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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章 二痢眼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23 15:11:52      字数:4363

  1995年1月17日
  据说,明天要甩塘泥修几个池塘了。
  老犯人估计大概又要两个月的时间了,并且老犯人说甩塘泥不比上大坝轻快到哪儿去,只是没有上大坝的时间紧。不过任务要是分大了,可能要比上大坝还要累。
  反正,累也罢,苦也罢,来到这儿了,孬也孬不掉。
  今天下午收工时,工具房又分了十几个泥兜子给我们组,说明天抬塘泥用。
  看到这样的泥兜子,我的两个肩膀不由得好像又犯了疼痛,大坝上不是一天到晚的抬,就是一天到晚的拉。起初的几天,肩膀磨破了压破了粘在衣服上,收工回来之后,汗干了,血液干了,衣服也干在肩膀上的皮肉里了,要把衣服脱下来,就要受一番的滋味,牙一要,手一带劲儿,衣服从肩膀上带一块皮肉下来了,顿时肩膀上是钻心地疼。就这样反复地抬,回来反复地咬牙拽衣服,肩膀倒给锻炼出来了。从明天开始又要用兜子抬了,我想,我们组不光是我一个人看到这样的兜子肩膀犯疼痛,其他人也一定和我一样。
  
  ********
  话说进了大伙房犹如进天堂,这话不假,大坝结束后二疠眼从大组到大伙房,时间也就十来天,整个人就变了模样,腰身滚圆,满面也开始泛起了红光,名牌的服装清兹兹地穿得人模狗样的。如果不是他头上没毛儿,谁也不会再拿他当“劳改”看了,不知道底细的人一准会把他当成商界巨富,或者要官闲士。二疠眼也是,大伙房里的差使忙完了就手里捧着一杯清亮清亮的茶叶水,悠哉游哉地在工棚里满院子晃荡,高档的香烟也抽得非同寻常了,就连他喘气的声音,也明显地有居高临下的高贵与傲慢了。
  人,怎么都是这个德性?
  二疠眼的举手投足在大组犯人面前惹得许多的眼馋和羡慕!
  可不是?进了大伙房就不用担心吃不饱了,大伙房里的食油可以随心所欲地要烹就烹要炸就炸。再说了,二疠眼手中的勺把子掌管着这么多大组犯人的饥饱肥瘦,仅仅为此,很多大组犯人在见到二疠眼时就不是二疠眼在大组时的神情了,总是媚笑着很亲热地喊二疠眼“把子长把子短”,那股亲切劲儿比抱着一个奶吃大的同胞兄弟不知都要亲近多少倍,这样的献媚也无外乎想让二疠眼在打饭的时候手中的勺把子能施恩施惠。可是,在这个无情无义的现实得要命的地方,一片心情也未必就能换来另一片心情。
  打过晚饭,一大钵子的饭让我三口两口就扒拉个净光。可是,像永远都填不饱似的肚子仍在叽里咕噜地闹。我眼巴巴地看着周围的同犯,大家都和我一样,又有谁愿意把无能填饱肚子的饭再分出来一些给我呢?更何况他们也是狼吞虎咽地唯恐碗里的饭会长出翅膀飞走了似的。我强咽着口水瞅着手里的饭碗,渴望奇迹一样忽地碗里能冒出很多的饭来。
  这个时候小知了子拽了一下我的衣服轻声对我说:“走,到饭厅加饭去。”
  我随着小知了子去了饭厅。
  到了饭厅,小知了子很与二疠眼相好似的把饭碗伸进了打饭的窗子,嘴里还极为亲切地喊了一声:“把子,加点儿饭。”
  “小知了子?我这儿还有点儿菜。”二疠眼为小知了子加了饭之后,又端过来半碟子的剩菜倒进了小知了子的碗里,同时很有意思地对小知了子说,“把子,别跟我背谱子呀!”
  “把子,你就放心吧。只要包裹房一开,那套阿迪达斯就拿给把子。”小知了子十分义气地向二疠眼保证说,然后他又向周围看了看,声音放得低了许多,对二疠眼说,“你千万不能让他们知道了,他们几个都在想着我的那套运动服呢。”
  “你不要哈我,不是把子吓你,你要是哈了我,你小子以后的日子就不好过了。”二疠眼探头看了看小知了子说,“只要跟把子处得铁了,把子也不会亏了你。大伙房啥没有就是有吃的,以后想吃啥,跟把子说一声。”
  “把子。”小知了子又往四周看了看,贼乎乎地问“能不能帮我买几包烟?”说着他捂捂弄弄地从身上抠出了一张百元现钞,握巴握巴递给了二疠眼。
  二疠眼以同样疾快的速度接过了小知了子递过去的钱,很利索地往身上一塞,又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递过来,口中向小知了子许诺着说:“以后需要什么,只管跟把子讲一声。”
  小知了子点了点头,嗯了一声,同时把接过来的烟藏进了贴身的衣袋里,然后向二疠眼打了个道别的招呼,十分满意地离开了饭厅。
  我唯恐二疠眼一抹屁股去干别的事情,便疾快地把饭碗伸进了打饭窗口,嘴里也很讨好地向二疠眼喊了一声“把子”。
  “干什么?”二疠眼并没有去一抹屁股去干别的事情,而是从旁边拽过来一把椅子,兴奋难掩地往椅子上一坐,脊背很尊贵地往后一靠,嘴里很得意地哼起了——“情郎哥一进门,把妹搂在怀,伸手揭开了妹妹的裤腰带……”见我伸进打饭窗子的饭碗,爱理不理地冲着我嚷了一句,嘴里的那个曲子继续往下哼。
  “吃不饱,把子给加点儿饭。”我仍讨好地喊二疠眼“把子”。
  “吃不饱怨你的肚子大,喊‘把子’也不行,我也没有办法,伙食都是定量的,我哪儿有多余的饭给你加?”二疠眼很不耐烦地瞟了我一眼。
  “小知了子怎么有饭加?”我有些被激怒地盯着二疠眼。
  “小知了子碗小,打饭的时候盛不了那么多,当然可以加。”二疠眼翻了翻那双本来就长得不敢让人恭维的疤瘌眼,不屑地对我说。
  “我们的碗是在入监大队统一配置的,是同一个塑料厂生产的同一个型号的碗。”我说。
  “不通路子,老子就不给你加,你能搬老子的蛋?”二疠眼站起身来,伸手猛地夺过我的饭碗,狠狠地从打饭窗口扔了出来。
  塑料的饭碗落到饭厅的水泥地面上,咯啷咯啷蹦了几蹦,然后呼呼啦啦地在地面上突噜了很远的一段距离,哧啦一声停了下来。
  小知了子许了他二疠眼一套运动服就是通路子了!给他递过去一百块钱让他给买烟就是通路子了!
  我真想从打饭的窗口冲进伙房,摸上一把菜刀把二疠眼砍个头破血流。然而,当我回头看一眼我的饭碗时,眼的余光还是发现了贴在饭厅墙上的《饭厅纪律》和《五十八号令》,这些条条框框在警告着我要冷静下来。我咽下了就要喷发的怒火,深深地吸了一口气。
  二疠眼仍太爷一样目空一切十分尊贵地坐回到了那把椅子上,并向我斜了斜他那双疤瘌眼,蔑笑着向我说:“跟老子搞,老子搞死你!老子让你天天吃不饱顿顿吃不饱。有本事你就去找干部去,老子不怕。”
  “你也别神气!就你这鸟品种,要是在社会上,老子要不把你的蛋搬一搬,老子就不头朝上活着。”我实在是忍无可忍了,但在这个地方,我只能如此解恨地说一说。
  “别哈大的,在社会上不知道谁搬谁的蛋呢!要是不服气,老子马上就进工棚去,看看谁搬谁的蛋!”二疠眼仍对我蔑笑着,“老子神气,是干部照顾的。你现在神气让老子看看!”
  “……”我还能说什么,只能牙根发痒。我捡起自己的饭碗,窝窝囊囊地离开了饭厅。
  刚要进监舍,小知了子把我堵在了门外。他轻声告诉我不要把他在饭厅里的事儿给传出去。
  我吃饱撑的呀?何况我还吃不饱!你就是把你的家都搬来给了二疠眼,这事儿与我有什么相干?
  就这样我耿耿于怀地感到窝囊,大组的犯人,谁都可以欺负!
  晚学习时,我这样的窝囊感受就更疙瘩了。
  “尧克,你还别不服气!在这个地方不是充大头的地方,你要是不服气,要不了两天就会让你的大头变成脚趾头。让你在这个大院子里鸟声音也没有!”我们刚坐下来,黑皮焦亏就这样对我嚷起来了,“你以为你头大?你以为你有种?今天又跟大伙房里闹起来了。”
  我心里在骂娘!他们这伙人狼狈为奸,没有哪一个人会拿着大组犯人当人看,尽管都是犯人,尽管都留着光头,尽管他们也是从大组被干部照顾有了这样的差使,他们缘何可以如此啊?缘何可以肆无忌惮?晚学习外观上听起来挺是那么一回事儿,通过学习,可以矫正扭曲的灵魂,可以洗涤污浊的思想,可以转化丑恶的观念。然而真正走进了这个大院子才会真正知道,晚学习就是他们肆意释放淫威的机会,是大组犯人遭受凌辱的时刻。现在还好一些,农活儿不算太紧。据说要是到了三夏三秋,晚学习的时候就更加厉害了,到处都可以听见噼里啪啦拳打脚踢棒折棍断的声音,到处都可以听到鬼哭狼嚎哭爹喊娘的声音。我知道这不是老犯人传言吓我们新犯人,在这个地方他们这些大劳改什么缺爹少娘的事儿做不出来?什么惨无人道的事情做不出来?在他们的眼里在他们的心里,这个地方除了没有女人,一切都要比社会上还要逍遥。他们为何可以如此为所欲为有呀?!至于刚才我在饭厅跟二疠眼吵嘴的事情,肯定是他二疠眼跟黑皮焦亏说了。在一定的程度上,如果黑皮焦亏不整我一顿,二疠眼的面子就过不去。再说了黑皮焦亏还要靠着二疠眼从大伙房弄些头绪出来,这样二疠眼既然把这事儿跟他黑皮焦亏说了,他黑皮焦亏就要给二疠眼找回个面子。尽管黑皮焦亏这次要从我身上给二疠眼找回面子,但他这次没有动手。我很奇怪,我琢磨着是不是黑皮焦亏在某些地方也要顾及着我?是不是他真的害怕哪一天我把他们的事情捅到大队,捅到劳改局?一旦我真的把他们的所作所为捅出去了,恐怕中队就替他们捂不住了!到时候他们就吃不了也兜不了了。
  “本来我在这个院子里也没有声音。”我笑了一下说。
  其实,我也不愿意在这个院子里有什么声音,因为还没有到我该有声音的时候。这个时候要在这个大院子里有声音,需要很强大的经济后盾。据说与黑皮焦亏同来的那批犯人中间,有一位某钢铁公司头头的孩子,三进宫了,来到这儿之后家中每月几千块钱的补贴让他什么都让人替他干,包括田间的劳动任务。殷实的家庭背景让他来这儿不到三天,就声音比大院子里的任何人都要大。
  我是一个穷光蛋,没有经济后盾让我与他们比声音的高低,我也没有必要与他们比声音的高低。我只想在服刑期间能彻底地洗去自己的人性的龌龊,重新塑造一个崭新的自我,以便自己回归社会的时候,能轻松无愧地面对社会,面对世人,面对自己。
  “没声音?没声音你就在饭厅里跟伙房里的犯人撒野?”黑皮焦亏似乎要发火了。
  “我能撒什么野呀!是他狗眼看人低,是他二疠眼……”我差点儿把小知了子的事儿说出来,急忙改口说,“是他二疠眼向我撒野,不加饭就不加饭,夺过我的饭碗就摔到饭厅里了。”
  我很清楚,一旦我把小知了子在饭厅里的事儿说出来了,小知了子以后的日子也不好过。虽说他与黑皮焦亏是同一个地区的半个老乡。在这个地方按他黑皮焦亏的话说,就是正经八百的老乡又怎么样?就是亲兄弟亲爹来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什么老乡?都是假的,不存在什么乡情亲情。话是这么说,张铁龙和他黑皮焦亏就是老乡,平日里两个人好得掰不开,无论谁出了什么事儿,另一个就会毫不犹豫地冲山去。他们这样合手,不光因为他们是老乡,更多的是因为他们共同的利益。如果他们拧不到一块儿去,单靠个人的力量想在这个大院子里弄出点儿声音来,是绝对不可能的,不说这个大院子里的人原来都是什么样的人物,众怒一犯,大伙齐心能把他给扔到大院子外面的大圩沟里去。然而,为了共同的利益他们这些人互相勾结拧到一处去,大院子里也就只有他们的声音了,正义和公理被他们挤到大院子里的某个角落里去了。我多么希望会有那么一天,监规队纪不再只是写在纸上的条文,能真正在这个大院子里发挥出它的力量,让正义和公理重新从某个角落里站出来,并且强大起来,将他们这样的一股势力彻底地摧垮,还给这个大院子一个安静平和的改造环境。我深信会有那么一天,也希望会有那么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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