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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部 第七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6-24 16:31:27      字数:4807

  戊寅年暮冬的一个响午,凛冽的朔风挟裹着密集的晶莹的寒冷的雪霰纷乱地撒落在县公安局看守所高墙内的一隅空地上,好似给这隅与外界隔绝的空地上铺上了一块盐白色的湿漉漉的寒冷的毡子。这块盐白色的湿漉漉的寒冷的“毡子”一直延伸铺到监房走廊的边缘。
  一个中年男警察拎着一只米黄色的帆布腰袋,匆匆地跑过空地,在雪霰铺成的盐白色的湿漉漉的寒冷的“毡子”上印上一溜胶鞋底足印。他走到监房的走廊上,两只脚交替地在地砖上跺了跺,盐白色的雪粒四散迸溅。他将米黄色的帆布腰袋放在地砖上,从警服的口袋中掏出一串钥匙,拣出其中一片将6号监房门上的一把大铁锁打开。
  “张银松,出来!”中年警察高声断喝。
  随着这一声断喝,张银松出现在6号监房的门口。他穿着101编号的灰蓝色囚服,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报告干部,101号张银松到。”他遵监规报告道。
  “你屋里家属送来棉袄,拿去!”中年警察将米黄色帆布腰袋递给张银松。
  “请问干部,我屋里哪个送来的?”张银松依然是一副不卑不亢的神情。
  “你屋里堂客送来的,莫罗嗦,进号子里去!”中年警察说着将监房门关上,锁上铁锁,扬长而去。
  号子里粪便的氮氨气味,被子的臭酸气味,地板砖的潮霉气味,囚犯们从呼吸道排出的二氧化碳气味以及狐羶、污垢脚臭气混和一起,熏人的恶浊空气令人感到抑郁、烦闷、焦躁。
  号子里十多个各色人犯,有的从被子里将脑袋伸出来,朝监门外望了望,忽又钻进被子里;有的事不关己,无动于衷;有的在蒙头大睡,鼾声如雷。
  张银松拎着帆布腰袋回到号位上。他坐下来,将帆布腰袋搁在膝头上,咝地拉开拉链,一件草黄色的军棉衣映入眼帘。这是他从部队复员时随身穿回乡的军棉衣,伴随他已度过了八个冬天,没想到在第九个冬天最严寒的日子却在监房里与之相伴。他把军棉衣拿出来穿上,顿感身子暖和多了。他感觉到搁在膝头上的米黄色帆布腰袋仍然沉甸甸的,下意识地将手伸进去探了探,触摸到几包沉甸甸的物品。他将几包物品一一拿出来查看:三包用牛皮纸包裹好的烤得焦黄的红薯,一包用塑料袋包裹好的腊肉。他忽然瞥见一包包烤红薯的牛皮纸上写着他熟悉的字体,他迅急地展开,就着号子里惨黄的灯光默念起来:
  银松,我的好丈夫,离别三日,如隔三秋,十分想念和惦记。
  你为了乡亲们的利益,无私无畏,挺身而出,不愧为真男子汉,为妻感到衷心钦佩和自豪!
  肖老师、林发嗲等好心人正在想方设法营救你,望千万珍惜和爱护自己。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家里的一切不必担忧和挂念,有我呢。
  妻:秀英十二月二十九日晚
  张银松看毕信,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秀英,我的好堂客!”他在心中默默地呼唤,眼眶禁不往盈满泪水。他仰着身子,将后脑勺倚在号子里的墙壁上沉思。
  
  “银松哥,银松哥,”李建国骑着一辆载重自行车沿着撇水港自西向东飞奔而来,透过阴霾濛濛的雨雾,远远地望见正走在撇水港堤坡下一条简易小路上张银松熟悉的身影,迫不急捺地高声呼喊。“银松哥,银松哥……”
  听到李建国的呼喊声,张银松停住脚步,蓦然回头朝撇水港堤望去。当他辩清骑自行车者是李建国时,顿然预感到了什么,身子不由自主地一震。他即掉转头,大踏步朝李建国迎上去。
  李建国骑着自行车顺着撇水港堤堤坡飞滚而来,行至张银松面前刹住车,高抬起右腿跳在地上,双手扶着车龙把,气喘吁吁道:“银松哥,陈八烂领着治安队到了我们十一组聋子石嗲大棚那里……”
  十一组有一名叫李石和另一名叫李适的人。为了便于区别,年轻时人们将患有耳疾的李石称为聋子李石,随着年岁的增长,这十多年来人们顺其改称为聋子石嗲。
  张银松帮李建国扶住自行车龙把:“建国,莫太雷急火急,慢慢再说一遍。”
  李建国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继而又说道:“陈八烂骑着单人摩托车在前面开路,后面跟着三部带斗的摩托车,每部车上坐了4个治安队。车子开到聋子石嗲大棚旁的地方停下来,十几个治安队手里握着电警棒跳下车闯到聋子石嗲大棚里去了。”
  “我听清楚了。”张银松说。“事不宜迟,我马上骑单车赶往聋子石嗲那里。你赶紧去通知海明叔、黄反修、唐新民、林三喜。叫他们火速赶往聋子石嗲那里,我在那里等你们。”
  “那我们带傢伙不呢?”李建国欲走,又问道。
  “不必带傢伙。”张银松摆了摆手。“带傢伙反而惹麻烦。”他说完便迅疾地跑回家里去取自行车。
  “不带傢伙?不带傢伙哪能对付治安队黑狗子呢!”李建国喃喃自语。“还是带根扁担稳当些。”
  
  地泥泞,风潇潇,雨濛濛。
  聋子石嗲的大棚菜棚架外聚集着三五成群的惴惴不安的村民,这些村民大部分是老弱及妇女群体。
  南泽湖村村长陈八站在三轮摩托车旁半举起一只手提式电扩音喇叭在高声嘈噪地叫嚷;其身边站着十多个倾巢而来身穿黑色治安服、手提警械、虎视眈眈的村治安队队员。
  陈八烂翁声翁气、语无伦次地叫嚷道:“……都跟我听好了,根据乡政府综治办朱主任指示,从今日起,要对全乡种大棚菜的村民收费,还要收税。关于我们南泽湖村收费收税,先从十一组聋子石嗲屋里开头炮。咯是村委会的决定,不得违抗!另外还要根据朱主任的指示,关于对大棚菜何是收费收税的问题,我现在正式宣布:大棚菜收费跟收税,按实际面积收费跟收税,一亩大棚菜一个月收费跟收税加在一起共三百块。乡政府、朱主任还指示,不要向村民乱收费乱收税,一年只收大棚菜七个月的费跟税,咯就是一月到五月。六月到十一月共五个月不收;十一月到十二月要收。还要按实际面积收费跟税,不准多收。下面就由村上治安队负责量大棚菜的面积。下面,我宣布:第一个要量的人家是聋子石嗲屋里……”
  随着陈八烂通过电动扩音喇叭连续不断地传播粗俗的嘈杂的声音,两名村治安队员手拿皮卷尺猫着腰丈量聋子石嗲大棚的底部的土地面积;另一名村治安队员则一手拿着一个黑色封皮的笔计本,一手握着一支圆珠笔作数据记录。
  陆陆续续走来的村民通过陈八烂的声音以及村治安队员丈量大棚土地面积的行为,逐步明白了是怎么回事。人们惴着惶惶不安的心,有的自言自语,有的互相交头接耳议论道:
  “左担心,右担心,唉,是祸躲不脱,种几兜大棚菜,还是要又收费又收税……”
  “如今作田要收费跟税,倒亏本;喂猪要收费跟税,冇赚钱;养鱼、放鸭要收费跟税,养羊、奶牛也要收费跟税……”
  “到头来,赚的是累,赔的是钱。”
  “以为大棚菜不收费跟税,才放胆子种。唉,冇想到,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
  “只好不种了……”
  “血本都投进去了,不种何是行!”
  “如今真的冇得活路了,冇得活路了……”
  “老天爷啊,你郎家睁睁眼吧……”
  聋子石嗲佝着背伫立在自家大棚外的西头,通往大棚的门道就设在此处。他头戴一顶已褪成非蓝非白、帽檐耷拉的棉冬帽,身着一套已褪成非青非白的皱巴巴的臃肿的旧棉衣棉裤,肿臃的旧棉衣的腰间扎着一条旧围巾。时不时地对着窝起的双手哈着气,神情茫然木然惶然地望着陈八烂及村治安队员们。虽然耳聋,然而通过电动扩音喇叭传播出陈八烂嘈噪的声音以及村治安队员的行为举止,完全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聋子石嗲年逾古稀,由于少年时患耳疾,直到三十老几才讨来一房堂客,生育一男二女;两个女儿早已出嫁。农村实行联产承包责任制后,他与老伴及其儿子一道辛勤劳作,先是逐步摆脱了贫困,尔后递次进入温饱、温饱有余。新建了房屋,娶了儿媳妇。几年后又喜添了一双孙儿孙女。自己与老伴、儿子与儿媳妇全家合力,虽然辛劳,但看到五谷丰登、六畜兴旺的景象,且又享天伦之乐,日子过得有滋有味,颇感惬意。照此经济持续发展下去,少则五年,多则七八年,可望实现小康之美好梦想。然而,生活却不以聋子石嗲的美好梦想为转移。这些年——少则五年,多则七、八年,农业出现了新问题,农村产生了新矛盾,农民背负起了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理论界、学术界谨言慎语:反弹!娱乐界笑星戏谑:鬼子进村了;一夜回到了旧社会!聋子石嗲这一代农民则痛称:又瞎胡闹搞!瞎胡闹搞,此话前置了一个“又”字。聋子石嗲经历了几回瞎胡闹搞的历史年代。聋子石嗲无意去追溯由于瞎胡闹搞而导致贫穷甚至饥饿的年代。聋子石嗲祈求再不瞎胡闹搞就是自己最大的希冀和满足。原本应该让聋子石嗲这个以家庭为单位的经济体的经济持续向前发展,原本应该让辛苦了一辈子的聋子石嗲休生养息,原本应该让聋子石嗲在晚年不再被瞎折腾。然而,又瞎胡闹搞!名目繁多的苛捐杂税伸向了他的口袋,阻碍和破坏了他这个以家庭为单位的经济体的经济持续向前发展。又瞎胡闹搞!使得晚年聋子石嗲被连续不断地瞎折腾。又瞎胡闹搞!不能让辛苦了一辈子的聋子石嗲休生养息,小康之美梦被化为幻影!这些年——少年五年,多则七、八年,由于又瞎胡闹搞!聋子石嗲种稻谷赔本,喂猪冇赚钱,养奶牛等于白养……四面是费,八方是税,聋子石嗲实在是不堪负重,承受不住了。儿子只好背井离乡去打工。这些年,聋子石嗲的脊梁骨更加弯曲,体态显得更加龙钟。聋子石嗲用弯曲的脊梁骨、龙钟的体态承担起屋里的自留地。经营屋里的自留地种蔬菜供屋里人吃。屋里人吃不完的蔬菜儿媳妇悄悄地骑着自行车去外卖也能逃过费跟税。就乘这空隙赚些钱帮儿子支撑起这个家。今年上半年,聋子石嗲得悉黄反修、张银松率先种起了反季节大棚菜。后来又看到李建国等人也跟着种起来,觉得这是件稀奇事。他种了一辈子蔬菜,但从来没种过这搭棚子的菜,一辈子都是根据季节气候的秩序而种出时令蔬菜。聋子石嗲与李建国同一个村民组,两家相距很近。聋子石嗲看到李建国种的豆角、辣椒、蕹菜、黄瓜等反季节大棚菜长势喜人,开始他觉得在时常遭遇寒潮的春季里而种出茁壮的夏季菜,简直是不可思议的稀奇事。这稀奇事引起了聋子石嗲极大的兴趣,他几乎每天都要到李建国的大棚里去,问这问那。李建国是个热心人,把从黄反修、张银松那里学来的种反季节大棚菜的知识与经验耐心地向聋子石嗲讲解、传授。聋子石嗲是一位种庄稼、蔬菜的能手,经李建国点拨,即悟出了种反季节大棚菜的道道。他壮心不已,决意种植大棚菜。但同时仍心有余悸,这就是被他称之为又瞎胡闹搞的费跟税。一天上午,他特意惴惴地问李建国:“建国,我想问问看,如今种咯号搭棚子的菜该何是交费跟税呢?”李建国如实相告:“暂时还冇收费跟税,”聋子石嗲问:“是不是再不会交么子费跟税了?”李建国说:“那说不定。不过,黄反修跟张银松已出了两揽菜,我也出了一揽菜,暂时还冇来收费跟税。”聋子石嗲说:“建国,种菜啵,我提得起,放得下,像种咯号搭棚子的菜,我在你咯里瞟学一向了,你也教了我不少的决窍,劳为你了。我也想种,就是怕又瞎胡闹搞收费跟税。不瞒你说,我硬是想起费跟税就怕,真的怕。我运了运神,种咯号搭棚子的菜,不像喂几头猪、养头把两头下奶的牛的那个本钱,咯要花血本,设或又瞎胡闹搞害得种搭棚子的菜种不下去了,那不是赔了血本么!所以,建国,我想问问你,心里好有个底。”李建国凑近聋子石嗲,大声道:“石嗲,怕得老虎喂不得猪!你郎家还是种吧。如果又瞎胡闹搞的话,我们就跟他们斗!以前我们太老实了,就像砧板上的肉,随他剁!石嗲,讲得你郎家听,村里成立了护村队,咯个护村队就是保护全村村民的血汗钱的。如果陈八烂他们又瞎胡闹搞动粗的话,护村队也会对他们动粗的,以牙还牙。到时候如果有必要的话,护村队会通知在外面所有打工的男劳力回来,包括你郎家的崽,一起跟他们斗。为了生存、活命,狗急了都会跳墙,兔子急了会咬人,何况是人呢!石嗲,我看你郎家还是种吧,到时候鬼来了,有我们护村队出面呢……”聋子石嗲听明白了李建国的话,几个月来,他在积极地筹措资金,“寒露”刚过,他即率领儿媳妇及其两个尚在校读书的孙子在自留地种起了反季节大棚菜。
  聋子石嗲不愧是种蔬菜的能人高手。他种出的反季节大棚菜品种多样,生机勃勃,瓜蔬累累。以同样的单位面积来算,其质量和数量均超过了本村率先种大棚菜的黄反修,张银松。从“寒露”至今不到三个月的时候,聋子石嗲已出棚了两揽反季节大棚菜。目前大棚内的黄瓜、茄子、辣椒、豆角、西红柿坠满枝头,惹人喜爱;蕹菜、苋菜、木耳菜葱葱郁郁,赏心悦目。聋子石嗲的脊梁虽然更显弯曲了,但他脸上堆满笑容,还时不时地哼起年轻时喜欢的花鼓调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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