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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部 第一章

作品名称:乡村变奏曲      作者:王第纳      发布时间:2021-05-26 16:46:07      字数:5772

  丁丑年暮冬的一个傍晚,凛冽的朔风在苍茫的暮色中肆虐低啸,霏霏烟雨夹裹着雪霰洒落在大地的潇条的万物上,光秃秃的树枝在寒风雨雪中瑟瑟抖索,似诉似说……林长发头戴棉冬帽,脚蹬防雨套靴,心绪绻缱地踽踽行走在泥泞的村道上。他一手撑起雨伞,密集的雪霰澎澎地击打在伞面上;一手握捻手电筒,惨白的光柱射在坑坑洼洼的路面上晃来晃去,晃来晃去。今天响午发生的事变在他的脑海里晃来晃去——当时,林长发正在宅院的屋檐下与三儿子林三喜一道晾挂“吹鱼”。林三喜堪称养鱼高手,租包村组的水塘所养的鱼连年获得丰产丰收。今年的收获不比往年差。由于集中捕捞,丰产的鱼一时难以全部卖出去,林三喜犯愁了。正在犯愁之时,父亲林长发给他出了个好主意。“三喜,莫急,一时卖不出去不要紧,把鱼用盐腌起来,腌两、三天时间,就拿出来晾干做‘吹鱼’”。林长发为三儿子出谋划策。“反正你二哥前些年做坨粉的缸闲着冇用,不妨向他借来用用。几口大陶缸,我看腌几百千把斤鱼冇得问题。等到过年边子把吹鱼卖出去,肯定比卖新鲜的赚钱些”。前几年因市土特产贸易有限公司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被淘汰倒闭之故,终止了与南泽湖乡加工湘粉的合同。林二禾与冯长庚曾合股开办的湘粉加工厂随之歇业。林二禾在其五弟林新伍创办的砂石公司谋了个岗位。冯长庚则回村担任专职的党支部书记。
  屋檐下绷栓的钢丝绳上分门别类悬挂起被开膛剖腹、剔去内脏的一溜长长的经盐浸渍过的琳琅满目的鲭鱼、鲤鱼、鳙鱼、鲢鱼,为宅院增添了一道独特的风景线。
  林三喜从垫着塑料布箩筐中将指头伸进一条肥硕的鲭鱼的腮帮内吃力地勾提起来。林长发娴熟地将一根尼纶绳穿过鲭鱼的腮嘴,打好绳结,拎起绳圈提起来掂了掂。“三喜,我估计这条鲭鱼足有十二、三斤重,鲭鱼卖得起价,值得七、八十块钱呢。”
  “爹爹,像咯样大的鲭鱼有二十多条。”林三喜接过父亲拎鱼的绳圈,双手高高提起把它悬挂在设置在钢丝绳上的铁勾子上。“等鱼吹成润干的时候,送几条给你郎家跟娘过年呷。”
  “三喜,外面冷,到堂屋里歇歇气吧,爹跟你打打讲。”林长发有些累了,将盐渍渍的双手在围裙上揩了揩,走进堂屋,拣了一张小凳子坐下来,抽上一袋烟,蹙着眉头,看上去似有满腹心事。“三喜,我跟你娘如今不缺钱用,都是你们孝顺得好……我如今已是七十多岁的人了,身子骨还算硬撑。咯几年我帮你大哥要多些,你娘也搭上了手,可就是想不通,何解你大哥咯几年种稻谷,喂猪年年赔本。一年比一年赔得多。前天晚上我跟你大哥算了好长时间的细账。前几年的陈账我就不说算了,只说今年的。今年种稻谷亏了一千二百块,喂猪亏九百来块两项加起来纯亏两千一百来块。你大哥大嫂起早贪黑,一年就赚了个倒亏两千块票子的累!咯还不包括我跟你娘冇少出力气……咯几年,农药、化肥、种子、猪饲料、还有电,一个劲往上涨,涨得越来越不是行市。回过头来看,稻谷跟猪的价,不但冇上涨,而且往下跌得越来越不是行市。更使人脑壳痛的那些七税八税,左费右费,咯样的罚款那样的罚款,把人都搞晕了。记得大包干的头几年,除公粮外,一亩田只向政府缴10来块钱,而如今一亩田要缴二百八十块票子。喂一头猪要交缴八十块票子。我算了算,今年你大哥光是田税费跟猪税费咯两项就上缴了五千多块。咯又何是不会亏本倒贴钱!咯几年的政策又变了,我真是被搞晕了。我真的想到北京中央常委会去告状,只可惜人老了,又搞不清到底走哪条线路才到得中央常委会。如今县里的大脑壳,我一个也不认得了……”
  “爹,国家的大政策冇变。”林三喜站了一阵子,这时挪过一张凳子坐下来,黝黑的面庞透出几分愠色。“七税八税,都是苛捐杂税,左费右费,都是乱收费。都是陈八烂咯只杂种在为非作歹。冯长庚如今也不管事了。大家都说他私心重,叫化子烤火往自己胯里扒!在村支两委中,要多几个像张银松咯样的人就好了。可惜……”
  “陈八烂在瞎胡闹搞,长庚何解不站出来管管事呢?”林长发提到了冯长庚。“他是村支书啊,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呢?”
  “爹爹,你好像不晓得,如今都在朝钱看,冯长庚有他自己的小算盘。他除了拿一份村支书的工资外,还有补贴,而且咯补贴大大超过了他的工资。爹爹,你郎家想想看,咯钱从哪里来?还不是从陈八烂敲诈勒索老百姓那里来。冯长庚狡猾,他自己不出面敲诈勒索,在背后分点赃,而咯赃作为给他的补贴。至于每个月补贴他好多,许多人都说那是一个冇得底的数字。陈八烂就更不要去盘他的底了……前阵子张银松带头调查村上的账目,冯长庚并冇放肆反对,好像在装聋作哑,谁也搞不清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林三喜意犹未尽。
  “嗨!早晓得冯长庚是咯样的人,当初我就不会投票选他当村支书。”林长发抱怨道。“下回选村支书,我决不会投他的票。”
  “爹爹,我说你郎家还在看老黄历。如今村支两委头头都是由乡上指定的。还会让哪个去投票选举,哼!”林三喜哼了一声。
  林长发郁闷地一锅接一锅的抽着旱烟袋,沉吟半响。“三喜,我已打定主意,你大禾哥明年不要再去作田了,猪也不要再去喂了。”
  “那打算让大禾哥去干么子事呢?”林三喜关切地问道。
  “是哪,不作田了,不喂猪了,大禾去做么子事呢?”林长发似自言自语,又似在对三儿子说话。“咯些年,就算你大禾哥最苦最累,最冇赚得钱,咯几年两个崽女读书的学费都是新伍负担的,一个读中学,一个读小学,正是盘钱费米的时候,你大禾哥肩上的担子沉哪……让你大禾哥去新伍那里去谋个事做,新伍肯定会答应。你二禾哥去新伍那里几年了,如今又要你大禾哥去,恐怕新伍不好安排。再说,男人们都到外头做事去了,留在屋里的堂客们活守寡,林家也冇得脸……三喜,爹想帮你作个主,明年让你大禾哥跟你一起养鱼,你看是两兄弟一起养,还是分一口塘把你大禾哥单独养,都由你来决定……我看,你咯些年拼死拼活地做,也太累了,毕竟年纪也不小了,不像后生子那么经得熬……”他煞费苦心,循循诱导,想说服三儿子认了其心愿。
  “爹爹,我明年不打算养鱼了。”林三喜冷丁地说。“我跟村组签订的第四次三年承包、租包的合同刚好今年满期。我不会跟村组里再续签承包、租包合同了。我咯个想法早就跟组里讲明了。据我所知,咯两口塘的承包、租包合同至今冇得人跟村组里签约,谁也不敢去承包、租包了。大禾哥千万不要去冒咯个风险……”他向父亲连连地摆了摆手。
  “三喜,你咯是何解?”林长发睁大眼睛直勾勾地望着三儿子。
  “爹爹,前三次承包养鱼我都赚了钱,我不说你郎家也晓得。可是呢,可是咯几年,我根本就冇赚得几个钱,赚了累。只是冇贴本而已。”林三喜面色沉郁,愁眉不展。“你郎家问咯是何解?咯些年村组里的承包费、租包费逐年往上涨,说是要向村上交管理费。而村组向村上交管理费是羊毛出在羊身上,只好提高承包人、租包人的承包金、租包金。当时我想,提高承包金、租包金就提高承包金、租金呗,大不了是少赚点。再说,我也冇找到其它的赚钱的门路,养鱼是熟门熟路,所以就只好硬着头皮跟村组里签下了第四次承包、租包合同。第四次承包合同向村组里交的承包费是第三次的两倍。并且在签订合同的当天要预交满三年的全部承包费跟租包费。当时我手头上还有些余钱,我想一次性交满三年的承包、租包费也好,图个了别,免得村组里中途变卦毁约。当时,我已听说不少人看到我那些年养鱼赚了钱,都说咯两口塘生来就是出鱼的地方,已有人向村组里提出提高一倍的承包金跟租包金抢过去承包。村组里见有人抬扛起哄,就对我说,下次承包、租包要竞争。如果出上次承包的两倍的承包、租包费,就优先我。我想了想,气一鼓,牙一咬就签下了第四次承包、租包合同。合同签好后当即就同组长刘建、会计唐德三一道去信用社取了钱把三年的承包、租包费交了……虽然说承包、租包费确实太高了,但一想到咯块肥肉冇被别个抢去,总算呷了颗定心丸,总比出去打工要强些……”
  林长发默不作声噙着白玉石旱烟袋嘴,目不转睛地望着三儿子。良久,他终于发问了:“涨了两倍的承包、租包费,三喜,那你养鱼还有么子赚头?你当时何解不问问我?”
  “爹爹,你郎家有咯么大的年纪了,我不想你郎家多操一份心,所以就冇跟你郎家打商量。”林三喜一脸的坦诚。“尽管承包费提高了两倍,多少还是有点赚头。只是咯些赚来的钱都被陈八烂咯只杂种敲诈勒索去了。”他陡地站起来,恚然道。“前年端午节刚过,陈八烂对我说:从今年起要交鱼费,为了图个了别,鱼费不按斤两算,按条算,无论大小,每条鱼缴一块八角钱,向乡上缴一块,向村上缴八角。向乡上缴的那一块由村上代收。陈八烂说咯是乡政府跟村委会的政策,不得违犯。哪个违犯了就要重罚。过了几天,陈八烂就专门派出两个戴大盖帽,穿黑制服的治安队员轮班守在鱼塘边。每当我撒网打鱼上来,他们就来数鱼数。他们手里拿着电警棍,强行每条鱼要收一块八角钱现金。如不当场交现金,他们就把一网鱼全部扣下。被他们扣下就更糟糕了,我冇办法,只得交现金。”
  “三喜,咯事你何是不早跟我讲?交了承包费、租包费何解还要额外交鱼么子鱼费?”林长发霍地站起来。“鱼是你冇日冇夜累得半死养大的呀,你何是咯么老实?你不晓得跟他们讲理,跟他们斗!”
  “爹爹,陈八烂那帮傢伙都是横蛮不讲理的,我不想告诉你郎家,怕你郎家伤神。”林三喜气愤中伴随着无奈。“我也跟他们斗过,可是,人单力薄,斗不过他们。更可恶的是那个治安队,那治安队的人都是外乡的,有的是陈八烂的亲戚,有的是陈八烂那些年在外面混的时候结交的一帮二溜子。听说还有几个是劳改释放人员,他们跟陈八烂一起坐过牢。有次,我打了一网鱼上来,气不过,真不想缴咯冤枉钱,横下一条心跟他们斗。那两个由陈八烂从外乡纠集来的治安队员拿出了电警棍指着我,那电警棍就像放电炮一样劈劈啪啪迸电火。骇死人。我冇办法,只好按他们的规定交钱。我多次打算不养鱼了,可是已向村组预交满了三年的承包租金,不养鱼了,三年的承包金是冇得分文退的……咯样,我只好瞒着你郎家硬着头皮等三年的承包期满了后,再也不养鱼了。”
  “咯是伪政府时候的竹杠队的搞法。”林长发愤然道。“如今冇得王法了?那还了得!”
  “如今县里、乡里、村里都在朝钱看,都在千方百计敲诈农民的钱。大禾哥今年不是缴了五千多块冤枉钱吗?么子王法,陈八烂那伙人手里的电警棍就是王法!”林三喜挥动起双手,股股愤怨喷涌而出。"前年每条鱼缴一块八,去年每条鱼缴二块八,今年呢,今年每条鱼缴三块八,年年加码,我算了算,前年除去鱼饲料费、承包金、鱼费,我冇日冇夜累死累活赚了七、八千块钱;去年赚五、六千块钱;今年赚的是留在家里咯几缸腌鱼,还不晓得能卖几个钱?”
  “三喜,我冇想到你养鱼也咯般苦楚。明年咯鱼塘是不能承包了,租包了。我真搞不清咯么重的税费政府何解不来管,让那些游手好闲的二溜子、懒汉胡作非为敲竹杠,咯究竟是何解哪?”林长发端起茶杯仰脖咕嘟咕嘟喝了个底朝天。“早向就听说张银松带头查村里的公账,乡政府干部不但不帮他撑腰,反过来压制他,要挟他。如今咯些干部是干么子呷的?”
  “干么子呷的?还不是呷老百姓的,肖老师说得真好:大盖帽,两头翘,呷了原告呷被告;七费八费,都从农民口袋里兑;九税十税,整得农民好疲倦!咯些民谣在方圆百十里都传开了。爹爹,你郎家听说冇?”林三喜说。
  “早就听说了,只是记性不蛮好,念不全。”林长发感慨非常。“肖老师他郎家孔夫子的书读得多,肚里墨水足,编得真好,蛮押韵!”
  “还有哩。”林三喜苦涩中倒也不乏兴致,对流行的民谣背得滚瓜烂熟。“县里年年要,乡里月月要,村里天天要,逼得农民时时跳!”
  林长发沉吟良久,语意深长道:“是哪,照咯样瞎胡闹搞下去,会逼得作田码子冇得活路走。三喜你说得冇错,明年鱼塘再不能承包、租包下去了。我运了运神,你跟你大禾哥一起去新伍办的公司去做事,反正你二禾哥也在那里,新伍不会亏待你们亲兄弟的。你们放心去,屋里有我跟你娘照料。幸亏新伍办了个公司,不然的话,你们兄弟靠做么子事来养家糊口……”
  “爹爹,我早就有咯个打算。上个月新伍回来我就跟他讲了,他满口答应了。还说要把我安排到采砂金船上去做事呢!”林三喜像驱散了迷茫、惆怅,精神豁然开朗起来。
  “咯样好,咯样好,咯样我就放心了。”林长发阴郁的脸上露出了笑容。“三喜,呷杯茶,暖暖身子,趁天还冇断黑,再去晾一阵子鱼,赶在过年前卖些钱回来。唉,日晒夜露了一年,累得两只眼睛都落了抠,就赚了咯几缸鱼……”他喃喃地叹喟。
  “爹,爹,不好了,”宅院里传来林大禾粗犷的声音,午饭后他即去牛栏给自养的耕牛伺候草料。此时他的一只手拎着棉冬帽,一路狂奔而来,被霏霏烟雨濡湿的头发上冒起蓬蓬的热气,喘息着,憨厚的脸上溢满惊惶。“不好了,乡派出所来抓三喜,抓三喜……”
  林长发不禁一怔,循声望着急惶惶跑进堂屋的大儿子林大禾。
  林三喜倒没露出惊惶之色,他把握在手中尚未喝完的茶递给林大禾:“大禾哥,先呷口茶,莫慌,有话慢慢讲。”
  林大禾推开林三喜递过来的茶杯,仍在喘息,急惶惶无可陈词。
  “大禾,莫慌,究竟是么子回事,慢慢讲。”林长发虽这么说,然而内心却感到有些惊惶。“我三喜老实本分,从不犯科,哪个敢来抓他?那还了得!”他既为自己也为儿子们壮胆打气。
  “是咯样,”林大禾定了定喘。“我刚才从牛栏屋里出来,路上碰到了黄交嗲的崽黄反修骑在单车上,他看到我立马下了车。他对我说乡政府治安联防队的朱半截领着乡派出所的几个公安坐警车到了村委会。他们要村长陈八烂带路来抓三喜,说是公安局已下了拘留证,要把三喜抓去坐牢。黄反修说他今日中饭后就到村支书冯长庚办公室,他说是冯长庚派人叫他去的,说是要他通知我们村五组的党员明日上午去村委会开会,宣布开除张银松的党籍。说是县纪委下了红头文件。冯长庚今日上午到乡上领了咯个红头文件回来了。等明日上午开全村党员大会宣布咯个红头文件。黄反修说来抓三喜的事是冯长庚告诉他的。说么子三喜犯了抗税法,还犯了打执法人员的法。黄反修从村委会出来的时候,从陈八烂办公室的门缝里看见陈八烂正在陪朱半截跟乡派出所几个公安在呷酒,还摆了一桌子菜。等他们呷完酒后就会来抓三喜。爹爹,你郎家看何是办?三喜我也晓得你早几天惹了祸,怕爹爹他郎家着急,我瞒着冇说,事已至此,瞒是瞒不住了,你还是把事情向爹爹讲讲……”
  听罢林大禾急慌慌一连串的话,林长发有些懵了。他跺了一下脚,焦虑地训斥道:“咯到底是么子回事?你们两兄弟何解都瞒着我?三喜,你到底在外面惹了么子祸?”
  林三喜将口中嚼着的茶叶往地上一呸,抹了一把嘴巴,愤然地说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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