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二章

　　林长发在投票。
　　他今天偕同黄交贵、肖汉赶早来到了村委会选举会场。当他在水塘的路基上从镇政府工作人员手中接过选举小卡片对着太阳光瞅了瞅印有桃林自然村候选人李大毛、荷花自然村王大毛的姓名时候喃咕开了：“噢？何解咯上面冇得我们老南泽湖村的候选人呢？咯种搞法不公平哪！”他一边嘀咕着一边闷闷不乐地与黄交贵、肖汉走进村委会大院坪选举大会场，在划定的南泽湖自然村的选举区位拣了一个地方坐下来等候着选举。选举大会开始后，他见大部分选民在犹犹疑疑迟迟缓缓的情形，便对挨在身边的黄交贵、肖汉说道：“我看今日的选举，好多人的心里在打噔，不情愿投票。”黄交贵附和道：“我也是咯个看法。”肖汉则道：“我看问题就出在不该预先定好候选人……”当李六嗲最先站出来发难对预先定好候选人提出异议时，林长发说：“李六嗲是个直肠子人，不怕鬼，敢说真话，他硬是跟我们想到一起了。”当那位老年选民和中年选民张五立即赞同李六嗲时，林长发说：“李六嗲他郎家把灯拨亮了，大家都看清楚了咯里面的名堂。”当李建国大声质问为什么没有南泽湖自然村的候选人时，林长发为之一振：“建国好后生，问得在理，问得好！何解就冇得我们老南泽湖村的候选人？太不公平了。”当肖副镇长解释镇政府为何没有预定南泽湖自然村候选人的理由时，林长发则说：“我说呐，张银松完全能够既当书记又当村委主任，何况他书记、村长两副担子担在肩上三年多了，担得蛮好的，大家都拥护，李大毛、王大毛比得上他？我今日就不选李大毛、王大毛当村委主任，看你能把我如何样？硬要选，也只能选张银松。中央常委会有文件规定了书记就不能当村委主任冇？肯定冇得？”黄交贵附和：“发嗲，我跟你郎家一样，硬要选，只选张银松。我去跟大家通个气，都选张银松……”林长发赞同道：“我看要得！”就在此时，李建国跟肖副镇长叫起了板，激愤之下将手中的选举小卡片撕碎了。林长发在震惊中担忧道：“嗨，我说建国，投不投票是你的权利，莫把选票撕了唦，别个会扣你大帽子的。”在震惊、担忧之时吴石平挺身而出铿锵发声了，他则把注意力集中到吴石平。吴石平激愤激昂的发声引起了他强烈的共鸣，并不住地为之击节叫好。当吴石平对王大毛作为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提出强烈反对的理由，桃林自然村一中年选民挺身站出来揭发候选人行贿他的情况和他强烈呼吁选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当村长带领大家一起致富、选民们强烈要求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的情绪达到高潮时，林长发感慨不已，激动地鼓动着黄交贵领呼口号。当李建国、李六嗲及卢桂云、余自立、陈武、瞿振、邱爱民极力推选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时，林长发带领黄交贵、黄反修、林三喜、林大禾等选民呼声高涨积极响应。当吴石平再次发表演说并在演说中特意提及林新伍所起到的重要作用时，林长发抑制不住激动的情绪，连连说：“吴石平的记性真好，经他咯么一说，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清清楚楚现出来了。交嗲、肖老师，你们还记得不？”黄交贵在激动中：“哪能不记得呢，正如你郎家说的一样，就像是昨天发生的事一样，清清楚楚现出来了。”肖汉亦激动地说：“当然记得喽，咯是一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我看呐，应当把咯件非常有意义的大事写进地方志，历史不要忘记……”林长发一本正经：“肖老师，把咯件大事写进书里的时候，还得要操你郎家的心了。你郎家在写书的时候记不全的话，我跟交嗲会帮你郎家记全的。俗话说，三个臭皮匠，顶个诸葛亮。话说回来，你郎家当然不是臭皮匠。”说得肖汉乐呵呵地笑了。在三位老人的说话之间，吴石平在他演说的最后激昂而振奋地说：“选谁？选林新伍！”林长发明明清晰地听到了此声音，可他却佯装没听清楚，便侧过头问黄交贵、肖汉：“刚才吴石平说的么子话？”黄交贵、肖汉告诉他：吴石平说要选就选林新伍当村委会主任。林长发搔了搔脑袋：“我怕我刚才走了神听错了呢，过硬是要选新伍当村委主任呐……”此时，选民参差不齐地发出选林新伍的呼声，林长发自言自语：“新伍的人气还蛮旺哩！好喽，我当爹的也投他一票。”他一边喜孜孜地抽着香烟一边关注着选举会场的情形。当张银松从吴石平手中夺过麦克风为选举林新伍担任村委会主任而推波助浪时，林长发喜不自禁，暗自在心里说：“银松在帮新伍说话哩。说得好，句句说得实在，冇说一句假话。有银松出来为新伍撑腰，看来，新伍当村委主任是十拿九稳了……”可是，当他听到张银松说：“……我要郑重声明的是：我决不是在咯里鼓起大家选林新伍当我们南泽湖村委会主任，而且我还担心，即使大家选了他，说不定他会不肯接受……”时，他好似蒙了一头雾水，分不清东西南北了。他悄悄地瞧了瞧身旁的黄交贵、肖汉脸上的表情：刚才还喜形于色的黄交贵这时却沉着一张困惑不解的脸；而肖汉却仍然是一副欣喜的颜色且在不时地点着赞许的头。他感到有些不可思议，便凑近肖汉：“肖老师，明明银松在帮新伍说话，可他刚才声明，他决不是在咯里鼓起大家选新伍当村委主任，还说么子即算选了新伍，说不定新伍会不肯接受。我真搞不清了，既然他在帮新伍，就要一竹竿子撑到底唦，何是到最后变了卦呢？”肖汉笑了笑：“发嗲，银松在真心实意帮新伍，至于他后面说的话，那是种艺术。他不能在大庭广众中明鼓起选民去投新伍的票呀……”黄交贵听了马上反应过来，一扫刚才困惑的脸：“银松说的话，里面有科学。”林长发恍然：“你们两位说得冇错，银松说的话里面，有艺术，还有科学。我算是搞懂了……”他释然地笑了。“我说新伍，大家选了你当村委主任，我看你敢不接受？那还了得！”他自鸣得意深深地吸了一大口烟，慢悠悠地吐出烟雾。当吴石平略带困惑的神情冷丁地问张银松选谁时，张银松不假思索高亢地回答：“我选林新伍！”的声音振荡选举会场时，他彻底明白了张银松的良苦用心。随着选民们此起彼伏：”我选林新伍……”的声浪达到高潮时，林长发激动地颤抖着手从口袋中掏出了选票。
　　林长发颤抖着手把选票递向肖汉：“肖老师，借你郎家的好翰墨，帮我投林新伍一票。”此刻，他打破自己称“新伍”的习惯用语，而是郑重地称之：林新伍。
　　肖汉摆了摆手婉拒：“发嗲，今天咯选票不宜我写，我说呀，还是你郎家亲笔写为好。”
　　林长发愣了愣：“肖老师，你郎家说得在理上，应当由我亲笔来写；我只是怕自己写出来的字像蜈蚣扭的那样难看。”
　　黄交贵在一旁插嘴：“发嗲，你郎家写出来的字比我的要科学。”
　　“好吧，今天丑媳妇要见公娘了。”林长发笑说着接过肖汉递给他的自来水笔在那张选票的背面上笨拙而庄严地写上了林新伍的名字。
　　选民们兴奋地拥挤着走上选举大会主席台将自己庄严的一票投入选举箱。
　　选举会场秩序井然，选民们神情专注着挂在墙壁上那块大黑板上的选票的动态。
　　大黑板前站着一名手握白色粉笔的中年写票人在等待着唱票；唱票人是一名青年农民，他的身旁左右各站着一名女监票员和一名男监票员，女监票员系县人大常委会驻南泽湖镇联络办公室的工作人员，男监票则是南泽湖镇政府的工作人员。
　　唱票人手握一大叠选票，通过他洪亮的声音报出的林新伍的名字不绝于耳，偶尔亦报出李大毛、王大毛的杂音。
　　唱票毕。林新伍名字下面的“正”字已占据大黑板上绝大部分空间；李大毛名字下面只出现一个完整的正字，另一个正字则只写了上面的一横（6票）；王大毛的名字下面的一个正字尚缺下面的一横（4票）。
　　大黑板上林新伍、李大毛、王大毛名字下面的“正”字的频率一目了然，用不着去统计，亦用不着用数学公式去演算其百分比的概率，人们都心知肚明合并后的南泽湖村首届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的结果了。尽管如此，选民们仍在翘首等待着上级部门宣布选举结果。
　　县人大常委会驻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始终在关注着大黑板上“正”字的变量形态，当唱票人唱毕最后一张选票时，他即站起来走至主席台中央的那张办公桌前，擎起麦克风，郑重道：
　　“我宣布：林新伍以压倒绝大多数当选为合并后的南泽湖村首届村委会主任；此次选举符合中华人民共和国选举法，合法、有效！”
　　选举会场一片欢腾，紧接着爆发一阵雷鸣般的掌声。
　　这当儿，林三喜、李建国的肩上各扛着一箱香烟兴致勃勃地走进了选举大会场。当唱票在进行的时候，林长发见林新伍的选票遥遥领先，其名字下面的“正”字已占据了大黑板的一半的空间，而李大毛、王大毛名字下面的“正”字一个也没有写完整；他喜孜孜地暗忖：“新伍当村委会主任，是在荞麦地里捉乌龟——十拿九稳。新伍呀新伍，爹心里欢喜得很呢……”接着他转念一想：“咯么多人都在抬举新伍，应当表示点意思，感谢感谢呀，新伍不在场，作爹的应当为他挣个面子……”于是，他悄悄地对林三喜说：“三喜，你立马去李家店子里买两箱纸烟，咯么多人都在抬举新伍，每人发一包纸烟是应当的呐！我身上冇带么子钱，你先回去找你娘拿，钱放在我枕头下面了……你赶紧快去快来……”林三喜欣然领父命，叫上李建国各驾着摩托车购香烟去了。
　　……林长发满心欢喜，兴冲冲拿着一条刚才拆封的香烟走向选举大会的主席台。
　　林三喜、李建国、黄反修、林大禾等忙不迭地向选民们分发着香烟，选民们喜笑颜开。
　　“杜主任，累了你咯位领导了。”林长发将一包香烟递给县人大常委会驻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杜主任望着林长发愣了愣。
　　“杜主任，我是林新伍的爹；新伍他人不在场，我代表他表示一点心意。”林长发满脸诚意，递香烟的手仍没收回。“我代表新伍表示一点心意。”
　　杜主任执拗不过，接过林长发递给他的香烟：“恭喜你老人家；谢谢。”
　　“肖镇长，累了你领导了。”林长发走向肖副镇长，“我是林新伍的爹，我代表新伍感谢镇领导，嘿嘿，一点小意思，呷包烟。”说着他拿着一包香烟递给肖副镇长。
　　肖副镇长一副很清高的模样，连连摆了摆手表示婉拒。
　　林长发正色道：“肖镇长，咯不是行贿，也不是受贿；今日是个喜日子，呷包把纸烟，有么子关系？看上去，你跟我新伍的年龄差不多，你不收，我咯张老脸往哪里放？”
　　肖副镇长愣了愣后终于接过香烟：“好吧，谢谢了。”
　　林长发笑道：“应当谢谢你们当领导的才是；我代表新伍谢谢你。”
　　林长发走向张银松：“银松，你也来一包。”
　　张银松微笑着接过香烟后双手紧紧地握住林长发的手，虽无只言片语，却在传递着衷心地祝贺。
　　……正午，艳阳的光辉杲杲地泻满大地，南泽湖湖水碧清滟潋，波光粼粼，美景荡漾；南泽湖村村委会树林荫映，紫气升腾，选民们惬意地抽着香烟，谈笑着陆陆续续离开选举大会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