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部 第十五章

　　“银松，”肖汉开门进屋，一眼瞥见坐在客厅沙发上喝茶、抽烟的张银松、吴石平。“我料到你们会来我屋里，一路上提起脚步赶来了。”
　　张银松，吴石平连忙站起来，迎候着跟随肖汉进屋的林长发、黄反修、林三喜、李建国。
　　“虽说被橡皮子弹骇了几跳，被催泪弹呛了眼睛、鼻子、喉咙，总算都平平安安回来了。”林长发抒发着感慨。“从县府后围墙撤出来里把多路后，就跟李六嗲他们分了手，李六嗲他们护送邱驼子去了，想必现在已到屋了。”
　　张银松把一个小时前在白杨树林中与李六嗲等相遇的情形以及刚才听到的广播情况说了一番。
　　“我们刚才也听到广播了。”肖汉说，“折腾一天了，大家先歇歇。”说着他招呼老伴跟他一道张罗起晚饭。
　　“三喜，你到大棚里去摘些时鲜菜来。”林长发对三儿子说。“我一餐不呷青叶子菜心就堵得慌，何况今日午饭是呷的灰面食，尽打馊嗝。”
　　林三喜走后，林长发，张银松，黄反修，吴石平，李建国便坐在电视机前的沙发、椅子上回顾、议论着今天所发生的事情。黄交贵自然是大家回顾、议论的重要的话题之一。
　　“交嗲不在，我像失了魂一样。”林长发郁闷地说。“他郎家喊了几十年的口号，冇想到今日栽在县里政法委姓梁的手里。不晓得交嗲今日呷中饭冇？今日的晚饭会在哪里呷，呷得饱不饱？想起来，心里就难过。”
　　“发嗲，你郎家也不要太难过。”黄反修说，“我爹爹上次去乡政府办那个鬼学习班挺住了，相信他郎家咯回也能挺得住。县里抓捕的主要对象是张银松，吴石平，我爹七十出头了，他们在他身上榨不出油。难的是，我回去不敢向我娘说起咯事，怕她郎家着急呢。瞒着我娘不说吧，也为难。”他说着焦躁地挠着脑袋，眼眶湿了。
　　“反修，你莫太急，急坏了身子花不来。”林长发说。“我要新伍的堂客萍萍去找县公安局的周副局长，要他把交嗲放回来。”
　　“发嗲，恕我直言，咯个办法行不通。”张银松郑重道。“咯次不像上次抓三喜哥那么简单，咯次是县政法委已定性为暴乱事件，暴乱事件可不是一般性质的事件，从性质上来看，是敌我矛盾。他们已把我们当成了搞暴乱的敌对分子。交嗲是县政法委梁书记点名抓的，莫说是新伍的堂客的同学周副局长，就是县公安局局长恐怕也冇得咯个能耐放人。因此说来，咯事要从长计议，靠大家想出最好的最有效的解救办法。”
　　“嗨，今日悔不该叫交嗲喊口号。”林长发再次内疚道。“都怪我，都怪我，我何解就冇想到会抓人呢？”他连连地拍着脑瓜。
　　“发嗲，你郎家不要太自责。”黄反修劝慰林长发，“咯不是你郎家叫我爹爹喊口号他就会喊口号。你郎家好生想一想，我爹爹喊口号喊了几十年，尤其是在今日咯种场合，他会忍得住吗？我说我爹爹在今日咯种场合不喊喊口号，他会感到难受，他会感到痛苦！在今日咯种场合他不喊口号，那他就不是黄交嗲了。我小时候也看到过我爹爹喊过口号，你郎家更是看他喊了几十年，你郎家想想看，我爹爹喊口号有哪一回比今日喊得威风、气魄、振奋人心？何况今日是在县城，是在县委、县政府大院里喊的呐！咯是我爹爹一辈子喊得最威风、最有气魄、最振奋人心、最有影响力的口号！我为我爹爹今日的行为感到骄傲，我作儿子的自愧不如呢。发嗲，你郎家今日在县委、县政府大院子里吼县政法委梁书记，更是吼出了威风，吼出了气魄，吼出了人心！全乡的老百姓都为你郎家感到骄傲！”
　　“全县的老百姓都晓得了黄交嗲、林发嗲的大名！”张银松在一旁赞颂。
　　“你们是咯样说，太抬举我了。”林长发说。“说句良心话，我吼了政法委那个姓梁的狗书记一顿，确实痛快！”
　　“你们看，县政法委那个姓梁的狗书记在电视里！”李建国在专心地看电视，这时候县电视台已转换节目，正在播出《本县新闻》，荧屏上已打出《一场暴乱，终被平息》标题字幕。随着女播音员的声音画面上突出县委政法委梁书记正接受采访时的大幅图像。他几乎惊呼起来。
　　随着李建国的惊呼，大家的注意力全都集中于电视里。
　　“就是他喽，说曹操，曹操到，”林长发揉了揉眼睛。“今日白天我跟他唱对台戏的时候，隔得太远了，冇看清楚他的面相，咯下倒要好好看看他又胡说八道些什么。”
　　肖汉端着一大盆菜从厨房走出来搁在客厅的餐桌上，他见大家正在关注着电视里播放的新闻，便悄悄地挨着林长发身边的一张椅子坐下来专注着电视。
　　荧屏上显示出县电视台记者采访的地点：县委政法委梁书记办公室。
　　梁书记办公桌上摊着几页已打印好的稿子纸张，他坐在一把高背靠椅上俯着头像作报告似地照本宣科念着稿纸上的内容。其内容与县广播站播出的新闻稿如出一辙。
　　梁书记作报告似地将与县广播站播出的同一形式、内容的广播新闻稿念毕后，抬起头，挺了挺胸，漱了漱喉咙，表情冷酷，精神亢奋道：
　　“今天下午，县委召开了常务紧急会议，会议认为：这是一次有组织、有预谋、有行动聚众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殴打公安干警，打砸公安警车的严重暴乱事件。对这起制造破坏我县经济秩序、社会稳定的严重暴乱事件的犯罪分子及刁民，必须严惩不贷！
　　“现已查明：南泽湖乡南泽湖村的张银松、荷花村的吴石平是制造这起严重暴乱事件的主要组织者、策划者。该两名不法分子已被县公安局通缉归案中，等待他们的将是法律的严惩不贷！
　　“在此，我代表县委政法委敦促参加了这次聚众冲击县委、县政府机关，殴打公安干警、打砸公安警车的犯罪分子，你们必须迅速到所在地的公安派出所投案自首，检举揭发，争取坦白从宽，否则，将严惩不贷！”
　　接下来是被遗弃在这次突发事件的所在地——县委、县政府机关联合大院内的馒头、烟头、香烟盒、鞋子、衣服、雨伞以及被掀翻的三轮摩托警车，轿式警车等狼籍不堪的画面。狼籍不堪的画面中伴着县电视台另一位男性播音员激愤激昂、妄加评论的声音。
　　“谎言说三次，也会当成真理。”肖汉气愤地站起来。“记不清历史上哪个说过咯话，今日倒是被我们耳闻目睹了，真他娘的岂有此理！”
　　“县里的广播说谎，县里的电视说谎，咯个姓梁的书记更是在说谎，真是一帮狗肏的东西！”林长发攥着拳头，“如果不是我们亲自在场，真还会被他们蒙骗。尤其是那个政法委姓梁的书记，摆出一副阎王的凶相，动口就是么子严惩不贷！严惩不贷！骇老百姓，今日在县府的大院子里，我当众骂他是个昏官，总算出了一口气。他抓了交嗲，刚才又在电视里点名要抓张银松、吴石平，真心狠手辣。谅他不敢抓老子！他仗他是政法委书记的势，喊抓哪个就抓哪个，想调动警察向老百姓身上打橡皮子弹、催泪弹，就向老百姓身上打橡皮子弹、催泪弹。既然他仗势不讲王法，那就都仗势比比钢火，看谁的钢火硬！……大家不要怕姓梁的，善有善报，恶有恶报，我会有办法扳倒他，哼，不扳倒政法委姓梁的昏官，那还了得！”
　　林三喜走过来催请大家去吃晚餐，他从家里的大棚里摘来好几种时鲜疏菜回到肖汉家后就在厨房里帮厨。
　　大家慢腾腾地站起来，默默地走向热气篷篷的餐桌……
　　大家匆匆吃罢晚饭，仍然回到电视机前的沙发、椅子上坐下来。
　　“肖老师，我看把电视机关掉。”林长发点上香烟，抽了一口，烦恼道：“等下电视还会重播今日的事，我不想再看到政法委姓梁的那副凶相，我们打打正经讲，莫让他来打岔。”
　　“我跟你郎家有同感。”肖汉说着伸手关掉了电视机。
　　传来笃笃的敲门声。
　　大家不禁警觉起来。
　　肖汉显得有些惊惶，但他很快镇定下来，“莫慌，”他指着张银松、吴石平：“你们俩位到我的后房去避一避。”
　　张银松说：“谢谢肖老师，我看冇得咯个必要。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不怕！”
　　吴石平说：“张银松说得对，我们不怕！”
　　黄反修说：“银松哥，现在不是逞硬汉的时候，把你抓走了，大家就失去了主心骨，听肖老师的吧，避一避为好。”
　　敲门声又笃笃地响起来，这一√次伴随着隐隐的人声：“肖老师，请你郎家开门，我们是唐新民，刘海明。”
　　听到这般熟悉而亲切的声音，大家的情绪松驰下来。
　　“原来是新民叔、海明叔他们。”李建国说着便跳跃起来去开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