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学生家长的举报

　　（1）查教师补课
　　晚上8点刚开完会，杨晓春回到房间还没站稳，就传来敲门声。原来在开会时，有两个人到宾馆找巡察组领导反映情况，发现正在开会，他们就在走廊等候，刚一散会，就急不可待地敲开了杨晓春的房间，杨晓春开门一问，知道他们是学生家长，反映教师补课的事。杨晓春接待后，建议他们向镇党委或者向教育局反映，学生家长不同意，坚持要见巡察组组长。
　　杨晓春只得将两人送到冯天宇房间接待。冯天宇把刘汉奇喊进房间，让他做好记录。
　　来访是两个中年男人，一胖一瘦，年龄大约都在35岁左右，冯天宇搬来两把椅子，安排他们坐下，又给每人倒了一杯水，问明他们的来意。
　　原来，他们是两个小学生的家长，晚上刚刚把补课的孩子送回家中，路过“白天鹅”酒店门前，发现巡察组的人员还没休息，两人一核计，决定向巡察组反映学校教师给孩子补课的事。
　　了解到详细情况后，冯天宇告诉他们，教师办班补课收费，不在巡察组受理的范围内，属于普通的信访问题，巡察组只做登记，不交办。建议他们向边牛镇纪委反映，或者向县教育局反映。两人有些恼怒，非常气愤地说，他们只是一部分学生的家长，就教师办班补课收费一事早就向当地党委和教育局反映过，相关部门也安排人调查过，但是却不了了之，办班补课之风不仅没收敛，反而越来越厉害。小学生补课，中学生也补课，每个学生每个月都得交补课费几百元，孩子小，每天晚上还得接送孩子，学生家长的负担太重了，真是苦不堪言。这次听说巡察组来边牛镇巡察了，许多学生家长认为这是个很好的机会，就巡察组有力度，前一段时间，看到中央电视台播放的宣传片，中央巡视组巡视各地时，办了很多有影响的大案，深得民心。巡察组最好也能有中央巡视组那样的力度，把腐败分子抓起来，狠刹在职教师办班补课、乱收费这股歪风。
　　冯天宇强调，如果他们是反映学校领导班子及其成员存在的问题，巡察组可以受理。单纯就某个教师的问题，巡察组无法受理。两个学生家长情绪有些失控，从椅子上“霍”地站了起来，指着冯天宇大声说道，如果巡察组不受理他们反映的问题，他们就组织学生家长告巡察组领导不作为。
　　为了平息他们的怒火，冯天宇只得告诉两名学生家长，让他们提供书面材料，越细越好，巡察组将根据情况，第一时间转交有关部门调查处理。送走了两名学生家长，冯天宇又敲开了杨晓春的房间，两人就学生家长反映的问题进行论证。
　　杨晓春刚刚洗完澡，头发还是湿漉漉的，脸蛋红扑扑的，愈发显示出成熟女人之美，她穿着睡衣，身材挺拔，由于平时经常到健身房练瑜伽，虽然已经50多岁了，却风韵犹存，仍不失当年窈窕貌美的风姿。
　　也许是冯天宇打乱了她的生活习惯，影响了她的休息，她有些不耐烦：“冯组，这两个学生家长的事我们不能管，在职教师办班补课收费是全国性的，是社会的顽疾，教育部都管不了，你我就是有天大的本事也管不了啊，最后别搞得自己一身不是，没有退路。”
　　冯天宇陪着笑脸，有意奉承道：“哈哈，打搅啦！原来你真的很美呀。美女息怒，我刚才接待了他们俩，事情不是你说得那么简单，我俩探讨一下，如果我们对学生家长反映的诉求不管不问，那么我们就是失职，他们肯定会状告我们不作为。我们换个思维方式，从调查学校领导是否存在工作不作为、工作失职的问题入手，以此作为巡察的切入点，那么学校领导不就是我们巡察的对象了吗？这样的话，我们就可以正常介入调查在职教师补课办班的事。如果教师补课办班收费的事实存在，我们再看看校长是否知情，是否有制度约束，对反映的问题是否做了调查处理？这样，我们既受理了学生家长的诉求，又回应了社会关切，对我们来说可进可退，何乐而不为？”
　　杨晓春听完冯天宇的高谈阔论，又竖起了拇指：“我说这个组长不是谁都能干的，一点不假，组长看问题的角度就是不一样，你这么一说，还真是这么一回事，一个地区和单位出现了矛盾热点问题，却没有及时解决，归根结底就是这个地区和单位的领导不作为，主管部门监管不到位造成的，那么地区和单位的一把手就要承担主体责任和监督责任。”
　　冯天宇安排杨晓春第二天上午，务必让教育局将治理整顿在职教师办班补课收费的有关文件规定，以及近三年来反映教师相关问题的信访件提供给巡察组。让边牛镇党委提供近3年来中小学校领导班子成员的任免文件，以及反映学校教师师德师风方面的信访件。
　　不知不觉已是深夜11点多，窗外繁星满天，周围居民家的灯光，也早已陆续关闭。“白天鹅”宾馆4楼，巡察组长和副组长两个房间依然亮着灯光。此时只能听到窗外的空调压缩机在嗡嗡作响，盛夏的边牛镇，夜晚更闷热，如果房间没有空调，对于冯天宇来说，这个夜晚是很难度过的。
　　冯天宇看了看手机，向杨晓春抱抱拳，有些歉意地说：“你看我是不是有些自私，只顾谈工作啦，不注意别人的感受，首先是影响了你的休息，其次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很容易被别人借题发挥。”
　　杨晓春的“小辣椒”脾气又发作了：“好啊，你怕别人说事，我可不怕，我巴不得新闻炒作，也借机出了名。”
　　冯天宇对杨晓春的乐观情绪有些吃不消：“行啦，你可别添乱啦，我们还是研究点正事吧，尽量不给别有用心的人制造口实的机会，避免出现不必要的麻烦，牵扯我们的精力。我回房间休息啦，别忘了我安排你明天落实的那几件事！”冯天宇提醒完杨晓春，赶紧回到了自己的房间。
　　第2天，杨晓春房间的电话就一直没停，传真机、打印机不时发出“吱吱吱、哒哒哒”的声音，几个年轻人在杨晓春的调度下，有条不紊地把冯天宇交代的任务逐一落实。杨晓春仍惦记着吃烧烤的事，总想找机会让冯天宇兑现承诺。冯天宇却笑着安慰说，好饭不怕晚，工作成功之日，就是他请大家吃烧烤之时。他叮嘱大家，晚饭后有个特殊行动，谁也不要走远。
　　
　　（2）补课现场的较量
　　晚饭是在政府食堂吃的，席间，冯天宇告诉大家，根据学生家长提供的信息，晚饭后准备去一个居民区，突击检查在职教师补课办班的事，时间定在晚上7点。
　　在职教师补课办班的具体时间、地点，是上午两个学生家长提供的。
　　7点刚过，全体巡察人员便来到预定的地点。刘汉奇、张忠贵、何明柱、胡文杰四个年轻人，好像生来就适合做侦查员。他们两人一组，在现场早已摸清了教师办班的确切地点是在2楼的一个大教室。他们对周边的地形做了一番侦察，发现进出教室的通道，只有正门一个入口和后门一个出口，后门出口平时上锁，用做临时疏散人员的通道。刘汉奇、胡文杰两个人守住入口的通道，统计人员进出情况，他们把小学生陆续进入教室的过程也抓拍到手机里。
　　7点半，冯天宇带领另外6人从正门上到二楼的教室门口，叮嘱各位，先用手机抓拍现场情况，用录音笔对相关人员进行问话，固定证据。
　　冯天宇首先推开了教室的门，只见一名女教师正在黑板前板书，教室里坐着40多名4、5年级的小学生，课桌上彩色的小学数学课本已经翻到了20多页，面对突然而至的不速之客，小学生们眼里满是疑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冯天宇直接向那位女教师走去，出示了巡察组的工作证：“我们是东川县委巡察组的，今天接到举报，反映边牛镇在职教师办班补课收费的事，请您配合一下！”
　　女教师愣了愣，很快就恢复了常态，故作镇静地说：“哦，你们误会了，我们不是补课，我们这是上晚自习，也没收费，你问问这些学生！”然后她就面对学生问话：“你们说我们收费了吗？我们就是上晚自习，大家说，你们是不是自愿的呀？”
　　女教师的话，具有很强的煽动效果，只见40多名学生异口同声地说：“我们没交费，我们就是上晚自习，我们是自愿来的！”
　　冯天宇感觉遇到了对手，这位女教师不是个善主，她一定是个久经沙场的老手，她抓住了问题的关键，回避了关键词，打了个擦边球：小学生的口径如此统一，一定是提前做了安排，既然是上晚自习，那么就不属于补课，她是给学生辅导功课，没向学生收费就不存在教师牟利的问题，学生都是自愿的，回避了强制一词。
　　其他巡察成员借机也将小学生的课本及对话进行了拍照录音。
　　几乎同一个时间，有3个人闻讯从1楼冲到2楼，其中有2名男士大约在40岁左右，一高一矮，另1名女士50多岁。他们见到这个阵势，情绪有些失控，其中高个子男士口中骂不绝口，抓住冯天宇的衣领就要动手打架，同时让另一名矮个男士报警，说有人寻衅滋事，让警察赶紧出现场。
　　冯天宇沉着地应对突然出现的一系列变故，他心平气和地规劝高个子男士：“这位小同志，请你不要冲动，我们是巡察组的，我们接到举报，到现场了解情况，不是寻衅滋事。”
　　何明柱看到现场撕打起来，又听到他们要报警，马上从教室的一角跑了过来，一伸手从后背将纠缠冯天宇的高个子男士使劲一拉，那个男士就摔了个仰八叉。他用手指着高个子男士说：“不用报警，我就是警察！来吧，我俩试试！你还挺能耐的啊！”那个男士冷不防，被何明柱快速出手，摔得“啊、啊”叫了好几声，知道遇上了对手，不再像先前那样嚣张。场面迅速逆转，两男一女顿时像霜打的茄子蔫了，不再做声。
　　那个女教师借机想溜走，被何明柱一手拉了回来。
　　冯天宇转身面对教室的学生说：“小朋友们，大家不要害怕，今天的事与你们无关，我们是来检查教学的资质情况，今天的课就上到这儿，大家收拾好东西，可以放学回家了，大家要注意安全。”
　　然后对那位女老师说：“也请你配合一下，一会儿我们到楼下办公室谈一谈。还有后上来的这3个人也不要走，说说你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小学生陆续离开了教室，冯天宇等人也开始从2楼向1楼走去。在楼梯拐角处，又遇到了3名迎面而来的警察，其中1人对纠缠冯天宇那位男士说：“三哥，怎么回事？谁这么大胆，敢在我们这地盘上寻衅滋事？”
　　冯天宇表情严肃地说：“我们是县委巡察组的，是来这里检查的，不是寻衅滋事，你们听谁说，我们是来寻衅滋事的？”
　　与冯天宇动手的那名男士说：“小竣子，你们几个快走吧，他们是县委巡察组的，是来查我们的，你们可别再添乱啦！”
　　喊三哥的警察对冯天宇说：“对不起，所长说巡察组已经进驻边牛镇，没想到你们会到这里来检查，对不起呀，误会，误会！”说完手一挥，几名警察迅速钻进停在一楼门口的警车，消失在夜幕里。
　　冯天宇等人在一楼的几个办公室与他们4人分别谈话，搞清了这个办学机构的情况，发现他们确有合法的手续，营业执照和办学资质手续齐全。纠缠冯天宇衣领那名男士就是法人代表，他的亲弟弟在派出所当警察，就是那个喊他叫“三哥”的人。女教师的身份是在职教师，她是那3人聘用的，那3人是合伙投资人，他们共同投资兴办了这个办学机构。女教师是小学4年级的班主任，负责4年、5年级的数学教学。晚上补课，每个学生1小时收费20元，每月每生上数学课15天，共计是300元。40名学生每晚净收入400元，给女教师200元。在其他时间段这个机构还补语文和英语课。
　　这样一来，数学教师每月的补课费将格外有3000元到手。
　　女教师一直不承认自己是被这个教学机构聘用来辅导数学课，她就说自己是陪学生上晚自习。
　　第2天上午，冯天宇让杨晓春去中心学校，先找到那名女教师的班级核实情况，摸清每天究竟有多少学生到她的课外辅导班补课。然后找周校长谈话，重点围绕以下几方面，要求学校提供书面说明：一是学校对在职教师课外办班补课的问题都是怎么规定的？要提供文字说明，包括会议记录。二是学校是否接到在职教师办班补课的举报？接到举报后是怎么处理的？三是近几年来，学校在职教师因办班补课被处理的情况，有没有因办班补课被学校处理的？
　　下午，周校长亲自找到冯天宇，提供了学校教师办班补课的书面说明，冯天宇看后，感觉这个说明如同废纸一张。
　　尊敬巡察组领导：我们学校严格按照教育局……的规定，由分管教学的副校长主抓师德师风教育……学校领导能够带领全体教师学习文件，严禁在职教师违反规定办班补课，一旦发现有违规办班补课的，立即处理，取消教师晋级资格及当年评优评先资格……近几年来，我校没有发现和接到在职教师办班补课方面的举报，也没有因为在职教师在这方面被处理的……
　　冯天宇将上午教育局及边牛镇提供的举报在职教师补课办班的信访件给周校长看了一下说：“你们学校报的这个情况说明，可以说是谎话连篇。首先你们的态度很不端正，你说能够带领教师学习教育局的文件，却提供不出是哪天，哪个会议，由谁带领教师学习的；二是教育局及边牛镇都收到了反映你校教师办班补课收费的事，你竟然说没发现，没收到举报信，难道教育局及边牛镇没有找你们调查这方面的事吗？教育局及边牛镇难道也包庇这些教师补课办班吗！三是学生家长亲自找我，说他们多次找到学校领导反映这方面的问题，可你们却无动于衷。你的这种行为是严重的工作失职，不作为，我们将建议教育主管部门对你们的问题严肃处理。”
　　校长感觉事情有些弄巧成拙，低估了巡察组的决心。他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仍想辩解，但声音小了许多，底气也明显不足：“领导别发火，我们确有不足的地方，工作做得不太到位，但我们平时对在职教师补课办班的事确实抓得很严，经常开会强调，都怪我们粗心大意，学校会议记录中查不到……”
　　“好，我不怀疑你说的话，你可以马上回去查找，包括你们班子成员和教师个人的工作日记，只要有这方面的记载，我们都采信。注意，千万别提供虚假材料，明天上午务必送到巡察组。”冯天宇心里明镜一样，知道他拿不出来，但仍然给校长机会。
　　学校给巡察组送来了两本教师个人的工作手册，一本校务会议记录。冯天宇只简单翻了翻，就发现了猫腻，一本工作手册比较新，是人为做旧，里面记录了学校每次开会的内容。另一本较旧，但里面有几页是后粘贴上去的，后粘贴的部分就是记录学校开会的时间和内容。会议记录造假更明显，里面粘贴的纸张与原来纸张的规格颜色还不一样，胶水还有些湿湿的。冯天宇有些哭笑不得，看来他们头天晚上下了大功夫，加了夜班，才完成了这个杰作。
　　冯天宇与周校长通了电话，表明巡察组收到了他们提供的材料，但材料暂时不能退给他们，下一步准备移交县教育局处理。周校长也是心里有鬼，私下里找了很多人，请求巡察组手下留情。
　　冯天宇最好的朋友也专程从县城赶到边牛镇，帮助周校长求情，冯天宇委婉地告诉那位朋友：“我们必须抓住这个负面典型，在边牛镇打开巡察工作被动的局面，否则巡察组无法向学生家长交代，也不能体现巡察组的权威和震慑作用。”
　　冯天宇与杨晓春及巡察组成员统一了对外的答复口径：一是在职教师办班补课问题在边牛镇社会反响极大，群众深恶痛绝，巡察组接到很多这方面的反映。二是巡察组已经在多个场所张贴巡察公告和设置举报信箱，告知巡察组已经进驻边牛镇，可是这些教师却视而不见，顶风违纪，继续补课，这明显是在向巡察组示威、挑衅，认为巡察组只是走过场，不会动真碰硬。三是小学校长对存在的问题认识不足，态度极不端正，没能积极研究整改措施，所报材料，欺骗组织，谎话连篇，存在严重的失职不作为问题。”
　　几经周折，冯天宇本想将中心校周校长工作失职不作为的案件线索移交边牛镇处理，但是案件在衔接时，边牛镇提出各乡镇（区）中小学校领导的任免权及教师的党组织关系已经在两个月前拿到县教育局啦。因此，冯天宇只好让杨晓春将该案件线索移交给教育局处理。一个月后，教育局下发文件，免去了边牛镇现任中心小学周校长的职务，校内待岗。任命边牛镇中学的副校长为中心校校长。给予小学4年级那名班主任行政记过处分，取消该教师当年评优评先资格，校内待岗。