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山文学网欢迎您! 用户笔名:密码: 【注册】
江山文学网  
【江山书城】 【有声文学】 【江山游戏】 【充值兑换】 【江山社团】 【我的江山】 【返回首页】
当前位置:首页>长篇频道>人生百态>乡村变奏曲>第五部 第二十二章

第五部 第二十二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8-07 07:41:36      字数:10400

  刚刚在大统铺包房安顿下来,张银松的手机响起来了。
  大家敏感地自觉地安静下来,将目光齐齐投向张银松。
  电话来自林新伍。
  张银松:“喂,新伍,你好。”
  林新伍的声音:“银松哥,还好吗?我爹爹要跟你说话。”
  紧接着手机传来林长发的声音:“银松吧,晓得我是哪个啵,扳起指头算来,你们去北京已整整五个日子了。咯五个日子觉得好像过得蛮快,又觉得好像过得蛮慢,心里呢,心里就像在打鼓一样,既担担忧忧,又抱着希望,今日到底熬不住了,无论如何要新伍拨通你的手机,还好,一拨就通了。还是新伍想得周到,跟你们配了只手机,不然到哪里去找你们听消息啊!银松,你莫性急,先让我把屋里的情况说完了,再由你说北京的情况,等我们俩个都说完了,还有六嗲要跟你说话,他郎家就在我的身边在听我跟你说话哩。……你们去北京告状的第三天,警察就动手抓人了,被抓走的人大部分是我们南泽湖乡的作田码子,都是那天去过县里的人。邱驼子也被抓走了。昨日上午陈八烂带警察去肖老师屋里抓李六嗲,说是肖老师窝藏李六嗲。你们都晓得,那天李六嗲在县府大院子里出了人头,所以县里的那个姓梁的政法委书记要抓他。开始姓梁的并不晓得他叫李六嗲,更不晓得他住在哪个村子里。是后来被警察抓去那些人其中的一个骨头软,嘴巴子不稳的人,他被警察一骇就把六嗲供出来了。那天在县府大院子里我也出了人头,你们大家都看到了我对姓梁的扎脚捋手,也听到了我放肆吼姓梁的,所以他也要抓我。也是那个骨头软、嘴巴子不稳的那个人把我一路供出来了,他告诉警察我是林发嗲,住在南泽湖村。审问他的警察就把我跟李六嗲住在哪个村,报告了那个县里的政法委姓梁的书记。姓梁的就对警察下死命令来抓李六嗲跟我。他们在六嗲的屋前屋后守了两天一夜,冇看到六嗲的踪影。县公安局警察在去抓六嗲的同时也来抓我。县上的警察要乡上的警察带路去抓我,乡上的警察对县上的警察说,要他们带路去林发嗲屋里可以,但是,我们乡派出所可不敢抓他,他的六儿子是现役坦克旅旅长,要抓你们县局自己抓好了。县里的警察就把乡上的警察说的话报告了姓梁的书记,姓梁的书记对县上警察说,那就先暂时缓一缓再说。银松呐,咯些天来,新伍跟他的堂客张萍在四处打探情况。昨日,张萍去了县公安局很晚才回来。张萍说,她找了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同学周局长。张萍对周局长说,县公安局抓了咯么多冇得罪冇犯法的老百姓,咯是违法行为,应当马上把人放了。周局长说,咯是县委、县人大跟县政法委的决定,公安局只是执行,要放人,他一个副局长冇得咯个权力,作不了咯个主。要抓我,后来又不抓我的事也是周局长讲给张萍听的。他对张萍说,搭帮你六弟当了坦克旅长,不然,你公爹也难逃咯一劫。周局长还说,上次在县府大院子里你公爹指手划脚吼政法委梁书记的样子他还记得。他是后来赶过来的,正好看到了我在骂姓梁的。那天总算出了一口气。周局长还说,姓梁的对他们说,那个林发老倌是仗了他六儿子的势才咯么猖狂,我看他能仗他六儿子一辈子的势?总有一天要整翻那个老傢伙!那个姓梁的说我仗了六明的势,我还真仗了六明的势哩!那还了得!我运了运神,原想要六明调动几部坦克炮车回来显显威风的,既然调动坦克炮车要经过中央军委批准,那我就不为难六明了,当爹的总不能使起儿子去违反军纪让他去受处分,咯个道理我已经明白了。那么,我要六明趁咯时候回来休探亲假,顺便带几个护兵、几条短火回来亮一亮,骇一骇姓梁的政法委书记跟那些贪官、昏官、恶官,咯总行得呗!等会我跟新伍打个商量打个电话把六明,如果不是部队硬是抽不出身,我看他会答应作爹的咯个想法的。银松,差点忘记一件紧要的事了,周局长对张萍说,县公安局已晓得你们去了北京,他问张萍晓不晓得,张萍说不晓得。银松,昨日晚上张萍对我跟六嗲说,她正在想别的办法,找别的门道来帮大家。银松,相信张萍吧,她说她是南泽湖乡的媳妇,她会使出浑身么子数来帮父老乡亲的。真是好媳妇啊,难得她一片忠心诚意。银松,你告诉吴石平他们,六嗲他郎家在咯里好好的呢,好酒好菜招呼着呢。请大家放心,六嗲他郎家在咯里毫发无损。他郎家跟我一样,只是担心你们出门在外,怕万一有个闪失,心里会难受呀!如今,六嗲跟我的想法是共着一个喉咙进气出气说话:既然已经到了北京,那就一定要千方百计找到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只有找到了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才能扳倒那些欺压老百姓的贪官、昏官、恶官。银松,你一定要记住啊,千万莫忘记了。我就说了咯些。六嗲想跟你说几句话。”
  "喂,发嗲,发嗲,发嗲!”张银松在急切而焦灼地呼唤。然而,手机里传来的却是李六嗲的声音:“银松,要说的发嗲他郎家刚才都说了,我就不炒剩饭了。千条万条,最紧要的一条,就是发嗲所说的,一定要千方百计找到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只有找到了中央常委会大脑壳,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才能扳倒那些欺压老百姓的贪官、昏官、恶官!老百姓才能过上安生日子,才能重新走勤劳致富的路。我跟发嗲都是七十多岁的人了,希望在冇死去之前看到父老乡亲重新过上好日子,银松啊,我跟发嗲咯些老帮子拜托了,拜托你们一定要在北京找到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也就是你们后生辈所说的中央领导。拜托了……”强悍的李六嗲竟哽咽起来。
  张银松诚恳地说:“六嗲,请你郎家老一辈放心:咯次我们来北京已抱定了破釜沉舟的决心,不见到中央领导,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我们决不回乡。我们每个人心里都明白,不从根本上解决问题,回去是冇得出路的,那只能是死路一条,更无脸见父老乡亲。六嗲,刚才我还有话要跟发嗲说,他郎家心急,把电话递给你郎家了。咯话对你郎家说也一样,请你郎家转告发嗲好了。今日下午,我们从中央信访局询问情况回来的路上,看见了乡派出所唐副所长领着县公安局一帮子警察正在向中央信访局走去。所幸的是,我们跟他们走的是两条人行道,两个方向,冇劈面碰上,不然,可就遇到麻烦了,那不晓得是么子样的后果。我们很快就摆脱了他们,现在,我们从中央信访局附近的一家人防旅社转到一个很安全的地方,请你郎家不必担心。”
  “好,好,我对你们放得心。”李六嗲说。“银松,银松,新伍有话要跟你说。”
  林新伍的声音:“银松,辛苦了!请代我向赴京上访代表问好!长话短说,我爹爹跟李六嗲说得对,一定要冲破一切阻力,千方百计找到中央领导,才能从根子上解决问题。张萍告诉我,目前,全县都晓得你们去了北京,父老乡亲几乎家家户户都烧着高香敬着菩萨为你们祈祷,聋子石嗲牵着他的孙子跪在土地庙前跪得晕倒在地上。张萍今日一早就去了省律师协会,两个钟头前她打电话对我说:省律师协会已听取了她的汇报,省律师协会决定将律师意见函致全省各有关部门,从法律工作者的角度表明了违法乱抓农民,咯是违反宪法的。律师意见书现正在起草中。张萍说,为了维护农民的合法权益,拟在近几日内组建一个律师团进行法律援助。张萍还说,她要去找中央新闻单位记者干预。银松,你们在北京安下心来,全乡、全县的父老乡亲在关心着你们、支持着你们,等候着你们见到中央领导后的好消息。银松,如果钱用完了,一定要随时告诉我,我会随时把钱汇到你手上的银行卡上,记住啊,一定!银松,银松,我爹爹还有话要对你说。”
  “银松,刚才六嗲跟我说,你们在北京看到乡上、县里的警察了,还差点劈面碰上了,唉,好险呐!”林长发在电话中担忧地说。
  张银松说:“是的,我们避开了他们。我们现在很安全,请你郎家放心!”
  林长发说:“张萍的那个同学周局长何解冇跟她讲呢?咯么大的事情,连口风也冇透,我原来还以为他是个正派人哩!有的人一做官就不顾老百姓的死活了。”
  张银松说:“周局长有他的苦衷,他如果泄露了咯个机密,会要丢官受处分的。他有他的难处,莫去计较。”
  “当官不为民作主,不如回去卖红薯…”林长发咕咕哝哝说个没完。
  “爹爹,算了,算了,不说了。都回去卖红薯,那哪个来当官?”手机中传来林新伍的声音,音度虽然不高,但很清晰。
  张银松关掉手机,在大统铺中拣了个位置坐下来把刚才在手机中与林长发、李六嗲、林新伍的通话的基本内容向大家叙说了一番后说:“父老乡亲用古老的方式在为我们祈祷,聋子石嗲牵着他的孙子跪在土地庙前跪得晕倒在地上,我们赴京上访代表,决不可辜负父老乡亲的期望。如果咯次赴京上访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那就等于白来了,我多次说过,比不来北京上访更麻烦,遭遇更惨。撇开咯些不说,更有何脸面回去见父老乡亲?今天我们几个人去中央信访局询问情况的时候,负责接待我们的那位负责人,在一摞又一摞的上访材料中翻来捡去了好一阵子,也冇找到我们递呈上去的材料,看来,我们的《上访书》还冇排上来。那位负责人说,要我们再等三天后去问问。再等三天后只是又去问问,谁能保证会轮到我们呢。再说,等三天后去问,也只能打电话去问了,县公安局警察在那里守株待兔抓我们呢。海明叔,新民老兄,你们俩位是我们上访代表中的长辈,经验多,见识广,按目前的情况,我们该如何办?你俩说呢。”张银松以讨求的目光望了望上访代表中年长的刘海明、唐新明,诚恳地说。
  唐新明坐在大统铺的一处边缘上,从从容容地抽着烟,不假思索道:“既然来了北京,我们又在中央信访局挂上了号,登了记,那就只能听从中央信访局领导的安排,我看,再等三天去问问呗。只能耐着性子等,除此之外,我看也冇得别的办法。”
  刘海明:“我赞成唐新民的意见。从目前的情况来看,只能耐下性子坐等中央信访局的消息跟处理结果。银松不愧为我们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团的总负责人,事事想得谨慎周全,我们只能在三天以后打电话去中央信访局询问了。我们是弱势群体,必须防患于未然,三天以后,看是么子情况,我们再商量办法。不管是么子情况,总的来说,最重要的一条,千方百计见中央领导的决心不能改变、不能动摇。”
  作为赴京上访团负责人之一的吴石平说:“我完全赞成你们三位的意见,那就还等三天以后看看是么子情况再说吧。”
  接下来,上访代表们纷纷嚷嚷地说着赞成张银松、刘海明、唐新民、吴石平的意见并坚定地表示无论遇到什么样的情况、阻力,一定要千方百计见到中央领导,不见到中央领导,不从根本上解决农民的疾苦,不打算回乡。
  为了稳定情绪,刘海明特地从附近的商场买来了几副扑克牌及象橡供大家娱乐、消磨时间。这天下午,张银松、刘海明正在客栈里大统铺房里对弈相棋,李建国、吴石平等则在一旁观弈。当张银松、刘海明激烈搏弈的当儿,张银松的手机急促地响起来了。他打开手机,瞅了瞅显示屏上的电话号码后脱口说道:“哎,北京市的座机电话。”随即将手机捂在耳门上喂了一声。
  手机里立即传来了对方的乡音:“你是南泽湖乡上访人员吗?你是哪位?你叫什么名字?”
  张银松一楞,顿然有些不知所措,但他很快镇定下来,反问对方道:“你是谁?”
  听到张银松这么一问,刘海明、李建国、吴石平不禁一惊。反应敏捷的李建国立即嘘了一声,示意正在大统铺上玩扑克牌游戏的同伴们停下来,随即,他朝正在打手机的张银松指了指。
  手机里的声音:“如果冇猜错的话,你就是张银松吧;我是南泽湖乡公安派出所唐副所长,奉命特地来北京接你们回去……”
  张银松咔地一声按下了结束通话键后即把刚才这个情况通报给大家。
  大家面面相觑。
  刘海明打破沉寂:“我看呐,唐副所长他们肯定是从中央信访局那里得到的手机号码,中央信访局何什能随便把我们上访者的手机号码告诉别人呢?不用说,县公安局咯两天肯定在永定门周围的宾馆、人防旅社排查了,幸好我们及时转移到了咯里,不然,早就遇到大麻烦了。俗话说,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既然事情已到咯个份上了,那就把牌摊开来打呗!唐副所长他们不会罢休,肯定还会再来电话,我看,那就公开跟他们通话吧,看他们葫芦里卖的么子药?银松,手机冇关机吧。”
  “冇关机。”张银松说。“好,我赞成海明叔的意见,就咯么办。”
  恰巧在此刻,手机又响开了。
  “咯次不是座机号码,是手机。”张银松瞅了瞅手机屏。“应当是唐副所长打来的。”于是,他按开通话键,照例喂了一声。
  “张银松,我是唐副所长,我们好好谈谈吧。”果然是乡派出所唐副所长打来的电话。
  “你们公安局是来抓我们上访人员的,有么子可谈的呢。”张银松说。
  “张银松,莫误会,我们找个地方会会面谈谈,你现在在哪里?”
  “唐副所长,北京太大了,我自己也搞不清楚在哪里,只晓得前面的马路叫长安街。”
  “你是在长安街东、还是街西?或者是两边街道的南,还是北?”
  “不是跟你说过了吗,北京太大了,我都看得眼花瞭乱了,分不清东西南北。”
  “张银松,你莫跟我兜圈子。县委政法委钟副书记跟你讲话,你好生听哒!”
  手机里立即传来县委政法委专职副书记的声音:“张银松,我是县委政法委钟副书记。我受县委、县政府、县政法委委派,带领部分公安干警来北京接你们上访人员回家乡。希望你们好好配合,特别希望你好好配合。上次冲击县委、县政府的暴乱事件,确实不应该发生。但是,既然事件已经发生了。我们县委、县政府、县政法委就要进行处理。如何来处理咯次发生冲击县委、县政府的暴力事件呢?当然执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首恶必办,胁从不问,立功者赎罪,立大功者受奖的政策。根据参加咯次暴乱事件的一部人检举揭发,南泽湖村的张银松,也就是你本人,黄反修、李建国、林三喜、黄交贵、刘海明、唐新民;荷花村的吴石平、卢桂云、瞿振、李六瓜、余自立、陈武为咯次暴乱事件的首恶分子,而你张银松跟吴石平则是主要首恶分子。现在,你们的唯一出路,就是立即悬崖勒马,回头是岸!张银松,你听清楚吗?!”
  张银松言词简洁:“我在洗耳恭听。”
  钟副书记在手机中继续说:“我来北京临动身前,县委政法委梁书记特别对我说,只要你们跟着我一起回去,一定会考虑从轻处理,该抓的可以考虑不抓,该关的可以考虑不关,该判的可以考虑不判,该重判的可以考虑轻判。关键在于思想认识,转变态度。我向你承诺:跟我们一起回去的上访人员的旅差费,一律由县财政如数报销,甚至可以考虑所有来北京上访人员的误工费。如果仍然执迷不悟,继续负罪顽抗,死不悔改,等待你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不贷!天网恢恢,疏而不漏,何去何从,自己选择!从现在起,我给你们3个钟头的时间考虑选择。”至此,手机中传来结束通话的按键声音。
  “老子还有话要说呢。”张银松气愤道,“他把手机按断了。”他仍然站在原来的位置,把县委政法委钟副书记在手机中跟他所说的基本内容告诉了大家。
  
  张银松刚述说完毕,立即引发了上访代表们的愤怒,喧嚷之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
  “嘿嘿,”刘海明冷笑道。“他娘的,他们把我跟唐新民也列入了首恶分子。”
  “海明叔”李建国略带调侃的口吻:“你郎家跟新民叔都是我们村清账组骨干,咯次又是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团的成员,你郎家还是上访团的负责人,名声也够大的了。只是那帮傢伙给你戴的‘首恶分子’咯顶帽子的牌子不好,应当换种牌子的帽子,叫‘领袖人物’!”
  引起一阵善意的哄笑。哄笑之后大家纷纷说李建国说得好,说得对,说得在理上。
  “咯个县政法委姓钟的副书记说么子只要跟着他回去,该抓的可以考虑不抓,该关的可以考虑不关,该判的可以考虑不判,该重判的可以考虑轻判,关键在于思想认识。嘿,法律都是由他们随意制定的,想抓就抓,想关就关,想判就判。公、检、法三家都是他县政法委那个姓梁的书记开的,都由他说了算。还说要我们跟他们回去,旅差费由县财政报销,还可以考虑误工费。我看呐,咯完全是带的笼子下的圈套,设的陷阱。鬼才会去相信呢。”刘海明气愤道。“退一万步说,即使是那样,又如何呢?难道我们咯些上访代表是为了来北京旅游由县财政报销旅差费、补贴误工费吗?我们决不能忘了咯次来北京所担负的使命,除了为光荣烈属邱爱民伸冤外,更重要的是为全乡、为全县,甚至全省的农民兄弟姐妹、父老乡亲请命——请中央下令取消横架在脖子上的苛捐杂税、九费十费咯两把老虎刀。只有咯样,才有生路活路,才能回到十年前勤劳致富的路上去。所谓接我们回去,咯完全是请君入瓮,要我们往早已设好的笼子、套子里钻,陷阱里跳。大家想想,他们抓了那么多的无辜的人,连邱驼子咯样被打成重伤的光荣烈属也不放过,被他们抓起来了,他们还会放过我们咯些来北京上访的、被他们称作首恶分子吗?那是绝对不可能的,我们决不能上他们的当,决不能当任人宰割的羔羊!北京咯么大的天,咯么大的地,我们还怕县里那帮警察来抓?大家说说,是不是?”
  “即算丢了咯条命,也不能让他们押回去。”卢桂云愤愤道。“跟他们一起回去,咯是黄鼠狼跟鸡拜年,冇安好心。回去了,不整死我们才怪呢。把我们整死了,有理也冇人去告状了,冇冤也冇人去伸了。如果说硬要死,我宁肯死在北京,也不愿回去死在那些贪官、昏官、恶官的枪子下。死在北京,出了人命,中央查清我们是为了么子事而来的,为么子事而死的,我看就会把我们上访农民的问题解决好。最好是莫死,人死了有理也冇人去说清楚……”
  “海明叔、桂云哥说得对。”李建国赤着双脚站在大统铺上。不停地打着手势:“回去是死路一条,跟他们回去我们就会像落水狗一样被他们任意宰杀。银松哥传达的县政法委钟副书记的话,他所说的软话是想让我们轻易就范,他所说的硬话才是真正的最后目的,就是对我们咯些‘首恶分子,严惩不贷!’我们能去中他的计吗?正像海明叔所说的,能去钻他设好的笼子、套子,跳进他挖好的陷阱吗?”
  “是猪才会钻他设好的笼子、套子、跳他挖好的陷阱。”余自立满腔愤怒起来。“来北京上访也犯了法?要被他们抓回去。咯证明他们心虚,怕我们把那些贪官、昏官、恶官干的违反中央政策的事、违法乱纪的事报告给中央领导,他们怕中央领导晓得了,会掉乌纱帽,有的甚至会被判刑坐牢。我看呐,我们干脆到中央信访局去会会他们,我们也有二十多个人,还怕被他们抓了去?说不定跟他们吵起来,闹大了,就会引起中央信访局的重视,去报告中央领导,会提前解决我们上访的问题呢。”
  听着余自立的话,大家沉默了好一阵,大统铺房间内只有咳嗽声、抽烟时发出的唧叭声。
  陈武跟熊亮、瞿振咬了咬耳朵后便扬声说道:“我跟瞿振、熊亮赞成余自立去中央信访局会会来抓我们的警察,干脆把事情搞热闹些,惊动了中央领导后,肯定会来解决我们上访的问题。我看咯是个好办法,不妨试一试。”
  刘海明听罢,腾地站起来,大幅度地摆着手说:“万万不行,咯个搞法,万万不行!大家都晓得,北京,是我们国家的首都,我们不能给首都制造任何行为上的麻烦。你们的心情我能理解,一百个能理解,是想把事情闹大,以引起中央领导的重视,提前把我们上访的问题解决好。但是,你们想过冇,如果我们去中央信访局去跟来抓我们的县里警察论理,肯定会发生冲突,甚至会不可避免发生流血事件。你们想想,那将会是什么样的后果?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我们不能像那些贪官、昏官、恶官,嘴巴上天天喊维护稳定,而实际上经常制造不稳定。如果我们鲁莽行事,破坏了首都北京的稳定,造成了严重的后果,我们将成为罪人,任何理由都说不清了。任何人,包括父老乡亲都不会原谅我们。想想吧,后生子们,冷静地想想吧,千万不可做鲁莽事啊!”
  “冇想到,你们想出咯号歪主意。”李建国赤着双脚蹬得大统铺咚咚作响,“如果要是那样去做的话,前天我们碰到乡上派出所、县里的警察的时候,回人防旅社早就把大家带到中央信访局去会他们了。当时何解冇带大家去,因为不能破坏北京的稳定。如果我们成了罪人,那就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正像海明叔所说的,到那时候,任何人、包括父老乡亲都不会原谅我们。海明叔说得好,要想想我们来北京是来干什么的?”
  “那你有么子好主意呢?”余自立问李建国。
  “我有么子好主意不就早说出来了。”李建国说。“兄弟,好主意靠大家想。”
  张银松欲说话,手机响起来了,他扬起手示意大家安静。“来电显示是北京的座机。”他边说边按开了通话键:“喂,你好。”
  手机里传来中年男人的山西口音:“咱家兄弟,我是张德呢,你没走吧?”
  “大哥,我没走,我还在等中央信访局的消息呢。”张银松说。
  “咱家兄弟,你没走好哩,好哩!咱可要走啦,要走啦。”张德语无伦次:“咱家兄弟,你没走好哩,没走好哩……”
  “大哥,咋地啦?”张银松依仿张德的乡音乡语:“别着急,别着急,慢慢说给我听,是咋回事?”
  “咱家兄弟,是这样的,”张德说:“那天咱俩分手后,咱就去了救济站同咱爹、咱弟一起宿了一晚;第二天咱就把他俩带出来游游北京的风景,晚上就睡在地下通道,要咱说呀,地下通道还满好的。可是喽,到了深夜来了巡逻的,说是快五一劳动节了,影响北京形象,又把我们送到了救济站。救济站说咱们是长期流浪在北京的外乡人,他们就打电话去咱们老家。说是咱们老家的政府会派人来遣返咱们回去。咱家兄弟,你看他们今天这不来了嘛。咱们乡上的官来了,县上的官来了,还有公安呢,公安也来了。乡上的官,县上的官说,只要咱回去一切都好办,一切问题都会解决呢。咱爹不信,咱弟不信,咱自己也不信他们。不信又咋地呢,胳膊扭不过大腿,只好同他们回老家呗!咱家兄弟,你们不走好哩,你们不走,咱还有个念想哩。天下农民是一家人,中央把你们上访的问题解决了,等于把咱上访的问题解决了,因为中央会下政策呢,中央下了政策,不就把中国农村的问题都解决了呗。咱家兄弟,咱虽没文化,但咱懂这个,咱懂这个道理呢!咱家兄弟,咱要走了,咱爹、咱弟已上车了,县上开了一部大公安车来了呢。咱跟救济站领导说了要打个电话给你咱家兄弟,救济站领导人好呢,同意我打了这个电话呢。他们在催我上车呢,咱家兄弟,咱的念想在你的身上呢……”电话中传来一声粗重的训斥音,随即挂断了。
  张银松沉重地放下手机,沉重地垂着脑袋,默默无语痉挛着脸。
  大家惑然地望着张银松,不知所以,一阵沉寂。
  李建国凑近张银松,悄悄地道:“是山西那位张大哥打来的电话吧,他说了些么子事?”
  “唉,中国的农民真苦,中国的农民真正不容易。”张银松感叹道。他先把认识张德的过程及其来京上访的原因向大家告之,接着又把刚才张德给他打电话的内容述说了一番。
  又是一阵沉寂。沉寂得令人不可捉摸,沉寂得令人生畏。
  卢桂云一拳砸在大统铺上,率先打破了沉寂:“我说呐,天下农民一家人;天下贪官昏官恶官一样坏!”
  卢桂云这一拳砸,这一如同狮吼的愤怒的声音使大家惊醒过来,顷刻,群情激愤爆发出一阵暴风雨般的讨伐贪官、昏官、恶官的声浪。
  张银松陡地站起来,冲着情绪失控的同伴厉声吼道:“安静,安静,都给老子安静下来!”
  同伴们尚属第一次看到张银松如此般严厉的声音,霸道的形象,有点懵了,顿然安静了下来,以各式各样的姿态望着张银松。
  “各位兄弟,”张银松缓了缓语气,诚挚道:“大家都清楚自己的身份,我们既是南泽湖乡农民赴京上访的代表,又是被抓捕的通缉犯。刚才大家的情绪一时失去了控制,简直要把咯间房子掀翻了,大家想一想,咯不是在自我暴露吗!一旦有人发现异常,把我们举报了,其后果不堪设想啊!撇开自身的安危不说,我们对得起父老乡亲吗?我们对得起全力支助我们来北京的朋友吗?一旦我们被来北京的县公安局警察抓捕了,或者同他们发生激烈冲突,我们纵有天大的理由也无法无处申诉,比不来此趟的北京后果更严重、更惨!其实咯个道理大家都懂,何解总是把握不住呢!我晓得,兄弟们都是一腔热血,但是光有一腔热血还不行,最重要的是要靠集体的智慧去排除一切困难、阻力去获取成功。好了,我相信大家都已意识到了,就不啰嗦了。下面我想把山西农民兄弟张德大哥在电话里讲的一些话重复给大家听,请大家一起来分析分析,记住,说话的声音要放低点,一个一个地轮流说。咯位张德大哥对我说:我们不走,他还有个念想。天下农民是一家人,中央把我们所上访的问题解决了,等于把他上访的问题解决了,因为中央会下政策,中央下了政策,不就把中国农村的问题都解决了。张德大哥还说,他虽冇文化,但他懂咯个道理。海明叔,新民老兄两位长辈,各位兄弟。大家想想,张德大哥父子、兄弟他们无力抗拒县、乡政府派公安强行遣返回去,而对我们留着念想,他所说的念想即愿望、希望的意思:愿望我们上访成功,我们上访成功,他就看见了希望。天下农民是一家人,中央把我们上访的问题解决了,也就等于把他张德父子、兄弟上访的问题解决了。因为中央会下文件废除对农民的苛捐杂税、九费十费,就会制定出相关的惠民政策。中央废除了对农民的苛捐杂税、九费十费,制定出了相关的惠民政策,不就把中国农村的问题都解决了。张德大哥的话,说出了中国农民的心声和愿望。他跟我们一样,相信中央掌握了咯些年农村的情况,了解了咯些年来农民的疾苦,就会从根本上整治,中国的农民就会重新看到勤劳致富的希望。我说呐,许许多多文化高的人,甚至那些到外国留过学的洋博士都不可能说出像张德大哥所说的良心话,只有像我们咯些亲身经历过的农民,才能真真切切感受到。今日,现在,我才真正意识到:我们咯次赴京上访,不仅仅是为邱驼子,不仅仅是为自己,不仅仅是为南泽湖乡农民,不仅仅是为我们那个县、那个省的农民,而是为整个中国的农民。我们感到责任重于泰山,感到无尚光荣!因此,更加坚定了我们一定要面禀中央领导的决心。只有咯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三农”问题。”张银松由于情绪激动,又是即兴讲话,显得有些语无伦次。但大家觉得这样反而加强了讲话的力度,加深了对概念的反复认识和理解。
  “银松,你说得多好哇!”刘海明拭了拭双眼,略带哽咽的声音说:“你听说的我都呷透了,你说的都是我想说的,我就不吵你的剩饭了。”他转向全体上访农民代表:“大家都呷透吗?冇呷透张银松的话的人,请提出来。”
  全体上访农民代表纷纷说自己吃透了张银松所说的话。接着,大家自由地各抒己见,理解地补充和丰富着张银松讲话的内涵,气氛热烈,程序井然。
  手机响开了。
  张银松瞅了瞅来电号码后即向大家摆了摆手,示意停止议论。“是县政法委钟副书记的电话号码,他还真蛮准时呢,刚好三个钟头。”他按开手机通话键,从从容容道:“喂。”
  手机中传来县委政法委钟副书记骄横的声音:“张银松,三个钟头到了,你考虑好了冇?”
  张银松斩钉截铁道:“早已考虑好了,随时恭候你来抓!”说到此,他咔地一声关了手机……
发表评论 查看评论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分享按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