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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一章 斡旋

作品名称:老油坊      作者:老诌      发布时间:2021-05-24 14:13:15      字数:3752

  正月十六一早,三河口的人们还沉浸在节日的欢乐气氛之中,却发现大街上行过一支队伍,直奔旅部而来,旅部门前的两个哨兵见情形不对,向天鸣枪示警。对方似乎不把他们的示警放在眼里,队伍继续前进,成倒“品”字形布阵,东、西、南各分布一支队伍,架上机枪,把旅部包围了。
  哨兵赶快进去报告,打了一夜麻将的王副官揉着眼没好气地来到旅部门口,冲哨兵道:“谁他妈这么大胆,敢把旅部围了……”
  话未说完,已经看到旅部门前一片乌黑的枪口,士兵全部着灰色军装,有条不紊构筑工事,看到王副官的影子,他们并不害怕,远远地打招呼:“你好,我们是国民革命军新一团第三营。”
  王副官吓得一哆嗦,一夜之间悄无声息把旅部包围,北伐军真会找机会。旅长李森年前就回烟台老家过年了,三个团长说是轮流值班,其实都在各忙各的,旅部一个也没有,营一级长官都忙着打牌、喝酒,或者到县城找乐子,在旅部的十不占三。目前旅部最大的官是王副官,麻将也是打完白天打晚上。士兵们请假的请假,不请假的老三样:喝酒、打牌、睡大觉。
  现在北伐军堵到大门口了,王副官拍拍脑袋,苦笑道:“这态势,就是神仙来了也没招。你们两个撤到门里,大门紧闭,注意,一定不要开第一枪,我进去把人组织一下,看看能不能做一些有效防御,至于有没有用,心到神知吧。”
  他回到办公室,把在家的连以上军官叫到一起,说北伐军把咱们包围了。底下睡眼惺惺忪的军官们像一盆冷水浇到头上,顿时都吓醒了,一下子像回林的鸟雀,叽叽喳喳一片。
  有人说:“跑吧,趁现在没打响。”
  “不能跑,还是投降为上策。”
  “等等看,天塌下来有大个子顶着。”
  “操,跟谁干不是干?只要发饷,老子才不管姓张还是姓蒋。”
  ……
  议论纷纷,谁也拿不定主意。
  王长胜看开会也不解决问题,说:“我还是给旅长打电话吧,大家伙各就各位,营长们想办法与团长联系,连长们想办法联系营长,尽快回营。我看外边的阵势,随时会打起来。我王某人把话说在前边,今天不到位,旅长回来,军法处置。”
  威吓完军官们,王长胜摸起电话,打到旅长的老家,刚睡醒的李森听到旅部被围,声音都变了:“奶奶,这是怎么着?年也不让人过了吗?这北伐军他妈的太不讲究了……这样,王长胜,我命令,谁也不要出旅部,给我严阵以待……打炮?打什么炮?不能打,人家把门都堵了,你还打什么炮!记着,绝不能开第一枪,好,好,我马上回去。”
  过了三天,门外北伐军的工事早已构筑完成,却没有进攻的意思。李森骑着马风尘仆仆回到三河口,从北门悄悄进去,骑着马围着旅部转了一圈,果然如王副官所言,但是,他们只围不攻,一时想不透对方的意图。
  下了马嚷嚷:“奶奶,腚都磨破了。”三个团长早已接到通知回到旅部,一个个惴惴不安,等着李森发火骂娘。可能是让北伐军的阵势吓坏了,也可能是别有心事,李森竟然没追究旅部被围的责任,只是召集团长开会。
  加上王副官,五个人你看我,我看你,谁也说不出所以然来,一个团长说:“旅长,属下打听了,对方只是一个营,我们出击应该有把握。”
  一个团长道:“屁!一个营?你什么眼神。对面是一个营不假,问题是现在九曲一个营,甘露寺一个营,我在李世营茶馆喝茶时,听固永功说了,这是个加强团,团长叫张玉尧,整个团三千五百人,三个营,外加机枪连、骑兵连、炮兵连。这是先头部队,北伐军第一集团军三师已经驻扎兰陵,一个师一万多人……”
  听到这个团长发言,李森大喜:“固永功从哪里得的消息?”
  那个团长忙说:“据说张玉尧是大先生的徒弟,安徽人,青帮的弟子,前些日子专门来固庄拜了大先生,固永功和大先生一母同胞,消息应该没有错。”
  李森瞅瞅王副官,然后摆摆手:“散会,都各自回到各人团部,做好战备,等我的消息。”
  三个团长走了,李森对王副官道:“我现在明白了,北伐军怎么知道咱的情况如此详细,是大先生那个老小子走了话。没内鬼,他们不可能知道这么细。我得想个法子,治一治大先生,他是咱山东的百姓,却和南方军眉来眼去,咱老李最看不惯他这种人,似乎加入青帮,就可以一手遮天了,上次我给他面子,这次绝对不行。”
  王长胜却说:“旅长,我的看法是,眼下,不能得罪大先生,您想想,咱名义上是一个旅,其实才两千来人,战斗力您是知道的,硬打不是办法。对方围而不攻,似乎有什么意图在里边,何不利用大先生这层关系,打听一下,知己知彼,方能百战百胜。”
  听了王长胜的分析,李森很高兴:“好小子,你名没起错,我借你的吉言,先不与他们硬碰,保存实力要紧。这样,你辛苦一趟,去镇公所找李世营和固永功,然后去大先生家,打听一下。”
  王副官不敢怠慢,骑着自行车就去三河口镇公所,果然,李世营和固永功都在,镇公所门外用木柴把大门堵上,两边放着成垛的沙袋,只留下一个小口进出,二三十个团丁挤在一起,大眼瞪小眼,看着匆匆而来的王副官。
  王副官心里暗笑:几个沙袋能挡住北伐军,他们也不会从广东打到山东了!
  听了王副官来意,李世营一愣,自己与大先生交情实在有限,最兴奋的是固永功,他早已按捺不住:“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李旅长吩咐了,咱去我大哥那儿试试。”他头一次感觉姓固真好,这次受到李旅长的重视,全指望自己这个姓。
  三人一起来到固庄,大先生与二先生正在院子里闲谈,说起北伐军的形势,都觉得直鲁联军日子到头了,大先生痛恨直鲁联军,是因为文耿,二先生希望直鲁联军快快完蛋,是因为文桐,他过一段时间给文桐去一封信,不让他回沂州,现在如果进鲁联军败了,文桐的苦日子也就到头了。看到永功和李世营进来,大先生似乎都在意料之中,从来不把李世营放在眼里的大先生居然让文宝给他搬了椅子。见大哥如此赏脸,永功信心顿增,笑道:“哥,好事来了,李森求到你的头上了,他想让你去张玉尧那儿打探一番,北伐军围而不战,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一边的王副官,正毕恭毕敬地看着大先生,等着他的答案。大先生冷笑一声:“我很忙,没那闲工夫当‘媒婆’。他们两家是战是和,关我屁事。永功,我也劝你一句,不要和他们掺合。永劼给你的地,加上我给你的地,你能种好,一日三餐吃好,也就行了,军旅之事,是国家的大事,是咱老百姓该管的吗?张玉尧是我的门生不假,可人家是一团之长,身负重任,我一个老头子,倚老卖老,去干涉人家的军务,我不是找打吗?回吧,回吧。”
  见大哥不松口,永功没了法。大先生朝二先生挤挤眼,二先生会意,把永功拉到一边,小声说:“我猜大哥不是不想插手,是因为李森本人不到,他不相信你们,你何不请李森亲自来一趟,一则看出他的诚意,二则,说话也有份量。”这话就点明了永功三个不够资格来办这件大事。
  三人垂头丧气回到旅部,李森听了汇报,想了一下说:“我亲自去,当然也可以,为了几千弟兄,我舍得下这张脸。不过,你们没想到另一层,我是驻军最高长官,这北伐军能成什么气候,现在还不好说,他们赢了当然好,问题是如果同去年一样,打了又撤,山东还是奉军的地界,我就被动了。本人不好赌,只好看赌。这样,王副官,你去沂州县城,找到宋东梧,请他务必出面,就说我知道他与大先生关系非同一般,现在大敌当前,他作为一县之长,守土有责,如果不愿意为本县百姓出力,我败了没关系,第一个要把他拉出去枪毙,奶奶,就是不枪毙他,也要向张督军参他一本。”
  李森的算盘打得响,眼下形势对自己不利,硬打一定占不着便宜,对方如能开出价码,自己能接受,临阵倒戈也无所谓,但是,还要留一个后手,万一北伐军在山东讨不着便宜,将来张督军怪罪下来,自己完全可以推到宋东梧身上。
  王副官一路骑着车子,一路佩服李森的主意高,自己躲在后边,让别人接过这个烫手的山芋。等他把意思带到县城,宋东梧颇费踌躇。不答应李森,他肯定到省里说自己的坏话,自己这个县长也就到头了。答应了,将来万一奉军继续得势,自己也少不了倒霉。现在,真需要去大先生那儿打听一下。即使没有什么效果,也能缓和一下与李森的关系。
  听说县长光临,大先生自是一番忙活,先喝了茶,又拉着看了存放的东西。宋东梧看了自己的东西放在大先生这儿万无一失,心下高兴,说了一通闲话,才提起北伐军之事。大先生早已明白,现在县长都来了,可以和他透个底了:“不瞒县长您,张玉尧是我的弟子,他的态度是不战而屈人之兵。一是逼,二是战。能逼和当然更好,不能和,非打不可。现在关键是李森的态度,你何不借这个机会,让张团长打压一下李森呢?”
  听了大先生的意思,宋县长长叹一声:“我受这个兵痞的气不是一天了,我倒希望张团长一鼓作气拿下沂州,可宋某现当着沂州一县之长,守土有责,如果不尽心,上峰追究下来,怕不好交待。现在形势不明朗,北伐军能打到什么程度,不好说。我这个县长早已当够了,就想着早早解职,回兰陵种几亩田,‘采菊东篱下’的日子,我一直向往。今天,我是讨教来了,请贤弟帮我指一条明路,感恩不尽。”说完朝大先生作揖。
  大先生明白他的苦衷,也没有隐瞒:“北伐军这次是志在必得,一路走荷泽,一路走沂州,沂州这路攻击方向是青岛、烟台,张玉尧也不想在此恋战,如果李森能投降南方政府,可以不失富贵,你也可以继续当县长,何乐而不为。”
  “我明白了。”宋东梧听了这话,已经知道如何做了,“我马上去见李森,具体两边出什么价,我和老弟从中多周旋就是了。就是有一点担心,这个兵痞是个好面子的人,让他投降,怕不好张口。”
  大先生把手捂在嘴边,小声说:“张玉尧说了,不叫投降,叫改编。”
  “改编好听一些。”宋东梧拱拱手,急匆匆回去复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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