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

　　卢小倩住在女儿江琴的房间，心情十分复杂，每当她看到女儿用过的每件物品，就会女儿小时候所做的每一件事情，想起女儿的貌容：女儿的小时候，天真无邪的小脸随时都挂着笑，扎着两只小辫子在嬉戏奔跑中俨然一只翱翔的鸟，叽叽喳喳地叫唤不停。
　　那时候，高老二虽然在外面是无恶不作，但只要回到家里，进屋的第一句话就是“小琴在干嘛？”
　　卢小倩听到喊声就马上陪着笑脸回答：“小琴跟着赵富贵出去玩耍了。”听说小琴不在家，高老二就麻起个脸吩咐：“快去给我泡杯茶来。”小琴在家的时候，高老二脱掉外衣的第一件事就是抱起小琴，又搂又亲的，“我的小琴琴呀，想死你老爸爸了。”每次这样的时候，卢小倩站在旁边呆立着，她始终看不透高老二的两面性格。小琴在高老二的心中竟然是那么的重要。
　　说实在的，小琴的聪明、伶俐也是卢小倩喜爱的，也正是有了这个天真活泼的小可爱，才成了卢小倩要坚强生活下去的源泉。她要把所有的母爱全部释放到女儿身上。她要放弃仇恨，因为女儿才是她的心头肉，她不想让女儿幼小的心灵受到创伤。
　　高老二被那狗杀死的当天，刚好小琴在外读书。后来小琴从学校回家，没见父亲，询问母亲她爸爸去哪里了的时候，卢小倩撒了个谎，说是你爸爸这次进山剿匪，不幸遇难，随后连家里的人都受到牵连，被土匪杀死。小琴听到这消息，马上想到了父亲死时的惨状，嚎啕大哭，卢小倩安慰小倩：这兵荒马乱的，加上你爸爸平时杀人太多，结怨太多，想杀他的自然就多。你还是早回学校吧，免得这群土匪知道你是团防的女儿，再遭屠手。小琴仇恨土匪又惧怕土匪，怕真像母亲说的那样，听说她回来，再来找她的麻烦。第二天，小琴就回到了学校，直到抗日战争爆发的时候才敢回黔江的高府。
　　卢小倩一直瞒着女儿他父亲死的真相。
　　小琴从抗战前线回到黔江，已经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卢小倩看着成熟稳重的小琴，她放心了。特别是小琴告诉她马上就要结婚的消息，卢小倩为女儿高兴，从洋溢在女儿脸上的欢乐中，卢小倩知道：女儿找到了她自己心仪的伴侣。
　　可后来的变故，又让她诅咒命运对女儿的不公：女儿心仪的人竟然是那狗，女儿同母异父的哥哥。那次，女儿出走后，卢小倩的心快要崩溃了，要不是大胡子的劝慰、开导，她还真承受不了这样的打击。后来，小琴第一次和女婿江一波回黔江看望他们两老的时候，从和女儿的接触中，她感觉女儿变了，变得世故了，变得让卢小倩不认识了，更谈不上对女儿的了解。
　　自从知道那狗的遭遇和小琴有关以后，卢小倩时刻在拷问自己：这究竟谁是谁非？直到现在，她也没有定论。
　　卢小倩一生跟了三个男人。和田大锅算是糠糟夫妻，毕竟是田大锅救了自己一命，才有了后来的坎坷人生；和高老二是被迫而为，终究有小琴维系着；大胡子成了老来的终身伴侣。卢小倩跟三个男人生了三个孩子，不管怎样，都是她的血肉，她希望三个孩子一生平安。可事与愿违：那狗走到现在，是小琴的不是。可小琴走到现在，究竟又是谁的问题呢？
　　卢小倩找不到答案，她陷入了混沌状态。
　　大胡子像是看出了她的心事，安慰她说：“孩子都长大了，我们做前辈的左右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好了。别为这些烦恼伤了自己的身体，我们都是隔天远离地近的人了，不可能为孩子操心到死的。”
　　大胡子正在劝慰老伴的时候，那狗敲门进来，满脸高兴的样子让大胡子意外。就问：“今天遇到什么高兴的事了，这么兴奋？”
　　那狗毫不隐瞒：“我今天去看蓝小平了。”
　　“什么？蓝小平？就是那个告你强奸的女人？”
　　“是啊。我有儿子了。”
　　大胡子一脸质疑：“什么？你说什么？”
　　母亲卢小倩也问：“婚都没结，你从哪来的儿子？”
　　那狗哈哈一笑，说：“说也是白说，反正你们不懂。”
　　母亲说：“那总得说说啊？到底是怎么回事？”
　　见母亲迫不及待的样子，那狗于是将蓝小平怀孕以及孩子现在的情况讲了一遍。那狗最后还说：“蓝小平委托要我在她出来之前帮忙照顾儿子前程呢。”
　　母亲说：“看把你高兴的，你上当还没上够呀。别人说孩子是你的就是你的啊。如果真是你的，当初她为啥子不和你结婚？还要告你强奸？”
　　那狗回答：“这你们不懂。”
　　母亲说：“我们不懂你懂？那你倒是说明白呀？”
　　眼看着他们母子要争吵起来，大胡子忙出来圆场。
　　大胡子说：“你妈说的也有道理，不过，你能去看看人家蓝小平是对的，听说蓝小平至今也还是单身，她进去了，孩子没有人照顾，你帮忙照顾还是应该的，毕竟你们还同过事。男人嘛，一是要大度，二是要多积善德。至于孩子是不是你的，还是等蓝小平出来后再做定论吧。听说现在的医学发达了，做一个亲子鉴定不就知道了吗？”
　　母亲卢小倩听说那狗有了孩子，不管那狗的话是不是真的，对她来说，至少也是一种安慰。
　　大胡子老两口和那狗在施恩市玩耍了一个星期，大胡子说：“一直住在江一波这里也不好，虽然是自己的女婿，毕竟还是没有在自己家里方便。我们还是回黔江去吧。”
　　那狗说：“黔江我就不回去了，我想回田明岭。”
　　母亲说：“田明岭只怕是连人烟都没有了，你还回田明岭有什么意思呢？”
　　那狗说：“我在中巴县太清公社工作的时候去过田明岭，虽然只有一两户人家，但那个地方山青水秀，我眷恋的就是这样的地方，所以我还是想回田明岭去，老了就在那里安度晚年。”
　　大胡子说：“你有这样的想法固然是好，但你回田明岭一无住房，二无田地，怎么生活呢？”
　　那狗说：“其实这几天我也打听到了，太清公社现在改成了太清镇，我的户口档案应该还在太清镇，通过这多年的蒙受冤屈，按说我是可以找中巴县有关部门重新给我安排工作的。但我后来一想，我也是五十几的人，工作的事就算了，但要他们给我找个安身之地应该不算过分吧。田明岭几千亩荒山，两条河流，我就不信养不活一个那狗，哈哈。”
　　大胡子一想，那狗说的还是有一定道理。只是如果回到田明岭，他们相隔的距离又多了几十公里的路程，相互照顾不方便。大胡子分析利弊后，对那狗说出了他担心的事。
　　那狗知道，大胡子是对自己的好，才有了这些当心的。但田明岭是他的出生之地，离别故乡多年，老了又回归故乡才是他平生的夙愿。那狗对大胡子和母亲说：“现在已经是改革开放的年代了，联系都有手机了，也方便。再说，我想回到田明岭，用余生把家乡建设搞好，如果等到那一天您们还活着的话，我想把您们两个老人接过去，百年之后也好有个满意的归宿。”
　　大胡子是个很开明的人。听了那狗对自己后半生的规划，觉得这想法不错，所以他和老伴不能拖他的后腿。于是说：“如果你有这份决心，当爹的一定支持你，你妈的工作我来做。我相信你一定能成功。”大胡子一直相信那狗的能力和魄力，只是目前的情况，他一没钱二没产业，做起来很不容易。思来想去，他终于为那狗想到了一个好办法：那就是争取改革开放的政策，争取政府扶持。江一波现在是主管经济的副市长，等江一波下班回来后，他咨询一下国家目前的改革开放政策后再说。
　　那狗觉得这也是他重新创业的基础条件。于是也很赞成大胡子的想法。
　　江一波下班回来很晚了，大胡子和那狗还在说着话等他。
　　江一波回家后，将手提包往茶几上一放，往沙发上一躺，问大胡子：“这么晚了怎么您们怎么还没有睡觉呢？”
　　大胡子看着江一波疲惫的样子，不忍心把那狗创业需要政策的事说出来。但江一波问他，又不能不回答，于是说：“看你一天忙得身心疲惫，我们就不在这里给你添麻烦了，准备明天回黔江去，所以等你回来告辞一下。”
　　江一波说：“实在对不住，这几天市里准备召开一个经济工作会议，我作为主管经济工作的市领导要准备一些资料，安排全市的经济发展启动工作，所以忙一点，不过，过了这段时间就好了。”
　　大胡子听说市里正要召开经济发展启动会，就变相地打听：“改革开放了，国家对山区的经济工作有没有什么优惠政策呢？”
　　“政策是肯定有的呀，这次的经济工作会议后，我们主要就是要抓落地有声项目，然后开始启动。市里根据国家的政策大环境，制定了一些相关的适合我市发展的具体措施，正准备落实呢。”
　　大胡子听说，心里一震：“本来，这事我没准备和你说，刚好你说到这里，要发展一些可持续发展的项目。你那狗哥正准备回田明岭发展产业，如果你这边能扶持一下就好了。当然，要在政策范围内，千万不能违背原则办事。”
　　江一波听说那狗准备回乡创业，大喜过望，于是说：“我正准备找一个改革试点呢。”江一波说着把目光转向那狗，“你这几天回田明岭去，选准一个项目，然后做一个可行性研究报告，到时你报给我，我让相关部门前去考察一下。不过，选取的这个项目一是要有生命力的，二是要有可持续发展性。”
　　那狗听了过后，显得非常兴奋，说：“我一定选择一个让你一看就感兴趣的项目。”
　　“那就好，如果真是这样，我就把这个项目当作我的联系点，这样项目做起来阻扰就会少一些。”
　　当天晚上，大胡子、江一波、那狗三人谈得很晚才睡。
　　第二天一早，大胡子老两口坐上了回黔江的汽车，那狗也去了中巴县太清镇的老家田明岭。
　　江琴的案子审判时间，法院通知江一波的时候有些紧奏。具体定是在江一波接到通知后的第三天。
　　本来，江一波这段时间很忙，但江琴案子的审判，他作为家属是一定要参加的。所以每天加班加点，为的就是腾出时间参加案子的审判，了解案子的审判过程。
　　江琴的案子审判设在施恩市人民法院，江琴没有请辩护律师。法官宣读“带被告人江琴”的时候，江琴带着手铐被带到被告席上。江琴行走之间，看到江一波坐在旁听席上，她迅速扭头，为的就是不让江一波看见自己憔悴的面孔。
　　法官宣布正式开庭，起诉方检察院罗列了江琴渎职、滥用职权、采用不正当手段谋取权利等等罪名，江琴没有反驳。当审判法官询问江琴又什么要说的没有的时候，江琴说：“我没有别的话说，就是请求法官，我想和我老公江一波离婚，请法官予以准许。”
　　江琴在法庭上公然提出这样的请求，让江一波猝不提防。本来江一波打算等这起案子审判结束后再起诉离婚的，没想到江琴在法庭上先提出来了。
　　法官说：“你的请求可另案判决，此案不涉及此事。”
　　虽然江琴的请求法官没有允许，但江琴要和江一波离婚已成定局。也可能是江琴知道自己的行为怕给江一波的前程带来影响，算是对江一波的赎罪，所以在法庭上当众提出来。
　　江琴的案子审判程序简单，因为江琴对所有的罪状都默认了，法官当庭宣判：“江琴身为法院的领导干部滥用职权、渎职等等，数罪并罚，判处有期徒刑六年零六个月。”
　　江琴案子审判结束后，江琴没有上诉。她是在为自己以前的作孽赎罪。
　　蓝小平的案子也在同一天审判，法院以诬告罪判处蓝小平有期徒刑一年零三个月，鉴于她有一个孩子无人抚养，施行监外执行。
　　江琴的案子审判结束过后的第六天，市人大、纪委也作出了处理决定：江琴身为领导干部，道德品质败坏，生活作风糜烂，予以开除党籍，开除公职。
　　江琴与江一波离婚，是江琴起诉，通过法院调解，双方自愿，办理了离婚手续。
　　这一切，都发生在那狗回老家田明岭寻找创业项目的那段时间。
　　和江琴离婚后，江一波想把这一切告诉给大胡子和卢小倩，但又怕引起误会。江一波心里很矛盾，但最后还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让大胡子和岳母卢小倩知道。江一波明白，法院判决的事迟早两位老人都会知道的。与其晚知道，还以为是在欺骗他们，不如早点把事情的真相告诉两位老人还好一些。
　　江一波这样想着的时候，就拨通了大胡子的电话，把江琴的判决情况以及江琴在法庭上提出离婚的全部经过都告诉了他。大胡子很冷静，在电话里面对江一波说：“这都不怪你，其实，这样的结果都是小琴自找的，你也不要有什么顾虑，你妈的工作我来做，我相信你妈也一定想得开。就是那狗创业的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帮忙扶持一下。不为别的，就看在在解放战争你们搭过档的份上。”
　　江一波说：“爹，你想多了，虽然和江琴离婚了，但不影响我们父子之间的关系，还有和那狗兄弟之间的关系。何况，发展产业本来就是我的责任，不掺杂任何感情色彩。”
　　大胡子在电话那头说：“这样我就放心了，有空你可以随时到黔江来玩，我也会随时到施恩找你的。”
　　江一波和大胡子的一个电话打了两个小时。对于大胡子的理解，江一波心存感激。
　　挂了电话，大胡子把江琴的情况说给卢小倩听后，卢小倩唉声叹气，说：“这两个孩子也是命中多难，那狗才出来，小琴又进去了。这都是我造的孽哟。”
　　大胡子见老伴情绪低落，就劝慰她说：“人生在世，哪能没有坎坷的呢。就拿你自己来说，不就是一个很好的例证吗？”
　　“都过去几十年了，你还在揭我的伤疤？”卢小倩起火了，对大胡子说，“胡子都几十年过来了，我希望你不要旧事重提。”
　　大胡子知道老伴在借题发挥，于是说：“好、好，不说以前了，睡觉吧。”说完就走进自己的睡房，关紧了房门。
　　见大胡子睡觉了，卢小倩也走进了房间。
　　卢小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一夜没有合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