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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部 第三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7-18 19:50:53      字数:5160

  “请让点,请让点。”邱驼子双手端着一只大瓦缽,摇摇晃晃着残疾的身体走到店铺的外间。“今日是三月三,请大家呷碗荠菜煮鸡蛋,祛风除湿,舒筋络血。“说着他将大瓦缽搁在客人们坐的一张古色古香的八仙桌上。
  邱驼子的堂客跟随其丈夫的后面双手捧起一摞高高的白瓷饭碗笑盈盈地走来。
  夫妻俩配合默契地从大瓦缽内舀起两只去壳的乳白色的鸡蛋及数粒红枣连同荠菜汤水放入每只白瓷饭碗里。
  邱驼子端起一碗放在其弟邱爱国的遗像前。“爱国,呷碗荠菜煮鸡蛋吧。”他庄重地说。
  盛情难却,农民们默默地喝着荠菜水,吃着鸡蛋。
  “驼子老板,生意蛮好呐!”乡综治办缉查队队长周干一头闯了进来,他的身后跟随着四名缉查队员,每人的左臂上戴着红底黄字南泽湖乡综治办缉查队袖箍,其“缉查队”均为特别醒目的特大字幅。
  “噢,是周队长,请坐。”邱驼子连忙站起来,从口袋里掏出香烟敬上去。
  周干瞥了一眼邱驼子手上的烟盒包装,见是劣质香烟,满不在乎地抬手夹在耳根上。其他几名缉查队员亦效仿着他们的队长将劣质香烟夹在耳根上。其中一名缉查队员没将那支劣质香烟夹稳滑落在地上,他伸出脚将它踩成碎屑。
  “香云咧,来客人了,快泡茶呀!”邱驼子仰起搁在肩膀上的脖子连同脑袋冲他的堂客喊道,“还有荠菜煮鸡蛋吗?”
  邱驼子的堂客香云很快托着一个茶盘走到店铺外间,笑盈盈地对乡政府综治办缉查队队长周干等人说:“周队长,请你们先呷杯热茶,我就去煮荠菜鸡蛋。”
  周干嘴里嚼着槟榔,滴溜溜地转动着眼珠子,摆着手:“我们不是来呷茶的,也不是来呷荠菜煮鸡蛋的,省得别人说我们辑查队敲诈勒索。”
  邱驼子的堂客香云尴尬地将茶盘放在玻璃货柜上,憋着气自顾忙她的活儿去了。
  “邱驼子”,周干开门见山,直奔此趟来的主题。“荷花村捐建乡中学的建校费,从今日开始收取,你屋里是第一户,请你带个好头。”
  邱驼子一愣,习惯性地抬起左手摸了摸后脑勺。“周队长,乡里中学的建校费去年不是早交了吗?我屋里还留着你们给我开的收款收据哩!”
  “那是交的去年的,今年还才开始哩!”周干从自己的口袋掏出高级香烟,对旁人不屑一顾地抽上,傲慢地喷出一团团烟雾。
  农民们互相怔怔地瞅了瞅,随之默默地扭过头来幽怨地望着周干等一干人。
  “周队长,那是不是乡上要建两所中学?”邱驼子偏着颈脖及脑袋问道。
  “一所还冇起好呢,还起两所?”周干吐掉嘴里的槟榔渣滓,瞪着邱驼子道。
  “也不是建么子乡中学,”吴石平插进话来,“只是把原来的一栋教学楼再加上一层,过年之前早就加层好了。我屋里就住在乡中学附近,天天看得见它,还要捐款做么子?”
  “还要捐款装修呐!”周干从口袋里拿出一包槟榔拣上一口塞进嘴中。“乡政府决定要把咯栋教学楼搞成南泽湖乡的形象工程,里里外外都要进行装修。”
  “周队长,有乡政府的文件冇?”吴石平问道。
  周干一愣,暂停了嘴里的槟榔咀嚼,转而说道:“乡政府的文件你也配看?”
  “何解不能看?”吴石平质问道。
  “咯是机密。”周干装出一副神秘的样子。“只发到乡政府干部以及村支两委干部。”
  “要我们村民捐钱,又不能把文件我们看,”吴石平冷冷地说,“那咯钱就不能捐!”
  “今日并冇要你捐钱,你瞎嚷么子?”周干将嘴里的槟榔扑地吐在地上。“你咯不是冇事找事吗?”
  “你刚才不是说,我们荷花村先从驼子哥屋里捐起吗?”吴石平一针见血,“或许今日来不及收我们的捐款,那明日、后日保不准会收呐,何是不关我们的事呢?”
  “我不跟你胡搅蛮缠。”周干理屈词穷,继而转向邱驼子。“我说驼子老板,你屋里是光荣烈属,又做生意,应当带个好头!”
  “我说周队长,去年我不是带了个好头嘛,捐了三百块。”邱驼子颠了颠罗锅,打着手势道,“中学又不是高级宾馆,要咯么多钱装修做么子?”
  “喂,你懂不懂什么是形象工程?形象工程就是要树起一个样榜?”周干鼓吹道,“树立一个样榜,靠么子?靠的是票子,要用票子贴上去才能完成好。再说,你的崽女不也有一个在镇中学读书吗?咯也叫为子孙造福嘞!”
  “我的崽女坐在红砖青瓦盖的教室里读书足够了,用不着去坐形象工程教室。”邱驼子据理辩驳道。
  “你到底捐还是不捐?”周干趋步上前,指着邱驼子问道。
  “哪个屋里的崽女想坐形象工程教室,就让哪个去捐好了!”面对周干的淫威,邱驼子毫无惧色。
  “咯是乡政府的规定,你胆子不小哇,敢对抗乡政府?”周干用力掷掉烟头,使出了他惯用的一招。
  “既然是乡政府的规定,那么,我问你,乡政府干部都带头捐了吗?”邱驼子偏着脖子脑袋问道。
  “乡政府干部捐冇捐,不关你的事,用不着你刨根问柢。”周干的脸色开始涨紫起来。“你邱驼子还俨然像个人物呐!”
  “不捐就对他采取行动!”一名缉查队员在旁边狐假虎威。
  “你们哪能咯样对待残疾人!”瞿振斥责道。“何况还是光荣烈属哩!”
  “哼!如今光荣烈属值几个钱?”另一名缉查队员冷笑道。“如今谁有票子谁就光荣!”
  “不要你们来光荣我屋里,”邱驼子气愤地说,“莫经常来找我屋里的岔子。”
  “你们咯真不像话,”李六嗲说,“你们乡政府不来照顾、抚恤光荣烈属也就罢了,还要来欺负,真是黑了天了!”
  “你说黑了天了?”周干冲李六嗲问。
  “我说黑了天了!”李六嗲理直气壮道。
  “你说乡政府黑了天了?”周干又问道。
  “咯是你说的。”李六嗲机智地转嫁给周干,“我说你们几个黑了天了!”
  “老东西,看我不收拾你!”又一名缉查队员从口袋里掏出袖珍电警棒,走上前来欲动李六嗲。
  吴石平、瞿振、陈武、唐明贵、余自立、熊亮、卢桂云从八仙桌旁边齐刷刷霍地站起来,怒目视之。
  “你敢?”吴石平怒喝道。
  “小杂种,老子七十老几了,”李六嗲气愤得颤抖着身子,“跟你拼了咯条命也值了!冇得教养的东西!”
  “莫把事情扯散了。”周干对那名掏出袖珍电警棒的缉查队员摆了摆手,又一次把矛头对准邱驼子。“邱驼子,如果你不捐咯建校装修费,那整个荷花村都会成钉子户了,还真会黑了天了。识时务者为俊杰,捐了算了吧,还是去年的那个数字,不加码。”他说着伸出三个手指头。
  邱驼子苦着脸,脖子脑袋在肩膀上左滚右滚,默默表示没有重复捐的可能。
  “邱驼子,我再问你一遍,到底捐不捐?”周干提高了嗓门,吼道。
  邱驼子仍旧苦着脸,脖子脑袋再次在肩膀上右滚左滚,再次默默表示没有重复捐的可能。
  “我看你邱驼子是敬酒不呷呷罚酒!”周干气急败坏道。“那就莫怪我行蛮了。”他朝几名缉查队员挥了挥手:“拿他的货抵扣捐款,有令不行,还真翻了天了!”
  随着周干的一声令下,缉查队员们行如土匪般蹿入铺房抢拿商品。
  几个胆小怕事的中老年农民趁着此当口悄悄地战战兢兢地溜出邱驼子的店门。
  一名缉查队员伸手从玻璃货柜里抢拿起仅有的两条芙蓉王香烟;一名缉查队员从木制货架上抓起唯一的一瓶五粮液酒;另两名缉查队员胡乱地抓起五香牛肉干、花生米、槟榔等副食品放入塑料袋里。
  邱驼子的堂客香云见状,不顾一切地扑向那个手中拿两条芙蓉王香烟的缉查队员,似哭般怒骂着:“土匪,土匪,土匪抢芙蓉王啊!把芙蓉王烟还给我……”
  缉查队员抬起一脚朝香云踹去,香云身子朝后一仰,哎哟一声跌倒一只装货物的木桶上。
  邱驼子眼急了,低着脑袋,屈起双手,剧烈地耸动着罗锅怒不可遏地朝刚走出铺房的那个踹倒他的堂客的缉查队员撞去。
  周干急忙抢上一步,伸出腿向邱驼子使了一个绊。邱驼子躲避不及扑面倒地。顿时口鼻流血。他强忍着双手撑地,欲爬起来再次进行反抗,未料,那名抓着五粮液酒瓶的缉查队员抬起一只脚残忍地猛力踏在邱驼子的罗锅上。
  邱驼子一声惨叫,昏厥过去……
  面对暴行,农民们愤怒了!
  吴石平一跃而起,愤怒地挥起着拳头朝那名践踏邱驼子的缉查队员击去。
  噼噼啪啪几声炸响,蓝白色的电火朝吴石平的拳头击来。吴石平猝不及防,踉跄着倒退几步。他向旁边一瞅:周干举起袖珍电警棒,狰狞着面孔在冷笑。
  “跟咯帮强盗拼了!”卢桂云振臂喊道。
  “拼了!”瞿振拉开了架式。
  “拼了!”余自立挥拳吼道。
  “拼了!”熊亮在解衣扣。
  “拼了!”陈武甩开了膀子。
  “拼了!”唐明贵操起了板櫈。
  “且慢!”李六嗲一蹿老高,挡在前面。“你们后生子跟咯帮畜牲命抵命不值得,让我们老傢伙来拼!留着你们日后还要保护乡亲们呐!”
  “六嗲说得对,让我们老的来拼!”唐云嗲立即响应,话音未落他已和李六嗲并肩站在一起了。
  “真的黑了天了,有本事冲老子来!”吴冬嗲拍着胸脯走上前来。
  “还有王法吗?冇得王法就当冇得王法搞!”伴着肖四嗲苍老的声音,他已踉跄着朝周干冲上去了。
  五根袖珍电警棒同时噼噼啪啪炸响起来,蓝白色的电光交织在一起令人头晕目眩。
  双方在僵持着。
  “我求你们几位老嗲了,请你郎家们让开。”吴石平一边用左手抚摸着被电警棒灼伤的右手,一边向几位老人恳求道。他朝拿着电警棒的缉查队怒目圆睁,那架式,决然豁出去了。
  “造孽啊,老天爷呐,造孽啊!”邱驼子的老爹蹲在扑在地上的儿子旁捶胸恸哭。“根儿啊,你冤呐,你醒醒喽……”
  “根儿,根儿……”邱驼子的行动不便的母亲由其儿媳妇香云搀扶着走来,一副令人心碎的悲悯的样子,她挨着老公的身旁蹲下来,泣不成声地哀哭。
  “老公咧,老公呐,”邱驼子堂客香云挨着公婆蹲下来,一边用拳头捶打着跌伤的腰部,一边呺咷起来,“你醒醒喽,你醒醒喽……”蓦然,她站起来转过身无比愤怒,无所畏惧地朝周干等举着电警棒的缉查队员一边哭骂着“丧尽天良的畜牲,我跟你们拼了……”一边扑了过去。
  李六嗲疾步上前,拽住香云的后衣襟。“根嫂子,你是咯样不值得啊,让我们老傢伙来拼罢!”
  周干等缉查队人员见状,又一次揿响袖珍电警棒,在噼噼啪啪地炸响耀眼眩目蓝白色电光的庇护下开始仓惶后退。
  “六嗲,救人要紧!”吴石平扳住怒不可遏的李六嗲,“等会去乡政府告咯帮傢伙。”
  “畜牲!”李六嗲朝仓惶退出门外的乡政府综治办缉查队员们顿着足,愤怒地骂道。
  救人要紧!大家都听着吴石平的劝告,纷纷向邱驼子围拢过来。
  邱驼子扑在地上刚苏醒过来,发出低沉而痛苦的呻吟。
  邱父邱母护在儿子的身边,嘶声而痛苦地嘤嘤哭泣。其情状,无不为之恻隐动容。
  “快,快送驼子哥去乡卫生院。”吴石平一边说一边将邱驼子扶起来揽在怀里。
  邱驼子扑面的地方淌着一滩殷红的鲜血,浸润一片泥地。
  邱驼子微微睁开眼睛望着父老乡亲们,满面流淌着泪水,“哎唷,哎唷……”忍不住低沉地呻吟。
  “邱大嗲,屋里有木头吗?”唐云嗲询问邱父。
  “有,在杂屋里。”邱父抹了抹眼睛,朝杂屋的方向指了指。
  “你们几个大后生子赶快去杂屋里取两根木头,把那张竹睡椅绑在木头上,抬驼子去乡卫生院。”唐云嗲吩咐道。
  唐明贵、余自立等几个农民迅速忙乎起来,分别去取木头,搬竹睡椅。
  “我看是咯样,”吴石平仍然扶着邱驼子,“让唐明贵、瞿振抬驼子哥去乡卫生院治疗,根嫂子也跟着去照料。你们几位老嗲留在店子里照料驼子哥的爹妈。余自立、陈武、熊亮、卢桂云和我一起去乡政府告状,决不能就咯样了事,一定要讨个说法。”
  “石平是咯样安排蛮好,我赞成。”李六嗲说,“只是把我们几个老的都安排在店子里照料邱大嗲,有些欠妥。我看把唐云嗲跟肖四嗲留在店子里算了。我跟吴冬嗲同你们一起去乡政府,多一个证人多一份力。”
  “咯样也好。”吴石平说。
  竹睡椅跟木头搭配的临时担架很快扎成了。吴石平小心翼翼地把邱驼子搂上去躺好。
  唐明贵、瞿振抬起邱驼子快步朝乡卫生院走去。
  邱驼子的堂客香云跟随在担架后面,一边走一边嘤嘤地哭泣。
  吴石平领着卢桂云、熊亮、余自立、陈武、李六嗲、吴冬嗲去乡政府告状。
  唐云嗲、肖四嗲将嗟叹着的邱驼子的父母亲双双扶起,一边说着安慰宽心的话,一边搀着老夫妻俩走进店铺里面的房间。之后,肖四嗲走出来将店铺的门关上。
  唐明贵、瞿振在霏霏雨雾中抬着邱驼子快步行走在去乡卫生院的路上,香云紧随其后,她一边不停地捶着跌伤的腰部,一边嘤嘤地哭诉着自己的苦命。途中,遇上了双双回家的儿女。女儿娟娟在镇中学读二年级,儿子强强在村小学读三年级。今天是星期日,学校不上课。吃完早饭,母亲便打发姐弟俩去给住在邻村的外公外婆家送鸡蛋。姐弟俩在外公外婆家欢喜地玩耍了大半天后正往家中走来。
  “妈妈,爹爹何解啦?”强强拉住他的母亲,仰起一副稚气的脸蛋挂着泪珠问道。
  “你爹爹刚才摔了一跤,两位叔叔送他去乡卫生院去治伤。”香云无奈地编着话,回答着儿子。
  ““妈妈,爹爹伤得重不重?”娟娟甩动着一对羊角辩,用潮湿的眼睛望着她的母亲。
  “要到乡卫生院后才晓得重不重。”香云一时找不到恰当的词语,只好这么对女儿说。
  “那我跟你们一起去乡卫生院。”娟娟说。
  “我也要跟你们一起去。”强强说。
  “那你们不能去,嗲嗲娭毑还在屋里望你们早点回去呢。”香云拒绝了儿女们的要求。“娟娟,听话,快带弟弟回家去。妈妈在灶上安顿了两碗荠菜煮鸡蛋,每人一碗。妈妈晏点就回来,你们看,两位叔叔抬着你们的爹爹走远了,妈妈要去赶上他们……”
  娟娟,强强懂事地点了点头。
  香云慈爱地轻轻拍了拍娟娟、强强的头,便加快脚步追赶担架去了。
  娟娟、强强伫望着母亲渐去渐远的身影直到消失后,姐弟俩手拉着手,惴着沉重的心情,迈着沉重的脚步往家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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