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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1章 元旦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20 17:08:32      字数:3760

  1995年元旦
  原以为今天会放假休息的,元旦,新的一年的第一天,理应放一天假。可是早晨还是很早地被值班犯人喊起了床,仍像前些天那样匆匆地吃饭,匆匆地出工。只是今天的气氛没有以前那样紧张。同犯们的情绪也明显地不如前些天那样高亢激昂了,为着今天没能休息心里总有些疙疙瘩瘩的,埋怨自然会有。可是这又能埋怨谁?在社会上今天这个日子,那份轻闲激动的心情自不必说了。在这儿,失去了自由环境限制着,许多事情也是都是自招的!
  “今天不休肯定以后会补休的,现在这土方工程太紧了!”有老犯人这样肯定地断言说。
  “补休就不一样了,不管会补休几天,都不是新年的第一天了。”也有人这样不满意。
  “不管怎么样,今天也是新年的第一天,马上有老百姓过来卖东西,买两个小菜,再买瓶火山子(酒)。”刚才说补休的那位老犯人很乐观地说。
  “在工地上搬火山子搬不出那份心情,大队管教股里的干部今天肯定会在工地上不停地来回检查。”那位对补休不满意的老犯人说。
  听到他们说买东西,我忽然想起了前天的一件事儿,一个老百姓挑着一担子的东西过来招卖,工具房里的犯人围了上去,想要买几个包子,并作出掏钱的样子。老百姓很是高兴地与他拿出了一方便袋的包子,嘴里还十分兴奋地告诉工具房里的犯人要三块钱。工具房里的犯人一手接过包子,另一只手并没有掏出什么钱来。他接过包子看了看,嘴里还向老百姓讨价还价,另一只手已经从方便袋里掏出了两个包子,一个包子上咬了一口之后又把咬过的包子放回到方便袋里揉了揉,脸上做出傻笑,嘴里开始叽叽咕咕地嚷着说包子里有药,包子给药弄苦了。卖包子的老百姓一下子傻眼了,旁边的犯人为工具房里的犯人打着圆场说:“他是个孬子,大脑有毛病。马会儿他大脑犯病了还会打你呢,赶紧走吧,我们队里的干部都拿他没什么办法。”老百姓一听旁边的犯人这样讲工具房里的犯人,挑起担子就走了,哪里还考虑那三块钱的包子。工具房里的犯人捡了个便宜。在看守所时就听孙小伟说过,这个地方会有成群结队的女老百姓过来卖东西,那时候我还不信,以为这儿应该跟看守所似的,四周有很高很高的墙,墙上拉着电网,大门是铁大门,有武警战士站岗放哨,哪里会有老百姓过来?果真还真有老百姓,那些过来的女老百姓还真会招揽生意,一边与这些“二和尚”飞着眼神往荤处扯一边做手下的生意。尽管她们卖的香烟什么的东西要比社会上的价格高出一到两倍,可她们的东西依旧好卖,一担子东西兜不了几圈,就可以揣着鼓鼓囊囊的钱包挑着空担子凯旋而归了。我只知道我们犯人是不允许有现金的,可有些人依然有。我不知道是不是允许老百姓涉水过河过来卖东西,在《犯人十不准》中有这样的条文:“不准与外界人员接触,索取,交换钱物,或者找人捎话传递信件。”这条文规定是不是也禁止了与老百姓之间的这种“商务往来”?
  临近中午,工地上卖东西的老百姓多了起来,温婉卖情的叫卖声不时地在工地上回荡着。
  “过来,过来!”黑皮焦亏向一个年龄豆蔻的老百姓招了招手。
  年龄豆蔻的老百姓笑嘻嘻地过来了。
  “卖肉吗?”黑皮焦亏调笑着问。
  “有肉,也有酒!”年龄豆蔻的老百姓装出没能听懂真正含义地回答着,脸上仍卖情卖乖地微笑着说,“今天阳历年,过节了,怎么没有大休呀?你们这些不干活的大劳改,今天就应该好好过个节,快活快活。”
  周围的老百姓对劳改队的了解程度出乎我的意料,他们也知道不出工叫大休,不干活的劳改叫大劳改,同样也知道大劳改的日子过得舒服快活。
  年龄豆蔻的老百姓放下担子,弯腰揭开蒙在篮子上的盖布,让黑皮焦亏看了一眼篮子里的东西,然后又把盖布蒙着了篮子。
  “我们再快活也没有你们快活呀。”黑皮焦亏不怀好意地邪笑着说,“我们哪儿叫快活?我们比和尚还苦呢。和尚想女人了还可以往尼姑庵里跑,我们这些二和尚往哪儿跑呀?”
  年龄豆蔻的老百姓只是有情有俏地微笑着。
  “我怎么越看越觉得你长得像我家属呢?我家属跟你长得一模一样,只是她下巴底下长了一颗黑痣,我看你可长了这样的黑痣了?”说着黑皮焦亏就伸手去摸她的下巴儿。
  年龄豆蔻的老百姓闪过黑皮焦亏的手,机警地说了一声:“有干部。”
  黑皮焦亏一听有干部,忙把手缩了回来,然后往四周看了看,见并发现没有什么干部,脸上又露出了刚才那种邪笑说:“你真有意思,还会逗人,我差一点儿给你逗得阳痿了。”
  “你看,她这衣服多好看。”旁边的一个老犯人向黑皮焦亏说,“就是领口开得小了,要是能开到这儿那就更漂亮了。”说着,他就伸手往年龄豆蔻的老百姓胸前摸。
  待那只手模模糊糊地刚要触到年龄豆蔻的老百姓的胸时,她一下又闪开了,嘴里十分娇嗔地怪罪说:“你们这些人就是坏!”
  “不坏?不坏能来这个地方吗?”黑皮焦亏调笑着说,“其实,我们这些人对女人不坏,还会心疼女人。”
  “跟你们在一起就是跟狼在一起。”年龄豆蔻的老百姓撇了一下嘴说,“你们要是不买东西我就走了。”说着,她把那根精巧的扁担放到了肩上。
  “在这儿叙叙,你这些东西我们几个给包圆了。”黑皮焦亏伸手拽住了她的担子,脸上仍是不怀好意地邪笑。
  “你骗人!想让我陪你们叙叙也行,先把我的东西都买下,陪你们叙到什么时候都行。”年龄豆蔻的老百姓撇着嘴说,“你们要是不买,别耽误我做生意。”
  “怎么不买?我们说话算话。”黑皮焦亏很慷慨地说,“不相信我们有钱?说出来怕吓着你了,连你我都能买下来。”
  “我说话也算话,你们把我的东西买完了,我就坐这儿陪你们叙叙。”年龄豆蔻的老百姓也是掷地有声地说。
  于是,买卖开始了。
  我发现在黑皮焦亏他们付过钱之后,年龄豆蔻的老百姓从篮子的最底层拿出了酒。待黑皮焦亏他们把酒藏好之后,她又开始从篮子里往外拿烟和下酒菜之类的东西。
  酒,是监狱明文禁止的东西!
  这儿的老百姓对劳改犯的心理把握得太准了!就连这年龄豆蔻的小老百姓也是如此!
  ……
  午饭,大队加餐,四个菜,一个红烧肉,每人一条红烧鱼,还有烧豆腐和烧海带,中队伙房弄了个鸡蛋汤。这样一来,也算四菜一汤了。
  那些大劳改对这样的四菜一汤似乎不屑一顾,把这样的加餐送给了经常与他们为奴的大组犯人,然后他们三人一堆儿五人一伙往隐蔽处一凑,咕咕咚咚地搬起火山子了。对于他们这些无荤不餐的大劳改来说,大队和中队凑起来的四菜一汤确实算不了什么加餐,大锅烧出来的饭菜是引不起他们的食欲的。
  久违这样的四菜一汤了,尽管味道远比社会上的饭店做出来的差得远,但对于我们来说要比只放盐煮出来的菜汤味道好多了。再说,这些加餐因为稀有而新鲜,因为新鲜而味道十足了,虽然红烧鱼还有很浓的鱼腥味儿,虽然海带里还有沙子。何况我们现在的饭量都已经大得吓人了,每天二斤的伙食安排已经不足填饱我们的胃口,饥饿是一天二十四小时的事情,单是不要就菜的寡饭,我们就已经吃得十分香甜了,更不用说今天这有油有盐有佐料的加餐了。所有的大组犯人几乎都在用同一种方式掠夺式的吞食着这些饭菜。
  因为是新年的第一天,今天收工比平时早了不少,张铁龙倒很少这样人味地说:“今天是新年的第一天,干多干少都不计较了。今天早点儿收工回去,你们能搞到头绪的,就搞点儿头绪庆贺庆贺,搞不到头绪的就委屈着。”
  来这儿这么久了,第一次看到张铁龙这样人性。但我也否定不了,张铁龙这么早点儿收工回去在相当程度上也是为了他自己。早点儿收工回去,他有时间去操办鸡鸭鹅,有时间去弄肉鱼蛋,有时间让人为他忙着煎炒烹炸,有时间猜拳行令。而我们这些人鸟头绪没有,除了赵小毛能吃些大劳改残剩的菜底子之外,其他人只能委屈了。
  然而,晚饭后发生的一件事情又让我吃惊了。
  好多人吃过晚饭之后去了饭厅,中队值班犯人从队部搬过来一部电视,吆喝着让大院子里的犯人去饭厅看电视。我没有去,太累,不愿意动。我们组还有姜歪子和其他两个人也没有去。他们三个人像有什么事情似的不住地在窗下转来转去地往外面瞅,最后姜歪子很肯定地说了一声——没事儿!接着,他们就摸出了两个装满水的玻璃茶杯。待他们拧开茶杯的盖子,竟然一股很浓的酒味散发开来。他们又摸出了几袋花生米和一些卤豆干,便开始鬼鬼祟祟地喝起酒来。或许是他们怕我声张,也或许是他们出于对我已经变得十分狼狈的形像的同情,他们邀我也和他们一起喝两口。我拒绝了。
  他们喝酒的速度快得吓人,三个人两茶杯酒没怎么推让,三口两口就全下了肚。劳改队喝酒讲的就是速战速决,免得拉长战线出了什么意外。他们三个人喝过酒之后,就纷纷趴到床上睡觉了。可我发现,喝进他们肚子里的酒精并没有马上就把他们麻醉得睡去了,而是折腾得他们不停地在床上烙饼似的翻着身子,嘴里还不停地叹着气。
  说实话,在社会上平民百姓并不十分看重阳历年这漂洋过海舶来个节日,重看的是我们民族根据四季轮回推算出来的春节。然而在今天这个刑期以阳历年计算的环境中,这个洋节日还是让我们重看了,尽管这个节日只是一天,但在我们心里就是一年。过了今天,刑满的日期又近了一年。我此时又仿佛看到了社会上那些为新年新节而欢呼雀跃的情景,仿佛又看到了社会上为庆祝今天这个节日的那种快乐是那样的真实那样的逼近,而我只能这样想象着,这样遥望着,我不能亲身历经那样的欢呼雀跃,不能真切地去感受那样的快乐,甚至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不能再去亲身感受那种场合的快乐,尽管我很清楚我的刑期不是无期,然而,在张铁龙他们这股恶势力的魔掌下,我的生命安全没有保障。即使我能活着回到社会上,已经被自己紧紧封锁起来的心门再也不会打开了。
  今天是九五年的元旦,是新年的第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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