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第八章

　　西城区人民法院开庭审判的日期到了。
　　这是一个春暖花开的日子，上午8时30分，准时开庭。
　　审判大厅审判台中央的墙上国徽高悬，着法官制服的审判长、审判员、书记员分别在审判台上就坐。
　　张萍坐在原告方委托代理人的席位上，坐在她左右两边的是新时代公司法人代表、董事长林新伍和新时代公司韦总经理。
　　被告方的席位上，南湘公司法人代表缺席。席位上坐着委托代理人及南湘公司陈副总经理和办公室主任。
　　旁听席上座无虚位。让人诧异的是，南湘公司竟然没来一个旁听者；旁听者全部是新时代公司员工。开始，新时代公司部分员工均坐在原告方旁听席上，由于坐位有限，另一部分员工则站立在一旁。当审判长宣布开庭后，仍未见被告南湘公司旁听席上有人入座。原、被告方对垒，界线分明。新时代公司一部分员工宁肯站立在对方空缺的旁听者的席位旁，也不轻易地坐上去。直到审判长发出：“请站着旁听人员都入座。”的话时才放胆走过去拥坐在被告方的旁听席上。董事长林新伍看到己方人气旺旺，禁不住露出了欣慰的微笑。
　　审判长宣布进入辩论程序。
　　张萍以原告方全权委托代理人的资格出庭进行辩论。
　　审判厅内的人们的目光全部聚焦这位美女律师。
　　张萍蓄一头秀美的短发，眉宇微蹙，清澈明亮的眸子炯炯有神，绯红的面庞透出健康，外罩的一件湖兰色秋衫，胸口衬出洁白的内衣领子。儒雅、端庄、练达。她依据本案事实，抑扬顿挫般念完起诉状后，矜持地抬起头，竖起两道剑眉，掷地有声道：
　　“这原本是一桩简单明了的经济合同，由于南湘建筑公司玩弄虚假伎俩，编造谎言，混淆视听，蓄意违约赖账，才酿成了本案的诉讼。为此，本代理人郑重提醒南湘建筑公司：请尊重事实，不要再胡搅蛮缠下去了。”
　　南湘建筑公司诉讼委托代理人是一位中年男人，戴着一副赤色宽边框架玳瑁式眼镜。在开庭辩论前，原、被告方全权委托代理人在互递名片时，被告方委托代理人其名片上印有一连串的显赫的头衔：法学硕士、主任律师、省律师协会理事、省政府经济环境综合治理办公室高级法律顾问。当审判长宣布被告方答辩时，他扶了扶眼镜的框边，道貌岸然开始了诡辩式滔滔雄辩：
　　“……从本案的诉讼的表面形式上来看，南湘建筑公司是违约方，这是白纸黑字载明了的，谁也否认不了。但是，这违约事出有因，南湘建筑公司倾全部财力垫资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市政府仅给付了南湘建筑公司首批工程预付款。市政府因财政困难，第二批、第三批后续给付资金迄今未付。而南湘公司则要大量的资金购买水泥、钢筋、砂石等材料，除此之外，还要给付农民工工资，鉴于此特殊情况，南湘公司只好暂缓给付新时代砂石运输公司的砂石款。红旗路的改造拓宽工程是市政府的重点工程，关系到国计民生。南湘公司体谅市政府的财政困难，主动为市政府排忧解难，在此，希望新时代公司也能体谅这些。等市政府全额给付南湘公司工程款后，届时南湘公司立即给付新时代公司36万元砂石款……谢谢审判长。”
　　南湘公司委托代理人念完答辩词后，傲慢地抬起头，漱了漱嗓子，板起一副严肃的面孔有意识地朝原告席上的新时代公司全权委托代理人张萍提高声音道：“请原告委托代理人严格自律律师的行为规范，遵守律师的职业道德，不要动辄使用玩弄虚假伎俩，编造谎言，混淆视听，蓄意违约赖账，胡搅蛮缠等带有侮辱性、攻击性的词语。人民法院是讲法的殿堂，不是进行人生攻击的地方……”
　　张萍冷峻地一笑，面颊上的笑靥倏地闪现了一下顿然消失了。她对被告方代理人不屑一顾，面朝审判台，言辞犀利道：
　　“审判长，南湘建筑公司冠冕堂皇的答辩词掩盖着谎言。事实胜于雄辩，一个多月来，经本被委托代理人多方调查取证，获取了南湘建筑公司玩弄虚假伎俩，编造谎言，混淆视听，蓄意违约赖账一系列的证言证词证据，并形成了环环相扣的证据链条。现在，本被委托代理人将之公诸于众，提交法庭审判。
　　“所谓南湘建筑公司与市政府签订承建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纯属子虚乌有。根据市政府红旗路改造拓宽工程指挥部负责人介绍，红旗路改造拓宽工程属于市政工程。经市政府市长办公会议决定交由本市市政工程公司承建。因为本市市政工程公司是专业的市政工程队伍，在技术、设备上拥有得天独厚的优势，这对工程质量有保障。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项目不存在由承建方垫资问题。市政府依据有关部门的预算，已拨出该项专款。市政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指挥部根据工程进度的实际情况，已先后三次预付资金给本市市政工程公司。”
　　张萍捏起两张合同文本当庭扬了扬：“这是市政府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指挥部与本市市政公司签订的建设该项目的合同书的复印件。复印件上加盖了市政府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指挥部公章。这份合同书的复印件是经工程指挥部同意并加盖原印公章予以认定。本新时代公司被全权委托代理人经调查取证：南湘公司承建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是从本市市政工程公司分包出来的。由于工作量大，且市政府明确规定必须在元旦前全路完工贯通以及其它方面的原因，本市市政工程公司决定分包红旗路主干道改造拓宽工程的五个标段给南湘建筑公司。在进入现场施工的前三天。本市市政工程公司给付了南湘建筑公司百分之二十五的工程预付款。之后均按合同规定给付了第二批、三批工程预付款。除按合同约定，本市市政工程公司按工程预算造价的总额预扣了南湘建筑公司百分之八的质量保证金外，给付南湘建筑公司的工程款已基本到位。”张萍拈起一份合同书当证扬了扬：“这是本市市政工程公司与南湘建筑公司签订的分包合同书的复印件，咯份合同书的复印件上加盖了本市市政工程公司原印公章予以认定，属有效证据。”张萍又拈起三张银行转账支付回执单的复印件当庭扬了扬：“这是本市市政工程公司通过设立在建设银行市支行的基本账户，支付给南湘建筑公司工程款的三份转账回执单复印件。这三份回执单复印件加盖了本市市政工程公司财务原印公章予以认定，属有效证据。以上证据链条环环相扣，条条相印。诉请法院依法判决。”一番唇枪舌战辩论后，她掏出洁白的纸巾轻柔地揩了揩额头上微微渗出的汗珠，然后仄着身子与林新伍低声地交换了几句相关的意见。
　　审判长宣布：第一轮辩论结束。庭审进入举证。由原告方先举证。
　　张萍稍事整理了证据材料握在手中，站起身离开原告席位，迈着轻盈而坚定的步履走向审判台。
　　“审判长”张萍将几份证据材料井然有序地提交在审判台的台面上。“这是我刚才在辩论中出示的有关证据，请审查核对。”说毕，她矜持地面带微笑伫立在审判台一旁注视着法官审查核对她所提交的证据材料。
　　审判长及两位审判员在核对张萍所提交的证据材料。
　　须臾，证据审查核对完毕。审判长宣布：原告方提交的原、被告方签订的合同书证据，给本庭审查核对，复印件与原件一致；原告方提交的在庭审辩论时出示的另三份证据，经本庭审查核对，复印件与加盖的证据单位原印公章的复印件一致。
　　张萍矜持地微微一笑，转身回到自己的席位上。
　　审判长接着宣布：下面由被告方举证。
　　南湘建筑公司委托代理人扶了扶玳琩式眼镜的框架，顺手抓起答辩状及与新时代公司签订的合同书神色匆匆地走到审判台前放在审判台上。他没有挪动脚步，面露隐忧伫立在审判台旁，注视着审判长及两位审判员的动态。
　　审判长拿起南湘建筑公司委托代理人提交的答辩状道：这是答辩状，不是证据，请被告方提交证据。
　　南湘建筑公司委托代理人扶了扶玳瑁式眼镜的框架，含糊其词道：“审判长，南湘公司的证据包含在答辩书里面，可作为参考证据。并且合同书是证据呀，应当以合同书为主要证据。”
　　审判长加重语气道：请被告方注意！答辩书不能作为参考证据，至于合同书，当然是证据，但这是被告方自身违约的证据。
　　南湘建筑公司委托代理人朝坐在被告席上的陈副总经理道：“陈总，南湘公司还有新的证据吗？”
　　南湘建筑公司陈副总经理尴尬地搓了搓手，嗫嚅道：“咯个，咯个，好像暂时冇得。”
　　被告方委托代理人一脸的尴尬，他扭过身子朝审判长道：“审判长，我能看看原告方向法庭提交的证据吗？”
　　审判长不假思索道：可以。
　　被告方委托代理人俯身审判台台面，扶了扶赤色宽边眼镜框架，凑近原告方向法庭提交的若干份证据材料认真地辩认、核对，再辩认、再核对完毕后抬起头，低沉道：“没错，没错，原告方提交的证据真实有效。”
　　审判大厅内一片短暂的寂静。
　　被告方委托代理人挺起胸膛，摘下眼镜，放射出两道黯然的愠怒的光。他挥动着握住眼镜的右手昂然道：“审判长，南湘建筑公司弄虚作假，编造谎言，误导本代理人，其手段令人发指！本律师表示强烈抗议，谴责！并在此郑重声明：自动解除本案被告方委托代理人资格！”他转过身，朝原告方道：“本人对原告方被委托代理人的一切不适之词表示道歉，敬请谅解！”他说完戴上眼镜，向审判长示意了一下，旋即悻悻地昂首阔步走出了审判大厅。
　　坐在旁听席上的新时代公司员工对南湘公司的出庭人发出一阵倒喝彩，法庭秩序大“乱”。
　　审判长握起法槌，重重地在审判台台面上捶击了几下，板起威严的面孔大声道：请肃静，法庭内不得喧哗，不得喧哗！
　　旁听席上的人们立时肃静下来，其脸上仍掩饰不住调侃的兴奋的神情。
　　被告席上南湘建筑公司出庭人犹如霜打的茄子，沮丧地蔫着头。陈副总经理为了掩饰沮丧，竟抽起了烟。
　　审判长法槌再次落下：法庭内不准抽烟！
　　陈副总经理听罢，沮丧地将烟头掐灭。
　　审判长宣布：请原告方向法庭提交诉状书。被告方答辩书已提前交了，不再重复。休庭30分钟，由本庭依法对该案进行合议。
　　新时代公司员工蜂拥出审判厅，纷纷掏出香烟大过其瘾。同时为自己的公司诉讼稳操胜券的局面而兴高采烈。
　　林新伍、张萍、韦总经理在审判厅外的走廊上踱着步子，谈论着有关诉讼的话题。
　　“林董事长，”张萍边踱步边说。“就此个案的具体情况来说，如果向南湘公司索赔违约金，理由不成立，因为合同书上冇载明；但要求南湘公司给付违约延期付款的利息，咯个理由是成立的，也是合法的。”
　　“我想也冇想过向南湘公司索赔违约金，”林新伍说。“我看利息就不必计算了，咯鸡毛蒜皮的事不值得一提。”
　　“咯当然取决于贵公司的意见。”张萍说。“咯显示了林董事长的宽怀大度。”
　　“既然我们的董事长表了态，我看就按他的意思办。”韦总经理说。“张律师，说实在话，我冇想到对方的律师会采取咯样的举动，太出乎意外了。”
　　“今天在法庭上，对方的被委托代理人采取咯样的举动，我认为是很明智的选择。”张萍沉吟道。“但是，他说他完全是被南湘公司欺蒙误导，咯是说不过去的。他自己也有盲点，不严谨。至于其它的问题，我看也冇得必要去背后说人家了，更何况是同行。在法庭内辩论还辩论，可在法庭外是另一码事了……”
　　“张律师，冒昧地问一句，如果南湘公司请你当他们的委托代理人，你会接受吗？”林新伍随意问道。
　　“也许会。”张萍蹙了蹙眉宇。“但我会厘清事实，分辩是非，决不会盲目、故意、恶意的缠诉。一定会遵守律师应有的职业道德。”
　　“如果你接受了南湘公司咯样的官司，”林新伍产生了兴趣。“那你会何是处理呢？”
　　“至今天为止，我还冇接受过像南湘公司咯样的官司。”张萍瞥了瞥林新伍。“但我想我会谨慎地处理好的。”
　　林新伍不觉一笑：“我相信。”
　　审判厅内的铃声响起，催促人们入庭。
　　人们纷纷走进审判厅各就各位。
　　审判长宣布：
　　新时代砂石运输有限责任公司诉南湘建筑工程有限责任公司经济合同违约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经本院合议庭合议，依法判决南湘建筑工程有限公司按合同协议给付新时代砂石运输有限责任公司砂石款本金36万元人民币。本案诉讼费由被告方承担。
　　本判决书在三日内本院分别送达原、被告方。如不服本判决，可在收到判决书的十五天内上诉至市中级人民法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