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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8、人命

作品名称:灰色的青春轨迹      作者:王子文      发布时间:2021-05-15 16:28:41      字数:3065

  1994年12月9日
  起床之后,便听人纷纷嚷嚷地议论说,夜间对面的三中队出事儿了,警车过来拉走了四个人,是公安局刑警队把人拉走的。
  三中队昨天出了一件大事儿,两名新犯人在工地上让收方和小组长用冷水泡了两、三个小时,收工的时候那两个新犯人已经不省人事了,给几个人替换着背回来的。回来之后,犯医给那两个新犯人打了针,半夜那两个新犯人还是死了。中队报到了大队,大队又报到了公安局刑警队。公安局刑警队就下来把几个直接责任人拉走了。
  但愿这次法院判他们几个死刑吧!
  或许太累了,或许睡得太死了,对于夜间三中队发生的这一切我一无所知,尽管他们传说警车是拉着很响的警笛过来的。我推测,如果三中队的那两名新犯人单是在冷水里泡了两、三个小时,在工地上就应该已经给冻死了,不会拖到半夜。肯定那两个新犯人死亡的直接原因不仅仅是泡水,在回工棚之后那两个新犯人一定又遭受了折腾,加上泡了冷水,夜间再也抵挡不住了,就死去了。不由得我还是联想到了我自己,我会不会有一天也会被他们折磨得就这样去了?我感到了一种厚重得让我喘不过气来的恐惧!
  值班犯人在我们起床之后,来回在工棚里提醒我们要把内务卫生搞得要比平时好。据说今年的冬训马上就要开始了。“冬训年年有,不在三九在四九。”从来到这个中队之后,我们就不断地听老犯人这样无奈地嚷。“新犯人怕三夏,老犯人怕三秋也怕冬训。”对于老犯人怕三秋的原因,我略听说一些,“三秋”时间长,劳动任务大。对于老犯人怕冬训,我不清楚原因,也推测不出原因。不管是什么原因,我也不去问是什么原因,只是我一直担心着自己有一天被他们折腾得像三中队的那两个新犯人一样。
  在工地上已经连续奋战八天了,今天是第九天。九天来我已经感到自己的体力渐渐不支了,每天收工回来往地上一坐,要想站起来就必须借助别人拉上一把。如果没有人拉这么一把,自己连重新站起来的能力也没有了。并且他们还说我在夜里还会发出很痛苦也很恐怖的呻吟声,可我自己都不知道这些,我只知道每天晚上往床上一躺,浑身上下没有一块儿肌肉不酸痛,没有一处关节不疼痛。我很清楚,我已经累到极限了。在这种情况下,如果我让自己的精神也疲惫到了极限,很快我就真的会倒下来了。每天我都在鼓励自己不能倒下来,自己还要活着走出这个地方,虽然每天都是超负荷的劳动任务,虽然黑皮焦亏他们每天都会对我进行一次折磨与凌辱。
  今天在工地上,或许三中队的事情让干部们有了警觉,他们不再老是躲在工具棚里闲聊些我们无法知道的话题了,而是不停地在工地上走来走去。
  有干部在工地上走动,犯人们不知道是什么心理,干劲儿显得比以往高涨。换句话说,平日里付出的干劲儿并不比今天少,只是平日里被压抑着,看不出高涨来。今天干部在工地上走动了,张铁龙他们的势力收敛了,压抑就从工地上隐去了不少,犯人们的情绪就放松了,自然工地上的干劲儿就显得跟平时不一样了。
  工地上的干劲儿不一样了,功效也明显地显出来了,工程今天也已明显地见出规模了。看样子,照这样的功效,我们中队或许要不了三十天就可以竣工了。比起其他兄弟中队来说,我们已经领先了不少。工地出现了这样规模,干部们表现出了相当的满意,犯人们也表现出了更加高昂的激情,喊出了“奋战二十天”的劳动口号。
  我很清楚,在工地上,即使今天没有干部来回走动,我们每一个人都已经忘记了在这其中所受的苦和累,忘记了组长这其中所受的委屈。在我们每个人的心里,只有这样的概念——只要我们五中队的队旗不倒,只要我们五中队的队旗能够骄傲地飘扬在工地上,只要我们五中队的队旗能够骄傲地飘扬在别的中队的犯人心中,我们所受的一切苦累,我们所受的委屈,都算不了什么,哪怕流过泪,流过血。
  收工回来之后,值班犯人传言说今晚上要召开犯人大会。
  于是,各个小组都忙乎起来,内务卫生整了又整,比早上起床之后整的还要认真。
  我想不通,黑皮焦亏反复地咋呼说:“如果干部进监舍对我们组的内务卫生不满意的话,问题出到谁的身上谁去向干部解释去!”
  吃过晚饭之后不久,值班犯人在大院子里喊了一声——“集合!”
  于是,我们分组在饭厅门口列队。
  列队之后,值班犯人起头让我们唱了几首歌。歌唱完之后,我们便分组进了饭厅。
  饭厅,也是我们的“会议大厅”。
  我们进了饭厅,才发现T队副已经坐在主席台上。今天这个大会主席台上只有T队副一个人,会议的主持与讲话都由T队副一个人进行了。
  T队副先是对一年来的中队改造情况进行了总结,大致对前一段时间的工程任务中的情况也说了几句,又对以后的改造提出了一些要求。这些公式化的内容讲完之后,他对今天三中队出现的事情也说了几句,强调了我们中队的职务犯人一定要引以为戒,绝不允许有哪个职务犯人利用干部给的一点儿权利胡作非为。接下来,T队副把今天的会议主题提了出来,动员今年的冬训,阐述了冬训的意义和今年冬训的重点——打击牢头狱霸和脱逃,布置了冬训任务——军训、六项制度的背诵和日常行为规范的养成。
  冬训对于我们来说是一个崭新的概念,尽管我们只是刚刚投改时间远不到一年,干部还是要求我们要对自己这一年来的改造进行总结,对明年的改造订一个目标和计划。要把总结和目标、计划写成文字。
  我知道,没有总结就不会有经验和教训,没有目标就没有动力,没有计划也不会有什么步骤和结果。我认真地将自己投改以来的情况作了回顾和分析,我没有什么经验可以总结,只有太多的教训让我心痛和心寒。投改以来,我受到的凌辱和委屈已经多得让我不敢回顾。我真的希望一年四季都有这样内容的“春训”、“夏训”、“秋训”和“冬训”——打击牢头狱霸!并且这样的训不是只流于形式。这样,至少可以让我们心里觉得改造的踏实,改造的平安。
  T队副把冬训分成四个阶段:动员、学习、整顿和评审阶段。以前黑皮焦亏好像与我们说过,犯人最关心的是评审阶段,因为评审结果的好坏,对一个犯人有着至关重要的意义,尤其是我们这种长刑期的犯人,更看重评审的结果,两个记功,或者三个表扬,就可以申报减刑了。对于评审结果我已经不抱什么幻想了,因为黑皮焦亏不止一次地向我们强调说,我们组的评审结果是他说了算,说给谁记功就给谁记功,说给谁表扬就给谁表扬。对于黑皮焦亏,我既没有像别人那样的物质投资,也没有像别人那样奴性的感情投资。可以这么说,现在我对黑皮焦亏恨得咬牙切齿,他黑皮焦亏也始终觉得我是他们身体里的一根刺儿,折腾得他也始终不舒服。由此我不能再去幻想着什么评审结果了,尽管我对黑皮焦亏所说的评审大权很怀疑。
  黑皮焦亏并没有要求我们写什么总结,只让我们对投改以来的思想认识写份回报,针对今年冬训整顿的第二个主要内容——打击脱逃,每人都要写出一份对脱逃的认识。
  投改以来,我的思想认识变得越来越复杂了,远比原初那个时候从媒体上看到有关这个地方的报道时的单纯的心理复杂得多了,复杂到连我自己都想不清想不透的地步。具体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我有什么样的最真的思想认识,不光是我,包括干部,甚至包括世界上最伟大的心理学家也看不清楚。这儿是劳改队,对于别人,对于自己,我都保留着一份戒备,并且会一直保持着。至于今天黑皮焦亏要我任务性质地让我谈谈自己的思想认识,我决不会把自己最真实的认识说出来。敷衍这种任务,我很会公式化的将一些口号一样的东西拼凑起来。至于要我谈谈脱逃,虽说我现在已经算不上十足的男人了,既然犯得起罪,就受得起罚,即使条件再比这个地方更苦更险,即使这儿的势力再比这个地方险恶一百倍,我也绝不会设想逃避法律给与的惩罚,我也绝不会逃避对自己的改造。我现在最激烈的想法就是立即看到对牢头狱霸最严厉的打击,让众多的犯人都能扬眉吐气,让众多的犯人大快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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