉未来政府几十年的收入，透支未来子孙的几十年的财政资源。尤其是对于耕地来说，这是在剥夺农民子孙后代的根本生存的权利和切身的利益，其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改革开放到今天，怎么出现了这种恶性循环局面？令人堪忧呐！”
　　“云嗲，你郎家说得一针见血：咯是卖地财政。”肖汉说。
　　林长发说：“咯是呷的断子孙粮，化的断子孙钱，瞎胡闹搞！”
　　黄交贵说：“嗨，何解又变成了咯瞎胡闹的形势？”
　　“卖地财政是比较形象的说法，指地方政府的财政收入，依赖土地出让收入和房地产税费。”张萍从职业的角度针贬时弊，冷竣地分析道，“卖地财政是政府职能错位的必然结果。现在许多地区，土地出让金已成为了地方政府财政最主要来源。从近两、三年我们律师事务所受理的行政诉讼案子来看，全部是被征地拆迁的农民状告地方政府。我们律师在调查中发现，土地出让占地方财政预算收入百分之七十左右，个别市、县已达百分之九十，土地出让收入占财政收入的比重非常高，卖地成为唐僧肉，烫手的山竽。
　　“卖地财政有害无益。卖地财政，首先造成的是财政收入的不稳定性和不可持久性。卖地财政是促使地方政府利益与中央宏观调控博弈的最主要的动机，也是多占及浪费土地和投资过热的深层原因。
　　“卖地财政提高了地价和房价，侵蚀了农民和城镇的购房居民的利益。据我们律师事务所搜索的资料来看，改革开放以来至今，低价的征用制度，从农民手中转移的利益大约在15万亿人民币。而卖地补偿给农民的不到百分之五。农民的土地财富，转变成城市化和现代化的高楼的房地产市场，企业厂房，铁路公路，水库电站等等。许多农村的农民因征地而致贫。在卖地财政中，危害性最大的是房地产市场。在房价不断上涨中，除了房地产开发商的暴利外，其中相当比例是：政府高价出让土地向购房居民转嫁的部分。
　　“从近两、三年来看，我们律师事务所受理的被征地拆迁的农民，状告当地政府的行政诉讼案例来看，所谓国土储备地，全部是以行政手段圈地囤地后，以极低的价格强行将土地从农民的手中拿走之后，以上百倍的高价转手卖给房地产开发商而获取暴利。
　　“我们律师事务所受理的十数宗类似咯样的案子，诉讼到当地法院后，由于受到强横的行政干预，全部败诉。上诉至上一级法院后，全都被驳回，维持原判。作为诉讼主体的被征地拆迁的农民只能是走投无路，而作为代理诉讼的律师，也只能是无路可投。更令人不可理喻，气愤的是，一些政府官员竟以胜诉者自居，大肆奢谈法治社会，说他们是在依法行政。
　　“在此之前，类似农民状告政府的行政诉讼案败诉了，毕竟法院受理立案了。万没想到，咯次法院竟以非诉讼不受理，不立案，拒农民的诉讼于法庭门外，令人费解，令人匪夷所思！作为一名法律工作者，我敢说，咯是司法的法院违法！
　　“赤峰村被强行征地拆迁的农民联名向省委书记写信，检举揭发地方政府官员违规违法掠夺他们的土地，诉说他们的疾苦，如同石沉大海，杳无音信；向法院诉讼的路又被堵死，并且明天上午面临着强制拆迁，为了生存，他们会如何做，我真不敢推测下去了……”说到此，她的声音有些发颤了。
　　“萍萍，莫太伤心了，有李伯伯、唐省长撑腰，一定会打赢咯场官司。”林长发宽慰着张萍。“云嗲，唐省长，作田码子明明占着理，萍萍帮着打官司，场场冇打赢，咯究竟是何解？她刚才不说，我还一直蒙在鼓里哩！”他大惑不解地问李开云、唐国栋，企盼着解答。
　　李开云沉吟，他殷切地望着唐国栋，目光中流露出帮请唐国栋来回答林长发提出的这个问题。
　　唐国栋不慌不忙地点上一支香烟，从容地抽着，以掩饰内心激起的波浪。在大家渴求的目光中，他思索般道：“发嗲，明天上午，我会带领省国土厅及有关部门一道去赤峰村强拆现场，进一步深入调查、了解情况，查核土地，决不允许任何人，任何部门造假谎报行为；以赤峰村为典型案例，对土地的突出问题，实行强有力的监管。对于张律师所反映的赤峰村被征地拆迁的村民，联名向省委书记写信的问题，作为主管土地的副省长，责无旁贷要去追问，看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不过，这事可能会要推后一步。不管是什么原因及问题，都会给赤峰村村民一个交待的……”
　　“实际上，明天上午国栋同志会去赤峰村强拆现场办公。”李开云一直紧蹙的眉头舒展开来，“国栋同志，这样做，真是太好了。明天上午，我也一定会去赤峰村强拆现场，权当旁观旁观。”
　　“好的，请李老为我在现场办公打分。”唐国栋挚言道。
　　“那我也跟云嗲一起去。”林长发兴奋地说，“活到八十多岁了，还从冇看到过省里的大干部办过现场的公呐！”
　　“当然要你发嗲作陪呀，”李开云微笑道，“记得50年前，我在你郎家屋里现场办过公哩！”
　　“噢，记得那天你郎家连办公桌都冇带一张来，”林长发说，“哦，我晓得了，现场办公不要办公桌的。”
　　“也可以要办公桌，也可以不要办公桌。”李开云仍微笑道，“依现场具体情况而定。”
　　“晓得了，我晓得了。”林长发领悟道。
　　“我也想跟云嗲、发嗲一起去看看。”肖汉说。
　　“我也想跟你郎家几位去看看形势。”黄交贵说。
　　“好哩，好哩，都去，都去。”李开云说。
　　“交嗲，我跟你说，有唐省长坐镇办现场公，明日形势不会差。”林长发振起了精神。“交嗲，拜托一件事，你郎家今晚要多运运神，准备好口号，明日会是个热闹场合。”
　　“有肖老师跟在一起，到时候请他郎家看看形势，点拨一下就行了。”黄交贵应承道。
　　“是呐，有肖老师跟在一起，还愁冇得口号句子；”林长发调侃黄交贵，“你交嗲可省了不少心了。”
　　“哦，交嗲如今还能领喊口号。”李开云恍然记起来了，“那个时候交嗲的口号领喊得不错哇。”
　　“关键时候，霸蛮还喊得几句子。”黄交贵听了李开云的赞赏，亦可谓老骥伏枥，壮心不已！“做别的事不行，要说喊几句口号，我还硬是不服老。”
　　“交嗲，我看这样蛮好的，”李开云微笑道，“明天在适当的时候，为国栋同志现场办公领喊几句口号，助助威，何尝不可！”
　　大家的情绪被感染了，纷纷谈笑起来，一扫堂屋内沉郁的气氛。
　　“我看，适当的时候，喊几句口号也是可以的。”唐国栋亦欣然接受了，“体现体现民心民意嘛。”
　　李开云笑盈盈地鼓起掌来。
　　大家跟着李开云鼓起了掌。
　　“感谢唐省长的抬举。”黄交贵抑制不住激动。
　　“应当感谢你们老前辈，对我的工作的支持。”唐国栋真挚道。
　　“面条来了。”林长发的二儿媳妇杏云提着一只沉甸甸的腰篮子，迈着沉踏踏的步子走进了堂屋，她笑盈盈地把盛着面条碗的腰篮子搁在大圆桌上。
　　“嚄，刚出锅的原汁原汤土鸡面，还冒热气呢，赶紧呷。”林长发喜孜孜地招呼道。
　　大家趣味开怀地吃起了面条。
　　吃毕面条后，唐国栋向李开云等人告辞，他们相约明天上午在赤峰村见。
　　李开云、林长发等人送唐国栋及其司机至宅院坪登上张萍的私家车由林新伍驾驶驰往南泽湖西岸的村委会，唐国栋的公务车已停泊在南泽湖村村委会一整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