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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十六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31 07:55:13      字数:15790

  “晓得你们会来肖老师家。”刘海明跨进来,劈头说道。
  “本来我跟刘海明已商量好今天早晨随大家一起去县城的。”唐新明跟进刘海明的话,“只因我们俩人昨日一起去省城给一家宾馆送大棚菜,宾馆的财务不在,冇及时付我俩的钱,我俩只好耐着性子等,等到傍晚时候,财务仍冇回宾馆。我俩很着急要回来,可是车、船都不开了,只好在省城亲戚家借歇了一晚。我俩今天赶到县里的时候,已经是过中午了。经过县府的时候,看到围墙外面围满了人,我俩晓得你们已进了县府的大院子了。我俩打算一起进县府,可是大铁门已关,周围站了很多警察,不准靠近大铁门。只好站在围墙外干着急。冇得多长时间,市公安局的防暴警车开来了。看到防暴警察站在防暴警车上向县府大院子里打枪,我俩骇懵了,后来才晓得是打的橡皮子弹,才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防暴警察扔了催泪弹,县府大院子围墙里外的人一窝蜂都跑散了,连守在县府大门的警察也跑散了。我跟刘海明一起往沿河防洪大堤方向跑,后来本村的人走在同一条路上,他们都是从县府大院子里跑出来的,他们向我俩说了今天所发生的事情的大概情况。大家刚走到村口的时候,就听到了县广播站广播了今日所发生的新闻。本村所有从县府大院子跑出来的村民听完广播后,非常气愤,大家都说事实根本不是广播里所说的那样,咯是在造谣,又在搞欺骗老百姓的假新闻,王家屋场的王军,也就是李建国的表哥,气愤得顺手从路边捡起一块石头朝挂在电话线杆子上的高音喇叭砸去,高音喇叭尖叫了一声后停止继续造谣的声音了。
  “我跟刘海明分手的时候约好,回屋里呷完晚饭后就抓紧时间到肖老师屋里来,我俩晓得,你们肯定会来的。
  “我回到屋里刚坐在饭桌上,县电视台就播出了县政法委梁书记发表的讲话,以及一些现场的录相。我心里清楚,那全部是造谣惑众的鬼把戏。我草草呷了一碗饭就匆匆出了屋。走到港堤上的时候恰好碰到了刘海明,于是,我俩就结伴来了。”
  “来得正是时候。”林长发说。“我说今日白天在县里何是冇看见你们两个人的影子喽,问建国,建国说你们俩个人讲肯定会去县里,决不会当缩头乌龟,肯定是有么子事缠住了,果然如此。”
  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等跟唐新民,刘海明相互倾诉了一番。
  “唐新民,刘海明来得正是时候。”肖汉说。“今日在县里的情况你们大致了解了,广播也听了,电视也看了,心里有了数。下一步我们该如何应对,请大家拿拿主意。”
  “肖老师说得在理。”张银松说。“今日晚上我们要认真地开好咯个会议,采取行之有效的应对措施。吴石平是跨村参加咯个会议,实际上是荷花村的代表,我们表示热烈欢迎。石平老兄是一位有主见、敢作敢为的人,我们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吴石平一直寡言少语,毫无节制地抽着香烟,朴实坚忍的脸上浮现出困惑、忧愤、怅惆。他连连地猛吸了几口烟后将烟头扔掉,挺起胸,抬起头道:
  “大家都晓得,本来今日我们是去县电视台,请县电视台改正他们制造的假新闻,讨回公道。谁也冇想到,县电视台、县委宣传部竟是那么样的态度。尤其是县政法委姓梁的书记,竟胆大包天调动公安抓捕、镇压上访老百姓,究竟是谁给了他咯么大的权力?谁来追究他违法乱纪的行为?苛捐杂税连老弱病残的光荣烈属也不放过,敲诈勒索不成就抢,就出手伤人。抢劫是犯罪,伤人是犯罪,那些犯罪的乡干部不但冇人去管,反过来栽诬。反过来栽诬还受到层层庇护,连记者也在跟着昧着良心说谎造假。刚才大家从电视里都看到了,县政法委梁书记宣布说:咯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有行动聚众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殴打公安干警、打砸警车的严重暴乱事件。我真搞不懂,想不通咯究竟是何解?何解要咯么做?是全国的农村是咯样,还是只有我们咯个省,咯个县是咯样?今日广播里、电视里虽然公开点名通缉的只有我跟张银松两个人,但严重的还在后面,后面肯定还会有一大批人被通缉。退路确实冇得了,只有一拼。如何个拼法,说老实话,我心里还冇得底。不过,我想,必须搞清楚咯种病根子在哪里?俗话说,对症下药,也就是咯个道理。我现在剖开心对大家说:算来整整二十年前,为了保卫国家民族的领土不受侵犯,我流过一次血,至今引以光荣;如今,为了乡亲们安居乐业,好好生活下去,我已准备再流一次血,无怨无悔。今日在来肖老师屋里的路上,我跟张银松俩个人都表示了咯个决心。当然,咯也包括自己的利益,只有维护好了家家户户的利益,才能维护好自己的利益,咯是明摆着的道理。”
  “石平老兄的话代表了我的心愿。”张银松亲切地拍了拍傍着他坐在一起的吴石平的臂膀。
  吴石平一番话,肖汉感到震撼。“是啊。”他想。“自从我退休回乡定居近10年来,耳闻目睹村、乡两级政权、干部对农民施以苛捐杂税,敲诈勒索,甚至发展到公开抢夺,上级政权、干部不但不进行惩治,反而层层官官相护。今天又亲身经历了一场风波,至现在眼睛还在发痒,喉咙发涩,想起那情景就心有余悸。吴石平说得对,必须搞清楚造成咯种困境的病根子在哪里?造成咯种困境病根子在哪里?农民在天问呐!病根子究竟在哪里?我能回答农民吗?”他环顾坐在他周围的农民,对吴石平提出的这个深刻的问题除张银松表示认同外,其他的人面面相觑,无从找到准确的答案。“凭自己的见解来回答咯个问题,是否正确呢?好吧,凭着自己数十年中学文科教师的资历,对中国的历史概况和发展规律,还是比较熟悉的。加上退休后订阅了几种社科杂志,其中的不少文章都是以历史的眼光观察历史,以历史的眼光揭示现代、当代,真还受益匪浅。好吧,今日就面对家乡的农民,斗胆说说自己的见解吧。”他想。"把自己的见解说出来后,如果农民认同了,至少起到了抛砖引玉的作用,因为他们是历史的创造者,是国家大厦的支撑者。难道不是咯样吗?尽管咯么些年来,乡上、县上都在向农民伸手要钱,多如牛毛的苛捐杂税压得他们喘不过气来,靠作田、喂猪为生的作田人不敢作田、喂猪了,只好背井离乡去打工。尽管如此,他们仍然自觉地、心甘情愿地交国家农业税,买稻谷交国家公粮,咯都是我亲眼所见证的啊!如果不对农民施以苛捐杂税、敲诈勒索、巧取豪夺,10年前农村改革的成果延续至今天,那该是一幅多么美好壮丽的情景!何解会出现今天咯种停滞、倒退的局面?农民在天问!回答他们吧,今日我实在是憋不住了。权当一管之见罢。只要能解除农民的困惑、疑团,也算是对自己的慰勉。”想到这里,他终于打破了沉寂,尖锐地一针见血地说出了自己的郁愤之言:
  “刚才吴石平说造成如今农民困苦的病根子在哪里,必须要搞清楚。他提得好,说出了很多很多的人想说而冇说出来的话。我看呐,我们大家一起来挖挖咯病根子,看看它的症结到底在哪里?
  “去年就听说乡政府新起了比县政府还要气派的办公大厦,县里的广播、报纸、电视台都报道说咯是全县的样榜办公大厦,还评上了市里的形象工程。我也想去参观咯样榜办公大厦、形象工程,可一直冇去。说不得闲吧又得闲,说得闲吧真还冇得闲心去。早向林发嗲邀我一起去看关在乡政府的黄交嗲,咯才见识了庐山真面目。
  “走到乡政府用钢管建成的通透围墙外,一栋六层的办公大厦一目了然,真是富丽堂皇,气派非凡。难怪说是样榜办公大厦、形象工程!我心里噔了一下,禁不住脱口而出:咯是民脂民膏垒起来的呐!发嗲跟着说:气是蛮气派,咯是老百姓的骨头、血汗砌成的呐!
  “我跟发嗲走进用水泥铺成的地面的乡政府大院子,抬头就看到乡政府办公大厦大门两旁墙壁上分别挂着乡党委、乡政府、乡人大、乡政协、乡纪委、乡政法委、乡人武部、乡综治办、乡防汛抗旱指挥部、乡团委、乡妇联、乡国土所12块大牌子,也算开了眼界了!
  “我跟发嗲走进乡政府办公大厦里面,找了乡政府办公室负责人,要求看一看黄交嗲。那位负责人说,黄交嗲还冇结案,不准接见。冇看成黄交嗲,感到很懊怅。发嗲说,土改的时候同黄交嗲一起参加了乡政府举办的工农干部速成识字班,很多字就是在那个速成班认得的,要不是他老爹不肯的话,他已当上了国家干部。那个时候的乡政府就在如今的乡政府的地址上,只是地盘子扩大了很多。那时候乡政府的房子除屋顶上盖的青瓦外,全部是用木材建起的。那时候乡政府的大门上只挂两块牌子,乡干部统共加起来不到20个人。发嗲对我说,难得来一次乡政府,今日既然来了,就好好看一看。我也有咯个想法,于是,我跟发嗲从一楼到六楼,层层都看。不看不知道,看了骇了一大跳!大家猜一猜:除了乡政府办公大厦大门两边挂了12块大牌子外,办公大厦的里面六层楼里还挂了好多块小牌子?
  “大家不要猜了,还是我们老倌子做事过细些,都把它记下来了,让我告诉你们吧!
  “乡政府办公大厦从一楼至六楼装了电梯。电梯我倒是坐过很多回,但发嗲说,他是新娘子坐花轿,娘肚子出世头一回。我跟发嗲一起进电梯一层一层地上,办公楼一层一层地看。从一楼到六楼,我们所看到的挂在各个办公室门口的小牌子。现在就把我记得的小牌子念给大家听,记漏了的就请大家补上,补不上的就算了。
  “先说第一层楼办公室。
  “第一层办公楼的东头是乡政府的办公室,设有:接待室、乡长办公室、五个副乡长办公室,乡政府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
  “第二层办公楼的东头是党委的办公室,设有:接待室,乡党委书记办公室,五个副书记办公室,乡党委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
  “第三层办公楼的东头是乡人大的办公室。设有:接待室,乡人大主任办公室,五个副主任办公室,乡人大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
  “第四层办公楼的东头是乡政协的办公室。设有:接待室,乡政协主席办公室,五个副主席办公室,县政协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
  “第五层办公楼的东头是乡政法委的办公室。设有:接待室,乡政法委书记办公室,四个副书记办公室,一个督查室主任办公室,两个督查室副主任办公室,一个乡政法委办公室主任办公室。
  “第六层办公楼的东头是乡防汛抗旱指挥部办公室。设有接待室、指挥长室、四个副指挥长室、一个办公室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一个物资器材调度办公室。
  “第一层办公楼的西头是乡综治办理办的办公室。设有:乡综治办主任办公室,两个副主任办公室,会议室,治安执法队队长办公室,征缴队队长办公室,缉查队队长办公室,其余三间办公室分别为治安执法队员、征缴队队员、缉查队队员为所欲为的活动场地。
  “办公大厦西头的第二层、第三层、第四层、第五层、第六层办公楼上挂的牌子真是五花八门,让人看得眼花缭乱。如果要把挂的牌子都说出来,怕莫我还冇得那么好的记性,我还得翻翻本子,幸亏那天我随身带了个小本子、钢笔,把几层楼上办公室挂的小牌子都记下来了。”
  肖汉说着走到放电视机柜旁边拉开抽屉寻找笔记本子。
  林长发一直很专注地听着肖汉的叙说,这时他连连抽了几口烟,禁不住说道:“肖老师的翰墨好,记性也好。如果要我说的话,就连挂在乡政府大门两边的那些块大牌子也说不出一半数来。记得那天跟肖老师一起去看交嗲,交嗲冇看到,倒是把乡政府六层楼走遍了,脚腿也走累了,眼睛也看花了。肖老师说那么气派的洋楼是民脂民膏垒起来的,我说是老百姓的骨头血汗砌起来的。后来我对肖老师说,还是你郎家的翰墨好,说乡政府那栋洋楼是用民脂民膏垒起来的,我咯个作田码子三担牛屎六箢箕,只晓得说是老百姓的骨头血汗砌起来的。肖老师说,民脂民膏跟老百姓的骨头血汗是一个意思。嘿嘿,看来,我跟肖老师蛮合得心。”
  肖汉手中拿着那个小小的笔计本,选了一处灯光明亮的地方坐下来,戴上老花眼镜,目光时而掠过笔记本,时而环视着大家:
  “乡政府办公大厦西头的二、三、四、五层、六层办公楼挂的小牌子如下:计生委、国土所、地税所、财政所、司法所、堤委会、民政办、老干办、文教办、信访办、爱委办、规划办、种子办、牲猪办、饲料办、企业办、畜牧办。咯些办、所、委、会都设有主任、多个副主任、所长、多个副所长办公室。有一块挂在六楼的写着蔬菜办的牌子的字迹还蛮鲜艳,散发出油漆气味,看来是最近才成立的。新成立的蔬菜办做么子?不用说,那就是来管大棚菜的,收取农民种大棚菜的杂税。如今农民不种田、不喂猪了,整个乡里也冇得一个乡、村企业了,而种子办、牲猪办、饲料办、企业办的牌子照常挂,各间办公室里面乌烟瘴气。
  “那天我留了留意,乡政府新办公大厦的后面还有一栋三层楼的旧办公楼,旧办公楼大门的左手边并排重复挂着新办公大厦大门口已挂上的大牌子:乡团委、乡妇联。至于各层办公楼里挂了好多个小牌子,因为冇去参观,搞不清楚。”
  “那天我跟肖老师确实冇到旧办公楼去参观,因为已到午时了,乡政府干部都下班了,为了避嫌疑,所以冇去参观。”林长发说。“我说呐,旧办公楼确实比新办公楼要小蛮多,我运了运神,旧办公楼每层楼至少有10间办公室,至少挂了10块小牌子。肖老师今日何解要说咯些,我心里已猜出了个八开。”
  “发嗲,你郎家已猜出了个八开,不妨告诉我们,是何解呢?”李建国按捺不住性子,急急地问道。
  “我只是知其然,不知所以然。”林长发说。“建国后生子,肖老师翰墨好,学问高,还是请他郎家告诉你吧。”
  “我早向看了一份资料,”此时肖汉已鹤立在电视机旁,富有节奏地打着手势。“清朝一千个农民养活一个官吏,如今四十个农民养活一个官员;依我看呐,我们咯个乡,咯个县恐怕还不到四十个农民养活一个县、乡干部。乡政府的开支有多大,别的我搞不清楚,那天我跟发嗲去乡政府的时候,看到前面的大院子,后面的小院子都停满了轿车。我估算估算,至少有百把辆以上。光是那百把辆轿车每年该要多大的开销呀?”
  “我新伍说,他开的那辆轿车每年要开销两万多块钱。”林长发插进话来。
  “发嗲你郎家说得太及时了,我正愁拿不出个一辆轿车每年要开销好多呢。”肖汉冲林长发微笑道。“新伍开的轿车每年要开销两万多,乡干部开的轿车我们只按新伍的一半折算,一辆轿车一年只算它开销万把块钱,那么,百把辆轿车每年就得开销百把万呐,咯还是个保守数字。乡政府新旧办公楼大概有一百三十来间办公室,每间办公室平均只算坐两个干部,加起来就是二百五、六十个干部。咯二百五、六十个干部每月要拿工资、奖金、补助,咯笔开销该如何算?该有多大?我看不去算算了,算起来骇死人!那骇死人的开销从何来?从农民身上榨,如何榨?苛捐杂税。用苛捐杂税榨,榨得农民喘不过气来。连邱驼子咯样的光荣烈属屋里的残疾人也要榨,榨得他伤痕累累,呼天抢地,欲哭无泪。令人心寒呀!如今农民又普遍倒退到八O年以前的穷困,是谁呷掉了10来年农村改革的成果?是谁造成了咯些年来农村的困境?我说呐,是冇得限制膨胀的衙门机构跟冇得限制增加的干部,按如今流行的说法是公务员。我说呐,咯就是祸害农民的病根子!必须建立制度,制度不建立,病根子除不了。
  “退休后回到家乡定居10年来,我耳闻目睹苛捐杂税是如何样坑害农民的,因此我编了几首民谣。编几首民谣也被当作反动言论抓起来,可想当今一些衙门的黑暗。今日我又跟大家一起去了县城,亲身经历和遭遇了县上的官府衙门是如何对待老百姓的,是如何样善恶不辩,黑白不分,官官相护的,感受太深了,太深了。
  “我是学历史的,也教了几十年的历史课。历史有着它自身的发展规律,纵观中国历代封建王朝的更替,归根究柢,都是跟农民负担过重有着密切的联系,所谓苛政猛于虎,官逼民反,就是咯个道理。苛捐杂税压得农民喘不过气来,官府衙门官官相护,农民就会揭杆而起,历史就会出现循环,就会出现政权更替的危险。历史的周期率啊!我不敢再说下去了,真的不敢再说下去了。”
  肖汉这一番痛心疾首,针贬时弊的慷慨陈词,发人深省,大家被震撼了。虽然屋子里沉寂无声,但每一个人的心间却翻湧着不平静的波涛,这些承受着生活重压的农民将目光默默地投向肖汉,一连串的追问叩击着各自的心扉。
  “肖老师,你郎家跟我上了一堂深刻的历史课。”吴石平率先打破了沉寂。“我也跟发嗲一样,病根子在哪里,只知其然,不知所以然,经你郎家咯么一点醒,我搞清楚了:是冇得限制膨胀的衙门机构跟冇得限制增加的公务员,真是一针见血!光说乡级机构百把辆轿车的开销,两、三百名公务员的开销,已令人咋舌了。县级机构比乡级机构更膨胀,冗员更多。区里比乡里、县里的肥水要少一些,听说很多人不愿意去区里当干部哩。”
  “究其实,区是个白呷财政饭的重叠机构。”肖汉忍不住插进话来:“咯些年农村出现的恶性循环和农民的疾苦,中央肯定冇全面了解情况,因为地方政府的一些干部,欺下瞒上,加上一些新闻媒体报喜不报忧,导致中央对农村的政策出现某些偏离,甚至失误,才导致农村咯些年来的倒退。农业是基础,是根本,基础、根本不稳,国民经济就会动摇。咯是基本的常识。咯些年来吧,脑壳只朝农民的钱想,眼睛只朝农民的钱看,手只朝农民的钱抓,把基础、根本抛到了九霄云外,危险得很呐!”
  “肖老师说得好,说得对。”张银松说。“我有一个在读中学时的同学,后来顶他父亲的职进了县粮食局工作。在今年春节时我们会了面,在谈到如今农村的情况,他只摇头,因为除他外,全家人都在农村。在我们喝酒喝到半醉的时候,他向我讲了一个鲜为人知的事情:去年十月下旬,县粮食局接到上级通知,说过几天中央领导要来我省视察粮食工作,经省领导批准,决定把视察工作安排在我县,因为我县曾经是国务院、农业部授牌的全国牲猪养殖模范县。按照惯常的逻辑来说,养猪养得好的县,必定是粮食生产得好的县。县委、县政府领导得知这一消息后非常非常的重视,连续召开专门会议,多次提出一定要让中央领导同志,咯次来我县视察粮食工作感到非常满意。县委,县政府决定把中央领导视察的单位定在他所在的城关镇粮站。当时,城关镇粮站的库存只有五分之一,为了应付中央领导的视察,让中央领导感到非常满意,县委书记、县长亲自挂帅坐镇县粮食局督办。县粮食局迅速调集了三十台大卡车,一百多个民工,五千只印有中粮标志的麻袋,三天不分日夜从城关镇周边的六个乡粮站调运百万斤稻谷堆码在城关镇粮站的储粮库里。几天后,中央领导在省委、省政府、市委、市政府、县委、县政府的党政一把手的陪同下来到城关镇粮站视察时,县粮食局局长向中央领导汇报说:由于中央的政策好,农民种粮食的积极性很高。今年我县跟往年一样,收割早稻后,农民家家户户留足了口粮,赶在立秋前跃踊地向国家交的公粮全部送到了当地的粮站;收割晚稻后,农民家家户户留足了口粮,把余粮卖给了当地的粮站。中央领导听完汇报后高兴地说:农民家家户户有余粮,国家粮站普遍有储备粮,全国不慌呐!你们的工作做得很出色,辛苦了!我代表党中央、国务院谢谢你们!我那位同学说,当时,他作为粮站的工作人员站在一旁,紧张得出了一身冷汗。但他不敢作半句声,因为有纪律规定:只能向中央领导点头微笑,不准乱说话,否则,将被开除公职。他说,真的受良心责备呀,今日趁着有些醉意了,说出来心里多少要舒坦点。他还说:明明晓得咯些年来全县包括他家在内的绝大部分的农户都冇法种田了,却向中央领导扯谎说,由于中央的政策好,农民种粮食的积极性很高;明明是农民家家户户的田里长满了草,却向中央领导扯谎说,收割早稻后,农民家家户户留足了口粮后,赶在立秋前踊跃向国家交了全部公粮,收割晚稻后,农民家家户户留足了口粮,把余粮卖给了国家。咯真是天大的谎言!农民家家户户都是拿着现金,到外县湖区的国营农场买来稻谷向国家交的公粮!咯些实际情况,粮站的人都心知肚明,包括我咯个胆小鬼在内,就是冇得一个人敢站出来说真话。张银松,你说可悲不可悲啊!我承认自己可悲,我们的局长却可喜,他现在已经当上了副县长,升官了呀,如今的官都是咯么升上去的……我那位同学酒气熏人地说着说着伏在桌子边上睡着了……把我那位同学所说的欺骗中央领导的事,跟今日在县里发生的事对照起来,我敢肯定,一定是县政法委梁书记向上级政法委谎报发生了暴乱,把我们今日去县城的农民都当成了暴乱分子,不然,市公安局何是会出动全副武装的防暴警察来弹压呢。县里并冇对咯次事件就此罢休,而是在公开通缉抓捕我们。据我分析,刚才广播、电视里虽然公开通缉抓捕的人员只有我跟吴石平两人,咯只是第一张通缉令,紧接着会出现第二张、第三张通缉令。因为他们目前还冇搞清楚今日去县城的其他人的姓名,一旦查清楚了,殃及的人就不是一两个,而是一大批,其后果不堪设想呐!如果我跟吴石平一起去县公安局自首,把我俩抓起来作为不再通缉其他人的条件,我会毫不犹豫去做的。但事情不是凭我们一厢情愿设想的那么简单,是不可能实现的。因此,我认为,眼下要做的最紧要的事情是:把事情的真象向上级有关领导反映,请上级有关领导查明情况,制止县政法委、县公安局违法通缉抓捕无辜的老百姓。情况十分危急,今晚上必须拿出主意,作出决定。”
  林长发指间夹着一支香烟,烟头上蓄着长长的烟灰。肖汉说话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肖汉,吴石平说话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吴石平,张银松说话时他目不转睛地望着张银松。宽阔的记录着沧桑的叠着粗条纹的面庞不时变换着困惑、疑团、忧虑、愤懑的表情。他好几次欲插进话来,但又好几次把欲说的话咽下去了。此时,他待张银松说毕话,终于按捺不住了:“肖老师,吴石平,张银松你们三位说的话,我都过细听了。归总起来说,如今苛捐杂税逼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当官的不但说假话,还欺压老百姓,只只手都伸向老百姓要钱,比老虎还要猛。老百姓被逼得冇得路走了,就会拉起杆子跟他们斗,斗赢了就换个为老百姓办好事的新政府。咯个办法好!依我看,如今已把事情闹到咯般田地了,那就趁热打铁闹到省府里去,去省府之前先把状子写好,有钉有铆,一项一项把事实写清楚,在状子上签上几百千把个作田码子的名字,按好血手印,送到省府里管事的大脑壳的手里。省府里管事的大脑壳看了作田码子的血状子,就会把乡上、县上的坏干部撤了,就会更替一个好的乡政府、县政府、还会更替一个好的政法委。到那时候,老百姓就会又重新过上安居乐业、勤劳致富的好日子。大家说,我讲得对不对?哦,差点忘记了,我看还是要推选几个为头的人,冇得为头的人,就会一盘散沙。我首先举荐张银松、吴石平二位,大家都可以举荐,有两、三个为头的就行了,不必太多。肖老师你郎家担心会出现政权更替的危险,我说咯个担心是多余的,不但冇得任何危险,而且是大好事。我是过来人,参加过政权更替。五O年秋天,我跟黄交嗲一起遇上了共产党土改工作队的李开云队长,我们跟着李开云队长闹土改,不但更替了伪村政权、乡政权,而且更替了伪县政权,后来李开云队长当上了人民政府的县长。那个时候的人民政府好受老百姓拥护啊!一说到那个时候的人民政府,我身上的血就会热起来。如今的村政权、乡政权、县政权苛捐杂税老百姓,欺压老百姓,把它们更替了,有么子危险?我说呐,一点危险也冇得,对老百姓只有好处。肖老师,至于你郎家所说的么子历史神(循)还(环),么子历史上叫周齐(期)力(率)的人,我冇听到讲过,我不懂是么子意思,我就不逞里手了。我只晓得政权更替是么子回事,因为我亲身参加过,并且还当过农会主席。如今咯样苛捐杂税老百姓,欺压老百姓的村政权、乡政权、县政权非更替不可。不然老百姓何是生存下去。今日我跟肖老师、黄交嗲,还有李六嗲他们,我们咯些都上了七十多岁年纪的老倌子,跟你们后生辈一起去县府打了前站。黄交嗲站在最前站被抓了,想起来心里就不好受。……到省府我会跟着大家一起去,莫看我人老了,助助阵、壮壮声势还行。”
  “发嗲,关于历史循环,历史的周期率,以后我再慢慢向你郎家解释解释。”肖汉说。“我们咯个省属于和平解放,你郎家是老土改根子,在共产党领导下亲身经历了更替伪村、乡、县政权的过程,你郎家现身说历史,太好了,有时间,我再慢慢跟你郎家好好打打讲,详细向你郎家解释解释历史循环,政权更替,历史的周期率的问题。”
  “那好,那好。”林长发连声说。“肖老师学问大,我求之不得呢。”
  “发嗲,你郎家刚才说拿着血状子去省府把事情闹大,省府里管事的大脑壳就会撤乡上、县上当官的职,更替一个新的乡政府、县政府,老百姓就会重新过上安居乐业,勤劳致富的好日子。我不是泼你郎家的冷水,你郎家咯种想法根本行不通,根本不能实现。”刘海明滔滔地说开了。“你郎家想想看,去年肖老师代表大家向中央写了信,把状子告到了中央,张银松被开除党籍的申诉书也寄给了中央。那结果如何呢,还不是七转八转转到了县上、乡上,不但冇撤掉一个乡干部,县干部,乡上、县上反而对老百姓压得更重了,他们连作田码子种的大棚菜也不放过,下一揽的大棚菜就要收税收费了,我冇说错吧。咯些年来,乡长、县长、乡党委书记、县委书记换了两、三届,换汤冇换药,不管哪个当乡长、县长、乡党委书记、县委书记,都是一套搞法,丝毫冇减轻作田码子的负担,还只有加重农民负担的。按照你郎家那个想法,更替村、乡、县政权,老百姓就会重新过上安居乐业,勤劳致富的好日子,可是,事实不是那么回事。咯些年来,所有的事情你郎家都看到了。再拿今日大家去县府的事来说,不管老百姓有好多道理,也不管老百姓如何样说理。他们全都不听,反而一个电话报告上去,就开来了那么多的防暴警察来弹压。你郎家也挨了橡皮子弹、呛了摧泪弹。你郎家说,省府里管事的大脑壳是会相信老百姓的血状子,还是会相信乡上、县上当官的说的话。咯都是明摆着的事实。所以说,不要去省府,去了也是白去。我说呐,下定决心,选出代表,带上血状子,去北京!舍得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去北京不能白去,拼死拼活也要见到中央领导,向中央领导递上血状子。只有咯样,才能从根本上解决问题。”
  刘海明此话一出,群体响应。
  林长发一拍大腿,顿悟过来:“对呀,去北京找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呀!刘海明不愧当了二十多年的大队、村干部,见多识广,好主意,真是好主意。”
  “刘海明此话正合我意,走去北京咯条路,冇白费精力,冇白耽误时间。好,太好了。”肖汉赞同道。
  “海明叔,姜还是老的辣。”张银松激动道。“一下就把路看准了,找对了。”
  “海明叔,有人说你是个诸葛亮的脑壳,小侄真佩服!”李建国一扫沉郁的面容,朝刘海明拱着手,笑了。
  “去北京,一定要带上刘海明咯个诸葛亮,他脑壳里装的都是算盘子。”唐新民亦笑道。
  “去北京向中央领导反映如今农村的情况,咯个主意确实好。”黄反修极力赞同。“要是我爹爹在场的话,他也会举双手赞成。”
  “我代表荷花村村民,一百个赞成跟你们一起去北京。”吴石平站起身子,每说到一个名字时屈着一根手指。“我现在就推选荷花村的代表:卢桂云、唐明贵、余自立、陈武、瞿振、熊亮。我提个建议,既然下了咯么大的决心去北京,那就不应当只有南泽湖村、荷花村两个村的代表,而应当扩大到各个村推选出代表,组成南泽湖乡赴京上访团。上访团成员以我们两个村为多数,其它10几个自然村每个村推选出一位代表就够了。现在应当把上访团的人数算一算。我们荷花村连我一起共7名代表;你们南泽湖村打算推选出好多位代表?”
  “吴石平,你何解不推选你们荷花村的李六嗲去北京呢?”林长发问。
  “李六嗲已是古稀之年的人了,去北京在路上万一有个闪失,对父老乡亲不好交待呀!”吴石平慎重地回答。
  “我也是古稀之年人了,况且比李六嗲还要大两岁。”林长发恳切道:“咯回我意已决去北京找中央常委会大脑壳,要是跟李六嗲两个老倌子一路上打打讲,搭个伴,那多好!石平呐,你就把李六嗲也推选上,成全成全咯桩好事吧。”
  “爹爹,去北京上访团的代表要推选,你郎家就晓得自己是代表?还说意已决去北京找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哩。”林三喜冲父亲道。
  “三喜,你莫岔嘴。”林长发绷着脸,“刚才大家打商量都同意我去北京,独只你冇表态,我还窝着一肚子火呢。你还七里八里乱说话,是不是你也想去北京?不是东西!”他朝儿子挥动了一下膀臂。
  “爹爹,你郎家赞成我去北京,就是代表了你郎家。”林三喜冲父亲笑道。“我们是父子呐,何必重三道四说那么多。如果推选我去北京,我当然会去。”
  “你刚才冇听见?我们村、荷花村每个村只能推选出几个代表,其它10个村,每个村还只能推选一个代表。”林长发郑重地对儿子说。“一家人还能推选出两个代表?我说三喜,你就莫做咯个梦了,让爹去。”
  “发嗲,你郎家心情完全可以理解。”肖汉说。“说句良心话,我也想去北京呢。只是考虑上了年纪,岁月不饶人,怕增加他们后生辈的负担,”
  肖汉话未尽,林长发截住他的话:“那我不会增加后生辈任何负担,我的身子骨硬朗得很,手跟脚也都灵便。”
  “发嗲,还有很多要紧的事等着去做,先莫争了。我看是咯样:如果确定李六嗲去北京,你郎家跟他一起去。”肖汉说。“正像你郎家所说的,两个老倌子好在路上搭个伴,打打讲。相互有个照应。”
  “如果不确定李六嗲去北京呢,那我…”林长发急不可耐问道。
  “那你郎家就留下来跟我打打讲。”肖汉说。“发嗲,如今两、三天不见你郎家,心里就憋得慌。再说,交嗲又不在,你朗家又去了北京,留下我一个老倌子,你说难受不难受?”
  “肖老师,那就按你郎家的意见办,我并不是一个横蛮不讲理的人。”林长发说。“不过,我相信李六嗲会去北京。”
  “发嗲,李六嗲去北京,你郎家一定一起去。”张银松说。
  “那好,那好。”林长发存着希翼,点了点头。
  “好啦。”张银松说。“荷花村推选出了赴京上访团代表,下面该我们南泽湖村推出代表了,大家提提名吧。”
  “提名不提名,我看,连我一起在座的6位都是南泽湖村的赴京上访团代表。”李建国激扬地说。“我们6个人中有4个人是村民选出来的村上清账组成员;三喜哥、反修哥咯回都参加了声援光荣烈属驼子叔的遭遇,对情况都很熟悉,就咯样决定下来算了。”
  “我完全同意建国的意见。”张银松率先表态支持李建国。“其实,石平老兄已做出了范例。咯样做,即保证了赴京上访代表的骨干成份,又具有很强的保密性。我看,那就咯样定下来:南泽湖村赴京上访团代表6人;荷花村赴京上访团代表7人;然后再从10个自然村每个村推选出一位代表。为了保密起见,我提议:还有10个自然村的代表不扩张推选,就由我们在座的大家推选。请各位在心里掂量掂量自己推选的适合的人。”
  大家一致同意张银松的提议,各自在心中酝酿着各村的代表人选。
  须臾,大家各自报上对10个自然村赴京上访团代表的人选。
  肖汉在笔计本上写下各自然村村名及各位代表的姓名。
  张银松站起来宣布:
  “南泽湖乡共12个自然村。南泽湖村推选出6名赴京上访团代表;荷花村推选出7名赴京上访团代表;其它10个自然村各推选出1名赴京上访团代表;南泽湖乡赴京上访团代表共23人,好,就咯样定下来了。明天请大家分头去通知各自推选的代表作好赴京的准备。我推选的桐林村的欧学伟为代表,他是我的老战友,党员,请建国去通知他好了。”
  “慢点着,我还冇报上我推举的人呢。”林长发说话不紧不慢,别有一番用意。“我推举荷花村的李六嗲去北京当代表。请肖老师把他写上。”
  “林发嗲,”吴石平急忙解释:“我们荷花村已定好了7个代表,再说,刚才所推选的人选,南泽湖村跟荷花村不再列入进去。你郎家就莫费咯个心了。”
  林长发早已预料到他提出推举李六嗲当赴京上访团的代表会遭到吴石平以荷花村不再列入推选的村为理由而拒绝,然而他又不得不将它提出来。他见一计不成,便生二计,拧着眉头,微闭双眼,香烟挂在唇间,衔而不吸,若有所思。良久,他拧着的眉头舒展开来,深深地吸了一口烟,睞了睞眼睛道:
  “吴石平,我刚才运了运神,是不应该再从你们荷花村推举代表了,连李六嗲也不例外,因为你们荷花村已有7个代表。而我们南泽湖村呢,只有6个代表,咯不平衡,应该再从我们南泽湖村推举个代表。咯个代表呢,我毛遂自荐,相信各位会抬举。荷花村跟南泽湖村代表7对7,其它10个自然村代表1对1,统共24位代表,咯即平衡,又成双数,图个好吉利,我跟大家一起去北京,一路上绝对不会成为你们后生辈的包袱;我跟大家去北京,有一个最大的好处:我把一九五六年毛主席的先生到我屋里来参观我喂猪的时候,我跟他郎家一起照的相片带上,我记得他郎家叫徐老;把一九五六年中央大脑壳到我屋里来参观我喂猪的时候,我跟他们一起照的相片带上,我记得挨着我站在一起照相的是农业部的蔡副部长;把蔡副部长亲自戴在我胸口上的、由农业部颁发给我的那块‘爱国丰产奖章’也一并带上。相片、奖章我用一块红绸子布包好放在柜子里已有四十多年;也打开过几次给我崽、媳妇、孙子看了。黄交嗲也看到过。”
  “冇错,我爹爹用一块红绸子布包起了那几张照片跟那块奖章,”林三喜说。“我爹爹像宝贝一样藏在柜子里。我看过三次,那块奖章是金黄色的。记得有一次我爹爹把那块奖章给我们兄弟看时,我问我爹爹那块黄色奖章是铜的还是金的?我爹爹笑着说,是金的。不管那块奖章是铜的还是金的,依我看,至少是镀了金的。”
  大家一阵哗然,欣喜。
  “我咯样做,绝对不是为了卖功,摆功。”林长发继续道。“一个作田码子,喂猪是本分,自己也有利可图,只是我那年头比别个多喂三十来头而已,按黄交嗲的话来说,是形势,是那年头的形势被我碰上了。我咯样做,是为了跟大家一起到北京去见中央常委会大脑壳的时候,亮给中央常委会守卫门的人看,咯说明中央的大脑壳在早几十年就关心过我们,看重过我们咯些作田码子,好让守卫门的人优先领我们进去见中央常委会大脑壳。早一天见中央常委会大脑壳,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就会早一天下指示解决问题,中央常委会大脑壳早一天下指示解决了问题,黄交嗲就会早一天放回来,压在作田码子身上的苛捐杂税就会早一天取消,那些贪官、昏官,那些地痞恶霸就会早一天受到法办。我的想法就是咯些。”他说完拿眼睛轮番地扫视着每个人的态度。
  “就让我爹爹一起去北京吧,那些照片、奖章肯定会起到作用的。”林三喜恳求道。“再说,我是他儿子,我会好生照料他郎家的。”
  林长发冲三喜露出一个满意的笑容。
  接下来,大家围绕林长发是否去北京的利弊得失,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讨论的结果分为两种意见。
  林三喜、李建国极力主张林长发去北京,两人一致认为林长发所保存的那些历史照片、奖章一定能起到很大的作用,这对于南泽湖乡赴京上访团代表去晋见中央领导的时候,能减少关卡,开辟通道。林长发虽然年迈了,但有其儿子林三喜悉心照料,并且李建国表示会协助林三喜照顾好的。
  张银松、吴石平、黄反修、唐新民、刘海明则认为:林长发已七十多岁年纪了,去北京一路上并不是怕他成为包袱,而是担心他万一有个闪失,大家无法向父老乡亲交待,人生七十古来稀呀,谁能保证得了没个三病两痛的。至于那些历史照片、奖章,开始认为应该能起到一定的作用。但后来仔细一琢磨,认为已离历史久远,早已褪色,没有多大的价值,起不了什么作用。吴石平更是直言不讳道:如今连光荣烈属这样的金字招牌都被人讥为能值几个钱,何况一块远离历史四十多年的几张照片,一块小奖章。当然,在议论历史照片、奖章的时候,五个人都是在悄声中进行的,未能让林长发听见。
  肖汉表面上不置可否,但内心是不主张林长发赴京的,他与张银松、吴石平等五人有同感。
  林长发已意识到自己赴京的希望行将破灭。他权衡着:5对2,肖老师保持中立,张银松、吴石平等是以压倒多数对三喜、李建国;即算把肖老师争取过来,仍然处于劣势,咯不能霸蛮。算了,还是让后生辈去北京吧。只是后悔不该再三提出自己要去北京,搞得好冇面子。他想。
  肖汉已猜度林长发的心思,他想应当给林长发打个圆场,然而这圆场该如何打呢,肖汉在寻思。
  “爹爹,李六嗲不去,你郎家也莫去算了。”林三喜悄声说。“反正我会去北京,回来后我会把所有的事都一点一滴告诉你郎家就是了。”
  林长发听后,轻轻地嗯了一声后又默默地抽着香烟。
  屋子里一片沉寂。
  张银松好几次试图打破沉寂,却没有找到适宜的契机。
  肖汉站起身子,一边捶着腰部一边向前踱了几步,挨近林长发身旁时就势坐下来。
  林长发朝肖汉点了点头,欲说什么;肖汉主动凑近他,悄声道:“发嗲,我本想推举你郎家赴北京的,可是后来一想,你郎家是图吉利的人,所以我就取消了对你郎家的推举。”
  林长发听了一愣:“肖老师,有话请直说,何解推举了我就不吉利?”
  肖汉故作神秘道:“发嗲,你郎家先头讲,统共24位代表,既是个双数,又图个吉利。”
  林长发点头道:“冇错,我是咯样说的,它哪里不吉利?”
  肖汉说:“双倒是个双数,可是你郎家冇想到那个尾数‘4’,是个‘死’的谐音呀,你郎家说说,如今当官的,做生意的,作田的,还是其它么子行业的人,哪个不忌讳咯个‘4’数字?大年初四,你郎家出门去拜过年吗?大年初四别个到你郎家来拜年,你郎家心里会高兴吗?心上恐怕会有个纠结吧。依我看,南泽湖乡赴京上访团23个代表,咯是天意助成。‘3’数字,三星高照,去北京,找中央常委会大脑壳,吉祥如意呀!”
  林长发一拍脑袋:“对呀!嗨,我何是冇运咯个神呢?肖老师,你郎家何解不早点醒我?早点醒我早开窍嘞!你郎家看,差点坏了大事。”
  肖汉笑着说:“怪我,怪我,都怪我。”
  林长发漱了漱喉咙,提高嗓门道:
  “去北京的上访代表,都由你们后生辈当好了,三星高照你们吉祥如意,一路顺风,马到成功!一定要千方百计见到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见到中央常委会的大脑壳后,一定要说真实话、老实话、真真实实、老老实实向中央大脑壳报告咯些年农村里的村上、乡上、县上又在瞎胡闹搞,搞苛捐杂税,压得老百姓喘不过气来,作田码子真正遭了孽。你们当代表的一定要请中央常委会下红头文件把县上、乡上、村上的坏干部撤职,尤其是要把县上那个姓梁的政法委书记撤了,更替一批受老百姓拥护,为老百姓办实事的好干部,更替一个好的县政法委书记。肖老师会把状子写好,肖老师虽然翰墨好,但不见得写在纸上的字能把所有的事样样写周到。我嘱咐你们,肖老师写在状子上的事,你们当代表的要报告中央常委会大脑壳,肖老师遗塌在状子上的事,你们当代表的更要向中央常委会大脑壳报告。中央常委会大脑壳掌握了全部证据材料后,就会下决心,下魄力开除下面欺压老百姓的瞎胡闹搞的干部的党籍,撤他们的官职。只有咯样,作田码子才会重新过上安居乐业,勤劳致富的好日子。拜托各位了,我说的就是咯些。”
  大家纷纷表示,一定会遵照林发嗲的嘱托,不辜负林发嗲的期望。
  肖汉站起来昂然道:“今日晚上我就着手向中央写上访材料;去年向中央写的材料我已留了底稿,可以就用。新的上访材料只是把迫害邱爱民所引发的一系列的事件,以及村上、乡上即将向农民征缴种大棚菜的税费的事补充写进去就行了。请各位放心,花两天的时间,我会把它写好的。还有一件事是,咯次南泽湖乡赴京上访代表应推出三位负责人。”
  大家表示赞成。接着推选张银松、吴石平、刘海明为南泽湖乡赴京上访代表团负责人。
  林长发站起来,郑重地说道:“去北京的事已定好了,我看大家就先回去,莫耽搁了肖老师写状子。张银松、吴石平,县里正在通缉你们俩个,今晚绝对不能回去,说不定警察咯时候已守在你们的屋子周围了,好汉不呷眼前亏,当避则避。更要紧的是,如果你们俩位被抓起了,去北京冇得你们两位带头,会误天大的事。我看是咯样:我先头看到三喜回去送菜来的时候,把摩托车停在了肖老师的屋檐下,就要三喜骑摩托车送你们两位去我新伍的公司住下,三喜的摩托车马力大,保证能搭上你们俩个人。银松,我明天上午就会去你屋里把个信;石平屋里明天上午要建国去把个信给李六嗲他们,告诉他们今晚上开会的情况,要他们把个信给你屋里,说你过几天就会回来。三喜,我就不多说了,整个事情你都清楚,你就向新伍说一说。你们两位放心,新伍一定会好好保护你们,招待你们的。……荷花村就由建国负责联系;你们两位安心在新伍那里呷好。,睡好,所有的事情由三喜负责联系好了,就咯样,就咯样。”
  张银松、吴石平拉着林长发的手,同声说:好,好,我们听你郎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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