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第一章

　　农村新一轮撤乡建镇并村的改革开始在林长发所在县实行。
　　与南泽湖毗邻的桃林村、荷花村三个自然村合并成一个行政村，其村名仍沿用南泽湖村。
　　张银松被上级党组织任命为合并后的南泽湖村党总支部书记。
　　经南泽湖镇政府醖酿提名：原桃林村村长、原荷花村村长为本届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消息传来，该两名候选人在各自的势力范围内暗地里进行着激烈的逐角。
　　新世纪伊始的第二个金秋的一个早晨，风和日丽景色悦目，合并后的南泽湖村村民从四面八方三五成群结伴绕道碧蓝滟潋的南泽湖湖面，走向合并后的南泽湖村村委会所在地履行自己的权利——选举本届村民委员会主任。
　　南泽湖村委会座落在南泽湖西岸的山坡上，两层红砖、水泥纤维瓦建造的办公楼虽显陈旧，却树木掩荫，湖光山色得天独厚，风景宜人，空气洁净。宽敞的大院坪周边青草丛生，初略望去，宛似铺上了赏心悦目的绿色地毯。南前方一百米左右的山坡旁镶嵌着一口碧清的大水塘。大水塘宽阔平整的塘基系通往村委会必经之路。路迳的两旁分别站立着南泽湖镇政府机关数名男女工作人员，其手中各自握着一叠红底黑字的合并后的首届南泽湖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桃林村村长李大毛、荷花村村长王大毛的小卡片向选民们分发。
　　选民们依次接过小卡片后三三两两议论纷纷，陆陆续续地走进选举会场。
　　选举大会的主席台设在南泽湖村村委会一楼的走道上。
　　走道的中央摆放着三张联结成长方形的棕色办公桌。居中的办公桌上铺着红绸布，红绸布面上置放着一盏能随时移动的麦克风话筒。办公桌后面的木质靠背椅上分别坐着南泽湖镇肖副镇长、县人大驻南泽湖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主席台后面的红砖墙壁上分左右两旁分别悬挂着一块小黑板，小黑板上用白粉笔醒目地写着本届村委会主任竞选候选人李大毛、王大毛的名字。
　　九时整，选举大会在鞭炮声中开始举行。
　　履新合并后的南泽湖村党总支部书记张银松从容不迫走上主席台面向大院坪的选民们彬彬有礼地鞠了一躬后遂将嘴唇凑近麦克风话筒道：
　　“各位父老乡亲，今天是撤乡建镇合并后的桃林村、荷花村、南泽湖村民主选举第一届村委会主任的大喜日子，请各位选民充分行使自己的选举权利，对自己心目中的当家人投上庄严的神圣的一票！下面，请镇政府肖副镇长作指示，大家欢迎！”
　　在稀稀落落的掌声中，高个子蓄着大平头西装革履的肖副镇长移步至主席台中央的位置，他扫视了一番大院坪内各种姿式的选民，从西装的一只口袋中掏出已打印好的稿子，然后，拍了拍麦克风，清了清嗓子念道：
　　“女士们，先生们，上午好！”
　　大院坪内发出一阵参差不齐的笑声。
　　肖逼镇长临场不乱，提高嗓门紧接着道：
　　“今天，我受南泽湖镇政府委托，来合并后的南泽湖村监督民主选举第一届村委会主任。经镇政府充分醖酿，推选出了两位村委会主任候选人名单，一位是原桃林村村长李大毛先生，另一位是原荷花村村长王大毛先生。该两位村委主任候选人都是党员，政治可靠，年富力强，各有千秋。总之，两人都能带领村民共同致富奔小康。由于合并后的村委会主任只能是一个人，因此，只能通过民主选举按得票高低来决定。两位候选人中，选票偏高者为村委会主任，选票偏低者为村委会副主任。为了充分发扬民主，杜绝喑箱操作，防止贿选。为此，镇政府决定把合并后的桃林、荷花、南泽湖三个自然村的选民集中在一起，在阳光下进行公开民主选举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请各位行使好自己的选举权利，选好自己的当家人。下面，请县人大常委会驻南泽湖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给大家作指示。”
　　杜主任站起身子接过肖副镇长递过来的麦克风，郑重道：
　　“我宣布，合并后的首届南泽湖村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大会，现在开始！”
　　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张银松拎着一只用红色油漆醒目地写着“投票箱”搁置在主席台右边的办公桌上。之后，他张罗着唱票人、监票人及写票人作好履行各自的职责的准备工作。
　　巳时，高悬的太阳穿越树丛的枝梢向大院坪筛泻下斑驳的浅橙色的温暖的花影。
　　在斑驳的温暖的阳光下一部分选民在投票；一部分选民捏着小卡片彷徨观望，举棋不定；一部分选民则在一旁众说纷纭，莫衷一是，呈现出不打算投票的迹象；一部分人甚至表现出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漠然态度。
　　荷花村选民聚集的地方议论得尤为热烈，叽叽喳喳咕咕哝哝的声音不绝于耳。此时李六嗲苍老的高调门的嗓音在空气中振荡：
　　“……既然是民主选举，那就得拿出民主选举的样子。我的意思是说，那就不能把框框定在两个候选人身上，事先把框框定好，咯叫么子民主选举？分别是镇政府指定要李大毛、王大毛当村长、副村长。投票不投票，全由镇政府铁定了，投票不投票，都是一个样。我懒得去投票。”
　　另一位老年选民紧接着道：“李六嗲，你郎家把问题看得蛮准，我也是咯个想法。”中年选民张五跟着说开了：“我还冇打定主意投不投票，硬是要我投票，我也不会投王大毛的票。大家都晓得王大毛咯个村长的位是他爹爹传给他的。他爹爹当村长的时候是个么子角色，大家都心知肚明。王大毛接他爹爹的脚，当村长也是叫化子烤火往胯里扒，冇为村上做一件好事。咯次要是选了他继续当村长，那是大家自找孽受。么子政治可靠不可靠，只要人可靠，我就投他当村长的票。”
　　“姜还是老的辣。六嗲，你郎家真算得上是洞庭湖上的老麻雀了，见过不少风浪……”说话者是吴石平。今天早晨他与同一自然村的李六嗲、卢桂云、余自立、陈武、瞿振等结伴来南泽湖村参加选举合并后的首届村委会主任。当他从镇政府一位工作人员手中接过分发给的小卡片后本能地驻足俯首瞅了一下两位候选人的名字时，心中不由咯噔了一声，脸上露出轻蔑的不易察觉的笑意，随着人们走入大院坪选举会场划定的各自然村选民的区位中。选举会场的坐椅有限，绝大部分均由南泽湖村选民自带来的，其中一部分中、青年选民传承着敬老的美德将自带的坐椅恭让给毗邻的桃林村、荷花村年老的选民。吴石平走进荷花村选举区位与熟悉的选民频频地点头打着招呼之后，便倚靠在一株粗硕的冠如伞状的秋后散发着微微芳香的桂花树的主干上懒洋洋地抽着纸烟，漫不经心地与一道同来的围聚在他身边的卢桂云、余自立、陈武、瞿振等闲聊起来。鞭炮声响起的时候，他与同伴们的注意力投向了大会主席台及选举会场的情状。当他听到附近的李六嗲等选民的议论时终于按捺不住了。“我说呐，六嗲，票还是要投的，就看么子个投法，投谁当村委会主任。”
　　“张五哥说得在理上，要投就投大家信得过的可靠的人当村委会主任。”挨在吴石平身边的余自立高声赞同着张五。
　　张五扭过头来望着余自立诘问道：“余自立，按你的意思要投桃林村的李大毛的票喽。”
　　“我冇说要投李大毛的票呀！”余自立脱口解释道。
　　“那我真搞不清你葫芦里卖的是么子药了。”张五冲余自立说。
　　“请各位选民抓紧时间投好票。”选举大会主持人张银松见选民们投票很消极，只是桃林村、荷花村其中的一部分选民在迟迟疑疑地往选举箱内投放小卡片，而未见南泽湖村选民的动静，于是，他抓起麦克风高声地催促。“我说呐，南泽湖村的选民何解还冇动呢？大家看看，桃林村、荷花村的选民已开始动起来了，不能落后呀！”他把目光投向南泽湖选民的区位鼓动着。
　　张银松的话音刚落，南泽湖村选民李建国便发问起来，他“鹤立鸡群”，一副不依不饶的模样：“请问张书记，既然是三个村合并为一个村，民主选举村长，那何解冇得我们南泽湖村的村长候选人？咯样做民主吗？！”
　　李建国掷地有声的发问，振荡着整个选举会场，人们以各种各样的姿态注目于他。
　　张银松略加思索回答道：“李建国，我不能回答你提出的咯个问题，两位村长候选人是经过镇政府领导研究决定的，我也同你一样是今天拿到选票的时候才晓得的。”
　　李建国扬了扬手，提高声音：“既然你回答不了咯个问题，那就请镇政府领导来回答。”
　　南泽湖村选民附和着李建国纷纷说着请镇政府领导来回答这个问题。
　　南泽湖镇肖副镇长从张银松手中夺过麦克风，擎起来朝选举会场高声道：
　　“刚才一部分选民对本届村委会主任候选人提出了异议，我认为，这有它正常的一面，民主选举嘛，这是可以理解的。但是又有它不正常的一面，现在，我代表镇政府来解释这个问题：为什么提名原桃林村村长李大毛同志和原荷花村村长王大毛同志为本届村委会主任候选人呢？对于这个问题，镇领导召开了专门会议，一致认为，原南泽湖村村党支部书记兼村长张银松同志已担任合并后的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不宜再兼任村长；并且，原南泽湖村没有适合的村委主任候选人；再说，即使有适合的村委主任候选人，也不能让合并的村党总支书记、村委主任职务由原同是南泽湖村的两人出任。所以，镇政府从全局考虑，推选原桃林村村长李大毛同志、原荷花村村长王大毛同志，分别为合并后的本届南泽湖村委会主任候选人，通过民主选举，以得票多少来确定两人的正、副村委会主任职务。光讲民主，不讲集中，甚至反对集中，这都是不允许的。什么叫民主？通过合并后的原三个自然村的选民，公开选举村委会正、副主任，这就叫民主；什么叫集中？镇政府通过对李大毛、王大毛同志的全面考察，认为该两同志是当然的、理想的、合并后的，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候选人，并形成了统一的意志，这就叫集中。
　　“女士们、先生们，大家都希望尽快选出合并后的，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有了领头人，致富就有希望，镇政府跟大家都是这个希望。请大家集中注意力，统一思想，选举自己的领头人，谢谢各位。”
　　肖副镇长这一番振振有词后，选举会场竟集体失语；栖在树枝上的鸦雀叽叽喳喳的交鸣声不时地打破选举会场沉寂的空间。
　　张银松以选举大会主持人的身份又一次走向主席台：
　　“刚才肖副镇长代表镇政府解释了选民提出的问题，我说呐，请大家抓紧时间踊跃投票吧，咯是我们合并后的南泽湖村的大事呢！我说李建国呀，你也该行动了，带个头投好自己的一票吧……”
　　李建国扯起嗓门冲张银松道：“张书记，你说我应该投谁的票？”
　　张银松立即回答：“投谁的票，咯是每个选民的民主权利，我哪能示意你李建国去投谁的票呢？”
　　李建国：“张书记，我干脆直说了，今天咯个选举大会，表面上看是搞民主选举村委会主任，其实呐，正像刚才肖副镇长所说的那样，两个候选人是集中了镇政府的意志，早就决定好了调子，划好了框框。我们咯些选民投票不投票，反正正副村委主任不是李大毛就是王大毛，不是王大毛就是李大毛。咯不是把我们选民当作二百五耍吗？我说包括你张书记在内也是一个被当作二百五耍的人。”
　　张银松：“李建国…”
　　不待张银松把话说完，李建国抢白道，“我投，我投……”他一边说一边气愤地撕碎捏在手中的小卡片，“我投它个卵！”
　　肖副镇长霍地站起身，厉身斥责道：“李建国你这是在破坏选举，是违法行为！你要对你的违法行为负责！”
　　李建国毫无惧色，理直气壮高声道：“肖副镇长，莫乱扣大帽子，大帽子我见过，也戴过。我是合法选民，我不愿意选他俩当村委主任，咯是我的民主权利，我破坏民主选举了吗？我违了哪一条法律？”
　　肖副镇长一时语塞，顿了顿道：“李建国，你莫着急，我会去查法律的，总会有一条法律适合治你！”
　　李建国呈现出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肖副镇长，那我等着你查适合的法律来治！”
　　“不要乱扣大帽子，不要乱骇人！”静观了一阵会场的原荷花村选民吴石平铿锵发声了。“今天的选举根本就不是民主选举，正如李建国所说，是镇政府的集中意志，早就定好了调子，划好了框框的，咯是民主选举吗？咯是在蒙骗选民，咯是在走过场！既然正、副村委主任已由镇政府内定下来了，我说呐，咯过场就冇必要走了！”他说着撕碎了手中的选举小卡片。
　　卢桂云、余自立、陈武、李六嗲、瞿振等原荷花村选民效仿着吴石平撕碎了捏在手中的选举小卡片。
　　会场骚动了，选民们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开来。
　　肖副镇长拍了拍、喂了喂麦克风：“请大家安静，请大家安静……”他把目光投向吴石平等人：“荷花村选民，你们要服从大局，不能乱来呐！俗话说，无规矩不成方圆，凡是要讲个规矩，你们说是不是？呃？”
　　余自立高声冲着肖副镇长：“是你们镇政府不讲民主选举的规矩！”
　　肖副镇长双手撑在桌面上，对着直立起来的麦克风冲余自立：“你说镇政府不讲民主选举规矩，这话你可要负责！”
　　余自立脱口而道：“我说的话，当然负责！”
　　肖副镇长：“谅你也不敢抵赖！我问你，你要选谁当村委主任？呃？”
　　余自立：“我要选带领全村都勤劳致富的能人、贤者当村委主任！”
　　肖副镇长露出诡秘的微笑：“你这话倒是说得不错，李大毛、王大毛两位候选人就是勤劳致富的能人呀！为什么不选像他们这样的能人当村委会主任呢？呃？”
　　余自立：“他们是个人发家致富。”
　　肖副镇长：“国家的政策允许一部分人先富起来，个人先富了，然后再带动大家都富起来，这是顺理成章的嘛。你说呢？呃？”
　　陈武紧挨在余自立身边，冲肖副镇长：“国家政策不但允许而且鼓励一部分先富起来，我们当农民的人都懂……肖副镇长，你晓得如今有的村长是何是样暴富的吗？我们想听听你当领导的来说说。”
　　肖副镇长：“有这个必要向你说吗？呃？”
　　“肖副镇长，”吴石平一边拨开人丛一边说，他兀自走至荷花村选民的最前头。“肖逼镇长，你不说，我来说。至于桃林村的情况我不太熟悉，不能妄说，对于我们荷花村的情况我心中有一本册：算起来，王大毛连续担任了我们荷花村两届村长，在此之前是由他爹爹担任村支部书记兼村长；王大毛爹爹得重病时就把咯两个职务移交给了他，当然，那是通过当时的乡党委、乡政府批准了的……从王大毛他爹当村长的时候起，就冇进行过村务公开，更不要说清理村上的财务了。那个时候村上有企业——湘粉加工厂、西药瓶加工厂，有几年时间搞得蛮红火的，我也在湘粉厂干过几年，情况我熟悉。到后来，由于管理不当，说出现了亏损，就把那两个加工厂关闭了。我记得当时确实公布了两个加工厂在最后一年里共亏损了两万多块的帐目。但是，却冇公开前些年赢利的帐目，那里面的水有多深，只有上天才晓得！……王大毛接手他爹的职务后的近10年时间，正是乡、村乱收费、乱集资、乱罚款的时候，那时候的情况，今天在场的选民都清楚。王大毛当村长后确实暴富了，建了洋房，买了轿车，大儿子去年到美国自费留学了。咯些钱是从天上掉在他的头上的吗？王大毛接手他爹爹村长10年来，至今冇公开过村财务账目，呷惯了横水，还想继续当合并大村后的村委会主任，像他咯样的人，称职吗？不称职！不称职的人就不能选！”
　　选举会场一阵骚动，选民们再次交头接耳，纷纷议论开来。
　　“吴石平说在坎上了。”桃林村的一位中年选民勇敢地站起来。“我们桃林村跟你们荷花村的情况差不多，10多年来也是被人呷了横水，呷了多年横水的人还想继续当村长，还是合并后的大村村长哩！我真贱，前天收了他一百块钱，也答应了投他的票。如今我醒了，我把咯一百块不应收的钱退出来。”他说着从口袋里掏出面值100元的人民币掷在主席台中央的那张桌子上后转过身子又道：“还收了一包纸烟，我呷完了，找个时间再退。俗话说，呷了人家的嘴软，拿了人家的手软，不呷不拿耳聪目明。今天是三个村合并在一起选举新村长大会，我相信大家都跟我想的一样：选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当新村长，带领我们一起致富。贪小利，图不了大事，我文化不高，但是我明白咯个道理。”
　　选举大会一阵哗然，哗然之后的情形是：约半数左右的选民耷拉着脑袋，从各片所在地的自然村的选举区走至大会主席台前将手中的面值100元人民币分别扔在三张办公桌上。须臾间，三张办公桌上堆满了4个伟人肖像和1个伟人肖像的面值100元的人民币。
　　李建国见状，大声惊呼：“有人在搞贿选呐！”
　　余自立紧跟着李建国振声问道：“肖镇长，镇上收冇收两位候选人的钱吧？”
　　肖副镇长回应道：“你有证据吗？”
　　余自立回答：“我是在问你呀！”
　　此时的选举会场异常地安静，栖息在树枝上鸦雀叽叽喳喳的鼓噪戏嘻声不绝于耳。
　　
　　荷花自然村的候选人王大毛欲与吴石平辩论，踟蹰了半响终没有勇气而放弃，当他与桃林自然村候选人李大毛见到眼下的情形时，两人各自悄悄地溜入现时仍存在的南泽湖村村委会的办公室。
　　肖副镇长走近县人大常委会驻南泽湖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身旁并坐下来与其低唔着什么话。从两人的低唔时的形态上来看，有争论，有商讨，亦有共识；末了，肖副镇长把身子移至摆设在选举大会主席台中央的办公桌上抓起麦克风宣布道：
　　“女士们、先生们，今天的选举大会决定改期再举行，具体时间，请各位听候通知，谢谢各位！”
　　肖副镇长这次的话语没被选民们哄然窃笑。
　　“肖副镇长，”吴石平一边冲着肖副镇长一边大踏步地走向大会主席台。“镇政府定的候选人靠不住，我们强烈要求民主海选村委会主任！”
　　一石激起层层浪。
　　吴石平的话刚落音，余自立、李六嗲、瞿振、陈武、卢桂云、李建国等群起呼应：
　　“我们不选镇政府定下的候选人！
　　“强烈要求海选村委会主任！
　　“我们要民主选举！
　　“我们要选靠得住的人当村委会主任！
　　“上头定下来的候选人靠不住！
　　“舍得一身剐，刚把候选人拉下马！”
　　“我们支持荷花村提出的海选！
　　“我们要民主海选村委会主任！"……
　　吴石平激起的层层波浪以迅雷般扩展成滚滚波涛，三个自然村的选民按捺不住情绪，纷纷发声要民主海选村委会主任。
　　南泽湖自然村的选民黄交贵见此情景激动不宁地从坐着的一张木櫈子中站起来，领呼口号。他今天偕同林长发、肖汉自带櫈子早早地来到了选举大会场，并依照划定的各自然村选举的区位坐下来闲聊着。大会开始时，他与林长发的手中各自捏着一张印着李大毛、王大毛候选人的小卡片等待着投票。（肖汉退休后虽回到了家乡定居，但仍然是城市户籍，不享有在本乡镇选举的权利，今天他是特意陪同黄交贵、林长发来此旁观的）大会刚开始时即出现了李建国、吴石平等人的“搅局”，三位老人始而有所震惊，后来继发的事态使他们感到震撼，黄交贵、林长发索性将捏在手中的选举小卡片塞入口袋中。当选民们群起呼应吴石平的声浪达到高潮时，林长发按捺不住了，他推了推黄交贵，急促地鼓动道：“交嗲，交嗲，你郎家站起来，领大家喊口号！要加劲放肆喊！”黄交贵在脑海里搜索了一番霍地挺起身子兀立于人群中，振臂领呼着口号：
　　“要民主选举，不要先定候选人！
　　“我们要海选，海选才是真正的民主！
　　“选谁当村委会主任，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
　　“大家想致富，就要选定好领头人！
　　“民主海选万岁！”
　　选民们群起呼应着黄交贵，声波一浪高过一浪，栖息在树枝上的鸦雀被震惊了，纷乱而惶急地向四处遁飞。
　　黄交贵领呼第一轮口号刚落声，吴石平便朝全体选民深沉道：
　　“父老乡亲，今天的选举大会情况，大家都亲眼看到了。我相信，大家的眼睛是雪亮的，都会把自己的重要的一票投给所信任的人，靠得住的人……大包干、责任制至今已有20余年，咯中间有喜有乐有奔头，也有忧有愁有苦；都是大家亲身经历过来的，咯些，我也不想过多地说了，还是把话转到今天的选举上来吧。今天三个自然村的选民都来了，难得有咯样的机会聚在一起，俗话说，人齐话圆。今天我们无论如何要海选出自己的当家人、领头人；请咯位当家人带领大家一起致富，大家说好不好？”
　　选民们发出一片叫好声。
　　李建国迫不及待高声冲吴石平道：
　　“石平老兄，我了解你，相信你，我说呐，今天就选你当村委主任好了！”
　　李六嗲道：“石平，我看你行，我们选你！”
　　荷花自然村卢桂云、余自立、陈武、瞿振、邱爱民等选民纷纷呼吁、推举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
　　南泽湖自然村的黄反修、李建国、林三喜、林大禾、黄交贵、林长发等选民积极响应着荷花村选民推举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
　　紧接着荷花、南泽湖两个自然村的选民群起热烈响应推选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
　　桃林自然村的一部分选民亦在响应推选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另一部分选民则在徘徊观望。
　　选民们纷纷嚷嚷推选吴石平担任村委会主任的呼声达到了高潮。
　　吴石平半擎起双手连连地往下压了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他情绪有些激动，微笑着对着逐渐平静下来的选民们不慌不忙、真挚而谦逊地说道：
　　“感谢父老乡亲对我的抬举、信任，但是，我不能接受，不能接受的理由只有一个：我冇得担任村委会主任的咯个能力。大家都明白，原先的三个自然村合并为一个大村后，选出村委会主任是头等大事。出任一个大村的村委会主任，必须是一位能担大梁的人，咯个担大梁的人一定要可靠、年富力强、有经济头脑、无私心、能踏踏实实为村民办事，有能力带领大家共同勤劳致富，大家说说，是不是？”
　　选民们纷纷点头赞同着说：是……
　　稍许间，一部分选民以期盼的口吻纷纷问道：那咯个人是谁呢？说出来啊……
　　吴石平打着手势，激昂地、铿锵地、一字一顿道：
　　“咯个人，就是，南泽湖村：林、新、伍！”
　　选举会场先是一片沉寂，紧接着一片哗然。
　　李建国最先跳起来，欢欣鼓舞道：
　　“石平老兄，你说对了，说对了啊！”
　　卢桂云、余自立、陈武、瞿振、李六嗲等先是顿了顿，经李建国这么一高声赞好后恍然领悟，纷纷赞同吴石平极力举荐林新伍担任三个自然村合并后的首届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赞同声中李六嗲语重心长道：“石平，有眼光，好眼力呀，我何是一时就冇想到林新伍呢！咯回硬是铆对准榫了！林发嗲家的五儿子，一个非常了不起的大能人！”
　　李建国激动而亢奋欲继续说什么，却被黄反修将他拉向了身后，他抢在李建国的前面冲吴石平道：“石平老兄，你即是让贤，又是举贤，难能可贵呀！我举双手赞同，我相信，我们南泽湖村的选民都会赞同！新伍老兄，他是我们心目中的能人，贤人，有经济头脑。我敢说：选他当村委会主任，不出三年时间，合并后的南泽湖村定会变大样，大家都会富起来！太好了，真是太好了……”
　　南泽湖自然村的选民群情振奋，赞同、拥戴林新伍担任村委会主任的呼声一浪高过一浪；荷花自然村的选民同声热烈响应，选举会场沸腾起来。
　　在这当口，县人大常委会驻南泽湖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握起手机起身踅进村委会一办公室内；肖副镇长亦握起手机起身踅进村委会另一办公室内。
　　选举大会主持人、南泽湖村党总支书记张银松拉了拉吴石平执意他到大会主席台上置放着麦克风的办公桌前来，却被吴石平拒绝，张银松只好从办公桌上拎起麦克风递给吴石平，勿容置疑地要吴石平接住。
　　吴石平仍执拗地推卸，拒绝接张银松递给他的麦克风。
　　杜主任从一房间走出来瞥见此况，以选举大会监督员的身份和颜悦色道：“接着吧，每个选民都可以使用麦克风发表自己的言论。”
　　吴石平愣了愣终于从张银松手中接过麦克风道：“谢谢。”
　　肖副镇长亦从村委会另一房间走出来凑近杜主任询问道：“选民要海选，这合法吗？”
　　杜主任回答：“我刚才用电话向县人大常委会龙主任汇报了这里的
　　选举情况，龙主任说得很干脆：村民自治、民主选举，合情合理合法。龙主任还说：村民海选村委会主任，这是一个创举！要支持、要推广。”
　　在一旁的张银松听得真切，不禁为之一振，脸上露出欣喜之色。
　　……吴石平伫立在原地擎起麦克风，激昂地说道：“现在，我来说说大前年上半年发生的、关系到我们作田码子切身利益的一件大事情。这大事情今天在场的南泽湖村、荷花村的大部分父老乡亲都晓得，桃林村的一部分父老乡亲也许还不晓得。按农历算，那是在大前年三月的一天，哦，我记起来了，就是三月初三那天下午，我和卢桂云、陈武、余自立、瞿振，还有李六嗲等几位前辈，亲眼所见那时的乡政府治安缉查队欺压、暴打我们荷花村的烈属、残疾人邱爱民的恶劣行为，还抢走他家开的那个小店子里的烟酒、食品。我们为驼子哥鸣不平，就赶去乡政府评理。没想到那时的乡政府不但不惩办凶手，还反倒说我们搞暴乱、诬害我们砸国旗，歪曲事实真相登上县报、在县电视台播放假新闻，还发了通缉令抓我们咯些见证人……各位父老乡亲应该还记得，那时候这事件引起了民愤，不仅是我们荷花村的作田码子，南泽湖村、桃林村、樟树村、白沙村、赤峰村、东塘村、西塘村、黄金村、高岭村、桐林村、李家坳村的许多作田码子都去了县里讨个说法，也就是评理。可是，到了县里后，到了县里后的情况，今天许多在场的父老乡亲曾亲自经历了，我就不多说了。那次事件发生后，县公安局立即发布抓捕通缉令。光我们荷花村就被通缉抓捕7人，连70多岁的李六嗲也冇放过。我和我们现任南泽湖村党总支张银松书记列为被通缉首犯……那时候呀，我们被逼得走投无路，只好去北京上访、告状。我们组织了一个二十三人的南泽湖乡赴京上访团，上访团中全乡各个自然村都有代表，我们一致推举张银松书记为赴京上访团总负责人。张银松书记召集我们全体代表开了一个会，我至今还清楚地记得他当时说的话，他说：咯次我们去北京上访，除了向中央领导反映县里动用公安镇压老百姓外，更重要的是要向中央领导反映咯些年来村匪乡霸欺压老百姓，苛捐杂税压榨老百姓的情况，不见中央领导不回乡。大家都赞成张银松书记的主张，人人表决心说：咯次去北京上访，要死，卵朝天，不死，翻个边。父老乡亲们呐，我们南泽湖乡的人是有血性的人……父老乡亲们呐，你们晓得我们去北京上访的资金是从哪里来的吗？全部是林新伍赞助的！我记得，当时，他为我们赴京上访团买好了火车票，还特意临时买了一只新手机给我们便于联系，随后赠送了十万块现金给我们作去北京的费用。我们上访团到北京后，林新伍又多次打电话说一定要见到中央领导反映情况，如果资金不够用，他随时付来，他早已为我们在银行立了个账户。正因为有林新伍在资金上慷慨无私援助，作我们赴京上访团的坚强后盾，我们才能在北京待较长的时间，受到中央领导的接见，才能把那些年来我们作田码子的苦情诉说给中央领导，中央领导才能查办横行的恶官、村匪乡霸，才能取消害得民不聊生的苛捐杂税……取消苛捐杂税后，咯几年来，我们作田码子活得轻松多了，咯是大家亲身体会到了的。咯几年来，活是活得轻松多了，但是，但是离致富的目标还远着哩！所以说呀，我的意思是，今天的选举大会一定要选出，选出能带领大家一起致富的当家人，也就是我们南泽湖村的村委会主任！选谁？我选林新伍！”
　　人群中发出参差不齐的呼应声：我选林新伍……
　　张银松乘势从吴石平手中夺过麦克风，推波助浪道：
　　“父老乡亲们，趁着咯个机会，我简单地介绍林新伍的个人信息。林新伍是我们南泽湖自然村第五村民小组人，虽然在外创业多年，但他的户籍一直在我们南泽湖镇南泽湖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改革开放以来，林新伍先是在家乡干个体运输，不久，组建我县第一家联合运输公司；几年后开始向外发展，组建新时代砂石（运输）公司，担任该公司董事长，随着事业不断地发展壮大，六年前创建了新时代建筑建材（集团）总公司，去年更名为新时代建设（集团）总公司。他仍然担任该集团总公司董事长。林新伍确是一位有正义感、有经济头脑、有创新精神的能人贤士。今年上半年，省报已刊登了新时代建设（集团）总公司被评为我省100强企业中的前20名行列。刚才吴石平所说的都是事实。林新伍所资助的公益事业还不止咯些呢。咯些年来，他多次资助我们南泽湖自然村贫困家庭的子女上大学；今年上半年他又捐资100万兴建村幼儿园，咯是我们全县第一家村办幼儿园哩！也可能是全省第一家村办幼儿园。林新伍说，教育必须从儿童抓起，农民的后代再也不能冇文化。大家看，在湖东面的原来的学校旧址上建起的那栋五百多平方米的两层楼房就是林新伍捐资兴建的村幼儿园。当初我们村委会对林新伍说，按我们南泽湖村入学前的儿童人数来说，幼儿园建三百平方米的房屋足够了。可林新伍说，建就把规模建大些，邻村的儿童也可以进来呗！如今，三个自然村合并成了一个村，幼儿园可以容纳全村的学龄前儿童。我不得不佩服林新伍当初的远见。现在，村幼儿园正在进行内部装修，购买配套设施，预计明年开春后，全村学龄前的儿童都可以入园接受幼儿教育了。”
　　会场一片喜气盈盈，赞誉之声不绝于口。
　　张银松提高声音，继续道：“父老乡亲们，请大家静一静，静一静。刚才，我只是补充介绍了林新伍的一些情况，我要声明的是：我决不是在咯里鼓起大家选林新伍当我们南泽湖村村委会主任，而且我还担心，即使大家选了他，说不定他会不肯接受。因为他为了自身公司的发展壮大，肩上的胆子已够重了，哪有精力来当村委会主任呢！……我们的南泽湖村还有不少的能人，能够担任村委会主任咯个重要职务。根据国家的《选举法》，选民有选举权和被选举权，也就是说，可以选他人当村委会主任，也可以选自己当村委会主任。今天的海选，是合法的。刚才我已听到县人大常委会驻镇联络办公室杜主任说了：他已把我们咯里的情况向县人大常委会龙主任汇报了，龙主任指示说，村民自治，民主选举，合情合理合法。龙主任还说，村民海选村委会主任，咯是一个创举，要支持、要推广。我们衷心感谢县人大常委会的鼎力支持。下面，请大家民主选举投票吧！”
　　张银松的话音刚落，吴石平冷丁地冲他问道：“张书记，你选谁呀？”
　　张银松高亢地回答道：“我选林新伍！”
　　选举会场顿时激起波涛滚滚的声浪：“我选林新伍！
　　“我选林新伍！……
　　“我选林新伍！……“
　　声浪此起彼伏，久久未能平息。
　　选民们开始投票，可是此刻却发现手中没有新的选票，纷纷犯了难。李建国见状，冲张银松高声嚷道：“张书记，笔倒是有很多支，可是，冇得选票呀，得重新发选票！”
　　张银松听罢愣了愣，但很快有了主意，他随即从衣口袋内掏出那张镇政府印发的候选人的小卡片扬了扬：“李建国，我看咯张小卡片的背面可以当选票用；你可以写上自己的名字，也可以写上别人的名字，关键是要选出一位合格的村委会主任。你说是不是？”
　　李建国欣然笑道：“咯倒是个好办法，那就依葫芦画瓢呗！张书记，你莫挖苦我，我不是那块当村委主任的料子；我横直选那个合格的靠得住的人！”说着他去掏衣口袋，掏了一阵却没掏着想掏的东西，不禁恍然自语道：“哦，我刚才把那张小卡片撕了……”于是他走到张银松身旁悄悄地说：“我刚才把那张小卡片撕了，还有荷花村吴石平他们也把小卡片撕了，你想办法去找几张来补齐。”张银松便急忙寻到镇政府一位发放选票的工作人员向其说明了情况后便顺利地拿到了一迭小卡片，他把那一迭小卡片给李建国，叮嘱道：“你马上去送给吴石平他们，记住，只能补发给撕了小卡片的人，每人只能补发一张，剩下的退给我。”李建国点了点头，“放心吧，不会出错的。”
　　“张书记，也给我们再发选票哪！”桃林村的一位中年选民在高声呼喊，他是在选举大会开始后最先把选票投入选票箱中的选民之一，现在他代表那一部分选民发声了。“我们开始投的票不算数，我们要重新投票，选出可靠的村委会主任。”
　　张银松说：“可以满足你们的要求；请没有了选票、要重新投票的选民到台上来领取。”
　　要求重新投票的选民们纷纷走上台再次领取了选票。
　　选民们依照张银松提示，纷纷在选举小卡片的背面自愿地写上被选举人的姓名，选举投票场面十分踊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