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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八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25 16:30:11      字数:9886

  聋子石嗲颤蘶蘶地侧竖着那只能通向声音世界的苍老的软皱的耳朵在继续听着陈八烂通过电动扩音喇叭传播出来的粗俗而嘈噪的话语,混浊的眼睛呆呆地望着两个村治安队员用皮卷尺丈量他的大棚菜的种植面积。“又瞎胡闹搞了!”聋子石嗲在心里嘀咕。“陈八烂咯畜牲真造孽!他们在丈量我的大棚子,究竟会要何是收费收税呢?当初种不种咯号搭棚子菜,就冇打定主意,要不是建国鼓起我种,我也不会种。建国是好心好意,我不能怨他。可恨的是陈八烂咯只畜牲……如今啊,种稻谷亏本,喂猪赚了累,养挤奶的牛等于白养,种搭棚子菜,刚赚了几个活放钱,陈八烂又来敲竹杠。冇得活路了,真的冇得活路了……建国说得对,狗逼急了要跳墙,兔子逼急了会咬人,莫说是人呢!今日看他们何是搞?老子今日看他们何是搞?”
  “陈村长”,那个负责计算大棚菜土地面积的村治安队员走近陈八烂报告道。“聋子石嗲的大棚菜面积是一点三亩。按规定一亩大棚菜每月收费三百块钱,聋子石嗲按月要交三百九十块钱。”
  陈八烂大咧咧地对向他报告的村治安队员挥了挥手。“我晓得了。”接着他重又半举起电动扩音喇叭粗俗而嘈噪地嚷道:“都跟我听清楚了,刚才村上丈量了聋子石嗲的大棚菜是一亩三分,按照乡上、村上规定的一亩每个月交三百块钱,聋子石嗲每个月向村上交三百九十块钱。好了,现在就由聋子石嗲按月向村上交三百九十块钱了。聋子石嗲,你听清楚了,只要你交三百九十块钱……”
  聋子石嗲对陈八烂语无伦次的粗俗而嘈噪的声音听得心焦肺燥。陈八率村治安队刚到时,一种不祥的预感即刻袭上心头:又瞎胡闹搞!让他惊若寒蝉般瑟瑟发抖。对苛捐杂税的惧怕感和痛恨感已深深地植于他的潜意识中。他在惧怕感和痛恨感中倾侧着身子听清了也听明白了陈八烂通过电动扩音喇叭传播出嘈噪声音的内容。陈八烂在众多的乡亲们面前带着侮辱性的话语一次又一次地直呼聋子石嗲,使他感到气愤。平时,人们为了区别他与李适同姓同名同音,才背地里称其为聋子石嗲。在极少的情况下与他同龄的相好的人在开玩笑时才当面称其为聋子石嗲。“……你陈八烂算个么子东西?地痞二流子!”聋子石嗲暗暗地骂道。“老子是呷你屋里饭聋的?老子比你爹还要大几岁,口口声声称老子聋子石嗲,聋子石嗲是你陈八烂喊的?冇得教养的东西,呸!地痞二流子!”
  聋子石嗲振了振精神,挺了挺身子,提了提底气,壮了壮胆量,颇有点气宇轩昂地走近站立在三轮摩托车上手提电动扩音喇叭的陈八烂。
  三五成群分散站在四面八方的众乡亲见聋子石嗲这般姿态,纷纷向着他围聚过来。
  聋子石嗲抻了抻衣襟,伸了伸喉结,清了清嗓子,昂然地抬起头来,冲着陈八烂凛然地问道:“陈八,我要问问你,何解又瞎胡闹搞呐?”老实巴交的聋子石嗲一生位卑,与世无争,在田间菜地辛勤劳作了一辈子。这些年来的苛捐杂税犹如一柄悬在他头顶上的利刃,使他畏惧又痛恨。痛恨之余百般坚忍咬着牙关无数次地缴纳各种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从不敢违抗。
  陈八烂原以为只要先行对几户往常最顺从的弱势体征缴好费跟税,那么全村大棚菜的种植户就会就范。聋子石嗲则是被陈八精心瞄准好的首当其冲开第一刀的对象。出乎他意料之外的是,聋子石嗲竟这般理直气壮毫无顾忌地冲他诘问。陈八烂凶神恶煞般横眉竖眼瞪着聋子石嗲,半晌无语。
  聋子石嗲见陈八烂凶神恶煞般瞪着他,并不畏惧。他趋前一步依然昂然地抬起头,提高嗓门问道:“陈八,我问你何解又瞎胡闹搞?何解不说话?你也是聋子?”
  陈八烂半举起电动扩音喇叭,张大嘴巴嘈噪地嚷道:“石聋子,是你聋,我不聋,石聋子你跟我听好了,你说收费收税是瞎胡闹搞,你咯是反动话,看你年纪老了,我放你一马。如果是别个,我早就把他铐起来送乡上了。石聋子,你跟我听好了:从咯个月起,到明年五月止,你屋里种的大棚菜每个月向村上缴三百九十块钱。咯三百九十块钱是费跟税包在一起的。你听好了,三百九十块钱,你立马就要拿出来缴完,不准拖欠,如果故意拖欠,要另外罚款,你听清楚冇?”
  陈八烂这番甚气凌人的话,聋子石嗲听了不由得身子一阵阵发软。他晓得,陈八烂任何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况且村治安队队员手执电警棒,虎视眈眈地望着他,只要陈八烂一动嘴,这帮人就会如狼似虎般扑向他。每个月要缴三百九十块,天哪!他暗暗地叫苦。不晓得除本外,每个月赚得三百九十块菜钱不?都帮陈八烂种了。不再种了吗,可是投了血本啊,儿媳妇月娥娘屋里陪嫁的一只金项链也卖掉了来种大棚菜……陈八烂啊陈八烂,你咯一招真阴呐!聋子石嗲缓过神来,强撑住发软的身子,愤然地冲陈八烂道:“陈八,石聋子是你喊的?老子呷了你屋里的饭聋的?莫冇大冇细,老子比你爹还要大几岁,冇得教养的东西!实话跟你讲,出是出了两揽棚子菜,加起还冇赚得三百九十块钱,你硬要三百九十块钱,我拿不出。要老命有一条,你拿去好了……”
  陈八见聋子石嗲竟这般强悍,在心里骂开了:石聋子老东西,老子今日非治你不可!但他见众多的村民纷纷围聚过来,对其怨愤都写在了脸上,迫使他不敢贸然对聋子石嗲行地痞流氓之举,他收敛起凶相,缓了缓语气道:“石嗲,我也晓得你郎家是个老实人,也晓得你郎家口袋里一口气拿不出三百九十块钱,只怪我冇预先通知。是咯样:你郎家看行不行?今日只要你郎家交一半现金,也就是两百块钱。其余的你郎家就不要去管了,我来想办法帮你郎家的那一半补缴上。”
  奇迹!狗嘴里居然吐出了“象牙”!
  陈八烂这番话,聋子石嗲听清楚了,他用疑惑的目光望着陈八烂,犹犹疑疑,磨磨蹭蹭,半响没说出话来,不知如何是好。他下意识地将一只手伸进棉祅里探了探,囊中空空,没钱。他又在暗中思忖起来:“咯费跟税是祸、是虎。是祸躲不脱,是虎会伤人。看陈八烂咯副横相,不缴恐怕是犟不过去的……出了两揽棚子菜,加起来赚了三百七十块钱,还冇除本钱,到底赚了好多,还冇算细账。如果缴两百块钱给陈八烂,那我赚了累,咯号搭棚子菜又白种了。缴两百块钱把他罢,图个清静,万事开头难,摸出路子了,收成肯定会好些。陈八烂起先说每月缴三百九十块,刚才又改口说缴两百块。每月交三百九十块怕莫是他骇我的。如果每月交三百九十块,那就会种不下去;如果每月交两百块,多少还能赚几个钱……陈八烂说另一半由他想办法帮我补缴上,咯又是么子意思呢?怕莫是只交两百块,陈八烂做了个顺水人情……那就交两百块罢,图个清静。再说过十来天还能出一揽菜,那就是自己屋里的钱了……”聋子石嗲慢腾腾地把手伸出口袋,对站在他旁边的儿媳妇望了望,迟迟疑疑地说:“月娥,你身上带钱冇?”
  儿媳妇月娥一脸的怨愠,她晓得公爹耳背,便大声地没好气地说:“爹爹,我身上只有几十块钱。”
  “你赶紧回屋里凑齐两百块钱。”聋子石嗲吩咐儿媳妇。
  月娥瞟了一眼公爹,转而又嗔了一眼陈八,怏怏地绕过大棚菜棚架往家中走去。
  村民们走近聋子石嗲,关切地问这问那。
  聋子石嗲表现出一副凄然无奈的神态,有时摇摇头,有时点点头,回答着乡亲们。
  一位年长的村民惴着不安问陈八烂一亩大棚菜究竟要收好多费跟税?乡上收多少?村上收多少?
  陈八烂半举起电动扩音喇叭笼统而嘈噪地回答道,乡上、村上加在一起才收三百块一亩,并说不会乱多收一分钱。
  寒冷空旷的聋子石嗲的大棚菜周围充斥着村民们一片嘈杂的骂骂咧咧的声音。
  须臾,聋子石嗲的儿媳妇月娥从宅屋里默默地走来。她绷着脸,一只手中攥着一把钞票。当她走至公爹的身旁时,默默地将攥着的钞票塞在公爹的手中。“又缴闯王债了。”她怨愤地喃喃地嘟哝道。
  围聚的村民站立在寒风霏雨中,将目光全部投注于聋子石嗲。
  聋子石嗲慢腾腾地走近陈八烂。他攥一把钞票抖索着递给陈八烂,戚然地说道:“咯两百块钱,你拿去罢。”
  陈八烂接过聋子石嗲的钱,随即递给一名村治安队员。“点点数,看是不是两百块?”他对接钞票的村治安队员说。
  村治安队员利索地数了数钞票。“陈村长,冇错,是两百块钱。”他谄眉地报告道。
  “你收了我的钱,要打张条子给我唦!”聋子石嗲对陈八烂说。
  “条子不会少你的。”陈八烂的嘴对着电动扩音喇叭。“等下一起打给你。”
  聋子石嗲一愣。“何解要等下一起打呢?”他疑惑地问道。“你咯是何解呐?”他嚅动着苦涩的双唇,又补上一句疑问。
  陈八烂全然不理睐聋子石嗲的话,他操起嗓门高声嚷道:“大家都看到了,聋子石嗲第一个带头交大棚菜的费跟税,为全村种大棚菜带了一个好头。大家都要向他学习,为发展我们南泽湖村的经济作出贡献。大家都看到了,刚才聋子石嗲交了两百块钱,还有一百九十块钱冇交。我刚才说了,大家也都听到了,我来帮他补交上。我说话算数,现在就兑现。何是样帮聋子石嗲补交呢?当然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大家都听清楚了:我刚来的时候就到聋子石嗲的大棚里去了,看到了他种的黄瓜、辣椒、茄子、豆角蛮逗人喜爱。聋子石嗲刚才说他出了两揽大棚菜,我看呐,他屋的第三揽大棚菜今日就可以出棚了。如何个出法呢,是咯样:正好碰上乡上明日召开乡人大政协会议,由村上治安队帮聋子石嗲摘些黄瓜、辣椒、茄子、豆角,过秤后按现价折一百九十块钱。咯些大棚菜由村治安队送到乡政府食堂,让人大代表、政协委员尝尝鲜。咯也是我们南泽湖村的光荣。聋子石嗲也算是为我们南泽湖村争了光。好了,我就不再多说了,你们几个现在就去大棚里帮聋子石嗲摘菜。”说罢,他朝身边的几个村治安队员挥了挥手。
  陈八烂的话音刚落,几个村治安队员蜂拥般蹿入大棚中。
  聋子石嗲愣了愣,茫然愤然地瞪着自鸣得意的横着脸的陈八烂。
  儿媳妇月娥痛恨地惊呼起来:“哎唷,抢我屋里的菜啊!强盗抢我屋里的菜啊……”她发疯般地愤然冲入自家的大棚里。
  聋子石嗲幡然醒悟,怆然地咀咒着“造孽,强盗……”踉跄般迅疾地跟随儿媳妇蹿进大棚里。
  “你们咯些强盗,凭什么抢我屋里的菜?”月娥冲进大棚后见一名村治安队员正提着自家的一只菜篮子在盛菜,她愤怒地上前夺蓝子。“你们何解要抢我屋里的菜?何解?何解?……”她粗重地喘着气,横眉竖眼连声质问。
  “你咯个臭堂客,老子抢了你屋里的菜吗?”刚才提菜蓝子的村治安队员一脸的凶相。“我是在执法,帮你屋里摘菜抵费税,真不识抬举!”他说着用力将菜篮子拽了过去。
  月娥毫不相让,愤怒地将菜篮子拽了过来。
  双方将菜篮子拽过去拽过来,菜篮子被拽得变了形。
  聋子石嗲气喘吁吁跌跌撞撞奔了过来帮儿媳妇拽菜篮子。“动不动就抢,还有王法冇?”他喘息着,愤然地斥责道。
  另几名正在摘菜的村治安队员奔了过来,骂着粗痞的话朝聋子石嗲、月娥推推搡搡。
  顷刻间,聋子石嗲家的大棚菜被践踏成一片狼籍。
  公媳俩看到自己用血汗换来的劳动果实被毁于一旦,痛心不已,声嘶力竭般咒骂开来。
  陈八烂出现在大棚的入口。他气急败坏地朝村治安队员吼道:“拖出来!把石聋子拖出来!看还有冇有王法?”
  聋子石嗲被两名村治安队员强行挟架着拖出大棚。
  月娥被另两名村治安队员推推搡搡出大棚外。
  众乡亲纷纷向大棚的出口处围拢过来。有的在悄声咒骂,有的在长嘘短叹,有的掬起同情泪。
  陈八烂耀武扬威地挥舞起电警棍,朝围拢过来的众乡亲高声嚷道:“不要起哄,散开,散开……”
  聋子石嗲被两名村治安队员左右挟架,反剪双臂出现在大棚门外。
  众乡亲发出一阵惊呼声。
  聋子石嗲眦裂双眼,咬紧牙关,紧抿嘴唇,佝着背,身子前倾,一言不发。
  月娥被另两名治安队员左右抠着臂膀挟持走出大棚门口。她滿脸的愤恨,一边倔强地站着,一边高声咒骂陈八烂及其治安队员丧尽天良,不得好死等话语。
  陈八烂重新跨上三轮摩托车,他站在船形车斗里,手举电动扩音喇叭,不可一世飞扬跋扈扯起嗓门汹汹地嚷道:
  “大家都看到了,聋子石老倌跟村上,乡上对着干,死硬抗税,造成了非常非常坏的坏影响。咯是坚决不能放过的。今日我代表村委会,也代表乡政府综治办的朱主任,要把咯只鸡杀给猴子看,免得一些人学他的坏样抗税!现在村治安队马上就要把他押去乡政府法办!本来,聋子石老倌的媳妇邱月娥也要押去乡政府法办的。大家都晓得,我陈八向来是依法办事的,从来不干违反法律的事情。聋子石老倌是户主,是首犯,擒贼先擒王,所以我依法抓首犯,暂时不抓邱月娥。不过,我在咯里警告她:再不要去做违法抗税的坏事了,不然的话,同样要抓!好了,现在就把聋子石老倌押往乡政府法办!”
  陈八烂示意两名挟架着聋子石嗲的村治安队员将其押上三轮摩托车。
  邱月娥奋力挣脱挟持着她的几个村治安队员,愤怒地声嘶力竭地嚷道:“陈八烂,你要抓就抓我,不要抓我的爹爹。陈八烂,你有狠就抓我!你抓个老倌子算个卵本事?你抓呀,你抓呀,你有狠就抓老娘呀!抓老娘呀,抓呀……”
  陈八烂朝村治安队员一挥手,横蛮道:“不要理咯个菢鸡婆,把聋子石老倌押上车!”
  “你娘才是菢鸡婆哩,菢出了你咯只孽种!”邱月娥仍在声嘶力竭地咒骂,颠颠歪歪着身子欲倒。
  村治安队员们一边强行将众村民驱散,一边强行将聋子石嗲推入摩托车船形车斗内。
  “住手,不准抓人!不准抓人!”
  从西边简易的村道方向传来张银松愤怒的严厉的雄浑的震撼般的声音。
  人们不约而同朝西边的村道望去:张银松骑着自行车飞奔而来,在接近聋子石嗲大棚时,他刹住车跃身而下,自行车被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张银松一边奔跑,一边再次严厉喝道:“不准抓人!”他迅步冲向三轮摩托车,伸出健壮有力的双手将聋子石嗲从船形车斗中连抢带拉拽了出来。他挟住惊魂未定的聋子石嗲道:“石嗲,莫怕,有我张银松在,看哪个敢抓你郎家?”
  聋子石嗲被这突然而来的变故搞懵了,当他弄清了是怎么回事时,惊魂甫定,噙着混浊的眼泪对张银松道:“银松,你要帮我作主啊!”
  陈八烂万万没料到此变故来得这么突然,情急之中他索性将电动扩音喇叭挂在脖子上,挥舞着电警棒朝张银松汹汹道:“张银松,你敢撑杠子?你敢抗法?我喊应你,你再袒护聋子石老倌,我连你一起抓!”
  张银松挡在聋子石嗲前面,双手叉腰,面对陈八,凛然道:“陈八烂我也喊应你,不要作恶太多,你屙兜尿照照自己看是个么子东西?一个横行霸道的地痞流氓!俗话说,当强盗打劫还要留三十里寨子,你比强盗还强盗!保护石嗲不受伤害,我铁定心了!我看哪个再敢动他?”他用犀利的目光威严地扫了扫站在周围的村治安队员,暗暗地发出严重警告。
  “张银松,你也不屙兜尿照照自己是个么子东西?”陈八烂涨紫着脸,狂乱地挥舞着双手,挂在脖子上的电动扩音喇叭在胸前晃荡,气急败坏道:“你已是一个开除了党籍的劳改犯!如今是不抓阶级斗争,如果早二十年,你是专政的对象,呸!你还不清楚自己是么子身份!”
  张银松鄙夷地瞅着陈八烂,嘿嘿大笑。
  陈八烂葸然地往后退了几步,仍然涨紫着脸,冲张银松道:“你笑么子?”
  张银松敛住笑,指着陈八烂道:“我笑你陈八烂咯个劳改释放犯,真是不知羞耻!张银松么子时候判刑劳改过?真是血口喷人,造谣污篾!父老乡亲,你们说,哪个是劳改犯?”
  众乡亲纷纷悄声嘀咕:
  “陈八。”
  “陈八烂。”
  “真好笑,自己是劳改犯,反诬别个是劳改犯。”
  “坏人装好人,真是黑了天了。”
  “咯个陈八烂,自己挑起屎来臭。”
  “……”
  尽管村民们是在悄悄地嘀咕,然而,陈八烂已意识到是在奚落他,斥责他,甚至咀咒他。但他装聋作哑不吱声。他仍然涨紫着脸冲张银松道:“张银松,你如今是个墨黑的人,还咯样狂?真是不晓得天高地厚!乡政府综治办朱主任说,(指朱半截)你张银松开除了党籍,等于判了三年徒刑。你不是劳改犯又是么子?朱主任还说,我陈八入了党,就等于为我平了反。不等于为我平了反,我能入党?能当村长?我说你不晓得天高地厚,你还不服,呸!你也屙兜尿照照自己是个么子东西?”
  “强盗,简直是强盗逻辑!”张银松指着陈八烂怒斥道。“像你陈八烂咯样的地痞流氓、劳改释放犯能混入共产党组织里面,咯只能说是制度上的缺陷,被像你咯样的村痞乡霸钻了空子。陈八烂你莫太得意,太猖狂,天道昭昭,只要共产党不垮台,就不会容许像你咯样的恶人头长期横行霸道下去。”
  陈八烂恼羞成怒,他挥舞着迸出蓝白色电光、噼噼啪啪炸响的电警棒,气焰嚣张地径直向张银松戳来。“老子就是要横行霸道,老子今日要连你张银松一起抓……”
  村民们一阵骚动。有的向四周退避;有的在斥责;有的在疾呼高嚷:不准用电棍打人!
  村治安队员见陈八烂挥舞着电警棒戳向张银松,便纷纷挥舞着手中的电警棒呈包围形向张银松逼近过来。
  聋子石嗲见状,颤抖着身子在凄惶地呼天喊地。
  一片混乱。
  在混乱中邱月娥领着两个儿子将处在惶然悚然愤然茫然不知所措的聋子石嗲拽着扶着朝屋里走去。
  曾经有过五年特种兵经历的张银松敏捷地躲过闪过避过陈八向他疯狂挥舞来的电警棒。此刻,他见村治安队员挥舞起迸出蓝白色电光噼啪作响的电警棒呈包围态势向他袭击过来,情急生智,使出特种兵的杀手锏,他瞅住一个难得的契机,说时迟,那时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冲上去夺过陈八烂手中的电警棒用于自卫防范。
  陈八烂一时傻了眼,但他很快反应了过来。他狂乱地挥舞着双手,歇斯底里般嚣吼道:“把他抓起来,抓住张银松有奖!”
  陈八烂的话音刚落,张银松手持电警棒朝他一戳,蓝白色的电光伴随着噼啪炸响,吓得陈八烂抱头鼠窜。
  12名村治安队员手持电警棒直端端对准张银松步步逼近。
  张银松毫无惧色,他手持从陈八烂那里夺过来的电警棒,沉着地横眉冷对众多的向他袭击过来的村治安队员。
  陈八烂蹿上三轮摩托车的船斗内继续嚣叫抓捕张银松。
  双方在对峙。
  众乡亲退避得远远的,身为老弱妇幼,恨不能帮上张银松一把,纷纷为张银松捏着一把汗。
  “叭!叭!”
  从村道的西边方向传来摩托车的喇叭声,村民们不约而同循声望去,林三喜驾驶着摩托车风驰电掣般驶来,李建国骑坐在摩托车的后座上,他的手中紧紧地攥着一根椆木扁担的腰部。
  摩托车怒吼着驰往张银松身旁戛然停住。
  李建国纵身跳下车。“银松哥,我们来了!”他一边喊一边愤怒地抡起扁担朝手握电警棒的村治安队员横扫过去。梆、梆、梆,扁担所到之处,三根电警棒颓然落地。
  张银松乘势握起电警棒朝村治安队员冲过去。
  林三喜从路旁奋力折断一根树杈紧紧地握在双手中,怒吼着直冲陈八烂。
  陈八烂慌忙发动摩托车,择路而逃。
  林三喜见陈八烂已逃之夭夭,追赶不上,继而踅转方向依然怒吼着冲向村治安队员。
  村治安队员见李建国、张银松、林三喜这般勇猛的阵势,张惶失措起来。又见陈八烂开着摩托车逃之夭夭,群狼无首,一扫平时狐假虎威的态样,狼狈逃蹿。
  李建国见村治安队员狼狈而逃,一时性起,再次抡起椆木扁担挨着地面横扫过去,只听得两声哎唷,两名腿慢的村治安队员摇晃着身子先后歪倒在地上。
  张银松大声疾呼:“李建国,住手,不要伤人!”
  然而李建国愤怒已极,出手太快,张银松的疾呼枉然迟了。
  林三喜亦显出追打穷寇的态势,被张银松立即喝住:“三喜哥,莫追!”
  林三喜听罢,即止住了脚步。他沮丧道:“真要揍咯帮傢伙一顿才解气!”
  黄反修,唐新民,刘海明蹬着自行车满头大汗陆续赶来了,把车支好后大步走向事发现场。
  “银松哥,我们来迟了!”黄反修话语中含着几分抱歉。
  “要是骑摩托车就赶上了……”唐新民有点遗憾。
  “我也是咯样想的……”刘海明颇有同感。
  “多亏建国多了个心眼,捎了根扁担,派上了大用场。”张银松感慨道。“要不然,那帮拿电警棍的傢伙还真难对付。”
  李建国几分愤怒几分炫耀地抡起扁担道:“咯根椆木扁担是我嗲嗲传下来的。小时候嗲嗲经常对我说,解放前他经常用咯根椆木扁担对付那帮敲诈勒索的竹杠队。冇想到今日我用它来对付村治安队。我想我冇跟祖宗丢脸。”
  “我听我爹爹说过”林三喜的手中横握着那根树杈,“建国的嗲嗲武功盖一,听到竹杠队在哪里敲诈勒索,他郎家就拿着椆木扁担去打抱不平,就是咯根椆木扁担吧。”他撂下树杈,走近李建国将那根古色古样的椆木扁担握在手上,瞧了又瞧,摸了又摸,掂了又掂,羡慕得爱不释手。“哟,光溜溜,沉甸甸,用起来好得心应手啊!”
  四散的老弱妇幼众乡亲又围聚过来,一边走一边在交口赞誉张银松,李建国,林三喜等护村队员。
  张银松拎着刚才从陈八烂手中夺下的电警棒大踏步跨上被村治安队丢弃的一辆三轮摩托车上,他向四周环视了一圈,昂扬激愤地说道:
  “父老乡亲,咯些年来,苛捐杂税压得大家喘不过气来。种稻谷倒赔本,喂猪冇钱赚,养奶牛,放鸭,承包鱼塘到年底把细账一算,口袋里剩不了几个钱。风吹日晒,早起晚归,辛苦劳累全部白干了!青壮男劳力只好被迫背井离乡去打工,看着咯么样肥沃的田土被抛荒多年真心疼啊!……今年入春后,黄反修带头率先试着种大棚菜,接着我和唐新民、刘海明、林三喜、李建国也跟着种上了。后来全村的父老乡亲也跟着种上了。种大棚菜好咧,绝处逢生,咯个甜头我想大家都尝到了。今年上半年,当黄反修和我们几个试着种大棚菜的时候,乡上冇来收费收税。可是等到全村先后都跟着种起了大棚菜的时候,他们却来强行收费收税了。从古自今,各朝各代的官吏有向农民强行征收菜税菜费的吗?从来冇得过!只有朱半截、陈八烂咯帮人才干得出来!咯帮人简直是强盗!父老乡亲屋里的青壮男劳力都外出打工了,留下嗲嗲娭毑、学生伢妹子跟上了年纪的堂客们种点大棚菜,自己都舍不得尝一口,为的是多赚几个钱。可是,辛辛苦苦赚来的几个血汗钱却要被他们抢走,咯简直是强盗!面对强盗的抢劫,就只有挺起胸来跟强盗斗!父老乡亲们,咯号电警棍(张银松横握着电警棒扬了扬),并不可怕。刚才大家都看见了,李建国一扁担横扫过去,就一连把三根电警棍打落在地上。他们理虚心亏,丢下电警棍逃跑了。父老乡亲们,大家都看到了,用扁担对付村治安队的电警棍绰绰有余。父老乡亲们,今天我在咯里向大家宣布:我们南泽湖村早在一年前就成立了护村队,通过选举由我担任护村队队长,我们咯个护村队是专为保护乡亲们的财产不受侵犯和保护乡亲们的人生安全的。今后哪个要强行对大棚菜征缴费跟税,请父老乡亲们及时报告我们护村队。我们护村队一定会像今日一样挺身而出,一定会像今日一样,迅速赶往事情发生的现场。保护父老乡亲的财产不受侵犯,保护父老乡亲的人生安全……”
  聋子石嗲由其儿媳妇及其孙子左右搀扶从自家的屋场踱步穿过人群朝张银松走了过来。
  张银松连忙跳下三轮摩托车朝聋子石嗲迎上去。
  “银松啊,搭帮你为我作主呐!”聋子石嗲挣脱开儿媳妇及其孙子搀扶着的他的手,急速地踉跄般走向张银松面前。
  张银松连忙趋前扶住聋子石嗲:“石嗲,慢点,你郎家慢点。”
  “银松,今日要不是搭帮你,我咯个老聋子遭孽呐!”聋子石嗲黯然地眼睛流淌出混浊的泪水。“唉,”他摇着头,长吁短叹不已。
  “石嗲,莫怕。”张银松双手抚在聋子石嗲的双肩上,嘴唇对着他的耳门,提高嗓门道:“村里成立了护村队,今后谁也不敢欺负你郎家了。你郎家看,”他指着李建国等。“李建国、黄反修、海明叔、唐新民、林三喜都是护村队员,我是护村队队长。如果今后陈八烂敢再来敲诈勒索,我们就会像今日一样保护你郎家的生命财产安全。你郎家听清楚了吗?”
  “护村队?”聋子石嗲哽着喉咙道:“银松,你说的护村队,就是土改时林发嗲,当农会主席的民兵护村队吧。记得那个时候我跟你们的爹都参加了,拿着梭标专治乡匪村霸。护村队好啊,护村队好!依我看,你们护村队也要配梭标,拿梭标去对付黑狗子的电警棍哩!护村队好,护村队好…………”
  “石嗲,不用梭标,用扁担就行了!”李建国插上话,大声地说,“刚才我用扁担打落了三根电警棍。”他炫耀地挥了挥手中的椆木扁担。
  “好,就用扁担好,扁担比梭标对付电警棍还要管用。”聋子石嗲夸赞道。此刻,他终于露出了笑容。“我要月娥打电话喊我崽回来也参加护村队,多一个人多一份力。我盘算着,只要不被陈八烂他们敲竹杠子,种搭棚子菜还是有赚头的。我把我崽喊回来一起来种搭棚子菜,总比流在外头好。要他参加护村队,众人拾柴火焰高,看他陈八烂还敢再来打劫……”
  聋子石嗲这一番话,激起了众乡亲的强烈共鸣,纷纷嚷着要把自己的儿子、丈夫叫回来与家人一起种大棚菜,一起参加护村队,保卫自己的劳动果实,捍卫自己的合法利益。顷刻间,群情沸扬,仿佛忘记了置身于空旷的寒冷的风飕飕的霏雨之中。
  张银松松开一直抚着聋子石嗲的双手,朝众乡亲道:“父老乡亲,年终岁末了,我看暂时不必急于把你们在外面打工的崽女、丈夫喊回来,反正过不了好长时间他们自然会回来的。他们回来后如果选择在屋里种大棚菜,我看咯样很好。俗话说,故土难离。既然寻找到了一条新的活路,留在家乡又何乐不为呢!再说,有了众多的青壮男劳力都参加护村队,保护自己的劳动成果不受侵犯,那陈八烂他们就更不敢轻举妄动来敲诈勒索了。父老乡亲,天气咯么冷,又是风又是雨的,都请回屋里去吧。请你们放心吧,如果陈八烂再来敲诈勒索,强抢强要,有我们护村队挡着呢……”
  在西边的路口旁传来摩托车引擎的轰鸣声。
  人们不约而同循声望去:被李建国用扁担横扫歪倒在地的两名村治安队员,一个踡跼在船形车头里,一个骑在车身上把着车龙头轰鸣着朝西路口的简易村道上灰溜溜逃遁。车尾喷出一股股青白色烟尘,混和在霏霏的雨雾中。
  众乡亲望着逃之夭夭的三轮摩托车,各呈其态嘲笑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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