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第九章

　　“周副局长吗？我是张萍，想向你打听一件事：南泽湖乡南湖村的张银松、李建国被你们县公安局拘留了，你晓得吗？”张萍握着手机贴在耳轮旁，神情严肃地问道。
　　“老同学，我晓得咯回事。”手机中传来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兴龙的声音。“两张拘留证都是我签发的。”
　　“张银松、李建国触了治安、刑事条律吗？”
　　“当然触犯了，不然哪会拘留他们呢。”
　　“他们究竟触犯了哪条哪款？”
　　“张银松触犯了治安法条律；李建国触犯了刑事法条律。”
　　“有事实依据和证据吗？”
　　“当然有。南泽湖村两个村治安队员经医院鉴定，均为轻伤。经调查取证，肇事者均为李建国。”
　　“周兴龙，据我调查了解的情况，是南泽湖村村长陈八带领村治安队到十一组聋子石嗲家强行征缴大棚菜的税费，被强征的税费不够，陈八指使村治安队强行摘聋子石嗲的大棚菜。聋子石嗲同他的儿媳妇感到很气愤，去阻止村治安队员强行摘大棚菜。村治安队不但不终止侵犯行为，反而把大棚菜践踏得一团糟，又用武力强行把聋子石嗲及儿媳妇架出大棚外。随后又非法将聋子石嗲按进三轮摩托车斗车内准备送入乡政府关押。正在咯个时候张银松赶来奋力把聋子石嗲从三轮摩托车内解救出来。陈八见聋子石嗲被张银松解救出来了，于是就拿着电警棒噼噼啪啪向张银松袭击过来，面对陈八来势汹汹的电警棒，张银松左避右闪，为了保护自己的生命安全，张银松奋力夺下了陈八的电警棒。幸亏张银松在部队干过特种兵，不然的话，后果不堪设想。周兴龙，我说的咯些情况，你都听清楚了吗？”
　　“都听清楚了，就咯些吗？”
　　“还冇说完呢。”
　　“那请你继续说吧，老同学。”
　　“陈八见张银松夺去了他的电警棒，于是就叫一同来的12名村治安队员全部举起电警棒向张银松袭击过来。周兴龙，可想张银松当时所处的情形是何等的险恶！正在咯危急关头，李建国赶来了。为了将张银松从险恶中解脱出来，李建国来不及多想，抡起随身带来的扁担横扫过去，将几根电警棒打落在地。当时，李建国由于过于激愤，一时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乘势又横扫一扁担将两名村治安队打翻在地。由于李建国及时赶到和迅疾出手，才避免了一场不堪设想的严重后果。正由于咯样，才造成如你刚才所说的两名村治安队员轻伤的后果……”
　　“李建国用扁担打村治安队员是有预谋的，且造成了致轻伤的后果。老同学，你是大律师，李建国该负什么样的责任，我想你应该懂得。”
　　“我当然懂得。老同学，村治安队咯个组织合法吗？村治安队在光天化日之下去抢夺村民的财产，合法吗？村治安队事先有准备，有目的，有行动携警械去镇压村民，咯是不是预谋犯罪，我相信你当公安局长的老同学比我更懂！李建国是在12名村治安队员携电警棒团团包围张银松，在张银松的人生安全受到严重威胁时才出手相救。我们换位想一想，在当时的咯种情况下，如果我是李建国，我肯定会大义凛然，出手相救；如果你是李建国，你会当个无动于衷的看客吗？从另种意义上来说，李建国的行为完全应当属于见义勇为！张银松的行为完全属于正当防卫。我们再换位想一想，当一个地痞流氓持电警棒直接威胁你的人身安全的时候，你会如何行动？周副局长，我的老同学，你也在政法学院深造过，难道你就不能从咯种思维角度去理解，去辩析，去处理吗？我想问问你一件事，记得在政法学院学习时，在一堂学员刑事案例亲历剖析课上，听你介绍在八十年代中期，你亲历侦破一起盗掘古墓的刑事案件中，提到的那个罪犯陈八，就是现在南泽湖村当村长的陈八吗？”提到此事，张萍停顿下来，等候周兴龙回答。
　　“张萍，你的记性真超强，七、八年前提到的一起刑事案例中的犯罪人，你记得咯么清楚，不得不佩服！冇错，就是那起刑事案例中提到的那个陈八。”手机里周兴龙的声音。
　　“一个犯有前科的地痞流氓，居然当了村长，并且变本加利，继续横行乡里，欺压、敲诈勒索村民，真是不可思议。周兴龙，我们不妨探讨一下，你说咯种荒唐的存在，是制度的缺失，还是法制的缺乏？或者说是制度的不健全，还是法制的不健全？”张萍提高声音对着手机的送话筒说道。
　　“张萍，我哪能回答得了咯个深奥的理论问题呢，饶了我吧……”周兴龙手机里叫苦的声音。
　　“既然咯样，那就不探讨咯个理论问题了。我要重复一遍，李建国的行为属于见义勇为。”
　　“不愧是大律师，我辩不过你。不过……”
　　“不过什么？”
　　“不过说李建国的行为是见义勇为，缺乏证据，至今还冇看到咯方面的证人证言材料。”
　　“那是你们县公安局冇去深入调查。李建国见义勇为的事实，证据很充足、确凿。我现在就在三天前上午的事发现场。我已调查取证整整一天时间了。南泽湖村第十一村民组十八岁以上的九十六名村民在证言证词上全都签了名并捺上了手印。咯九十六位村民都是事发现场的目击者，亲眼目睹了事发的全过程。另外还有聋子石嗲的控诉和民事诉状。请求依法惩办肇事者和经济赔偿。”
　　“是你咯位大律师代劳的吧。”
　　“你说的冇错，我已介入了此案，从道义给予法律援助。证言证词是根据事发时在场的村民口述，由我整理后逐字逐句念给村民听了，得到全体村民认同后才签名并捺上手印的。聋子石嗲的控诉书及民事诉状也是如此。老同学，农民真的太苦了，我们都伸出援手帮帮吧。”
　　“只要我能帮得上的，当然会帮。”
　　“那好，请你把张银松、李建国放了吧。”
　　“张大律师呦，我冇得咯个权力呀！”
　　“你是主管副局长，何是冇得咯个权力呢？张银松、李建国并冇触犯法律条律呀！”
　　“张萍，老同学，说实话，咯两起并案是县政法委梁书记亲自交办的，而且在南泽湖乡政府的报告上作了要依法从重从快的批示。此事不好办喽，官大一级压死人呐！张银松是治安拘留，拘满15天就可以释放。至于李建国嘛，县检察院已介入进来了，要进行公诉。县政法委梁书记对县检察院作了同样的依法从重从快的批示。”
　　“什么？县检察院要对李建国进行公诉，太过分了！我还以为顶多是刑事拘留15天哩。好吧，老同学，既然你帮不上咯个忙，也就不难为你了。谢谢你为我提供了咯个情况。我决定提前介入李建国个案，为他提供法律援助，担任他的辩护人。谁要我是南泽湖的律师媳妇呢！老同学，希望多联系，再见！”
　　张萍关上手机，微蹙眉头，表情严峻。西斜的夕阳透过聋子石嗲庭院前那棵硕大如冠桂花树的枝叶在她的脸上筛漏下斑驳的花影。姣美的面庞上显出些微的憔悴，习习的晚风不时地吹撩起着在身体上的浅色哗哒呢长衫的下襟。在众乡亲睽睽的目光之下，她沉缓地踱了踱步，思考问题的神情写在脸上。
　　“萍萍，”林长发焦急地冲着儿媳妇催问道。“张银松、李建国几时才能放回来？”
　　那天傍午时候，林三喜回到家里把在聋子石嗲大棚旁所发生的事情告知了父亲。昨天上午又得知张银松、李建国被县公安局抓走的消息。他心急如焚，赶忙打电话向当律师的儿媳妇张萍求救，一而再、再而三地要张萍迅速地找她在县公安局当副局长的老同学周兴龙将张银松、李建国放回来。张萍在电话里告诉公爹：本日下午有宗民事诉讼案在市中院开庭审理，确实抽不出时间回家来。林长发说，萍萍，我不能耽误你的公事，那你今晚上一定要赶回来呷晚饭，我安顿好了你最喜欢呷的菜，萍萍你一定要回来呷晚饭喽！不然我心里不安，今日整个晚上会睡不着觉。张萍在市中院结束庭审后即给丈夫林新伍拨了个电话便开着私家车回来了。当晚林三喜、林长发把事情发生的全过程详细地讲述给张萍听了。张萍说先调查取证后再根据具体情况采取相应措施。于是，今日早饭后林长发便自告奋勇当向导领着儿媳妇来到三天前的事发地找众村民调查取证。张萍以职业律师独有的思维方式在事发地忙碌了一天，在获取了大量的第一手证据材料后便给县公安局副局长周兴龙拨电话。
　　“爹爹，张银松、李建国暂时还不能放回来。”张萍停止踱步，回答公爹林长发。
　　林长发焦虑地连连顿了顿脚：“咯是何解呢？记得去年也是咯个时候，他们要抓三喜，你跟县公安局打了个电话，不就平安无事了。看你刚才打了咯么久的电话，还是冇摆平，咯究竟是何解呢？”
　　张萍凑近林长发，悄声地说：“爹，咯次不同于上次。咯次情况比较复杂，一时难以跟你郎家说清楚。请你郎家放心，张银松、李建国的案子我一定会负责到底的。今日时间不早了，我得赶回去整理材料，作好为他们打官司的准备工作。如果有新的情况，你郎家随时打电话给我，我随时赶回来。”
　　林长发以期待的信任的眼光望着儿媳妇，喃喃道：“萍萍，如今最要紧的是无论如何要把张银松、李建国救出来，几多好的后生子啊！他们是为了乡亲父老才坐牢的。至于石嗲的事，放在后一步再说。快断黑了，你硬是要回去，爹也就不勉强你，事情要抓紧办呐……”
　　“爹爹放心，我会抓紧办的。”张萍颔了颔首，应承道。
　　林长发转向众乡亲，浅淡浅淡的夕阳的余晖映在他那饱经沧桑古铜色的面庞上，他把棉冬帽取下来拿在手上，操起苍老的粗犷的声音庄严地说：
　　“各位乡亲父老，今日为张银松、李建国还有石嗲受冤枉遭孽的事，我带我当律师的媳妇，也就是我新伍的堂客来取证据，各位的肩膀子都很硬撑，不怕祸隙，好得很！请各位放心，我屋的萍萍是位大律师，见过不少大风浪，打个几个大官司的人，如今有了大家作的证据在她手里，她一定会打赢官司的！乡亲父老，如今村里的治安队跟解放前的竹杠队是一路货，都是欺压敲诈勒索村民百姓的坏傢伙！咯些年，种稻谷喂猪养鱼放鸭养奶牛，他们都强行来收税收费，榨得村民百姓都成了干竹子。榨成了干竹子陈八烂还要来榨油。村民百姓太老实了，太可怜了……如今种上了大棚菜，总算又寻到了一条活路，可是他们又来敲诈勒索，村民百姓还有活路吗？要想有活路就只有站起来跟他们斗！乡亲父老，为了保护咯条活路，村里成立了护村队，由张银松当队长。张银松当护村队队长是选举出来的，那天我也投了他的票。肖老师说，村民自治，咯是合法的。何解村治安队拿电警棍来祸害村民百姓，村民百姓就不能拿扁担来防身？我看呐，只有用扁担对付电警棍才有活路。要留咯活路，只有把自己的崽从外面喊回来参加护村队，各家各户都参加护村队，人多势众，一呼百应，看他娘的陈八烂那帮黑狗子治安队再敢来敲诈勒索，我说呐，绝对不敢！……快断黑了，起夜风了，大家都回屋里去吧。”
　　众乡亲纷纷表示要尽快把在外面打工的年轻力壮的儿孙、丈夫召唤回来参加护村队，以保护用血汗换来的劳动果实。
　　夕阳收尽了最后一抹余晖，夜风逐渐加大了，将四起的灰白色的炊烟吹得歪歪扭扭，摇摇欲倒，飘散开去，融入苍茫的暮霭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